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328行 法厄同驾日神车的故事
329-380行 法厄同的姊妹们变成杨树;库克努斯变成天鹅
381-541行 朱庇特和卡利斯托的故事
542-632行 大乌鸦变黑的故事
633-675行 俄库罗厄擅作预言变成马
676-707行 墨丘利惩罚失信的老人
708-832行 墨丘利惩罚阿格劳洛斯的嫉妒
833-875行 朱庇特抢走欧罗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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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厄同驾日神车的故事
日神的宫殿非常巍峨,高柱擎天,金彩辉煌,铜光如火,高处的屋檐上铺着洁白的象牙,两扇大门发出银色的光芒。材料好,匠心更巧:穆尔奇柏[47]在门上刻着海浪把陆地围绕在中心,陆地像一只圆盘,陆地上面天穹高悬。在波涛中又刻着墨绿色的海神,有口吹海螺的特里同;有形态万变的普洛透斯[48];有埃该翁[49],两只粗壮的手臂搭在一对鲸鱼背上。门上还刻着多里斯[50]和她的女儿们,有的在游来游去,有的坐在岩石上吹干她们的绿发,也有的骑在鱼背上。她们的外貌不同,但也并非没有相似之处,姐妹们正应如此。陆地上有人,有市集,有树林,有野兽,有河流,有河上女神,还有乡村的众神。在这上面,刻着一幅雪亮的穹窿图,左右两扇门上各刻着黄道六宫。
克吕墨涅的儿子[51]登上陡直的小径来到殿前,来到他父亲的殿檐之下;他心里疑惑,不知日神是不是自己的父亲。想到这里,他立刻走到父亲面前,但是不敢走近,因为太近了,他父亲的光芒逼人,难以忍受。日神身穿紫红长袍,坐在宝座之上,身上翠玉生光。左右有日、月、年、纪侍立着,各个时辰也站立两厢,彼此距离相等。此外还有新春,头戴花冠;盛夏赤身裸体,只戴着成熟的谷穗编成的圆环;秋季浑身染着压烂的葡萄;寒冬披着雪白的乱发。
日神坐在诸神环绕之中,无所不见的眼睛望着青年法厄同。法厄同看着眼前新奇的景色心中害怕。日神便说:“你来做什么?法厄同,你到我宫中来求的是什么?做父亲的决不拒绝你。”法厄同回答说:“普照天下的光明,日神,我的父亲,请允许我叫你父亲,我要问克吕墨涅是否在造谣扯谎,想遮掩自己的丑事。我的父亲,请你给我一个证据,证明我真是你的儿子,解除我心中的疑虑。”他说完之后,他父亲便摘下耀目的王冠,叫他走近一些。他把孩子搂在怀里,对他说:“你完全有资格做我的儿子,而且克吕墨涅说我是你父亲也完全是真话。你可以随意问我要一件东西,我必亲手交给你,免得你不相信我的话。天上的神都是指着斯堤克斯的河水发誓,我的眼睛虽然从未见过它,但是我愿它给我的诺言作见证。”他话未说完,孩子就讨他的父亲的车辇,并要求驾着父亲的飞马在天空驰骋一天。
他父亲后悔发了这样的誓,接连摇头三四次,说道:“你的要求证明我说话太欠考虑了。我要能收回我的诺言有多好呢!我的儿,我不得不坦白地说,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我劝你收回要求。你的希望太危险。法厄同,你的要求太过分了,你的力气和年纪都办不到。你是个凡人,你所要求的,是凡人所不能胜任的。你真不懂事,你所想要的,就连天上的神也是不能得到的啊。尽管他们能为所欲为,但是除我之外谁也不能代我驾驶这辆喷火的车子。甚至连奥林波斯大山的主神[52],哪怕他手掷霹雳火,令人生畏,也不能驾我的车,那么还有谁比朱庇特更强大呢?第一段路程非常之陡,我的骏马虽然说清晨的时候精神抖擞,也还爬着吃力。到了中天,其高无比,俯视海洋陆地,连我都时常战栗,害怕得心直跳。最后一段途程是直冲而下,需要把得牢靠。就连在地上的海波中接纳我的忒堤斯[53],也惟恐我会头朝下跌落下来。此外,天穹是永远不停地转动,高挂的星宿也随着旋转,快得令人头晕。我一路走,一路挣扎,才使带动一切的运动不致影响我,我才能与快速旋转的乾坤反向而行。如果你来驾我的车,你怎么办?你能逆着旋转的两极前进么?飞快转动的天轴不会把你冲走么?也许你以为天上有树林,有神的城市,有祭品丰富的庙宇吧?不然,这条路上是危机四伏,到处是吃人野兽。你即便没有走上岔路,沿着正路走了,你一路上还是得遭遇带角的雄牛[54]和你作对,遇见弓箭手、张牙舞爪的狮子、弯着长臂的野蛮的蝎子和腿爪伸向两方的螃蟹。此外,要驾驭我的骏马,在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它们心里充满了炽烈的火焰,从口里、从鼻孔里向外喷射。它们的性子一发,脖子就不听缰绳的指挥,连我都控制不了。我的儿,你要注意,我答应了你的请求就是断送你的性命,现在改变你的请求,为时还不算晚。你当真是来找证据证明你是我的儿子么?你看,我怕你驾车,这还不是证据么?我表示了做父亲的关心,这就证明了我是你的父亲。看哪,看我的脸。嗐,我希望你也能看见我的心,就会了解我心里充满了做父亲的忧虑!你向四面看看,看看富足的世界上的一切,陆地、海洋、天空中无穷无尽的好东西,随你要,我决不拒绝。唯有这一件事,我求你不要提,这件事不是什么荣耀,它的真名叫作‘灾殃’。法厄同,你把灾殃当作好事。傻孩子,你为什么搂着我的脖颈哄我?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指着斯堤克斯河发过誓,你想要什么,我一定答应,但是你提出要求的时候,要放聪明些。”
