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弯下弦月静泊在天边,窗外摇曳着一地光影。
姜少秋静静地躺着,像是在熟睡。梅月婵将脸伏在他的臂弯里,即便是睡去,她的手也始终和姜少秋牢牢紧握。
又一个黎明掀开四合的夜幕,轻叩窗棂。
马天明百忙之中二次抽空前来探望,看到梅月婵已经重新振作起来,深感欣慰。
“矢口的事迟早要告诉你,早一点你也能有个心理准备。”马天明感慨地说:“梅姑娘,少秋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找我。”
“谢谢马叔叔。”
“你很坚强,冰雪聪明。少秋很有眼光,有你这样的红粉知己绝对是一段佳话。梅君的事从长记忆,千万不要钻牛角尖。”
坠儿的咳嗽逐渐好转,黄黄的脸色渐现红润,每天晚上蜷缩在姜少秋的身边凑合入睡。梅月婵坐着小板凳贴着坠儿伏在床边,防止坠儿坠床也可以勉强休息。走廊的长椅是阿更睡觉的地方,夜半醒来,阿更总看到睡着的梅月婵仍然紧握着姜少秋的手,生怕错过姜少秋醒来的第一时间。
每天清晨,梅月婵自己收拾干净后一定不忘了仔细擦干净姜少秋的脸和手。
白天的时候,阿更帮助梅月婵为姜少秋按时翻身擦拭身体。其余的空闲时间,梅月婵坐在床边默默凝望着姜少秋,要么独自一人伫立在窗前,久久无语。
有时她会和姜少秋说些话,什么内容都有,每次都不同。她会告诉姜少秋今天的天气是雨是晴、医生来检查后的结论、以及她故乡和这里迥然不同的春夏秋冬。
她最常说的内容是:“姜少秋,你的萨克斯一定吹得很好听,可惜我还没有听过。”
阿更知道,梅月婵有很多话想对姜少秋说,而自己在的时候她总是沉默不言,每天只要有空阿更就有意带着坠儿岀去,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姜少秋在三天的危险期里,病情没有加重和反复,平安度过了险恶的鬼门关。
“少秋,长那么大你见过雪吗?在我们北方,每年冬天都会下雪,房子、树林、小河全都是白雪皑皑的样子,空中风雪弥漫,踩在没膝的雪地上,你会觉得整个世界就像要停止一样。以后有时间,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梅月婵又像往常一样,握着姜少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尽管姜少秋毫无反应,但梅月婵始终相信姜少秋能听到自己的话。
阳光洒在姜少秋棱角分明的脸上,过往的一切又重新浮现在梅月婵的眼前。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时间仿佛凝固。
她不知道自已怎样才能为他分担一些命运的威胁。只知道心里很疼,空落落的。仿佛从他倒下的那一刻,她的生命也同时被折断,苍白失色。
曾经因为他母亲的成见,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止步不前画地为牢。现在,她深刻的明白,她一味的自欺欺人多么的幼稚与痴傻,他早就已经深深的住在自己心里,他是她生命的阳光和色彩,是她快乐的力量。
她握紧他的手,让他知道她的担心,让他知道自己于这个女人多么重要。
(二)
小芬和郑功成每天抽空会来,看到梅月婵对姜少秋寸步不离仔细周道的照顾,小芬心中的怨气也消失一半。虽然两个人互不理睬,但僵硬的关系已经悄无声息渐渐溶解。
李青龙在第四天的将近中午,重新出现在病房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手里提着两只木桶,进来后把木桶轻放在靠墙的桌子上,从穿着打扮一看就是酒楼的跑堂。一只桶里放着干净的碗和勺子,另一只桶冒着热气的汤水里飘着晶莹白糯的汤圆和几粒去核的红樱桃。
李青龙解释说:“我担心你们吃过了,特意赶在饭前来。”说完,吩咐来人把碗盛好。
李青龙进病房时阿更正在走廊尽头,李青龙并没有注意到,眼尖的阿更随后跟了进来,抱着坠儿一脸警惕望着李青龙。
李青龙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冷峻的面孔横溢霸气,嘴角勾起一丝浅笑,问坠儿:“叔叔给你带了汤圆,来尝尝?”
坠儿望了望香甜的汤圆面露喜色但又乖巧的把询问的目光望向梅月婵。这时,旁边的人已经分别将碗盛好,垂手而立毕恭毕敬地说:“先生,都盛好了。”
李青龙淡淡地从噪子里嗯了一声。冷冽坚毅的目光落在梅月婵柠檬黄的旗袍上时,生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李青龙不露痕迹轻声说,过来尝尝,凉了不好吃了。
阿更懊恼地翻了李青龙一眼,一脸的诧异和不悦。看到李青龙伸手要去端碗,阿更手疾眼快上前一把抢了过来,自己亲手端来递给梅月婵。然后得意地歪着脸观察李青龙的一举一动,揣测着他下一步干什么。
阿更觉得,怎么看这个人都是有所图谋,不然平白的送什么汤圆嘛。决不能让他得逞!阿更下定决心,一定要切断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接触梅月婵的机会,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
李青龙对阿更的意图己经心知肚明并不点破,扭身端了碗递给坠儿,亲手舀了一粒樱桃喂给他。
“好吃吗?”
