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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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卷1-16章 方兴 ? 整编

虢公长父避战脱逃之后,中军大帐内静如死灰。

方兴低眉环视帐中众公卿,程伯休父、皇父、显父皆沉默不语。

这两日,方兴经历过太多磨难,终于得以一睹大周王师的风采,算是了结一桩平生心愿。

他对大周的儿时记忆,全部来自于父亲方武讲述的睡前故事。故事里的周王师,是武王牧野鹰扬时的威武雄壮,是成王东征践殷时的战无不胜,是穆王平徐偃王时的有如神助;故事里大周公卿的样子,是握发吐哺的周公旦,是甘棠遗爱的召公奭,是磻溪垂钓的姜太公……

而今,理想和现实的差距犹如鸿沟——周王师已然破败残缺,远非想象中那般威风堂堂;而大周的公卿们,忠奸夹杂,良莠不齐。就拿今日这场前敌会议来说,全程充斥着推诿和攻讦,方兴甚至恍如隔世,这场所谓周王师将帅的高规格会议,为何与赵家邨长老们开会时,为争夺一亩三分地而吵嚷的情景如出一辙?

就在帐内众人六神无主之际,帐外来报:“虢公、虞公已率本国军队远去。”

良久,召公虎一声长叹:“社稷不幸也!”

方兴望着召公虎魁梧的背影,这位太保倒是与传言中“大周至仁”的称号相符,他礼贤下士,为人敦厚,方兴与他相处还不到一日,便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只不过,召公虎待人接物时,又有不怒自威之色,令方兴觉得不太轻松。

至于临阵脱逃的虢公长父,不愧于他的狼藉名声。二十年前,淮夷进犯洛邑,太傅虢公身为守将却擅自遁逃,枉送数千王师将士性命;十四年前,国人暴动尚未蔓延,虢公又却弃镐京于不顾,出奔归国,酿成惨案,受万夫唾骂……

今日,面对赤狄来犯,虢公长父再次不战而逃,真可谓本性难移。

沉默半晌,召公虎略微振作,对程伯休父道:“大司马深谙军旅之事,烦请重新点兵,整编王师,如何?”

“老臣敢不效命!”程伯休父赶忙施以军礼。

召公虎点了点头,下令道:“众将官,我等随大司马前往校场!”

众人领命,皆迈步出了大帐。

方兴紧随其后,近距离观察众将帅的一举一动。他能强烈地感受到,上自皇父、显父,下到王师的寻常将官,似乎都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忧心忡忡。而虢公长父与虞公余臣的离去,更是把这种不安与张惶,放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不多时,众人来到校场之上。所谓校场,不过是一片用鹿角临时围起来的开阔沙地,以供点兵之用。

三通鼓罢,周王师的将士应声而来,列好阵势。

程伯休父年过六旬,依旧精神矍铄,他左手捧着帅印,右手持剑在手,便要点兵。

“大司马且慢,”召公虎赶忙拦住,指着前方稀稀拉拉的方阵,“前军的士兵……只剩这些了?”

“实不相瞒,周王师能召集的士卒,都已在校场中也。”程伯休父耸了耸肩,如丧考妣。

“前军出征之时尚有万余众,如今只剩不到三成?”召公虎脸色铁青,声音微带颤抖。

“确是如此。”程伯休父很是窘迫,双手无处安放。

“什么?”召公虎咬着牙道,“虢公、虞公不过调走本国兵马而已,怎么……”

“然也,然也。”程伯休父开始擦拭冷汗。

“也就是说,前锋军中,三分有二是虢、虞二公的私兵?”

“然也,然也……”

“那周王师的士卒都去哪了?”召公虎厉声质问道。

“这……”程伯休父词穷,老帅须发皆白,戎马半生,却从未应对过如此局促的场面。

召公虎强压怒火,转头问少师显父道:“少师,周王师按多少兵员补给粮饷?”

显父把头埋在胸前:“太傅他……向来报的满编。”

“这个蠹虫!”召公虎顿足捶胸,“虢长竟吃大周王师之空饷乎?”

“不但如此,虢、虞二公还用本国兵马冒名顶缺,相当于朝廷花钱替虢国、虞国养私兵。”显父补充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召公虎髭须尽竖,直气得三尸神暴跳,“此等劣行,难道没人审查么?”