日神结束了他的劝诫,但是法厄同不听他的话,还是提出原来的要求,热切地希望去驾车。他的父亲尽量拖延,最后无奈只好引他到武尔坎所造的高大车辇面前。车轴是黄金打的,套杆是黄金打的,轮子也是黄金打的,一圈轮辐都是银的。套圈上整整齐齐地嵌着翡翠和珠宝,日神一照,射出夺目的光彩。
雄心勃勃的法厄同看着这辆精心制造的车子,赞叹不已,正在这时,守候着的黎明女神早已在红霞万道的东方启开了两扇紫红大门,她的庭院充满了玫瑰的颜色。星辰四散,殿后的是晨星路锡福[55],他最后一个离开他在天上的守望台。
日神看见晨星已落,大地泛着一层红光,月亮的纤细的双角已经暗淡无光,他就命令时辰女神赶快套上骏马。众时辰女神立刻执行他的命令,从高大的马厩中把口中吐火的骏马牵出来,并且喂它们吃饱仙粮,给它们套上叮当的马嚼。接着,日神用仙膏敷在儿子的脸上,免得他让炙人的火焰烫伤,又把发光的王冠戴在儿子头上,一面深深叹息,深恐发生不幸。他说:“我现在说的话,你无论如何要听从:孩子,不要紧打它们,要紧紧拉住缰绳,这些马自然会快跑的,困难在于怎样控制它们。你不要笔直穿过天空的五带,要斜穿过去,走一条大转弯的路,你要在三带的范围之内驾驶,躲着南天,也要躲开北极。这条就是你的路,你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车轮的轨迹。要让天和地受到的热气均匀,不要走得太低,也不要走到天顶上。走得太高了,你会把天空烧光,太低了,就会把大地烧光。最安全的道路是当中的道路。不要向右拐得多,太近蜿蜒的巨蛇星座,也不要让车子太偏左,太近南天之下的神坛星座。在这两者之间前进。其余一切,我都托付给命运女神了,但愿她帮助你,好好地引导你。我说话的工夫,带着露水的夜晚已经到达西方的岸边,到达了她的目的地。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该走了。看,黎明发出光辉,黑影四散。好吧,拿住这缰绳,假如你愿意改变意图,就听我的劝告,不要驾我的车吧。现在为时还不算晚,你脚下还踏着实地,你还没有登车。你要驾车是件很愚蠢的事。让我去把光明带给世界,你安全地看着吧。”
但是青年法厄同已经登上那轻车,骄傲地站在车上,兴高采烈地握住缰绳,向那满心不情愿的父亲道谢了。同时,日神的四匹快马皮洛伊斯、厄俄乌斯、埃同和第四匹佛勒工早已嘶声震天,口吐烈火,用蹄子尽踢栅栏。忒堤斯,不晓得自己的孙儿就将送命,把栅栏打开,让马奔向一望无际的天空。四匹马一冲而出,冲开云头,飞奔而去。它们扇动羽翼,高高飞起。它们赶过了从同一方向升起的东风。日神的骏马感到车子很轻,简直不觉得有分量,而且颈轭上的分量比平日差得很远。弯肚的船舶若是没有压仓的重载,便会在波浪上左右摇摆,因为身子轻了,所以不稳,在海上乱飘。同样,日神的车辇,载重和平常不一样了,直向天空蹿去,跳得老高,像一辆空车似的。
四匹马感觉到这一点,就乱奔起来,离开了走熟的道路,和以前的跑法不一样了。法厄同这时大为惊慌失措。他拿着父亲交给他的马缰不知应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路在哪里了。即便知道路在哪里,他也无法控制飞马。寒带的大熊星第一次被日光照热,想要违反禁律跳进海里去,但是没有成功。靠北极冰冷地带最近的巨蛇座,原来是从不伤人的,因为它冷得懒于动弹,这回也发热了,火把它烤得发起怒来。我还听说你,波俄忒斯[56],也吓得直逃,虽然你很慢,你的牛车又使你不能快跑。
发愁的法厄同从天顶往下看,看见陆地在下面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脸色发白,心中害怕,两膝发软;光亮太强,又使他两眼发黑。他现在后悔不该驾他父亲的马,后悔发现了自己的亲生父,后悔自己提出要求。他恨不得现在做墨洛普斯[57]的儿子。他一直向前冲去,就像狂风中的船,船上的舵手把不住舵,索性放了手,由天上的神去摆布,自己只顾祷告。他有什么办法呢?天上的路已经走了许多,但是前面还有许多路要走。他把前后的路程在心里盘算一下。一会儿看看西天,命中注定他是到不了西天的;一会儿又向后看看东天。头脑发昏,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既不肯放掉缰绳,又不能揪住它,他甚至连马的名字都叫不出。天空上一路都看到巨大的野兽的怪影,更加使他害怕。有一处,他看见有大蝎弯着两条臂,像一对弓似的,长长的尾巴,其余的臂膊都向两面伸开,足足占了黄道两个宫的地盘。青年法厄同见它身上冒出黑色的毒汗,想用弯弯的尾巴来螫他,他吓得浑身发冷,失去了知觉,撒开了手里的缰绳。
