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卷1-08章 方兴 ? 噩耗
白天的彘林春日和煦,鸟语花香,但方兴依旧心有余悸。
他时而记挂父亲安危,时而咒骂残暴的赤狄鬼,还要保护茹儿,找寻家父口中的庇护之所。方兴一心多用,加之昨夜彻夜未眠,方兴疲惫不堪。至于茹儿,她生平第一次涉足彘林,这是赵家邨的禁忌之地,陌生而诡异的环境让她恐惧。
就这样,二人麻木地在彘林中寻着路,转眼日渐西斜,黑雾徐徐漫起。
“方家兄长,”茹儿音带颤抖,“你说,彘林真的有老彘王?”
“当然,我确是见到老彘王,他们却说我中了邪!”想到此节,方兴犹然愤愤不平。
“我信你,”茹儿惊魂未定,望着心上人的双眸出神,“那些都是巫医骗人的把戏……”
月影昏暗,幽风阵阵。
初进彘林之时,白杨树上记号明显,可随着二人渐走渐深,记号的间隔变得疏远,愈发模糊难辨。
“奇怪,”方兴突然停住,“记号怎么不见了?”
寒风吹过,茹儿连打几个喷嚏,不由缩成一团,哆嗦起来。
“茹儿,你很冷么?”
“我没事,啊嘁,可能是昨晚受了风寒……我们该往哪走?”
“我们先去左边找找,如果没有其他记号,再折回来不迟。”
“你要陪着我,茹儿害怕……”
方兴咬着牙,牵起茹儿冰凉的右手,另一只手握紧木枝,拨开挡在面前的荆棘,苦苦寻了一段路,确是再找不到任何记号。待回过头,刚要寻找来时的路,又不知从何处寻起。
“迷路了?”
方兴想起老胡公曾说过,彘林内如同迷宫,若没人指引,十有八九找不到出路。想到这,他再次体会到彘林的险恶,不由慌了神。
正恍惚间,只听茹儿尖叫一声,听得方兴头皮发麻。
“啊!有血迹!”
“别怕,”方兴强作镇静,“我来看看。”待行至茹儿跟前,方兴果然在地上看到一滩血迹。
林中黑暗,血液在月光下泛着恐怖的色泽。他用手指沾了些许血渍,放鼻头一闻——此血尚鲜,看来出事地点应该离此不远。
“这是……什么血?”茹儿骇然。
方兴没有头绪,他自分辨不出这是兽血还是人血,可想到今日父亲方武匆匆出林,身上又染有血迹,心中不由七上八下。家父为何会进彘林?他在林中又遇见了什么?这地上的血是否与他有关?
胡思乱想着,方兴弓身循血迹向前,隐约在草丛中看到一个黑影,竟是一具尸体!
“茹儿怕!”少女紧紧抓住方兴的衣襟。
“不怕……”方兴安慰着茹儿,同时也是给自己壮胆。
那尸体脸部朝下,一时难辨样貌,但方兴仔细看其衣着,似乎是赵家邨民的装束。此人死前还保持着搏斗的姿势,前胸有个偌大的刀口,血流遍地,想必这便是致命伤。方兴定了定神,伸出手中的木条,借石块为支点,将尸身的头部翻转过来——
“丙叔!”方兴只觉一阵眩晕,地上的死者正是赵丙,“啊!还有乙叔!”
就在赵丙尸体不远处,赵乙也被刺死在一株白杨树下,兄弟俩的鲜血染红了树根,犹死不瞑目。
茹儿闻声而来,目睹惨景,吓得双手抱头,花容失色。
“都是茹儿不好,是茹儿害了你们……”
她哭声凄厉,拍打着叔叔的遗体,可对方早已僵硬,惨白的面庞满是惊恐。
“要不是茹儿胡闹,躲起来不见爹爹,你们也不会来彘林找我……是谁?谁杀了你们?呜呜……”
方兴看着悲痛欲绝的茹儿,心下惴惴不安。昨日赵甲寻茹儿不见,便误听了巫医谣言,派两位胞弟进彘林寻找。如此看来,赵乙、赵丙惨遭横死,和巫医定然也脱不开干系。
“是方武伯伯!”茹儿突然瞪大殷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方兴。
“你什么意思?”方兴一怔,知道茹儿起了疑心。
“他身上都是血迹,从彘林出来……”茹儿啜泣起来,“我明白了,他让你带我进彘林,是来看两位叔叔的尸体么?”