皇父忙奏道:“大周王师之稽查,历来是大司徒的职事……”

“大司徒虞公?他二人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若非孤此次执意出征北伐,周王师还要被虢、虞二贼腐蠹多久?这贪弊还要瞒到何时?怪不得虢长死活不肯出战,他明说要保全周王师实力,原是怕折损了自家兵马!眼下,各诸侯国的援兵便至,他们若见周王师此等凋敝,大周颜面何在?”

召公虎怒不可遏,程伯休父、皇父、显父等满面惭色,尽管他们此前对此窘境一无所知。怪只怪,这等掏空周王师、损公肥私的行径,虢公长父和虞公余臣不仅做得丧心病狂,而且隐蔽异常。

方兴黯然,想当年,大周坐拥西六师、东八师、殷八师、虎贲师,合计五万余众。而眼前,除了召公虎麾下中军那五千老弱,前军也只剩下数千疲敝之卒。而这区区一万残兵,竟是大周王师硕果仅存的家底。而数十里外的赤狄,光是从数量上相比,就已经是周王师的两倍有余。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敌盛我衰……

方兴此刻开始担心,召公虎会不会像虢公长父那样知难而退,放弃彘林不救?如果周王师不战而还,自己又该如何向老胡公和茹儿父女交代?但理智告诉他,召公虎不是这种人。

程伯休父等到召公虎心情稍复,小心翼翼地问道:“太保,事已至此,我等该如何应对?”

“点兵!”召公虎斩钉截铁。

“点兵北上?”程伯休父再次确认。

“然也,”召公虎坚决道,“无论如何,赵邑不得不救!”

“遵命!”程伯休父大旗一挥,下令周王师各部司马清点人数。

见召公虎表情坚毅,方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他心中暗自慨叹,老胡公料事如神,召公虎果然会来救彘林。只是不知,老胡公与召公虎究竟有何渊源,竟然对他的脾气秉性如此熟悉。又联想到召公虎说父亲方武曾是太保府的家宰,这其中到底还有多少错综复杂之事,方兴无暇细想。

很快,各师皆报上人数——前军除程伯休父所部一师还算齐整外,剩余二师都已不成建制。而召公虎所率的中军号称三师,除去少数被虢、虞二公卷走的逃兵,实则只有二师。这支出征前七拼八凑出来的“西六师”,最终仅剩不到四师,勉强凑够万人。

“大司马,大周王师之兵源,何以如此匮乏?”召公虎久居庙堂,对军旅之事不甚了了。

程伯休父犹豫再三,终是禀道:“周王师之兵源,皆来自王畿中的国人,平时为士、农、工、商,战时便动员成军。可国人暴动之后,国人不再以报效周王师为荣,故而……”

“周道中衰,一至于斯!”召公虎长叹一声,“四夷若知大周王师羸弱至此,又如何不窥伺中原?我大周此役若不胜赤狄,华夏怕是再无宁日也!”

但坏消息远不止此,待清点罢王师所剩余的军械,召公虎更是气得发抖。周王师此次派出两百乘戎车,其中有半数竟被做了手脚,登记作虢、虞二国私产,二公撤军,自然将这些宝贵的战车带走。至于剩下的老旧战车,大多伤痕累累,一旦与赤狄交兵,随时都有散架的风险。

“好贼子!”召公虎咬牙切齿道,“待此次回归镐京,定将虢长交付有司问罪!”

“是,是!”

程伯休父唯唯,皇父、显父诺诺。就连方兴都看得出来,周天子下落不明,大周朝廷群龙无首,太保、太师虽然共和执政,但怕是难以损伤太傅分毫。

召公虎也知抱怨无益,只得重新振作,问程伯休父道:“大司马,重编王师这一万士卒,需耗时多久?”

“一个时辰足矣!”程伯休父拱手道。

“那便有劳老帅。”召公虎点了点头。

“为大周社稷,末将在所不辞!”