四匹马觉着缰绳落在背上,就乱奔起来,既然没人驾驭,它们就在人迹不到的天空任意驰骋,兴之所至,毫无目的向前冲去,把天穹深处的星辰撞翻,拖着车子在无路的空间风驰电掣而过。忽而升到天顶,忽而埋头向地面扑去。月亮看见自己哥哥的马在她下面奔跑,心里纳闷,云彩也烤得直冒烟。陆地烧着了,最高的地方先起火,裂开了很深的沟壑,地上的水分都干涸了。草地烧成一片白灰,树木连同绿叶一律烧光,成熟的庄稼正好是烧毁自己的燃料。但是我这会儿所惋惜的还算不了什么。许多大城市连带城墙都毁灭了;这场大火把人们一族一族烧成灰烬。山上起火,树林也连带起了火。阿托斯山,西里西亚的陶洛斯山,特摩路斯山,俄特山,都起了火;伊达山本来以泉水著名,这回也烧干了;诗神所居的赫利孔山,和俄耳甫斯还没有遭难前的海姆斯山[58]也烧着了。埃特耳甫火山,火上加火,火势无边。帕耳那索斯的双峰、厄利克斯山、肯图斯山、俄特律斯山也着了火。洛多佩山上的积雪终于被火烧化。米玛斯、丁杜马、密卡勒以及酒神所居的奇泰隆等山都燃烧了。斯库提亚的天气虽然寒冷也未能幸免;高加索、俄萨、品多斯以及比这两座山还要雄伟的奥林波斯山、凌霄的阿尔卑斯山和被云锁住的亚平宁山也都燃烧了。
法厄同看见大地上真是处处焚烧;热火使他忍受不了,他呼吸的大气就像大炼铁炉里冒出的火焰一样。他觉得脚下的车子就像烧红了似的。火烬和飞旋的火花使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被浓密的热烟四面包围住。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他既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是在往哪个方向走。他任凭飞马带着他乱窜。
据说,埃塞俄比亚人从这时起才变黑的,因为热力把他们身体里的血液吸到了表面。利比亚成为沙漠也是从这时开始,因为热力把潮气完全烘干了。这时,水中的女神都披头散发,为自己的泉水和池塘哀悼。玻俄提亚岛上没有了狄耳刻清泉,阿耳戈斯地方的阿弥摩涅泉、科林斯地方的皮瑞涅泉也都枯竭了。河流虽然天生比较宽阔,也未能幸免。塔那伊斯[59]河的河水变成了蒸气。古老的珀纽斯河、条特拉斯山附近的卡伊科斯河以及急流奔湍的伊斯墨努斯河都枯干了。阿耳卡狄亚的曼土斯河、赞土斯河(赞土斯河将来还要遭一次火灾呢!)[60]、黄色的吕科尔玛斯河、欢跃而蜿蜒的迈安德洛斯河、特剌刻的墨拉斯河和拉孔尼亚的欧洛塔斯河也都如此。巴比伦的幼发拉底河在燃烧,俄朗特斯河和急流滚滚的特尔墨东河在燃烧,恒河、法细斯河、西斯特尔河[61]在燃烧。阿尔弗斯河在沸腾,斯佩尔刻俄斯河的两岸尽是火焰。塔戈斯河的金沙在强烈的热火下溶化了,迈俄尼亚地方的河流本来以产天鹅著名,但是天鹅都在卡宇斯特洛斯河中流烧死。尼罗河吓得向大地的尽头奔逃,把头掩藏起来,一直到今天人们不知它的源头何在。尼罗河通海的七条河口都干了,全是沙土,七道宽阔的河床,滴水全无。伊斯玛利亚的赫布路斯河和斯特律蒙河也遭到同样枯竭的厄运。西方的河流像莱茵河、龙河、波河和将要统治全世界的台伯河[62]也枯竭了。地面到处裂为沟壑,天光透入照进地府,使地府的王和王后失魂落魄。连海洋也都缩小了,不久前还是汪洋万顷,转眼间变成一片干枯的沙地。不久前淹没在深海中的高山,转眼间都暴露出来,增添了无数的新岛屿。鱼类钻进海底,海豚也无心像以往那样弯着背在海面上跳跃。海豹的尸体仰面朝天漂在水面上。人们说涅柔斯和多里斯和他们的女儿,躲在洞里还热不可支。海神涅普图努斯[63]三次想把两臂和严峻的面目伸出水外,三次缩了回去,受不了炽热的空气。
但是慈母般的大地,由于有海环绕着她,周围都是水,许多河流又在她四面交织着(虽然这些河流很快地在缩小,都钻进了她的幽暗的腑脏,躲在那里),虽然她热得发燥,还是伸出了窒息欲死的脸部,直露到颈项,用手遮着眼睛,浑身颤抖,连所有的东西都跟着震动,又向后退缩了几步,退到比平常还低些的地位,带着枯哑的声调说道:“众神之主,你如果赞成,如果我罪有应得,你为什么不用雷轰了我呢?如果我注定要在火里死,让我死在你的火里;如果死在你的火里,我的痛苦倒可以减轻些。我连开口说这几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热烟呛住了她,“你看看我这烧焦了的头发,我眼睛里都是灰,我脸上也都是灰。我生出这么许多东西,我尽了我的责任,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报酬和奖赏么?我一年到头忍受耕犁锄头的创伤,受尽折磨,是为了这个么?我为牛羊准备出青青的草地,为人类提供出滋补的食粮——五谷,我为祭神的神坛准备出供香,是为了这个么?就算我该遭毁灭,然而你的兄弟——海洋——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按照规定他应该承受的水会缩减,会离天愈来愈远呢?就算你不考虑兄弟,也不重视我,你至少也该可怜你自己的天空啊。你向左右看看,天空从南极到北极都在起烟。假如大火把天空烧坏,你自己的宫殿也将坍塌。你看,阿特拉斯神[64]都在挣扎了,背上背着燃烧的天穹,使他难以忍受。如果海洋、陆地和天空三界都毁灭了,我们就又回到原始的混沌状态了。挽救那些还没有烧掉的东西,考虑一下宇宙的安全吧!”
