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方晓蕊被学校开除后，先是被父母带到省城的医院打胎，而后被送去了外地的亲戚家里，并改名方筱芯，进入当地中学读书。方筱芯和方晓蕊性格截然相反，后者天真开朗，每天欢笑不断，对人没有戒备之心；前者孤僻冷漠，脸上几乎从来没有笑容，对所有人都心存怀疑。方筱芯发现，亲戚总是像看贼一样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为了离开亲戚监视的目光，她拼命学习，考上了高中，高考之后，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故意填报了江南的一所大学，也就是丁明后来读研究生的学校。大学四年，方筱芯没有要父母一分钱，她勤工俭学，靠打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她进入了当地的图书馆工作。方筱芯觉得，与人打交道太累，也太难，她喜欢面对沉静的书。每天面对上百万册的图书，不断地把书从书架上取下送到读者手中，又从读者手中接过书再放回书架，她的内心终于获得了安宁。

丁明读研究生的时候，经常到方筱芯工作的图书馆借书。他第一次见到方筱芯的时候，就被这个年轻的图书管理员所吸引，她不仅长得漂亮，说的话还带有家乡齐城的口音。后来丁明知道，方筱芯果然是齐城人，不仅如此，她还是毕业于自己就读的大学，论起来两个人还是同学，这更增加了丁明对方筱芯的好感。为了能常常见到方筱芯，丁明一有时间就会去图书馆，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在阅读大厅里，一边看书，一边欣赏工作中的方筱芯：白色上衣搭配黑色裙子，再加上一个马尾辫，朴素的着装丝毫没有降低她外表的吸引力，反而更加突出了她的气质，图书馆的工装简直就是专门为方筱芯设计的。也正是在图书馆读书的过程中，丁明意外地在一本方志上找到了南蛮庄的起源。

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丁明放弃了更好的工作机会，选择留在当地，进入了报社当记者。领到第一个月工资之后，他当天就买了一捧鲜花到图书馆，送给方筱芯。后来他每次去外地采访，都会带当地特产回来给方筱芯。方筱芯起初拒绝和丁明交往，她打算一辈子都不结婚，但丁明的真诚和执着最终打动了她。

自从被河城镇初中开除、离开齐城后，方筱芯再未返回过那个地方。对于方筱芯而言，齐城是她回不去的故乡。丁明对齐城有两种非常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对记忆中的故乡被破坏而心生悲哀，另一方面他又对齐城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而感到骄傲。他对丁无名说的是让人悲哀的齐城，对方筱芯说的是让人骄傲的齐城，他对方筱芯描述，齐城如何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县变成了全省有名的工业县，南蛮庄和方家庄已经被全部拆掉，村民将要搬进楼房。听着丁明的描述，方筱芯只觉得那根本不是齐城，而是另外一个地方。

丁明发现，方筱芯对齐城似乎充满了敌意，不愿意提起那里，更不想回去。他没有问方筱芯在齐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在十几岁时就离开故乡，方筱芯不想说的事情，他就不会去问。两个人商量结婚的时候，丁明提出要回齐城办婚礼，方筱芯一口拒绝。丁明说：

“筱芯，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你不想再回去。但是，不管什么东西，只有拿得起，才能放得下。要想彻底放下一件事，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而是回到事情发生的地方，把心中的负累留在那里。”

方筱芯思虑再三，觉得丁明说的话有道理，决定和丁明一起回齐城结婚。相隔十余年，再次回到齐城的时候，方筱芯发现，这里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故乡，田野变成了工厂，村庄变成了高楼，小区里到处是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村民变成了生活在钢筋混凝土里的城市居民。几乎没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关心她是谁。

上大学以后，方筱芯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从未主动与他们联系过。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自己的父母，她发现，父母的变化丝毫不比方家庄小，方家庄从安静的村庄变成了熙攘的城镇小区，父母则从中年人变成了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突然醒悟，归来的不是方晓蕊，而是方筱芯，父母并没有做过对不起方筱芯的事情，要说对不起，也是方筱芯对不起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