坠儿连连点头,一边咧嘴甜甜地笑道:好吃。
阿更一看,迅速上前把坠儿拉到一边,悄悄叮嘱坠儿,就在这,叔叔喂你。
等大家都端着碗开始吃,一直尴尬在一边的梅月婵才轻轻地说:“给你添麻烦了。外面买着也很方便。”
李青龙笑而不语。
阿更忧心忡忡不停的在琢磨一件事,吃进嘴里的汤圆也是如同嚼蜡索然无味,愁眉紧锁的样子如临大敌。
不行,少爷现在有难,我必须做点什么,让他打消靠近梅月婵的念头。拿定主意后,阿更干咳了一下客气地说:“嗯,这位先生,每天我都会去买饭,以后你就不要送了。挺麻烦的。”
李青龙并不介意,深深地望了梅月婵一眼,转身若无其事的说:我明天有事要离开上海,很久才能回来,你放心吧。
李青龙说着边转身往门外走,慵懒地向一旁的跑堂扔下话,等他们用完,你把东西拿走。
(三)
从医院出来,小芬就变得无精打采百无聊赖,一副慵懒的样子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她太独立了,自带光芒。独立到事事处处不愿意依靠任何人。拒人千里的样子。”
郑功成不清楚小芬这没头没脑的话指向谁,问道,你是说梅月婵吗?小芬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搭话。
郑功成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自顾说道:“也许她经历了太多事情,不愿再把自己的命运依附于任何人。”
黄昏的来临使白天的灼热渐渐减弱。风吹过脸颊无比惬意,小芬低落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好转,边走,幽幽地说:“没想到她能守着表哥几天几夜不离不弃。”
郑功成对梅月婵挺身而出的有情有义也是由衷的钦佩。
小芬以少有的多愁善自艾自叹:“我一直以为她不在乎表哥。有时我偷偷窃喜,她拒表哥千里我就大有希望,乞求老天保佑她不要亲近表哥;可有时我会因为她不理表哥生气,替表哥觉得不值。”
“为什么?”郑功成不禁停下脚步。
小芬低下将目光垂在自己的脚尖,没有马上言语,顿了一下,扬起头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喜欢表哥的女人,样子好家势好的多了。知书达理的,火热泼辣的,温柔似水的,心机重重的,什么样都有。他偏偏视若无睹,对梅月婵情有独衷。”
郑功成在心里叹息:感情的事谁又说的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份。
“我和她完全相反,我一个人会觉得很孤独,会觉得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但真正陪我的其实只有保姆、司机、佣人。她不一样,她好像很享受孤独。”
郑功成想到了自己:“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也许害怕再受伤害。所以把自己包起来,象一个坚硬的壳。为了自我保护拒绝打挠,不轻易让别人看到真正的内心,自己都逃避看自己。独立,是她保护自己的钦甲。”
小芬不解的反问:有人想打开这个壳不就会受伤吗?”
郑功成笑着摇摇头:“干嘛非要逼她呢?”
小芬恹恹地嘟囔:不打开这个壳,表哥进不到她心里。
郑功成一脸轻松地笑道:“也许他已经在她心里,某一刻这个壳己悄悄融化了。”郑功成这么说着不免在心中自语:自己不也是如此吗?面对小芬他不敢打开自己的壳。凯甲同样也会是软肋。
小芬走着走着猛然收住脚,倒吸一口冷气,迅速背过身去,诡异的表情让郑功成感到莫名诧异。即使这样,小芬感觉还是不能放心,两手提起粉色长裙。郑功成一看这个动作就知道她要跑,小芬喜欢没及脚腕的长裙那种飘飘欲仙的美妙,但奔跑时极不方便。
小芬飞快奔向郑功成的后面,紧贴着他的后背,把头深埋在怀里。仿佛看见了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
郑功成的对面,一位雍容的妇人款款而行。身着金丝滚边墨绿色旗袍,荷花图案轻点嫣红,脚穿同色镶钻高跟皮鞋,气质优雅,浑身上下透着干练与精致。
妇人先是盯着郑功成看了一眼,然后上前一步站在他的旁边,耐人寻问地望着躲在他身后的小芬。小芬拔腿想跑己经为时己晚。妇人不动声色转过身一言不发让自己正对着小芬。
小芬知道一切已经败露,洋装不情愿地倔起嘴哼哼傻笑,脑子飞快思考着她突临的来意以及应对的策略。
看妇人沉脸不语,小芬故意挤着一只眼、歪着嘴逗她开心。
妇人为她并不可笑的搞怪表情,勉为其难转成笑脸:“你一见我就只会摆岀这怪相吗?”
“啊?谁说一见你――。”小芬脑子一转突然改口,机灵地说:“就不能摆这怪相。”
“你这鬼丫头。跟你表哥学会气我了。”
小芬收起搞怪的动作,拉住她撒起娇来:“姑妈,你怎么突然来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想找你们还不容易。”
“噢。”小芬机械地应着,生怕墨玉提到表哥的名字,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有什么样的事能转移姑妈的注意力。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姑妈,你是来玩呢,还是――”小芬洋装不经意地试探,心里对自己的表现暗自得意。
墨玉对她的话恍若惘闻,直接了当问道:“你表哥呢?”
“表哥啊?”小芬只觉得头皮发麻,灵机一动:“你猜猜!”
墨玉沉着脸,满腹狐疑盯着小芬,反问:“你猜我会猜吗?”说完,不由失意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你表哥故意躲我,我找他跟找你一样易如反掌。”
“我如果说不知道表哥在哪,你会信吗?
“谎言背后都是藏有原因的,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