大地的话说完了,她再也不能忍受那热力,她向自身的深处退缩,退到离地府很近的地方。全能的父请众神来作证,特别把出借车子的日神请来,向他们说,如果他还不出来挽救,一切都要遭殃消灭了。说着,他便升上天顶。这个地方他经常布下云阵,遮盖大地,并且在这里抡动雷霆,投掷闪电。但是今天他既没有用云来覆盖大地,也没有叫雨从天上降下。他打了一阵响雷,右手举起一朵雷霆,向驱车的法厄同耳边投去,把他从车上打翻,送了他的性命,他就这样用火克制了火。马匹大惊,四散逃窜,挣脱了颈套和缰绳,跑掉了。缰绳落在一处,车轴脱离了套杆落在一处,车轮破裂,轮辐又落在一处,破车的残躯断片散落一地。
法厄同,火焰烧着了他的赤金般的头发,头朝下栽了下去,拖着一条长尾在空中陨落,就像晴空中似落未落、摇摇欲坠的星。远离故乡、在天的另一方的厄里达诺斯河[65]收容了他,洗净了他余烟未熄的脸。西方水上的女神掩埋了他那遭到雷殛、并且还冒着烟的尸体,在他的墓上立了墓碑并勒铭如下:“墓中死者,维法厄同,乘日神车,翱翔太空,其殁堪悲,其志维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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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厄同的姊妹们变成杨树;库克努斯变成天鹅
法厄同可怜的父亲悲痛难忍,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据说一整天世界上不见太阳,如果我们相信这话的话。所幸燃烧着的世界还在发光,所以这场灾难也还有点用场。克吕墨涅面对这场灾难,忧愁、失常,捶击着胸膛,把能说的话都说了,然后走遍全世界,先是想寻找儿子死去的肢体,又想去寻找他的遗骸,最后遗骸被她找到,但是已埋在异乡的河畔。她匍匐在坟上,她的眼泪沾湿了刻在大理石上的她儿子的名字,她用她敞开的胸膛温暖着它。日神的女儿们也同样哀哭着,流着泪,向死者志哀,但也无补于事;她们用手掌拍击胸膛,伏在他的坟上,日夜呼唤着法厄同的名字,但是他已听不到姊妹们的哀号了。新月变成满月已经有四次了,姊妹们还在照常哀悼(经常做就成为习惯了)。大姊菲图萨有一天正想伏到坟上,忽然抱怨说她两脚僵硬了;美丽的兰佩蒂想来帮她,忽然脚下生根,动弹不得;第三个用手去扯头发,拔下来的却是树叶;一个诉苦说她的两腿被一棵树身钩住,另一个说她的两臂变成了长长的树枝。正当她们惊讶的时候,树皮已经裹住她们的大腿,渐渐地包住了她们的下肢、胸、肩和双手,只留下一张嘴还能呼唤她们的母亲。她们的母亲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靠冲动的指引,一会儿跑到这儿,一会儿跑到那儿,趁还有可能,吻吻她的女儿们。但她并不满足,她试图把树皮从女儿们身体上剥下来,把嫩枝折断,但是一滴滴的血从伤口流了出来。她们之中每个人一受伤就喊道:“饶了我吧,母亲,我请求你,饶了我吧,我请求你,你撕的不是树皮,是我们的身体呀!再见吧。”当她说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树皮已把她包住了,但是眼泪还从树皮上往下流,太阳一晒,硬化成琥珀,从新枝上落下,清莹的河水接过,带走,有一天将成为罗马新娘们的首饰。
当这幻化发生之时,斯特涅鲁斯的儿子库克努斯正好在场。法厄同啊,虽说他从他母亲方面和你是近亲,但他和你更是志趣相投。他统治着利古里亚的人民和伟大的城市,但他离开了他的国土,来到绿茵覆盖的厄利达诺斯河畔和你的姊妹们所培育的森林,一路哭泣哀号。哭着哭着,他的声音变尖了,白色的羽毛把他的头发遮盖住,头颈从胸部伸长,手指变红,被一层蹼连接了起来,两翼覆盖在腰间,嘴变成了鸟嘴,但不是尖的。库克努斯变成了一个新品种的鸟——天鹅。但是他不敢飞向高空,飞向朱庇特,因为他还记得天帝曾不公正地用霹雳击过他[66]。因此他总栖息在止水和宽阔的湖泊上,他不喜欢火,所以选择河川来安身,因为水火是相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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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庇特和卡利斯托的故事
同时,法厄同的父亲阿波罗失去了往日的光辉,蓬首垢面,就像遭到日蚀一样;他厌恶光,厌恶自己,厌恶白昼,满心悲愁,悲愁之上又添了一层怒气,拒绝执行巡行世界的职责。他说道:“够了,从天地开辟以来,我的命运就不平静,我讨厌这没完没了的工作,和得不到荣誉的劳动。谁愿意去赶那光明的车,就让他去赶吧。如果没有人,如果所有的天神都说干不了,那就让朱庇特自己去赶,当他拿起我的缰绳试一试的时候,他至少可以暂时放下他的霹雳火,免得让天下的父亲失去儿子。当他亲身体验到些火蹄奔马的力气的时候,他就会理解控制不住它们的人是不该杀的。”
日神说这番话的时候,所有的神都站在周围,他们都请求他不要让黑暗浸没万物,朱庇特本人也请他原谅雷殛其子的事,请求之外,他又加上权威性的恫吓。日神只得又把马套上,这些马还吓得发抖而狂野,他怀着悲愤狠狠地抽刺它们,狠狠地骂它们害死了它们的主子,他的儿子,责怪着它们。
这时,全能的天父朱庇特开始巡视天上的宏伟的城堡,看看大火引起了哪些破坏。当他看到城堡仍然完好坚固,然后又视察了大地和人间的建设。但是他最关心的是阿耳卡狄亚,他又把那里的泉和那些还不敢流动的河恢复起来,给大地铺上了草,给树披上了叶子,让受灾的树林重新长出绿叶。当他往返巡视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位阿耳卡狄亚的姑娘[67],于是停住了脚步,从骨髓里感到一股火热。这姑娘并不是以纺细软羊毛为业的,也不是专门讲究变换发式的姑娘[68],她是狄安娜手下的一名战士。她用一颗别针把袍子扣住,用一条白带子把松散的头发束起,她有时手里拿一柄轻矛,或一张弓。在麦拉路斯山麓狩猎的女仙之中,她最受狄安娜的钟爱,但是一切恩宠都是不长久的。
