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盼故人归

“倘若我们当真背弃了主人，君上想要如何？”

玄清抬眸看着他，又看了看玄非肩上的伤口：“君上明明知道的，不是么？”

“君上想杀我们确实易如反掌，正如三哥不曾反抗君上一样，我们其他人也不会反抗，可杀了我们的后果，君上受得住么？”

“我们是主人手把手教出来的，论修为是无妄最顶尖的那批人之一，我们是守在虚渊的第一道防线，不得主人命令，玄影不会后退半步，一旦君上杀了我们，帝国将会失去这第一道屏障，届时死的人将会以百万计。”

眼看着君卿沉默，玄清微微一笑，又继续道：“……当然，君上也可以杀一个两个来泄愤，可三千玄影卫，十位统领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譬如玄清司医掌药，在这灵气荒芜之地便是无数重伤之人活下去的希望，君上倘若杀了我，那些受伤的将士怕是会要多死上许多。”

“君上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生死，可这是主人庇佑的人间，君上能任性妄为吗？”

君卿沉默。

他承认玄清说的是对的，也知道自己无法对他动手。

他再愤怒，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动不了玄影，也动不了万俟容与，更动不了祭司神殿。

所以即便心中当真动了杀意，当真对玄非动手，他也潜意识里避开了他的要害。

最无能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玄御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解释，毕竟解释他也听不下去，争吵毫无意义。

也就玄清性子好才会和他说这么多。

玄御转眸看向玄非，问道：“查的如何了？”

玄非是为了追查擅闯寒冰狱之人的下落才离开虚渊，听见他问，便道：“有巫族出手，我追至凡界遭了暗算，那人已经被杀了。”

玄非看向君卿，终于开口：“我在凡界遇到了主人的转世，主人认得我，君上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君卿怔住。

“百世轮回，聚魂重生。君上亲自护着她在万千世界轮回，她如今所处的那一方凡世时间流速正巧与无妄一样，君上闭关十六年，主人如今正是十六岁。”

“这将会是主人最后一世轮回。”

君卿怔怔的听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你……你说什么？”

他怔然望着玄非，声音微哑，却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仿佛陷入绝境之人突然看到了希望，眼底的希冀脆弱的像是一碰就碎：“你说的，可是真的？”

玄御和玄清也盯着他，眼底难掩喜色。

“当然是真的。”

玄非垂眸淡道：“主人所在的那一方凡世没有修行之人，流传下来的唯有一些志怪传说，灵气也稀薄，可主人确确实实是恢复了。”

“她如今位尊权重，只是依旧有些虚弱，我在那里查到的消息说主人自小体弱多病，但她认得我，也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

君卿等了她许多年，到了这一刻却突然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他就是怕。

一百七十六年。

从得知她魂飞魄散的消息到如今，整整一百七十六年。

无妄的一百七十六年，却是那无数个凡世中的无数次轮回。

君卿等了太久了，久到让他快要模糊了时间。

他为她逆天改命重聚神魂，守着她的一缕残魂送她在凡世一世世轮回，借助轮回的力量为她修补神魂，一点点的试图修复她的力量。

那不知道多少个凡世之中，他看着她因为神魂受损而懵懂如稚儿，昔年的帝国最强者在轮回之中脆弱的一碰就碎。

她混混沌沌，不记前尘。

他小心呵护着，绝望的等待。

除了等待，他再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因为他的妻太过强大。

无妄大陆强者为尊。强者翻云覆雨，高高在上，主掌生死，弱者却只能被统治、被主宰，命如草芥，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轻轻一碰就碎了。

强弱之间是一道跨不去的鸿沟。

在无妄，要救一个死人并不难，只要魂魄还在，总有各种各样的手段让那个已逝之人再度归来，无妄诸多种族，有无数的秘法可以留住那些逝去的人。

可如果要救一个死去的神呢？

而且还是一个已经魂飞魄散的神。

那需要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就算有人愿意付出一切，也仅仅只是换来一个机会而已。

一线生机，真的就只得一线。

神可以救人，人如何能救神？

君卿在凡尘中抱着那一丝微渺的希望等待着，从最开始的希望到后来的失望，最后逐渐演变成绝望，最后的最后，他模糊了时间，麻木到心如死灰。

他一日日暴躁，终于忍不住开始报复。

他回到无妄游走于黑暗之中，屠尽所有与她为敌之人，他孤身一人杀上仙宫，掀动无妄两大势力的矛盾，又认定玄影和新君的背叛，听不进任何解释，一意孤行的给他们冠上噬主的罪名，并且与之争锋相对处处为敌。

因为当年，是玄影追随她卫护在虚渊。

所有人都活着，唯独她死了。

君卿无法不恨。

直到十六年前，君卿伤势沉重无法负荷，在将她送入轮回确认她平安降生之后，这才回到君家开始闭关。

正是因为知道那方世界时间流速和无妄一样君卿才把人送入那里，因为他不确定自己闭关疗伤需要多久，他不想出关之后得知她已经过完了一生进入了下一世轮回。

这一次出关，他得知玄非去了那方小世界，向来不离虚渊的玄影卫统领行踪自是瞩目，君卿甚至来不及去看她一眼便匆匆来了这里堵他。

他害怕玄影背主，对她下杀手。

他也害怕见到虚弱的她，害怕见到她受伤，更怕他到了最后只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样看不到尽头的等待让他几乎崩溃，他受不住那样的孤独绝望。

玄非大抵知道君卿如今是个什么心镜，他皱着眉思忖片刻，扬手在虚空中凝出一面水镜。

水纹在半空漾开，镜中徐徐出现那道人影。

清雅的庭院中，修竹林立，白雪如絮，九曲回廊，庭院深深。

白衣胜雪的少年在廊下煮雪烹茶，眉眼间神色波澜不惊，他对着对面的青年说了句什么，突然便抬头，若有所思的朝着他们看过来。

少年姿容绝世，眉眼精致淡漠，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风华一如当年高高在上的帝王。

君卿看着水镜中那熟悉的眉眼，刹那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