别看这位大司马平素言语木讷,但终归是王师宿将,行事雷厉风行,确是治军的一把好手。

只见他捧出帅印,令旗所至处,鼙鼓擂动,不到半个时辰,周王师就被他重新整编为四个师:

第一师、第二师大多由老兵组成,编为主力战斗序列,由大司马程伯休父率领,少师显父为副手;第三师、第四师则将剩余老弱伤兵同部分新兵整编,由召公虎率领,少保皇父为副手,主要负责后勤补给和战术支援。

部署完毕,程伯休父邀请召公虎检阅部队。

召公虎颇为欣慰,登上元戎战车,到军前作战前动员:“将士们,自国人暴动以来,戎狄作乱,罪行累累,大周王师岂能无动于衷?赤狄侵我北境,焚我村落,屠我边民,此仇焉能不报?今大周王师奉天伐罪,承先王庇佑,誓杀赤狄而还!”

召公虎在国人中声望颇高,这番誓词慷慨激昂,听得王师士卒振奋雀跃,摩拳擦掌,战意十足。

“杀敌!”程伯休父见军心可用,也拔剑吼道。

“杀敌!杀敌!”众将帅也跟着嘶吼着,发泄着。

方兴见状,也激动地高声吼叫着。自赤狄入侵赵家邨后,他压抑了太长时间——丧父之仇,毁家之痛,突围时的担惊受怕,见到王师兵变的一波三折,此时全都抛于脑后,一扫数日来的阴霾。

但口号终归是口号,方兴见识过赤狄的残暴,眼前这支临时重组的大周王师,是否能突破赤狄的重重封锁,最终解除彘林之围?回想起老胡公的十日约期,如今已过两天一夜,方兴不敢盲目乐观。

正当方兴沉思之时,只听一阵军号响起——这是周王师准备开拔的信号。

“禀太保,周王师万事皆备,只待主帅下令!”程伯休父朗声道。

“往北行军十里,王师将与各诸侯会师于赵邑城外。此役只许胜,不许败,切不可让诸侯联军看王师笑话!”召公虎下了命令。

“愿效死命!”程伯休父踌躇满志,这位六旬老将身经百战,担任大军主将,这还是头一回。

言罢,程伯休父大旗一挥,王师开拔向北。

两个时辰过后,已是午后时分,周王师渡过汾水,先行到达会师地点扎寨,静待各路诸侯。

不多时,各诸侯联军陆续来到赵邑郊外,同周王师会师。

其中,魏国、郇国、耿国最先抵达,三国皆是小国,由其国君亲自带兵出征。

郇国、魏国是周文王姬昌两位庶子的封国,位列伯爵,而耿国规模更小,其始封君主也是姬姓贵族,同居伯爵。此役,郇伯、魏伯各率领二千国兵前来,耿伯军力不济,只派出一千兵马助战。这三支姬姓诸侯军队虽亦有五千人众,但充其量不过是为王师撑撑场面罢了,摇旗呐喊尚可,没人指望他们可同赤狄一战。若要解赵邑之围,还需等待大国援军加入。

郇伯、魏伯、耿伯同召公虎、程伯休父行礼毕,召公虎设下简宴,为三位国君接风,程伯休父则将三国军队编作后军,为周王师殿后。

又过了一个时辰,时近黄昏,晋国、韩国军队姗姗来迟。

相比郇、魏、耿三国,晋国、韩国同为姬姓,但爵位更高,都是侯爵诸侯。且晋、韩二国的始封国君皆为周武王嫡子,二国历来交好,对周王室也历来亲近,今闻太保召公虎相召,出兵并不犹豫,派出的援军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上,也都稍胜三小国一筹。

韩国世子韩奕能征惯战,年纪轻轻就屡立战功,然而今岁老韩侯年老体衰,韩世子奕只得留守监国,另派韩国上卿,领一师以代驱驰。至于晋军,领兵者是方兴的老熟人——晋世子籍。只因晋国身处赤狄之乱的前线,自保尚且不足,故而只派出一师增援。

晋世子籍下车,见了召公虎,纳头拜道:“太保,末将奉君父之命,率兵来助周王师御敌!”

“晋世子不必多礼,”召公虎回完礼,急切问道,“晋国防务如何?赤狄可否向晋国方向发兵?”

“据快马来报,赤狄大兵正围困赵邑,赵邑乃我晋国之附庸,如今战事紧急,城墙已千疮百孔。一旦赵邑被破,晋国便无险可守,情势危矣!”别看晋世子籍纨绔惯了,在召公虎面前却是毕恭毕敬,不敢于礼节上有亏。

召公虎点头道:“晋国自顾不暇,尚且派世子前来助阵,晋侯之忠心可鉴也!”