当高高的太阳已经越过了中天,这位女仙走进终年无人砍伐的树林,她从肩上卸下箭袋,松了弓弦,把弓放在织满绿草的地上,躺下身子,头枕在五彩缤纷的羽箭上。朱庇特见她休息,身旁又无人守着她,于是对自己说:“这回我偷偷干一回,我老婆肯定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了,挨一顿骂也值得,也值得!”他立刻扮成狄安娜的模样,对女仙说道:“姑娘,我的随从里面我最爱的姑娘,你到哪个山上打猎去啦?”姑娘从草地上爬起来,说道:“祝你平安,女神,在我看,你比朱庇特还伟大,这话让他听见了,我也不在乎。”朱庇特听了,笑了,他见她把他看得比他本人还重[69],很是高兴,于是就吻她的唇,不是很有克制地吻,也不是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那样的吻。正当她开始告诉他她到哪个林子去打猎的,他一把把她抱住,打断了她的话头,极不体面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用尽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反抗(朱诺啊,我愿你在场,你就会对她稍为仁慈些了),不错,她和他斗争,但是一个姑娘能战胜谁呢?谁又能打败朱庇特呢?朱庇特胜利了,回到天上去了。她憎恨这树林,因为树林知道了这秘密,她往回走的时候,几乎忘记了把箭囊和箭拾起来,还有那张挂着的弓。
看啊,这时狄安娜由她的女仙们陪伴着正沿着麦那路斯高山走来,打了许多野兽,非常得意。她一眼看到这姑娘,就呼喊她。姑娘听见有人喊她,就起身逃跑,她怕又是朱庇特假扮狄安娜来了。随后,她见到还有其他女仙一道走来,她才感到这里面没有诡计,于是就参加了她们的行列。唉,但是要脸上不露出做了亏心事是很难的呀!她只管低着头走路,不像往常一样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紧挨着女神,而是一言不发,一张羞红的脸明显地泄露了秘密。如果狄安娜自己不是个姑娘家,早已有千般现象使她感觉到这姑娘是犯了错误了。据说,女仙们已感觉到了。新月已经九次变成满月,一天,狄安娜在她哥哥日神的烈焰下打猎打得筋疲力尽,偶然来到一座荫凉的树林,这里一条小河汩汩地流着,流过铺着细沙的河床。她见到这地方,赞不绝口,用脚去试试那水,又夸奖这水真好,于是说道:“这里周围没有人会闯进来,我们脱了衣服,在这清亮的河水里洗个澡吧!”我们这位姑娘涨红了脸,其他女仙都把衣服脱了,只有她找借口拖延;正在她游移的时候,其他女仙把她衣服剥了下来,这下她赤身裸体,所犯的错误就昭然若揭了。她吓得发呆,一心只想用手遮住肚子,只听女神喊道:“滚开,不要玷污了这圣泉!”命令她离开女仙之群。
伟大的雷神的妻子朱诺早已知道了一切,只等适当的时候再慢慢地重加惩处。现在已没有再拖延的理由了,她的情敌已生了一个儿子,名叫阿尔卡斯(这件事本身就让朱诺恨死)。她满心怒火,用眼睛瞪着那孩子对他母亲说道:“贱人,你做人可真做到家了,真会养孩子,养了孩子好让大家都知道我受的委屈,养了孩子好证明我的朱庇特做了错事。可是你是逃不脱惩罚的。我要把你的宝贝夺走,叫你和我的丈夫高兴去吧,你这狐狸精。”她说着就从正面揪住姑娘的头发,把她的头面朝下,往地上猛撞。姑娘举起两臂求饶,两臂就开始长出茸茸的黑毛,两手弯曲,派了脚的用场,手上长出钩子般的爪;当初朱庇特所欣赏的口唇变成了又宽又丑的兽嘴。为了不使她的祈求和哀恳的话能够引起同情,她说话的能力也被剥夺了,她的喉咙变哑,发出来的声音像怒吼,像恫吓,十分怕人。但是她虽然化成了一头熊,她却依旧还有思想。她以不断的呻吟来表示心中的哀痛,她把变了形的双手伸向星空,虽然说不出话,却仍感觉到朱庇特的无情无义。有多少次她不敢独自一个到树林里栖息,只能在从前自己的家门前,在自己的田野里徘徊。有多少次她被狂吠的猎狗追赶,穿越岩石,一个自己曾是猎人的人,现在却被人当做猎物,吓得逃窜。她见到别的野兽就常常躲起来,忘记了自己也是野兽;她自己是熊,但看见山坡上的熊就吓得毛骨悚然。她甚至怕狼,虽然她父亲吕卡翁也是狼群中的一头狼。[70]
现在请看吕卡翁的外孙阿尔卡斯,他已经十五岁了,全然不知他母亲的遭遇。有一回他去打野兽,在阿耳卡狄亚森林找到野兽时常出没的地方,布下了密网,恰巧遇见他的母亲,她一见阿尔卡斯就停住脚步,好像认识他似的。阿尔卡斯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不懂为什么她这样看他,感到一种恐惧,就向后退缩;她很想走近阿尔卡斯,阿尔卡斯正想抽一支伤人的箭射向她的胸膛,这时全能的天父把他阻止住,避免了一次罪行,同时把他们母子收去,刮起一阵旋风,把他们摄过太空,安插在天上,成为并排的两个星座。[71]
朱诺看到丈夫的情妇在群星中熠熠发光,气得发胀,她从天降下,来到白发苍苍的忒堤斯的海域,来到老俄刻阿诺斯[72]面前,诸神对他们俩常是怀有敬意的。他们问朱诺到此有何贵干,朱诺回答道:“你们问我众神的王后为什么离开天府而到这儿来么?那是因为别一个占去了我在天上的位置!你们若不信,那么,当黑夜遮没了大地,你们可以在地极的顶端赤纬圈最小最后一圈的地方,看到在高天上新近受封的两个星座,这是对我的污辱。是呀,现在谁不愿意打击朱诺啊?谁怕得罪她啊?其实我是为她好才伤害她,只有我才这样做,看,我做出了多大的成绩!我的本事多大!我剥夺了她的人形,却把她变成了神!这就是我对那些对不起我的人所加的‘惩罚’,这就是我的伟大的力量所在!朱庇特尽管可以恢复她原来的面貌,解脱她的兽形,就像他从前对伊俄那样[73],因为现在他既已把我朱诺休了,他有什么不可以把她娶来,安置在我的卧室里,自己当吕卡翁的女婿呢?如果你们的干女儿[74]受的打击和污辱能打动你们,请你们不要让熊星落到你们的碧波上[75],它是靠无耻的行径被接纳到天上的,把它赶走。别让那婊子沾着你们纯洁的海水!”
