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不是陆亭

我叫明云，我曾经做过一个很美丽的梦。

我是一个知识青年，我有一腔热血，我想成为一名士兵，一名扛枪杀鬼子的士兵。

大学毕业时，我们几个同窗不欢而散，我独身去投军，却阴差阳错的去了一个南方的小城。

因为老师的邀请，我在这所银杏大学成为了一名老师。

可惜，战争来得很快，这个国家真的已经到了安放不得一张平静书桌的时候了。

我们每日都像鼹鼠一样的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阴云中，躲避着日军的骚扰和空袭。

听说北方打了一场胜仗，我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可不可靠，是不是政府的又一次谎言。

不过，让我高兴的是，我碰见了我的同窗，陆亭。

他浑身肮脏而破烂，像是一个乞丐，不，这个世界已经没了乞丐，只有难民才对。

我叫住了要离开的他，本来想要好好的叙旧，但是想起当初我们的争吵，好话也变成了刻薄，我问他，你还没死吗。

看着他的模样，我忍不住挖苦，尤其看到他身上那套脏兮兮的军装，活脱脱的一个逃兵模样。

命运就是如此的可笑，当初说了不去当兵的却当了兵，而想去当兵的却只能无奈的困在原地。

但是听到他的事迹后，我又由衷的为他感到自豪，至少，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好男人，一个好军人。

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哪怕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有气节。

我为他找了一件新的军装，也为他拍了一张照片，不为别的，只想让他死也要死得有个军人的模样。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事情，天南地北，从小到大。

他也给我讲了一个很特别的故事。

一个叫做洛依的故事。

不知为何，当我听见洛依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我更多的却是心痛。

不是因为故事中的他们，而是那个她。

我做过一场梦，一场一直素绕在心间的梦，梦里有一个人，她叫洛依。

不知为何，当陆亭说起洛依讲起的故事时，我总觉得那故事后半段里的陆亭就是我。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曾经出现再我的梦里，是那么的真实。

我一直不懂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很确信，她，就是我再梦里追逐的那个人。

什么是命运，命运又是什么？

真的是不可更改吗？

我知道洛依一直再努力的改变着陆亭的命运，可惜，他还是死了，用自己的枪自杀死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最后的眼神，那应该就是眷恋和不舍吧。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那么得不舍，明明是那样的想要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却为何要自杀呢。

“帮我找到她，保护她。”那是陆亭最后的遗言。

而他唯一的遗愿，是让我将一份染血的遗书交给洛依。

1938年9月15日，有人走到了生命的终点，而我却开启了一段默默的等待和孤独的守望。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他，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那些无稽之谈。

但是我相信了，因为她的故事里印证着我的梦，与其说是答应他，不如说是验证自己的梦，去见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人。

我拿着陆亭交给我的笔记本，看着上面他们的点点滴滴，心中一阵绞痛。

我有些恨陆亭，那是从心底冒出的恨和厌恶，我不知道这一切负面情绪从何而来，我只知道我的那种情绪很熟悉，就像是小时候自己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时，一模一样。

接过笔记本的那一刻，我似乎有了一种异感，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他，变成了另一个陆亭。

“你，还好吗？”

这是洛依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们开始的起点。

好？这是问的陆亭，而不是我。

我该怎么作答？如实奉告？我不是陆亭，他已经死了，但是笔在手中，我却写不下去。

“我，还好。”

我知道她很高兴，我甚至都能听见她那黄莺一般美丽的歌声。

我很不安，但也同样的高兴，高兴于我们的相识，高兴于她的高兴。

有人说幸福是短暂的，是的，我还没来得及感悟幸福是什么的时候，便已经结束了。

她说，她病了，病入膏盲，日子所剩无多。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我努力的找着合适的词汇，却突然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我词穷了。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话像是再安慰她，也像是再安慰着自己。

“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可以。”

“请你一定要找到我，好好保护年幼的我，将我们的故事告诉她，让她再继续保护你。”

洛依像是交代着遗言，那么的平静，让我六神无主。

“好。”纵有千言万语在心中，但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

“真想抱抱你啊。”我能感觉到她的无奈，也能看见她的痛苦，因为我在笔记本上看见了一滴水渍，咸的发苦。

“会的，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尽力安慰着她。

这是多么愚蠢的谎言啊，就算她真的好起来，我们也不可能再一条时间线上，我活不了那么久，她也等不到我。

“我撑不住了，如果有可能，你娶我好不好。”

