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那年在西域的一场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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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早上离开柳中城时,路过那座飘着匈奴旗子的土楼,耿恭让马停了下来,他在想,是不是可以走进去,跟左鹿蠡王打个招呼,代表当今的汉朝向他问个好?这个想法让他有了冲动,他扯了一下马缰绳,马头的方向改变了,朝向了那个站着哨兵的大门。范羌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他想进去看看。范羌说,你是不是疯了?耿恭当然没有疯,他这么说了,可不会这么做的。但有意思的事发生了,关着的大门一下子打开了,从里边走出了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个大斗篷,斗篷下坐着一个男人。耿恭正在想这个人是谁,马队前边的一个士兵喊了起来,左鹿蠡王到。这一喊,满大街的人都不说话了,一下子静得只有马队的声音。不但不说话了,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让马队走过。耿恭没有低下头,不是他故意表示不敬,而是他不知道,在伊吾卢,左鹿蠡王其实就是皇帝。没有低头,让他看到了左鹿蠡王的长相,脸盘阔大,眉黑嘴大,有一股王的威武。旁边的范羌扯了他一下,让他快低下头。不想为这个事,给自己带来麻烦,他把头稍稍低下了一点。确是有点不甘心,一个汉朝的武士,向匈奴的部落王低头,多少会有点屈辱感。

左鹿蠡王的马队往城外走,耿恭他们跟在了后边。快到城门时,马队停了下来。出现了更多的人,还有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子。这时左鹿蠡王走上了台子。往台子上走时,人群爆发出了欢呼声,大概也是在喊万岁万万岁。看样子这是在举行一个盛大的集会。讲的什么,用的是匈奴语,耿恭听不明白。可从声音里听,左鹿蠡王很愤怒,也很严厉。他讲完话以后,一个官员拿着一个布告念了起来。用了两种语言念,先是用匈奴语念,后用汉语念。用汉语念,耿恭听明白了,原来是宣布对犯人执行死刑。一共是三个人,全都是汉人。一个罪名是破坏国家安全,故意喝多酒,在街上打骂了匈奴人。另一个是砍伤了一个去征粮的官员。还有一个是个文人,写了首诗,攻击匈奴王。宣布完了以后,三个人被推到了台子上,用刀砍掉了脑袋,全都挂在了台子旁边的木柱上。

在三个汉人的脑袋被砍掉的那一刻,耿恭的胸口像是马上要爆炸了。他死命地用牙齿咬住了嘴唇,才没有大吼一声抽出腰间的快刀冲上去。怪不得这几天见到那些汉民会盼着汉军早日到来,如果一个民族有了统治权,却不能做到公平公正,不能仁义厚道,别的民族难免会吃尽苦头。这样的情况下,不满和仇恨就会导致不停地反抗。所以,几乎每个种族只要有机会,就想自己有一个国家,也是出于这样一个不愿被奴役的目的。

再生气也只能是看着,看完了,也只能要干什么继续干什么。这会儿,耿恭干不了什么,只能骑上马,按事先计划的路线,往车师前国走去。

往前走,道路倒没有多大变化。唯一能感觉到的变化,就是越走越热。地上的土,不再是土,好像是刚烧过的炭灰,踩在上面,灼热透过鞋底,能烫到脚。光这样热还嫌不够,快到车师国时,看到了一座山。远看是红的,近看,红得更厉害,像烧红的一块铁,远远地,烤得人不敢往前走。在史书里看到过,说车师国附近有一个火焰山。连鸟都不敢在上面飞,怕被烧坏了翅膀。能不能烧坏翅膀不知道,但望过去,只看到腾起的火苗般的光,确实看不到一只鸟。听说过这个地方热,但热到这种程度,还是让耿恭没有想到。这时的耿恭不由得为生活在这里的人担忧起来,热成这个样子,鸟都没法活,人还能活吗?