两位海神点头答应,朱诺登上轻车,一群五彩缤纷的孔雀拉着车穿过澄澈的太空离去了。这些孔雀只是最近由于杀死了阿尔古斯才变得这样五彩缤纷的[76],而聒噪的大乌鸦也是最近才突然由原来的白羽毛换上了黑羽毛。原来它早先的羽毛是银白色的,像白雪一样,完全可以和没有花斑的白鸽比美,也不输于将来有朝一日以其鸣叫向罗马报警而使罗马得救的鹅,或依恋着河川的天鹅。多嘴使大乌鸦遭了殃,由原来的白色变成现在的相反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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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乌鸦变黑的故事
在忒萨利亚地方,谁也没有拉利萨的科洛尼斯那样美,不错,阿波罗神非常喜欢她,那就是说当她对阿波罗忠实的时候,或者说当她还没有被揭发的时候。但是阿波罗的鸟大乌鸦发现了她与人偷情,大乌鸦这个无情的告密者决定要揭发这罪行,就回去报告主人。另外一只喜欢多嘴的乌鸦也飞着跟了过来,很想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乌鸦听过大乌鸦此行的目的之后,就说:“你此行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警告你,你不要当耳旁风。你看我从前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你再问问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会发现是我的忠诚害了我的。从前有一次,有个婴儿出生,名叫厄里克托尼俄斯[77],没有母亲,雅典娜就把他藏在一只柳条筐里,把它交给了半人半蛇的雅典王刻克洛普斯的三个没有出嫁的女儿,并且规定不准她们窥探她的秘密。我躲在一棵榆树的轻而稠密的叶丛里,侦察她们的举动。三人中的两个潘德洛索斯和赫耳塞恪守着托付给她们的筐子,第三个,阿格劳洛斯,就骂那两个胆小鬼,竟把筐子解开了,她们一看,里边是个婴儿,婴儿旁边躺着一条蛇。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女神,我得到的报酬是女神把我从她的随从里开除了出去,并且降了级,降到了夜鸟猫头鹰之下。一切飞鸟都应当以我受的处罚为戒,不要多嘴惹祸,不过,我认为我并没有要讨什么赏,是她主动要打击我的。你可以去问问雅典娜本人,她虽然生气,也不能否认的。”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我出生在佛奇斯,我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科罗纽斯,所以不要小看我,我曾经是一位公主,许多富家子弟向我求婚。但是我的美貌给我带来了灾难。有一天我照例到海边沙滩上慢慢地散步,海神看见了我,立刻心里热了起来,他就用甜言蜜语求我,后来他发现这是浪费时间,就开始用暴力,追我。我就逃跑,离开那层层碎石的海滩,在细沙地上跑得筋疲力尽,但是跑也无用。我向天神和凡人呼救,我的声音无人听见,但是却感动了一位处女神[78],她来援救了我这处女。正当我把双手伸向天空,两臂就开始长出了轻飘飘的黑羽毛,我想把斗篷从肩上褪下,斗篷也变成了羽毛,而且已经深深地扎根到我的皮肉里了。我竭力用双手拍打我裸露的胸膛,但是这时我已经失去了双手和裸露的胸膛。我开始跑,沙土不像从前那样绊住我的脚了,我却像在地面上飘过一样,很快我就飘上了天,从此雅典娜就收容我,作她一个清白无辜的伴侣。但是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因为后来尼克蒂墨涅[79]顶替了我,而她是因为一次严重的过失而变成了一只鸟的。你没听说过这件事吗?全勒斯博斯无人不晓得尼克蒂墨涅玷污了她父亲的床席。她现在虽然变成了鸟,但是还意识到她犯的罪,所以她总是避开人们的目光,躲避着白昼,用黑夜来遮盖她的羞耻,所有的鸟都把她从天上赶走。”
对乌鸦这番话,大乌鸦回答道:“我希望你还是把你这番劝告收回去吧,我才不听你这套鬼话呢。”他说完,还是继续上路,去告诉他主人说他看见科洛尼斯和一个忒萨利亚的青年睡在一起。他的主人、科洛尼斯的恋人阿波罗听说发生了这样的勾当,勃然色变,月桂冠从头上滑了下来,弹琴的拨子也落到了地上,满腹怒气,心里像火烧一样,他拿起随手的武器,张开角弓,一箭就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常和他的胸膛相偎依的胸膛。科洛尼斯被射中后,呻吟了一声,当她把箭镞拔出来的时候,她雪白的身体上流遍了鲜红的血。她说道:“阿波罗,你可以报复,不过你应当先让我把你的孩子生下来,现在,在我一个人身上死了两条命了。”她就说到这里为止,她的生命已随着流血一齐流走了,肉体因失去了生命而死去,僵冷。
唉,恋人阿波罗后悔已经晚了,他痛恨自己不该听信闲话,不该这样震怒。他痛恨那鸟,是那鸟强迫他听到这件不体面的事,从而导致他的痛苦;他也痛恨他的弓和他的手,以及用手匆匆射出的箭。他抚摩着倒在地下的科洛尼斯,他竭力想挽救她,想征服命运,但已经太晚了,他施展他的医术,也毫无效果。他看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又看到焚尸的柴堆已准备好了,姑娘的尸体就要最后焚化,他从内心深处发出几声哀号(因为天神是不作兴哭泣的),就像一头年轻的母牛望见一柄铁锤高高地举到抱锤人的右耳上然后轰的一声砸在她吃奶犊子的头颅上所发出的哀鸣那样。他把馨香洒在她的胸上,但她已不能享受,他拥抱她,他怀着悔恨完成了葬礼。但他不忍看着自己的后裔也一起被焚化,因此把他从母亲的腹内取出,从火里把他取出,把他送到人首马身的喀戎[80]的山洞,交给他去抚养,那大乌鸦本想因为说了实话而得赏,日神却从此不准它再和白鸟为伍。
【4标@】【633-675行】
俄库罗厄擅作预言变成马
