第三章 资本
1.在野蛮时代，人们考虑到的仅仅是满足自身的当前需求，而在文明时代，人们将大量劳动投入到修筑道路、建造楼房、制造工具、寻求生产原料等活动中去，因为这些东西将会服务于他们未来的生活。人们不再将百分之百的劳动投入到寻求当前的物质享受中，而是剥离出一部分劳动用于生产那些有助于其以后工作的东西。我们将这些用于继续生产活动的必要要素统称为资本。
资本是劳动和节约的结果。资本包括所有注定用于有效生产的财富注10。
我们说“注定”或者“专用”，是因为在无法确定某一东西的所有者将其用于何种用途的情况下，我们无法确定该东西是否是资本。因此，当燕麦的所有者将燕麦用于喂养拉车马时，则该燕麦是资本；但是，如果用于喂养赛马时，则该燕麦不是资本。再者，当有些东西用于商业用途时，则它们是资本；当他们用于娱乐时，则不是资本。一位法国农民如果将他的马车用于耕地，则该辆马车是资本；但当农民全家乘坐这辆马车去短途旅行，即农民将这辆马车作为全家外出短途旅行的交通工具，则该辆马车不是资本。还有，对于医生所拥有的住所和四轮马车，我们不能总是很明确地判断它们在何种情况下是供医生诊疗之用的资本。
“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资本的概念，我们看看一个国家的任何生产性产业部门究竟怎样使用所投入的资本。例如，在一位制造商所拥有的资本中，一部分资本会以建筑物的形式存在，建筑物之所以是资本，是因为这些建筑物适合而且注定要为制造部门的生产经营活动提供支撑。另一部分资本则会以机器设备的形式存在。对于该制造商的第三部分资本，如果他是一位纺织品织造商，则会以原棉、亚麻和羊毛的形式存在；如果他是一位编织品织造商，则会以亚麻线、毛线、丝线或者棉线以及细绒线等形式存在。凡此种种，都取决于制造品的性质。根据现今的习惯做法，雇工的食物和衣物已经不由资本家直接提供。除了食物和衣物的生产者之外，很少有资本家将其资本的一部分以食物和衣物的形式存在。取而代之的做法是资本家直接给雇工发放工资，使得雇工可以自行供养。资本家拥有存放在仓库中的产成品，通过对外出售这些库存产成品，资本家可以获得更多的金钱。除了以相同的方式雇用劳动者之外注11，资本家还可以将这些金钱用于补充原材料的库存、修缮厂房、维修机器设备、重建报废的厂房和重置报废的机器设备。然而，资本家所赚取的金钱和拥有的产成品，并不能全部被视作是资本，因为资本家并没有将金钱和产成品全部用于上述用途。资本家将金钱和产成品的一部分用于个人和家庭其他成员的消费，或者用于雇用马夫和贴身男仆，或者用于供养猎人和猎犬，或者用于教育孩子，或者用于缴纳税款，或者用于慈善事业。那么，什么是资本家的资本呢？准确地说，资本家所拥有的以任何形式存在的资本，其中用于维持再生产的那一部分资本，即是资本家的资本。在形式上不能直接满足雇工需要的那部分资金，甚至是全部资金，是与资本无关的。” 注12
土地本身和自然物，例如瀑布，不是资本，因为它们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也不能被人类储存。我们不是依赖于祖先的劳动和节约才获得了土地和水能，土地和水能是自然形成物。但是，我们将在土地上所获得的所有改进和增值视为资本，因为它们是人类劳动和节约的结果。这些劳动并没有用来生产即时享乐的财富，而是被用于生产有助于人们后续生产的东西。因此，人工运河是资本，但是，为人类创造出了巨大财富的泰晤士河，虽然其重要性远远高于任何一条运河，却并不属于资本。由此，可能就有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否不应该将资本定义为包括所有能够适用于生产财富的自然物和资源。如果我们如此定义资本，那么，美国的资本量将远远大于英国。但是，经济学家们一致认为：资本不包括那些非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这样一来，美国的资本量可能小于英国。
2. 资本是劳动和节约的结果；人们将资本储存起来，但也会在某些时候将其消耗掉。
确实存在这样一种情况：人们将财富储存起来，在储存期间不会将其取出使用，但是，在文明国家，储存财富已经变得过时了。例如，一个英国人将资本储存起来，其目的要么是自己所用，要么是出借给他人使用；当人们使用资本时，往往会竭尽其用，把资本全部花费完，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再次生产出资本，因而可以说，资本花费是生产性的耗费。