“不,不是的,”方兴百口莫辩,“我对太岳山神发誓,凶手绝不是家父!”
“我不听,不听!”
茹儿哪里肯理会,她的情绪已到失控边缘,竟在彘林里歇斯底里地狂奔起来。
林中灌木丛生,将她划得满身伤痕。
“你要去哪?”方兴方寸大乱,赶忙拔腿去追。
没想到,茹儿早已虚弱无比,没跑出几步,便已瘫倒在地。方兴赶忙将她扶起,只觉她体似筛糠,额头滚烫似火,浑身软绵无力,口中含糊喊着“爹爹”,已然病的不轻。春夜湿冷,方兴赶紧将茹儿抱到树下一片干燥之地,解开自己外衣,披到茹儿身上。
夜幕笼罩下的彘林,安静地可怖。
“火,哪里有火呢?”
方兴心念一动,想起赵乙、赵丙身上必携带着火石、火镰,他轻轻喊了声“得罪”,果然从两具尸身上搜到引火之物,此外还找到了水壶和少许干粮,算是收获不小。方兴赶紧寻来几块干柴,铺上枯叶,燃起一堆篝火。有了火光,眼下不再担心寒冷和野兽侵袭。
方兴胡乱吃了些干粮,又在篝火边将水壶加热,给茹儿喂了些许热水,这才心中稍安。
看着跳跃的火苗,方兴思索起今日遇见的种种诡异之事——
刚才搜查赵乙、赵丙尸体时,他发现二人血迹未干,尸身尚未完全僵硬,与前方老胡公射杀的赤狄斥候相类,显然是新死不久。可家父自早晨就离开彘林,已然过半日,足以说明方武与赵氏昆仲之死无关,凶手定然另有其人。
想到此节,方兴略微宽慰,心道待茹儿稍微清醒,可以向她好好解释。
随之又想,既然赵氏昆仲不是父亲所杀,那凶手又会是谁?老彘王?不可能,他们的伤口明明是被利刃贯穿,或许是林中又来了赤狄人?亦或者是老胡公?不对,老胡公武艺高强,光明磊落,何必与两个无辜的赵家邨民为难……
方兴心绪纷扰,索性闭目养神,不再去多想。
怀中,茹儿虚弱地偎依着,断断续续说着胡话,看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部,方兴又心疼又怜爱,只祈祷长夜快快过去,尽快找到与父亲约定的地方。
方兴强撑着熬过上半夜,眼皮不住打架,半睡半醒间,眼前依稀出现一群人影。
“谁?”他以为出现幻觉,抄起身旁短刀,那是赵丙的遗物。
“是你?”来人手中擎着火把,火光曳动。
“是我!”方兴也看清对方面目,“老族长……怎么,你也进了彘林?”
“唉,说来话长,”赵家邨老族长叹道,“我们还来了不少人咧。”
只见他朝身后摆了摆手,纷纷有火把亮起,闪出数十人来。方兴定睛一看,皆是赵家邨中的老幼妇孺,粗略一数,竟有近三分之一的邨民来到彘林。
方兴见众人面带哀戚,心中咯噔一下,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唉,这该从何说起,”老族长安顿好邨民,这才对方兴说起,“昨日赤狄骑兵来袭,幸亏有赵氏宗主救援,对了,还有乃父方武相帮,这才击退狄人袭击。”
“我们胜啦?”方兴闻听捷报,很是振奋。
“算是吧,可邨防队也损失惨重,”老族长黯然道,“我们邨民本躲在乱葬岗,赵甲却来报信,说赤狄大军顷刻便到,赵家邨早晚不保,让我们转移入彘林躲避。”
方兴故意问道:“赵家邨历来视彘林不祥,他们如何肯来?”