这半人半兽的肯陶洛斯人[81]很高兴能抚育一个神的后代,这固然要操劳,但也是个荣誉。但请看,他的女儿忽然来了,她的金红色的头发披到肩上,她是水仙卡利克罗所生,是生在一条河的急流上的,所以取名俄库罗厄[82]。她觉得仅仅学到父亲的本领还不够,她还能占卜命运的秘密。因此当她心里感到一种预言的灵感和神的启示,好像有神附了她的身体之时,她就望着那婴儿对他说道:“孩子,快快长大,给全世界带来健康吧!人们将时常感谢你拯救了他们,你将有权使死人回生。但是将来会有一天由于你胆敢使死人复活,而遭到天神的谴责,你祖父的霹雳将阻止你继续这样做,你将由一个神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又从一具尸体再变成神,你将两次重复你的命运。还有你,亲爱的父亲,你现在是位不死的天神,由于你的出身,你将千秋万代活下去,但有一天你的四肢将被蛇咬伤,蛇的毒血将折磨着你,那时你也将求死,而天神将把你从一个永远不死的神解脱出来,让你能死,三女神[83]将剪断你的生命之绳。”还有许多命运的秘密没有揭露,她从心底深处叹了一口气,眼泪涌出,流满双颊,说道:“命运阻止我,不准我再多说了,我说话的能力受到了阻碍。我为了我这预言的本领已经付出太高的代价,招来了天神对我的仇恨。我当初不会预言该多好。我现在的人形好像正在消失,我现在变得喜欢吃草,很想在宽阔的田野奔跑,我已变成了一匹和我同族的[84]母马了。但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马呢?我父亲只是半人半马啊。”她的最后几句埋怨话已经听不清楚,吐词模糊了。她的声音很快变得既不像人言又不像马鸣,而像人在学马嘶,不消片刻,她果然真的嘶鸣起来,两臂变成马腿,在草地上行走。她的五指聚拢,一片薄薄的光滑的蹄角把五指包住。她的嘴变阔了,头颈变长了,长袍的裾变成了马尾,披在颈上的头发变成了鬃毛,倒向右边。她的声音完全变了,形体也完全变了,从这不寻常的变化,她又获得了一个新名称[85]。
【4标@】【676-707行】
墨丘利惩罚失信的老人
菲吕拉[86]和天神所生的儿子大为悲恸,并且向你,得尔福的神[87],求援,然而没有效果,因为第一你不能推翻朱庇特的旨令;第二,你即使能够,你那时也不在场。那时候,你正停留在厄利斯和墨塞尼亚[88]的原野,穿着牧羊人的衣服,左手拿着从树林砍下的粗木杖,右手拿着一支七根长短不齐的苇管制成的笙。你一心在想着恋情,用芦笙吹出悠扬的曲调抒发胸怀,据说你就没有留心看守牛群,有几头溜到了皮罗斯地方的田野去了。阿特拉斯的女儿迈亚的儿子[89]瞧见了这几头牛,巧妙地把它们赶进树林藏了起来。谁也没有看见他偷牛,只有一个老头儿看见了。附近的乡下人人认得他,都叫他巴图斯。他是财主涅琉斯[90]的仆人,替涅琉斯在树林里和附近丰腴的草原上看守一群纯种的母马。墨丘利怕他多嘴,和颜悦色地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朋友,不管你是谁,如果有人问你,你看见有牛从这儿走过没有,别说你看见了,你若肯这么办,我一定犒赏你,你可以挑一只膘肥的母牛作为报酬。”说着,他就将一头母牛给了老人。老人收过母牛说道:“朋友,你去吧,不必担心。我跟那块石头一样,一定不会泄露你偷牛的秘密。”说着,他指指旁边一块石头。朱庇特的儿子墨丘利假意走了,不一会儿,他变了一个样子,变了声音又回来了,说:“老乡,你看见有牛打这儿过没有?帮我个忙,有话别不说,我的牛叫人偷了。你要是说了,我送你一头母牛,外加一头公牛。”老头儿被双份的报酬所吸引,说道:“你上那边山根底下就找着啦。”果然,牛在那里。墨丘利大笑,说道:“你这说话不算话的人,你在我本人面前出卖我么?”说着,他就将这不守信义的人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这种石头一直到今天还叫“告密石”[91]。这块石头本来没罪,但是这丑名却从古到今一直落在它的头上。
【4标@】【708-832行】
墨丘利惩罚阿格劳洛斯的嫉妒
手持蛇杖[92]的天神,伸平翅膀,飞向天空,一面飞,一面俯瞰穆尼喀亚的田野(这是弥涅耳瓦[93]所喜爱的地方)和吕刻乌姆[94]的林泉(这是学者荟萃的地方)。这一天正值女战神帕拉斯的节日,年轻的姑娘们头上顶着装饰着花环的篮子去到女战神庙去献礼。足上生翼的神[95]看见她们一个个正在回家的途上,就向她们飞去,他不直飞下来,而是绕了一个弯,就像飞快的鹞鸟瞥见刚宰死的牺牲,怕围绕在牺牲周围的祭司而不敢照直飞下来,却又不肯飞远,因此在空中盘旋,鼓动着两翼,在它的目的物上空兜来兜去,馋涎欲滴;灵巧的墨丘利也同样在雅典山的上空飞来飞去,老在一处打圈子。路锡福是所有的星辰中最明亮的一颗,黄金色的月亮又比他更明亮;同样,在所有的姑娘中间,要算赫耳塞[96]最可爱,她是这次节日行列和同伴中的一颗珍珠。朱庇特的儿子看见这样的美人,大吃一惊,在半空中就爱上了她,心里像着了火似的。他就像巴勒亚列斯岛的弓弩所弹出的铅丸,愈飞愈热,好像原来并不热,在天空一飞倒热了。墨丘利就改变了路线,离开了天空,飞落在地上。他并不改变自己的形貌,因为他对自己的美有充分信心。但是尽管信心很强,他不免还要化点心思把头发梳梳光,把袍子整理整理,看上去要利落,金滚边也要显出来。他特别注意用右手拿着引梦驱梦的短杖,并让带翼的凉鞋在秀美的脚上发出光彩。
在住房的后面一部分有三间房子,用象牙和玳瑁装饰得非常富丽。右首一间是潘德洛索斯住的,左首一间是阿格劳洛斯[97]住的,当中一间赫耳塞住。阿格劳洛斯先看见墨丘利走来,很冒昧地问他姓名和访问的事由。阿特拉斯的孙子回答说:“我就是替我父亲在天空送信的人。我父亲不是别人,正是朱庇特。我为什么到这儿来,也用不着瞒你。不过你必须答应:你必须忠实于你的妹妹,答应做我的儿子的姑母。我是为了赫耳塞来的。我请你帮助一个在恋爱中的人。”阿格劳洛斯用贪婪的眼光望着他,神气就像不久以前她偷看女战神弥涅耳瓦黄金发的秘密时向她勒索大量黄金[98]那样。她一面望着他,一面强迫他离开。
这时女战神看见了这情况,眼中发出愤怒的光芒,深为气愤,胸口上挂的盾牌也随胸起伏。她想起了:正是这姑娘曾经违反她的命令,冒犯神意,偷看了武尔坎的无母之子,揭露了秘密。[99]如今这姑娘却想在墨丘利和自己妹妹面前讨好,还贪心无厌想讨黄金作报酬。弥涅耳瓦想到这里,立刻去到嫉妒女神的洞府。这座洞府到处都是黑色的血污,肮脏不堪,隐藏在深邃的山涧里,不见阳光,微风不到,阴森凄惨,冰人肌骨。洞里也没有炉火,永远是漆黑一片。