我觉得我的鼻子很酸，酸的让眼眶湿润，酸的让我止不住泪水。

“别说傻话好不好，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我费力的写着，我使劲的哭着。

“再见了，我的最爱。”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对话，她可能再也看不见我的呼喊，她再也没有回复我。

我知道，一切都重归于平静，就如我那场美丽的梦一样，醒来时，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开始了一场漫长的等待，等待着她，等待着我们的相逢。

我再也没有回过家乡，我在银杏的城市里开始扎根，等待着一个人，一个叫洛依的人到来。

春去秋来，冬夏变换，守望着孤独。

孤独是什么？我以前真的没有体会过。

想象中的孤独，也许就是独身一人，但却没想过会如此难熬。

我看着银杏市解放，看着银杏大学翻修，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春来秋去。

我没记住任何一个人的面孔，也没有谁走进我的心中，他们对我来说就是路人，也许，我也同样是他们心中的路人。

我们都不可能住进别人的心中，更激不起一丝涟漪。

我走进了洛依口中的银杏小道，可是却没有她口中的长椅，我只好自己去修了一个，坐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想着以后我们的几百种相遇。

我数着时间，希望它能走得快一点，更快一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可惜，时光荏苒着我的面孔，我的发丝，却流不动我的时间，它依旧那么的不紧不慢。

看着潮起潮落，日月交替，看着皱纹爬上眉梢，刻画着一道道沟壑，看着发梢由黑变白，斑驳不堪。

我努力的挺着胸膛，终于还是被时间压弯。

我数着我的时间，算着她的到来。

我离开了银杏市，去往了她诞生的地方。

这是个陌生的让我激动的地方，我找到她的家乡，看着她年轻的父母。

看着她母亲高隆的肚子，心中万般滋味。

你出生了，像一个花骨朵，含苞待放。

我老了，像根快烧完的蜡烛，蜡炬成灰。

我很高兴，很高兴能见到你。

我很高兴，很高兴能重新认识你。

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陆亭，我只是继承了那个陆亭的名字，而出现在你面前的真正的陆亭。

育婴室里的你，闭着眼睛，皱巴巴的身体，娇小又丑陋的像是个被人遗弃在泥塘里的玩偶，哪有你说的那么美。

可是，我多想去抱抱你，感受着那朝思暮想的体温和触感，但是我怕别人看见我，对你有什么歹意。

可惜，我的鬼鬼祟祟最终还是被人撵了出去。

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不能靠近你，因为你的家人太爱你了，害怕你逃出他们的视线。

我只能远远的望着，像做贼一般，我努力的竖起耳朵，听着你的笑声而高兴，听着你的哭声而担忧。

那几年，是我最难熬的几年，担惊受怕，也坐立不安，时时刻刻的围在你左右，却不能抱你一下。

我想，我这一生也许就只能这样远远的陪在你身边。

可是，我却无法抑制我的内心，我就像一个偷窥狂，紧紧的跟在你身后，你看不见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你独身一人，穿着一个白色连衣的碎花裙，一蹦一跳的拽着一瓶酒，两个小辫子摆动的就像是被风吹动的柳絮。

我站在你的面前，慢慢蹲下，你鼓着水汪汪的眼睛，很疑惑的看着我，我露出我认为最好看的笑容，喊出我最温柔的声音，“我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想讲给你听，你愿意将你手中酒给我作为交换吗？”

相识，就是如此简单。

我的一生都一直活在浑浑噩噩中，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用着别人的名字，替别人活着。

我想，你因该见见那个真正的陆亭，哪怕他只剩下一座孤坟。

在那里，你看着他没有名字的墓碑问我，这是谁。

我摸着你的发丝，心中无比疼痛，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是陆亭，但却是真正守护着你的陆亭。

时光荏苒着岁月，描绘着色彩斑斓的世界。

你终究还是长大了，真如仙女一般，亭亭玉立。

可惜，你终究还是厌恶了我这又老又丑的皮囊。

那一天，你跟着那个混小子离去，我哭的像个小孩，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因为，我太老了，我只能重回当初的影子中，默默的守护着你。

我打过鬼子，挨过枪子，我死都不怕，但却怕你把我忘记。

最终，你还是把我忘记了。

我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哪怕你忘记了我，我的初心依旧那么火热。

我多想你再叫我一声陆老头。

谁曾想，那最后一声，却是我们的生离死别。

我走了，带着你对他的爱，和我对你的爱。

时间在别人身上不断前进，但却在我们的身上回流。

我不是死，我只是重新开始了我们的相遇，就算永远不能再一起，但是只要能再次见到你，我就算是死，也满足了。

哪怕，我只是你爱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