老族长无奈道:“唉,彘林再可怕,也比死在赤狄鬼手中强罢。只是,不听赵甲劝告,执意留守的邨民还有大半,他们说甚么也不来……”
方兴不想听他唠叨,而是牵挂父亲:“家父怎么没来?”
“方武?他还留在邨中,与赵甲一道,掩护我等转移。方武熟悉林中路线,嘱咐我等见白杨树记号便左拐,方才我等寻不见记号,却瞧见林中篝火,壮胆一看,原来是你和茹儿在此……咦,你怎么会和茹儿在这?”
方兴闻言尴尬,转头瞥了茹儿一眼,此时她由几个邨婶,情况有所好转。
“这女娃病的不轻,”老族长摇了摇头,“可惜巫医没跟来……”
“巫医?”方兴嗤之以鼻,他还有脸来?
正待咒骂巫医,方兴忽见有个身影从眼前闪过,正是赵丑。方兴厉声问道:“赵丑!你不在邨中驻防,来此作甚?”
“是啊,丑儿,”老族长也满脸疑惑,“你何时跟来的,方才如何没看见你?”
“你能来,我不能来?”赵丑当了逃兵,此时不敢逞口舌之快,转头寻了个隐蔽之处歇下。
方兴心烦意乱,他惦记家父的安危。倘若赤狄大举进攻,就凭邨防队那点人马,又能坚持多久?更何况,他们还要保护那些不愿转移的邨民,受他们迟累,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夜幕降临,彘林中有了邨民们加入,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尽管由于赤狄来袭,使得这些邨民背离家乡,但他们终究还是避开了一场灾殃,得了暂时的安生。邨长老们匆匆决定,当夜就地歇息,待次日天亮后,再去寻庇护之处。几堆篝火陆续升起,阴暗恐怖的彘林里,瞬间增添了些许人气。
方兴累了几日,此时终于得以歇息片刻,他背靠白杨大树,昏昏沉沉睡去。
可显然有人不想让他安生,很快,彘林中又起了波澜。
“啊,杀人了!杀人了!”那是赵丑的声音,尖锐而凄利,穿透半个彘林。
“谁死了?”邨民们已如惊弓之鸟,纷纷恐慌失色。
“赵乙死了!啊,还有赵丙,兄弟俩都死了!”赵丑故意拉长了音调。
“不好!”方兴听到动静,“蹭”地跳将起来,惊觉失了计较——刚才光记得安顿茹儿,却忘了掩埋赵氏昆仲尸首,结果被赵丑发现。如果邨民们一口咬定,赵氏昆仲是为自己所杀,这可百口莫辩。
很快,邨民们争先恐后赶去现场,见到族人尸首,一时哭喊夹杂,不忍卒听。
赵乙、赵丙的女眷亲属也在其中,被赵丑耳语几句,竟然气冲冲都朝方兴涌将过来。
“孽种!你为何杀人?”赵丑鼓动唇舌,指着方兴的鼻子便骂。
“不是我!”方兴强打精神。
“不是你,还有谁?”赵丑冷笑道,“这林中只有你和茹儿。”
经他这么拱火之下,邨民们信了八九分,骂声阵阵朝方兴而来。
“莫冤枉好人,”方兴努力保持镇静,“不信你们去问茹儿。”
“茹儿?”赵丑面目扭曲,“你与她孤男寡女在此林中,指不定干了什么苟且之事……”
“丑儿,不要乱说,”老族长面上挂不住了,轻声问茹儿道,“好孩子,你说,你的两位叔叔,是谁杀的?是方兴这小子吗?”
“不,不是。”茹儿微微张开眼睛,十分虚弱。
老族长点了点头,白了赵丑一眼,又去安抚众人情绪。
如今大敌当前,不是内讧的时候,老族长平时糊涂,紧要之时倒还算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林中突然传来马蹄疾奔之声,又有人进了林子。
赤狄鬼来了?众人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不,是爹爹。”茹儿呢喃着。
众人将信将疑,抬头望时,一匹黄鬃马呼啸而来,骑马者正是赵甲。只见他全身肮脏褴褛,面无血色,见到族人,赶忙翻身下马。
“亡了,”赵甲喘着大气,哭吼着,“赵家邨亡了!”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赤狄来了数百人,屠了赵家邨,弟兄们全战死了!”