女战神来到洞边,且不进去,因为里面太污秽,用长枪一端敲打洞门。洞门经不起这一下,呀地开了。里面坐着的正是嫉妒女神,正在吃蛇肉,这种毒狠的人吃这种食物最合适不过。女战神一看连忙把头偏向一边。嫉妒女神很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把吃了一半的许多蛇身丢在地上,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她一看原来是弥涅耳瓦,容光焕发,穿着一身甲胄,她便望着女神的面孔发出一阵怨恨叹息之声。她的面色变为苍白,身躯也像萎缩了。她只管把眼睛斜瞟着女神,她的牙齿锈得发黑,她的前胸因为嫉妒而发绿,舌头上淌出毒汁。她从来不笑,只有看见别人难过,她才笑。她从来不睡,心事太多使她睡不着。别人的成功在她心目中是件最难过的事,她看见了,简直要愁死。她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她自己给自己惩罚。女战神虽然万分厌恶她,但是仍然简短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她说:“去,用你的毒液去倾注到刻克洛普斯的一个女儿的心里。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这个女儿名叫阿格劳洛斯。”她说完立刻走开,用枪在地上一点,升空而去。
那丑婆斜着眼睛看着女神离去,口中嘟囔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弥涅耳瓦的成功,便老大地不高兴。她拿起缠满荆棘的拐杖,用一朵乌云披在身上,离洞而去。她走到什么地方,田野里的花朵就被她碾死,青草就变成焦黄,高大的树木就受到摧残。整个国家、城市、住宅都被她的毒气玷污。最后,她望见了雅典城,好一座优美、富庶、快乐、和平的繁华城市。她一见忍不住眼中落泪,因为在这里她找不到使别人伤心的事。她走进了刻克洛普斯女儿的房中,按照女战神所吩咐的作了,用手醮了毒汁点在姑娘的胸口上,用荆棘填满了姑娘的心房,又在她鼻孔里吹进一阵恶毒的疠气,把乌黑的毒药直敷到她的腑脏和骨头上。为了使她的毒恨有固定的目标,嫉妒女神又在姑娘眼前挂起她妹妹的图形,让她看到妹妹的幸福婚姻和俊秀的墨丘利,并且把每个细节都加以夸大。阿格劳洛斯看了之后,闷闷不乐,暗自觉得心里像刀绞似的,白天愁闷,夜晚愁闷,叹息呻吟,逐日消瘦下去,就像冰柱被一阵一阵的阳光烘化了一般。赫耳塞的幸福折磨得她人都消损了,就像用火点一堆荆棘野草,不见火光,只见这堆草慢慢地却耗尽了。她不时想死,不情愿看见赫耳塞的幸福。她时常去和严厉的父亲说赫耳塞做的事是犯罪的。最后,她索性坐到妹妹的门槛上,等墨丘利来的时候,好拦阻他。墨丘利用好言哄她求她,她却说:“别说啦,我不把你赶走,我决不离开这地方。”墨丘利立刻回答说:“我们得遵守条约呀。”说着,他用杖一点就把雕花的房门打开。姑娘挣扎着要起来,忽然发现坐在地上的两条腿重得不得了,不能挪动,她费尽力气想站直,但是两膝发硬,四肢冷得发麻,皮肉苍白,毫无血色。就像不治的毒癌向四面扩散,把原来没有病的地方也传染上了一样,她感觉一阵入骨的寒气一点一点地侵入胸口,堵塞了生命的管道,窒息了她的呼吸。她这时也无心说话,就是想说,声音也出不来了。她的颈项变成了石头,她的面部变僵硬了。她坐在地上,已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了。而且石头还不是白的,她的灵魂已经把它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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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庇特抢走欧罗巴
墨丘利因为这姑娘出言不逊,心里又不敬神,给了她这样的惩罚以后,便离开了女战神的疆土,伸开翅翼,飞上天去。到了天上,他的父亲把他叫到一边,且不提自己又陷入爱网的事,只对他说:“儿啊,你一向是忠实地执行我的命令的,你现在立刻给我飞去,像往常一样,不要耽延,飞到地上,在你母亲的星宿[100]的左下方,去找一找有没有一片土地,这片土地本地人叫做西顿[101]。到了那儿,你就会看见在远处山边上有一群国王的牛在吃草,你把这群牛给我赶到海边去。”他说完之后,不久这群牛就从山边赶到海边去了,就像朱庇特所吩咐的那样。海边这个地方是堤洛斯[102]大王的女儿和堤洛斯的姑娘们常常喜欢在一起游玩的地方。天神的庄严和爱情本是互相水火的,不能在一间屋子里长久共处。因此,众神之父、众神之主,本来他右手拿着三叉雷火,点一点头就会引起地震的,这时就把天神的尊严和表示权威的杖放在一边,变成了一头公牛,混在牛群里,像别的牛一样哞哞地叫着。在嫩草上走来走去,煞是好看。他的颜色就像足迹没有践踏过的白雪一样,带雨的南风还没有把它吹化。颈上的肌肉凸起,颈下的垂肉挂在当胸,犄角短小,但是形状完美,就像巧匠雕琢过的一样,比珍珠还要晶莹洁净。他的前额和眼睛,看了也不使人生畏,全部表情是安详的。阿革诺耳的女儿[103]看着他又是惊奇又是赞叹,因为他实在太美了,太和善了。但是尽管他好像很温顺,在开头的时候她还不敢去碰他。不一会儿,她就向他身边挪近,把野花儿送到他雪白的唇边。这位情种心里高兴,吻了吻她的手,预先尝尝未来的快乐。他真想一下子把好福享尽。他时而和她戏耍,在青草地上跳跳蹦蹦,时而又把雪白的身体躺倒在黄金色的沙地上。姑娘胆怯的心情逐渐消失,他就凸出自己的胸膛让姑娘的手拍打,随她把鲜花编的花环套在自己的犄角上。公主这时胆子大了,居然骑到了牛背上,也不知道自己骑的是什么。朱庇特就一点一点地溜开,离开了陆地,把四只假牛蹄只管往浅水里涉,愈走愈远,过不多久就背着这抢到的宝物向大海里飞奔而去。她这时十分害怕,向后一看,陆地愈来愈远,她一手紧握住一只角,一手扶着牛背。她的衣裾在风中飘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