晋世子籍连连称谢,他抬眼环视周营众人,与程伯休父、显父、皇父等卿大夫一一作礼,最后,他的眼神落在方兴身上,客套地点头致意。二人虽在赵家邨外有过一面之缘,但方兴如今换作布衣装扮,远非昔日野人少年模样,晋世子籍自然没能认出,还道他是太保的寻常属员。

程伯休父取来帅令,将晋世子籍与韩国上卿一道,编入周王师左右两翼,以备赤狄大军从侧面偷袭。

这么一来,有了各姬姓诸侯援军的加入,周王师及联军的规模也近两万人,声威大震。

召公虎大喜,命令全军原地安营扎寨,待次日与卫国大军会师后,便开赴赵邑解围。

当晚,方兴牵挂着彘林中的一切,在王师营中辗转反侧。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难耐倦意,沉沉睡去。

就在酣睡之时,方兴只觉脖颈一凉,似有锐器抵住下颚,瞬间惊醒。抬眼一看,眼前一个黑影闯入帐内,手中利刃在夜色中透着寒光,将方兴吓出一身白毛冷汗。

“有刺客!”方兴本能地想喊,可咽喉被剑柄抵住,如何叫得出声来。

“别嚷,”那不速之客将面罩摘下,露出俊朗的面庞,“不认识我了么?”

方兴见对方撤剑,心中稍安,知道对方并无敌意,这才坐起身来,仔细观瞧。

“是你?”方兴惊道,“可是杨兄否?”

“正是不疑!”刺客低声冷笑。

来人正是前日汾隰分别的杨不疑,方兴黑暗间难辨其容貌,但对他的声音十分熟悉。这位仁兄向来喜欢乔装改扮,前番假作赤狄头目来接应自己,今日扮作刺客,方兴已然见怪不怪,只是梦中无端被吓醒,终归心有余悸。

方兴正待发话,杨不疑已经将火折点起。适应了刺眼的光芒后,方兴举目四望,差点喊出声来——同帐的王师军士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不知死活,怪不得杨不疑接近自己时,帐内居然没有任何人示警。

“他们……被你打死了?”方兴掩面,不敢再看。

“只是打晕而已,一两个时辰后自然会醒转,”杨不疑哂笑道,“没想到周王师如此不堪,不疑在营中来去自如,竟然无人觉察,丝毫不如狄人警觉。”

想到周王师羸弱,方兴不由又嗟叹起来。

“看来恩师没看错人,你果然将周王师领来解围也!”杨不疑收剑还鞘,又问道,“不过,我观这周王师阵势,如何这等凋敝?除去诸侯援军,王师主力不到万人,且马弱车旧,干戈破败,这如何能解得彘林之围?”

“说来话长也……”方兴被说到痛处,黯然神伤,便将虢公长父、虞公余臣如何临阵脱逃,又如何中饱私囊、掏空王师之事,同杨不疑说了个大概。

杨不疑听罢,沉默半晌方道:“恩师料到了援兵,却没料到虢、虞二公竟如此卑鄙也!”

“那当今之计,又当如何?”方兴忙问。

“行军打仗非我强项,”杨不疑摇了摇头,“但我深夜来寻你,倒是有要事相告!”

“何等要事?”方兴心中一凛。

“夜袭,”杨不疑道,“你速去求见太保,今夜三更时分,或有赤狄来袭!”

“我军立足未稳,按兵法所云,确是狄人偷袭之良机……”方兴沉吟片刻,突然惊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杨兄又是如何得知赤狄动向?”

“现在乃是二更,”杨不疑不慌不忙道,“我今夜本在赵邑城墙巡查,见赤狄营中深夜灯火未熄,料定其意非在攻城,想必是要派出轻骑来夜袭王师大营。”

方兴听罢,赶紧找来衣物,匆匆穿好,便要去找召公虎报信。

“杨兄,可否随我同去?”方兴问道。

“恕不奉陪,”杨不疑笃定道,“我另有要事待办。”

“可是回赵邑御敌?”方兴奇道。

“非也,”杨不疑摇了摇头,“周王师已至,今夜若击退狄人夜袭,赵邑之围旦夕可解。”

“你是说,周王师能解赵邑之围?”方兴犹豫道。

“王师与诸侯联军有二万余众,赵邑城中亦有赵札里应外合,”杨不疑轻描淡写道,“太保召公若是连赵邑都救不下,倒不如星夜撤军,免得自取其辱。”

“此话怎讲?”