“什么?”已经有邨妇闻言,昏厥在地。
老族长扯住赵甲的衣襟,失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什么都不剩了,天杀的赤狄鬼,他们把整个赵家邨都烧光了!”赵甲捶胸顿足。
这个噩耗犹如晴天霹雳,使得彘林中人人皆哭,嚎啕之声响彻云霄。邨民们呼天抢地,早已痛苦得不成人形。家园为废墟,那些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族人们,顷刻间三去其二,大多成了赤狄的刀下之鬼。
绝望,死灰般的绝望。
方兴呆立半晌,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拉住赵甲。
“家父呢,他还活着吗?”
“好孩子,”赵甲握住方兴双手,哽咽着,“义兄还活着,听我给你慢慢说来……”
“家父还活着?”方兴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在哪?”
老族长老泪纵横,也凑上前来问道:“邨中战况究竟如何,你细细说来。”
言罢,周边的邨民也都悉数围了过来,想听详细的情况。而茹儿见父亲安然无恙,精神也为之振作,脸上又泛起了血色。
赵甲胡乱咽了半壶水,哑着嗓子道:“不出方兄所料,你等转移入林后,赤狄鬼便发动夜袭。这一次,他们出动了数百人,娘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赤狄贱种。”他啐了口痰,继续道,“邨防队不是对手,弟兄们全数战死,赤狄鬼趁机点起一把大火,将整个赵家邨都烧得精光。”
“那乱葬岗呢?”老族长按着前胸问道,“赤狄怎知那里藏着邨民?”
“细作,”赵甲咬牙切齿,“我们邨中出了叛徒!”
众人追问是谁,赵甲恶狠狠地挤出一个名字——
“巫医!”
“是他?”老族长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长叹,“没想到啊,没想到……”
其余邨民这才后悔不迭,他们见故土沦丧,再次痛哭起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方兴并不关心这些蠢人,而是拉着赵甲追问父亲下落。
赵甲咳了一阵,竟吐出一大口血来,许久才缓过气来。
“赤狄鬼强攻邨口,弟兄们大多中箭身死,只剩乃父护着我突围。他趁赤狄哨兵不备,击杀二人,夺来两匹快马,与我逃出邨来。他本要带我入彘林,与你们汇合,可狄人追得紧,他又担心引贼入林,所以我们分头跑,他就往南去了……”
“往南?”
“往南,去赵邑。”
“家父因何去赵邑?”
“他说,去搬救兵?”赵甲顿了顿,他努力回忆细节,“当时事急,我记不太清了……”
“救兵?”方兴努力思索,企图找到父亲南下的真正意图。
他知道,赤狄此番大举进犯,光是屠戮赵家邨就出动数百人,可见其进兵意图之大,绝不是抹平赵家邨就告罢休,南面的赵邑、晋国很可能才是赤狄人的真正进攻目标。可在狄人兵锋之下,赵邑自保尚且不足,晋国也历来只作缩头乌龟,父亲又哪里请得来救兵?
就在这时,消失了好一阵的赵丑再度出现,面带诡笑地看着赵甲。
方兴知道,赵丑只要现身,就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如何在这?”赵甲怒视赵丑,很是不屑,“怪不得战死的弟兄们中寻不见你,”
“你看这是何物?”赵丑手中提着一件血衣,领着赵甲来到赵乙、赵丙尸骸之前。
赵乙、赵丙的女眷们见到赵甲,又被勾起悲伤,再次嚎啕大哭。哭声极具感染力,一传五,五传十,很快,彘林中幸存的赵家邨民想起屠邨惨剧,又哭得天昏地暗。
“谁干的?”赵甲大吼着,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嘿嘿,何不去问问你那位好义兄?”赵丑指了指方兴,“昨日,方武与赵家邨决裂,你的两位兄弟与方武动过手,他如何不怀恨在心?故而潜入彘林,下了毒手……”
“放屁,”赵甲根本没等他说完,“方武兄弟在前线浴血杀敌,你倒说起风凉话来?”