伟大的布里奇沃特（Bridgewater）公爵的毕业事业，很好地验证了生产性开支这一问题。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因为将产品从一个地区运往另一地区需要高额的运输成本，导致英国的工业发展遇到了极大障碍。在通往曼彻斯特的所有道路中，没有一条道路可以通行大货车。在夏季，煤、谷物、布匹和其他物品都用马来驮运。但是，在冬季，当道路被损坏时，曼彻斯特便像一座陷入困境的城市。于是，布里奇沃特公爵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修建一条运河，以将曼彻斯特煤区的加工厂和利物浦海岸连接起来。布里奇沃特公爵将全部的财富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项工作。他生活俭朴，经常在破旧的小木屋里与工程师布林德利商谈相关细节，一谈就是好长时间。他从这项事业中所得到的快乐，要远远多于他将财富花费在奢侈品上所得到的快乐。他将大量财富遗留给后代，而且，他的储存财富的行为更是为大量工人提供了工作机会。布里奇沃特公爵致力开凿的运河为国家的繁荣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且还为数以千计的工人提供了长久稳定的工作岗位。
事实上，资本主要用来生产非生产性消费品，以供养正处于生产过程中的劳动者，但是，该资本并不能创造出新的资本供给以用来支持和帮助劳动者。假如，有这样的两个人，一个人雇用一些劳动者来制作装饰性花边或者铺设装饰性地面，在劳动者工作期间，雇主需要给劳动者进行支付，以供养劳动者注13，劳动者的工作结束，雇主的支付也随之结束。另一个人，则将资本投入煤矿开采，在煤矿开采期间，不仅劳动者得到了收益，而且，资本投入者还能将开采出来的煤储存起来，这些储存起来的煤还能再次用作资本，也即，这个人的资本花费所带来的效应是：他会有更多的东西用来支持和帮助劳动者。
3.现在，我们要研究巴斯夏关于“看得见的行为后果”与“看不见的行为后果”之间的区别。当一个挥金如土的人在浪费他的财富时，街坊邻里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他让厨师、仆人和驯马师得到了工作，并给予他们丰厚的工资。但是，当一个人省吃俭用地节省财富，并将财富投资于某一领域时，例如开凿运河或者修建铁路，人们就不能很容易直观地看到：他出钱雇用了当代的挖土工和其他工人，并且也将继续为后代的其他劳动者提供就业机会。虽然他花费了财富，但是由于这些财富没有花费在他自己身上，所以他的街坊邻里根本无法看到：他的财富被花费了。虽然他所花费的财富能产生增加劳动者就业机会的远期效应，现在，我们无法直观地看到这些远期效应，但是我们能清晰地预见到这些远期效应。“在经济领域中，一种行为、一个习惯、一项制度、一部法律所产生的后果不仅仅是一个，而是一系列。在其所产生的一系列后果中，只有第一个后果是即时的，这个后果是伴随原因同时发生的，并且是看得见的；后续的其他后果会接连地显现出来，但是，是看不见的。如果我们能清晰地预见后续的其他后果，这对我们是有益处的。优秀的经济学家和蹩脚的经济学家的最大区别在于：蹩脚的经济学家只是考虑那些看得见的后果，而优秀的经济学家既会考虑那些看得见的后果，又会考虑那些有必要去预见的后果。经济学家之间的这一最大区别所产生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因为，我们通常会发生这样一种情况：虽然某一经济行为所引发的即时后果是有利的，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致命的或者是不利的。在人类的摇篮时期，无知就已经存在；人们的行为取决于其无知所造成的第一个后果，这也是人们在初始阶段唯一可见的后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才逐渐学着去考虑其他后果。在这一过程中，人们必须向两位截然不同的‘大师’学习，这两位‘大师’分别是经验和预见（或者先见、远见）。经验是有效的，但也是残忍的。经验可以让我们亲身感受一种经济行为所带来的所有后果，从而对所有后果有所认知，例如，我们只有在被火烧伤之后，才会知道火会烧伤人。相对于经验这位粗野的‘大师’，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选择预见这位更为温和的‘大师’。为此，我会把不同经济现象所产生的看得见的后果与看不见的后果，放在相反的位置上进行考察与研究。”正如巴斯夏（Bastiat）所要继续表明的，虽然我们无法直观地看到人们经济行为所产生的许多重要的后果，但是，借助于经济学原理，我们却可以预见这些重要后果。
