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为什么有存在
为什么有存在而没有无物呢?因为有着。
这个答案必须用最严肃的态度予以对待;它不是一句名言。我们能够提出此问题这一事实(如果没有无物的话我们就不能提出这个问题,甚至这个问题的提出者也不能)恰恰意味着每个问题成立的条件是有存在存在着。存在对于常识来说不是一个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常识不把它当作一个问题),因为它本身就是常识自身的条件。在《真理论》的开头阿奎那讲道:“ens在知力看来是最首要和明显的,从这里以及在其中知力解决了所有的理性概念。”存在某物,这是我们的知力所认为的首要的、最明显的和最为人所知的事,其余的一切都跟随其后。也就是说,如若我们不从我们正在思考某物这个(隐晦的)原则开始,我们就不能够思考。存在就是地平线,是羊水,在其中我们的思考自然地运行——或者可以这样说,既然按阿奎那的意思,知力制导对事物的起始性的理解,那它就是我们的感知活动首先在其中展开的地方。
即使我们发现处在贝克莱式的情形中也会有存在,如果我们只是一块屏幕,上帝把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世界投射上去。甚至在这种情形中也会有我们的——即使是错误的——感知非存在(或是只因被我们所感知而存在)的行为,有我们作为感知主体(以及,根据贝克莱的假设,有上帝告诉我们什么为非)。因而有着足够的存在去满足即使是最焦急的本体论者。总有着某物,因为有人能够追问为什么有某物而没有无物。
所有这一切应该立即澄清存在的问题能被简化为世界的现实性问题。我们所谓的外部世界或是宇宙是否存在,抑或它是不是邪恶的神灵带来的结果,一点也不会影响某处有“某物”这一初始论据(纵然它为想象之物也是思考成其为然的)。
但不需要等待笛卡儿。在阿维森纳的著作中有一页写得非常好——在几个场合说实体是被首先认识的,以及除非通过它的名称它才能被评说,因为这是任何其他评说的首要原则,而这一原因不需要再回去依靠一个定义来承认它,因为实体没有定义、类属或差(differentia),而没有什么比它是其所是那样更为人所知,在说过所有这些之后——他邀请我们做一个实验,说明他对某些东方的药物并不陌生:
让我们假设我们其中有人突然被生成,且很完美。但他被蒙上了眼睛,看不到外部世界。他被生成时是在空气中滑行的,或更好一些的话,是在虚空中,这样就不会遭受空气的阻力。他的四肢是分开的,它们既不交汇也不触及。他冥思苦想想知道他的存在是否能被证明。毫无疑问,他会声称他存在:尽管不能证明他的手或脚或内脏或心脏或大脑的存在,或者所有其他任何的外物,但他还会说他存在,不需要确定他是否有长度、宽度或者深度……(Philipe,1975:1—9)
于是,之所以有存在是因为我们能够提出存在的问题,而这个存在出现在每个问题之前,因此也就出现在每个答案和每个定义之前。为人所知的是,现代人反对形而上学——连同其对存在所感到的困扰——是因为它只是发轫于建立在印欧语系的句法结构基础之上的话语内部,也就是说基于一种所有的判断都要求主语-系词-谓语这样的结构的语言之上——以至于就像十八世纪的完美语言的建构者们所极力提议的那样,甚至像God is(上帝在)或The horse gallops(马飞跃)这样的句子总能被解析成God is existent(上帝是存在的)和The horse is galloping(马在飞跃)。但是存在的体验暗含在刚刚从母亲的子宫中出来的婴儿所发出的第一声啼哭中,朝着向他显示为地平线的某物打招呼或表示注意,这种体验暗含在婴儿用嘴唇寻找乳房的过程中。这种原初指示性现象向我们表明朝外触及某物的意图(而这个某物是否确实在那里,还是我们假定它通过我们的触及才存在,无关紧要;并且是不是我们在触及也无关紧要——无论如何总会触及)。
存在也同样被知力看作是首要的和最为人所知的,似乎我们总处于那个地平线上,或许胎儿尚在子宫中游动时已经意识到了存在。很显然,它把存在当作已知物来感知(或者甚至说是唯一的已知物)。
没有必要对为什么有存在提出疑问;它是一个明证。这并不意味着它不会炫人眼目、不会看起来可怕、不会让人无法忍受、不会要人性命——实际上它对很多人来讲似乎都会如此。对其根基发问或痴人说梦,或底气不足,会使人想起某个人在被问及他是否信仰上帝时的回答:“我不信仰上帝,我信仰的是更伟大的东西。”存在是其自身的基本原则,并且每当我们向自己提出有关它的问题的时候,我们都会遭遇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有关存在的基础发问就像是就基础的基础发问,也就是对基础的基础的基础发问,就这样向后无限推延:当我们筋疲力尽时就停下来,这时我们又一次也总会是处于我们问题的基础部分。
甚至还不如说,为什么有存在而没有无物的问题掩盖了另一个引起困扰的问题,这个问题涉及上帝的存在。但首先出现的是存在的证据,接着才是上帝的问题。在提出“是谁造就了这一切,又是谁使之处于存在之中?”这个问题之前,有着识别存在某物的证据的行为,而这一证据对于我们来说是如此熟悉,就好像早已在一群实体中被组织好了。似乎无可否认的是,动物不能问自己出现在存在之后的问题,如上帝存在吗,尽管如此它们也拥有存在的证据。阿奎那在被他恰当地称为《神学》的论集中回答了这个问题。但首先进行的是有关《论存在和本质》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