赵丑又一次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跑开,不知去向。
斥罢赵丑,赵甲转身对邨民们道:“诸位,我对太岳山神起誓,方兄绝非细作,此事休要再提。赵家邨的血仇,我赵甲早晚要报,杀害两位兄弟的凶手,我定会亲自手刃。如今我等家园已失,亲人已死,哭也没用,今夜还是赶紧歇息,明日再说!”
邨民们闻言,皆默默散去,各自找地歇息不提。
老族长则没有闲着,他找来几个邨民收敛了赵乙、赵丙的尸体,又召集几位热心的老妇,撮土为香,为这几日赵家邨逝去的亡灵守丧。
人群中,赵甲父女无疑是令人艳羡的,至少他们团圆了,至少他们还能相依为命。
“好女儿,”赵甲搂着爱女,满面宠溺,“你让爹好生担心!”
“爹爹,都是我不好,”茹儿抽泣着,“我不该乱跑,害得乙叔、丙叔进彘林寻我,这才被……”
“你不必自责,这些血债,都要算在天杀的赤狄鬼身上。”赵甲转头瞥见方兴,喟然道,“小子,你干得好!此前是我错看于你,你勿要见怪!”
方兴同茹儿相视一笑,连连点头,二人误会已消,此时心中如有暖流经过。
就在这时,赵甲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神色痛苦,表情扭曲。
“爹爹,你怎么了?”茹儿惊呼着。
方兴大吃一惊,连忙蹲下检查,这才发现赵甲右肋下早已受了重创,乃是突围时为流矢所伤。也亏得这位邨防队长是个铮铮硬汉,流了这么多血,居然能强撑疼痛如此之久。
“不……不碍事……”赵甲嘴唇煞白,“你们快歇息,别管我。”
言罢,赵甲唤茹儿去取来一块烧了大半的干柴,紧咬牙关,用刀刃将箭头挑出,挤净黑血,便用炭火朝伤口上压去,黑烟灭处,焦味随之而来。赵甲头上沁满汗珠,愣是一声不吭,撕下麻衣上的布条,简单将伤口包扎完毕。
方兴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哪里还睡得着,有生以来,这是他最难忘怀的一个夜晚。
……
次日,天刚微亮,彘林上空黑雾还未消散。
赵甲毕竟是练武之人,休息一夜,箭疮便恢复得不错。他把众邨民喊起,嚷着要去寻庇护之所。然而,白杨树上的记号全部被破坏殆尽,根本不知路在何方。
老族长见状,哀叹道:“也不知彘林外情况如何?赤狄鬼走了没有?”
这一句无心之言,让邨民们又笼罩在痛苦之中——他们归家心切,哪怕是再看一眼残垣断壁。
“我愿意出彘林一探情况。”方兴主动请缨。
“不可!”赵甲赶紧阻拦,“林外太过危险,方武义兄还未归来,我不能让你冒险。”
“甲叔多虑了,”方兴心系父亲,笑道,“打仗杀敌,我不如甲叔,但论随机应变,我倒不差!”
“既如此,我随你同去!”赵甲刚要迈步,却突然箭疮迸裂,疼得又弯下腰去。
“甲叔不可,”方兴赶紧上前搀扶,“你身受重伤,大伙也需要你保护,你将黄鬃马借我,我去去便回!”言罢,转身就要上马。
“等等,”赵甲喊住方兴,从怀中掏出一块磁石来,“此乃‘司南’,乃是方兄送我入林前所赠,有了它,即便不用去看白杨树上记号,也能出得林去。”
“司南?”方兴赶忙接过。他听父亲说过,司南是古战场上的重要宝物。
相传昔日黄帝和蚩尤涿鹿之战,蚩尤造下漫天大雾,企图困住黄帝。而黄帝发明了司南之车,用磁石指路,得以在迷雾中大败蚩尤。方兴没有料到,如此贵重的罕物,家父又是从哪里得来?
但他不及多想,便匆匆将司南揣进怀中,告别茹儿父女,骑马朝彘林外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