在诸多经济学原理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为“产业的发展受制于资本”。注14但是，我们经常对这一条经济学原理产生误解。实际上，这一条经济学原理的真正含义是：劳动需要资本的支持和帮助。从长远看，如果一个地区所采取的经济措施无法增加资本供给，那么，该地区的劳动需求也不会增加。
[如果劳动效率奇迹般地提高了两倍，而国家的物质资本不变，那么，劳动的实际工资必然会发生大幅度的上涨，即每个劳动者花费其工资所能购买到的生活必需品、享受品和奢侈品，会有大幅度的增加。劳动效率得到提高时，现有资本存量在劳动者之间的分配速度，要远远快于劳动效率未提高时在劳动者之间的分配速度；并且，工作效率的提高会快速地弥补这些减少的资本存量。实际上，劳动效率的提高，必然会引致资本供给的增加。对“产业的发展受制于资本”这一经济学原理的过度阐释，引发了许多谬误。注15]
4. 现在，我们来看看与“产业的发展受制于资本”这一经济学原理有关的一些结论。
首先，事物的破损不利于交易。例如，用易磨损布料做成的衣服是不利于交易的。因为，如果人们不花费自己的财富来购买新衣服，那么，他们就会通过其他方式来花费其财富，从而为劳动者提供就业机会。成衣制造行业为穷人定制一定数量新衣服所得的利益，与为他们自己定制相同数量新衣服所得的利益一样多。但是，如果成衣的需求急剧下降，成衣制造商就会被迫去寻找新的职业。这使得我们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否应该为失业人员提供就业机会？
在劳动者暂时失业的情况下，通过为他们提供就业机会而使其摆脱困境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这种解救方式不会伤害他们的自尊。然而，如果某一行业并非是暂时性地陷入困境，那么，劝阻人们离开这一行业的行为，并非是善举。在电力织布机终究替代手工织布机的事实得到证实之后，那些试图让手工纺织业再度繁荣的人就犯了极大的错误。对于工资报酬较低的纺织工人来说，如果我们不是通过发放少量的贫困补贴来资助他们，而是努力帮助他们自谋其他生路，这样或许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虽然，将财富铺张地花费在穿着上，或者衣服的流行式样变化得太快，并不利于交易；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那些衣着讲究的人，虽然无助于增加财富，但是有助于增进国家的福祉。在没有产生不必要开支的条件下，每个人都可以通过提供高雅的娱乐方式来服务于社会。当一个人购买了一幅优秀画作时，我们就可以说，他将财富花费在刀刃上了，实现了这些财富的最大价值；一件真正具有艺术价值的衣服对人们品位的培养，与一幅优秀画作对人们品位的培养是一样的。或许会出现这样一个时代：当一位女士携带大量昂贵物品和刺绣品，以炫耀其财富时，人们会认为这种炫耀行为既荒谬又可笑；正如一个画家到处宣扬其作画用的涂料如何昂贵，人们会认为这种宣扬行为非常粗俗。
需要注意的是，对奢侈品的逐步了解，是社会进步的一个必要条件。在许多国家，人们渴望买到国外的奢侈品，这一渴望促使他们更加努力，从而促使他们从以往迟缓且冷漠的状态中觉醒过来。但是，奢侈品消费的每一次增加，除了会促进财富生产力的增强外，还会导致社会财富储备的减少，进而抑制财富的积累。
5.基本的事实是，任何不能使资本增加的人为手段，也断然不能增加劳动者的就业机会，这一基本事实说明了：一个国家如果限制其他国家商品自由地流入，这在表面上会造成某些国内产品需求增加的假象，但是，从长期来看，这种做法不利于该国的贸易发展和行业进步。
对此，巴斯夏以蜡烛制造商为例进行了论证和解释。蜡烛制造商请求政府当局颁布一部法律，以命令人们把自己房屋的所有窗户和开口都关闭，从而防止太阳光照射进房屋内。这样，人们对人造光源的需求就会大大增加，从而，蜡烛制造商的生产积极性就会得到极大的鼓舞。蜡烛制造业繁荣发展了，蜡烛制造商们就会有足够的财富去购买其他商品，这会极大地带动各个行业的发展和本国贸易的繁荣。同时，政府也会因此在许多行业中创造了就业机会。蜡烛制造商这一做法所引发的一系列看得见的后果，都是有益的。但是，蜡烛制造商没有预见到：流入他们这个行业中的资本是从其他行业中流出的注16。例如，玉米种植业的发展给劳动者提供了就业机会，这使得玉米种植者也能像蜡烛制造商一样有能力去购买其他行业生产的产品。这样一来，政府颁布的法律其实不会促进劳动者就业机会的增加，反而只会使得没有劳动需求的蜡烛制造行业可以雇用到更多的劳动者，而有劳动需求的玉米种植行业却难以雇用到其所需劳动者。