不知出了多少汗,带在身边的水全都喝完了,好像太阳很快就会把他们晒成肉干了。不过,只要有一口气,就还要往前走,只要往前走,事情就可能会发生变化,这个道理似乎从来都没有错过。只是变化的结果不一样,有时会变好,有时会变坏。不过,已经热成了这个样子,再变也不会变得更热了。果然,又走了十几里,离那红铁一样的山远了以后,出现了一道沟。往沟里一看,全是树。不是一般的树,而是葡萄树。不管什么树,要长出来,要长大了,没有水可不行。

往沟里跑,往树丛里边跑,果然就看到了水,水从沟壁的一个洞里流出来。那个洞不是自然形成的洞,而是人挖出来的洞。洞旁边有几户人家。给了几块银圆,人家不但给了一大盘葡萄,还做了饭给他们吃。吃饭的时候,问人家有没有看到河,这水从什么地方来。人家说,有河。怎么没有河?只是这河不是在地面上的,而是藏在地下面的。吃过饭,人家带耿恭走进了洞里,让他看藏在地下的河是什么样子的。耿恭一看才明白,这里的人靠什么活了下来。天山上流下来的水,一部分在地表上流,流不了多远,就会被蒸发掉;另有一部分渗到了沙石里。挖一口井下去,总是能挖到水。不知是谁第一个把挖出来的井在下边用地道连接了起来,就形成了一条地下河。只要舍得用力气,这样的河,可以想通到什么地方就通到什么地方。这个地方是个盆地,四周地形高,有了这个方法,这个一年里几乎从来不下雨的地方,反而是从来不缺水,从来没有发生过旱灾。

顺着沟里的一条路,可以直接走到车师国的城门前。车师国建在一个叫交河的高台上。千万年洪水的冲刷,使得整个高台变成一个船形的孤岛。四周的台壁,像大刀切成的豆腐块一样,直上直下。最低的地方也有七八米高,天底下不会再有城墙比它更坚固的了。而流淌的交河,又成了它的护城河。进出有一座桥,是活动的,可以根据情况随时切断。耿恭站到了城门前,看着高台上的车师国,心里边想到了“天险”两个字,还想到了兵书上说的易守难攻。

别说这个车师国,只有几千户人家,但历来是汉朝和匈奴争夺的重地。汉武帝时为了拿到车师国的控制权,和匈奴打了五次大仗、恶仗,因此史书也有了五争车师之说。车师国是个小国,对它来说,为了生存,匈、汉两个大帝国,它是谁也得罪不起,当然,也没有必要得罪。汉朝把匈奴人赶走了,这里就成了汉朝的大客站。派向西域各国的使团和大大小小的商队,都会在车师落脚。作为属国,车师国不得不尽到责任,太多的接待给他们带来了负担和麻烦。这让他们时常会产生摆脱汉朝的愿望。所以如果匈奴的大军出现时,他们也会表现出真心的欢迎,并与匈奴建立起密切的关系。

要证实这一点并不难。耿恭带着范羌走到了城门口,打算走进去转一转看一看。要走过木桥时,被哨兵拦了下来,得知他们是汉人时,哨兵们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们入内,可同时哨兵对匈奴的商人,几乎没有盘问就放了进去。耿恭强调了自己商人的身份,哨兵还是不让进。他的态度不是他一个人的,其实是整个车师国对待汉朝的态度。不过,这么说,还有些不准确。在五争车师后,车师分成了两个国家,一个是位于交河城的车师前国;还有一个车师后国,就在耿恭他们要去的天山北边的金蒲城附近,但愿车师后国对他们态度会有些不一样。

接下来的路,准确说是翻过一座山,听起来似乎是件容易的事。许多时候,翻过一座山确实是容易,但目前耿恭要翻过的这座山,是一座大的山。这座叫天山的山,才真正是西域的霸主,它东西横卧,把西域分成了两大块。每一块都有一个盆地,都有一个沙漠。在它山顶上,有无数的冰川雪峰,成了西域无数大河小溪的源头。这么多的人和飞禽走兽能活下来,靠的就是这座山的护佑。

要从天山这边走到那边,不是只有一条道。耿恭现在走的这条道,却是一条最近的道。只要是近道,都不是好走的道,可再不好走的道,也能走得过去。只是走在这样的道上,会遇到一些想不到的事情,而这些想不到的事情,很少会是好事情。所以不管是谁,只要踏上这条道,都会在各方面准备得充足一些。

这方面的准备,耿恭不用操心。范羌就像一个大管家,至少不会让主人在吃住行上遇到困难。从洛阳带出来的盐巴已经吃完了,需要买上一袋子。谁也不知道前边会不会有驿站可以食宿,便于保存的胡饼是任何时候都要有的。走在路上,只要耿恭说一句,我渴了,或者我饿了,马上就有水和饼子递上来。

在车师前国附近的一个客栈里,休息了一个晚上后,备足了水和食物后,耿恭他们走上了车师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