“赤狄之围赵邑,并非意在与周王师决战,乃是引其深入,再另择有利之战场,聚而歼之。”

“那杨兄此行,便是要去找出赤狄图谋所在?”

“正是,”杨不疑点了点头,“我这就要回彘林,将此间战况报于恩师知晓。另外,我与令尊还有一个生死之约,此去彘林,我要寻其尸首,择地安葬。”

“那我?”方兴归心似箭,泪眼朦胧。

“你?”杨不疑淡淡一笑,“你一则不通武艺,二则颇受太保信任,还是留在周王师为妥。至于彘林中之事,在恩师十日之限内,不疑誓保无恙,倘若超了十日之限……”

杨不疑没有再说下去,方兴见他神色严肃,也知事态紧急,不敢多问。

“杨兄,事不宜迟,”方兴擦干泪痕,“我这便去见太保召公!”

“对了,”杨不疑叫住少年,“你与太保说此事时,需另寻说辞,不可提及我深夜来寻你之事,切记切记!”

“这又是为何?”方兴不解,奇道。

“休要多问,告辞!保重!”杨不疑话音未落,已然不见踪迹。

“杨兄来无影、去无踪,真乃奇人也!”

方兴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眼帐内被击晕的王师将士,似乎明白了杨不疑的用意。

他必须尽快赶往太保召公的营帐。

夜深人静,大周王师的帐内一片静谧,只有少数将士在各自岗位上值夜放哨。方兴加紧脚步,不愿惊动巡营的卫兵,径直来到召公虎帐前。

“来者何人?”主帅帐前的卫兵厉声问道。

“是我。”方兴走到近前,亮出了召公虎赠他的令牌。

“是你?失敬失敬,”卫兵认得方兴,知他是召公虎近前之人,“深更半夜,你来此何事?”

“有急事要禀报太保!”方兴忙不迭道。

“急事?”卫兵好生为难,“太保已经歇下……”

就在这时,只听帐内传来咳嗽之声,有人朗声道:“让他进来!”正是太保召公虎的声音。

卫兵闻言,不敢阻拦,便引方兴进入帐内。

大帐当中,召公虎披着皮氅,秉烛伏案,正在挑灯夜读。

方兴拜道:“太保,恕我深夜搅扰。”

“无妨,”召公虎大手一摆,指了指几案上的简牍,“这些都是镐京带来的兵书战策,孤久疏战阵,夜不能寐,正好临时读些兵法韬略。”

“是,是。”方兴见状,十分感慨。太保白日带兵劳顿,夜间还埋头苦读,其宵衣旰食如此,怎能不让人动容。

召公虎微微抬头,奇道:“你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方兴踌躇再三,终究还是说道:“太保,须提防赤狄夜袭!”

“夜袭?”召公虎“嗖”得起身,也没再问,只是在帐内踱步,许久一拍大腿,“是也!兵书屡言,要袭敌之立足未稳,孤如何将此要紧之事忘却!”言罢,又讶异地看着方兴,“你……也懂兵法?”

“略知一二,”方兴低头道,“亡父在世时,曾教授我些许排兵布阵之事,可惜从未派上用场……”他犹豫了很久,还是遵照杨不疑的意愿,换了个说辞劝说召公虎,“太保,昔日赤狄屡次袭扰赵家邨,都会选择在夜间出动,他们似乎擅长夜战!对了,赤狄一般都选在三更时分行动……”

“此言有理,”召公虎沉吟片刻,吩咐卫兵道,“速速去请大司马!”

卫兵不敢懈怠,未及一刻时间,程伯休父已然披上甲胄,气喘吁吁来到帐内。

“太保深夜召唤,”老帅程伯似未完全清醒,“不知有何吩咐?”

召公虎便将方兴所言之事,转述于程伯休父。

“夜袭?”程伯休父听罢,满腹狐疑望了眼方兴,“太保,此乃军中大事,切不可视同儿戏……”

“《商书》有云:‘思而有备,有备无患’嘛!”召公虎捻须一笑,俯耳吩咐道,“你只消如此这般,可保无虞!”

“遵命!”程伯休父闻言,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