巴斯夏撰写这个事例的目的是想给法国政府提供一些教导，因为，法国政府为了让本国生产者获利，通常会对进入本国的外国商品征收重税。由此，法国各行各业的生产者搭建了所谓的“众多高大耸立的烟囱”，并将自己置于“烟囱”顶端，攫取着大量利益。而他们没有看到，投入到那些行业的资本并未增加本国现存的资本；他们也没有看到，资本进入某些行业是人为操控的，其他行业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们发现，经济学中许多重要的有实际意义的结论均可以概括为：凡是阻碍人们从事他们最能胜任职业的规章制度，不论它是由政府、行业协会或者工会制定的，都不会有益于整个国家。
6.劳动需要资本的支撑和协助。为方便起见，对劳动起支撑作用的那部分资本和对劳动起协助作用的那部分资本，我们分别给予不同的称谓。
报酬性资本或者工资-资本，即对劳动其支撑作用的那部分资本，包括食物、衣服、住所等。
辅助性资本，即对劳动其协助作用的那部分资本，包括劳动工具、机械、厂房和其他用来进行交易的建筑物、铁路、运河、公路、船只，等等；还包括原材料。
报酬性资本快速地转变成辅助性资本，会暂时性地对劳动者造成伤害。
例如，假设将大量劳动力和资本从农业生产中转移出来，用以修建铁路或者制造蒸汽机。玉米原本用来供养玉米种植者，现今，玉米还用来供养那些离开农业生产转而在铁路部门和工厂车间工作的工人。由此，到了年末，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铁路里程和蒸汽机数量增加了，而玉米产量却减少了；这导致劳动者所需食物的供应出现不足，但是，这种伤害（即食物供应不足）只是暂时性的。
在“铁路狂热”时期，大量资本投入到修建铁路上，以至于没有足够的剩余资本来支撑国家的一般业务。1847年的“铁路恐慌”让人们遭受了极大的苦难。然而，从长远来看，将资本投资于铁路建设，会促使一国总财富增加，从而使英国的工人阶级从中受益，因为工人的工资取决于一国的总财富。相较于修建铁路为国家所带来的报酬性资本的增加量，每年从国家资本总额中抽调出来的用以修建新铁路的资本数量，是九牛一毛的。
7.报酬性资本与辅助性资本之间的区别，和流动资本与固定资本的区别密切相关。
“在一次性使用中就完成它在生产过程中所应当履行的全部职能的资本，称为流动资本。”
“以具有一定程度耐久性的形态而存在，并且还可以在相应的持续的时期内提供报酬的资本，称为固定资本。”注17
有时，我们也使用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的称谓，因为它们能分别替代报酬性资本和辅助性资本。但是，农场劳动者所居住的免租小屋是报酬性资本，而不是流动资本；再者，原材料是流动资本，而不是报酬性资本。
现今，我们应该认识到区分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重要性，同时，还要认识到它们之间第三个区别的重要性，因为，有些时候使用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称谓，但是有些时候又要求使用其他的称谓。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人们意欲将资本投入到某一个行业中，人们再想将资本转投到另一个行业中去，就会面临一些困难；如果资本转投所要面对的困难很大，则该类资本为专用资本；但是，如果资本转投所要面对的困难很小，则这类资本为非专用资本注18。
流动资本与固定资本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劳动者的食物、衣服、各种各样的劳动工具，以及木材和金属材料等，都是非专用资本，因为，这类资本有多种用途。各种各样的办公室、商业建筑物和工人在城镇中的住所，都是非专用资本。但是，包括农场劳动者房舍在内的农业改良，除了其最初的作用外，也没有什么其他方面的作用。如此，铁路、码头、钢材厂、印刷机和收割机被视为专用资本。但是，对于某些机械，我们往往很难判断出它是专用资本还是非专用资本：一个拥有大量蒸汽机和“过顶式装置”的工厂，几乎不会被称为专用资本，因为这样的工厂既可以适用于纺织业，又可以适用于打火机金属外壳制造业和木制品业。
8.几乎所有的个人财富都是个人资本，或者将会成为个人资本。正如亚当·斯密（Adam Smith）所说：“一个人在受教育、进学校和做学徒期间获得的所有有用才能，总要花费财富，并且所费不少。这样花费出去的财富是资本，好像已经实现并且固定在学习者的身上。这些有用才能，对于学习者个人来说，自然是其个人财富的一部分；对于学习者所属的社会来说，也是社会财富的一部分。工人增进的熟练程度，可与便利劳动、节省劳动的机器和工具一样看作是社会上的固定资本。学习的时候，固然要花一笔费用，但这种费用可以得到偿还，赚取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