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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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肥轻肥:《论语·雍也》:“乘肥马,衣轻裘。”杜甫的《秋兴八首》其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此诗题的意思是宦官内臣们过着“乘肥马,衣轻裘”的豪奢生活。为《秦中吟》组诗之七,缩语“轻肥”,以二字概括。这与《伤宅》《伤友》同,许是为了整齐划一。此诗收入《才调集》中,题作《江南旱》。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内臣:宦官。。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朱绂”二句,以服饰指代文武高官,朱、紫二色,乃高级官员的服色。朱绂:此指印有花纹的红色官服。绂:古代官员垂于膝前的大带。紫绶:绶为丝带,用以系印。《史记·范雎蔡泽列传》:“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要。”。夸赴军中宴军中宴:“军”是指保卫皇帝的神策军。此时,神策军由宦官管领。,走马去如云。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樽、罍:均为酒器。九酝:名酒。《唐国史补》卷下:“酒之美者,宜城之九酝。”水陆八珍:八珍之名,说法不一,泛指水产陆产的各种美味。《周礼·天官·膳夫》:“珍用八物。”。果擘洞橘,脍切天池鳞擘(bāi):同“掰”,分开。脍:细切的鱼肉。天池:海。鳞:鱼。。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衢州:唐属江南东道,今浙江西部的衢县。《旧唐书·宪宗纪》:元和三年,“是岁淮南、江南、江西、山南东道旱”。《通鉴·唐纪五十三》载:元和四年,“南方旱饥”。

元和四年(809),江南发生大旱,旱情非常严重,否则史书不会记载。白居易的《轻肥》写于当年,反映了真实的社会面貌,百姓苦难深重而宦官内臣却照样靡费无度,不顾百姓死活而奢侈取乐。

诗共十六句,并没有具体写灾情,而浓墨重笔地描写一帮宦官赴宴的情景。诗的前十四句,按宴前、宴中与宴后可分三个层次,而这三个层次又以“赴宴”为重点,写宴前的笔墨最多。诗用了八句写宦官们“夸赴军中宴”的场面,着重勾勒其耀武扬威的骄横意气。“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二句,绘神绘色,勾勒生动,内臣“意气”之“骄”而竟至于“满路”皆被“溢”,太监“鞍马”之“光”竟至于有“照尘”之明艳。开篇四句,突兀跌宕,倒戟而入,真让人有未识其人而先睹其威的惊异感。人们不禁要问了:这是些什么人?他们要去哪里?在这大灾之年他们在做什么呀?“借问何为者”句后,便直接揭出这群骄横跋扈者的身份,原来是些太监们。而这些宦官,不过是皇帝的家奴,凭什么飞扬跋扈竟至如此?“朱绂皆大夫,紫绶或将军”二句已经交代,这些宦官或为大夫或为将军,居然朱绂紫绶,掌握了政权和军权。“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二句又一次披露。哦,原来他们是赴宴去。赴宴的宦官还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帮,人数众多,声势赫赫,如黑压压的蝗虫过境。第二层次写宴集。诗中没有写觥筹交错或杯盘狼藉的场面,只是通过“罗”其宴席无所不用其极的用料,反映宴会的极高规格,也揭出了食客们极端的豪奢与排场。第三层次写宴后。就“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二句,却将这帮鱼肉百姓的“食客”的嘴脸以及心理刻画得极其传神,也让其肮脏灵魂暴露无遗。甘美餍饫之后,这些宦官们更加神气活现,更加忘乎所以。“心自若”侧重于写心理,若无其事,心安理得,时在灾年而依然如此挥霍无度,放纵享受,却没有任何的负罪感,说明这是一群丧失人性、灭绝良知的家奴;“气益振”侧重写神态,遥应开篇,赴宴时已然“意气骄满路”,如今食饱酒酣,益发骄横,狂妄之极。

以上十四句,描绘出一幅内臣行乐的长卷图。十四句三个层次逐层写来,有条不紊,由写骄到写奢,复由写奢到写骄。详写骄而略写奢,通过骄来写奢。其骄如此而其奢可以想象。由写人到写宴,复由写宴到写人。详写人而略写宴,通过写人来写宴。其人贪欲如此虚荣如此而宴之排场不可能不达极致也。这些赴军中宴的内臣宦官们,已到令人发指的丧心病狂。诗笔在对这帮蝗虫食客之刻画淋漓尽致后,笔锋骤然一转,奇峰突起,自然联想到当下之灾情。“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十个字,发聋振聩,当头棒喝!末二句直赋“江南旱情”其事,全诗由之而顿起波澜,而令读者魄动心惊,感慨欷歔!这些“大夫”“将军”们穷奢极欲之日,正是江南“人食人”惨剧发生之时。越是灾年,越是变本加厉,从而把诗的思想意义提到新的高度。古人评曰:“与少陵忧黎元同一心事。”(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

白诗《轻肥》描写了唐朝中期社会的真实面貌,具有高度的典型概括意义,诗人运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洞察社会,敢于直言,反映了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与腐败黑暗的社会本质。白氏讽谕诗,最常见的是对比的写法,此诗亦然。诗用十四句特写官僚肉山酒海、醉生梦死的丑行;仅仅两句摄入百姓卖儿鬻女、饿殍遍野的惨景。诗人把这极端反差的社会现象并列在一起,不作任何说明,不发一句议论,深刻反映了社会两极分化的腐败现实,生成了震惊世人的艺术效应。

诗中大写特写、实写详写腐败享乐,而民不聊生的苦难却没有多少着墨,反映了意在服务于“讽谕”的写作目的,以此告诫权贵,希望良心发现,切不可不顾民生而靡费无度。中唐政治三大痼疾之一是宦官专权,宦官掌握了左右神策军,连皇帝的命运都控制在他们手中。《资治通鉴》卷二六三评议中唐宦官“劫胁天子如制婴儿,废置在手”,“使天子畏之如乘虎狼而挟蛇虺”。天子尚且畏宦官,一般朝臣则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然白居易却有此挑战性的犀利而辛辣的文字,而存心让他们读后“相目而变色”。这就是白居易,这就是早期的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