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中的挣扎

人常说欲壑难填，说明坠入欲壑，很难逃脱，甚至越陷越深。但人的欲望又是不断膨胀的，很少有人能摆脱欲望的诱惑，差异仅在于是不择手段满足欲望，还是取之有道。

近年以来，令人目不暇接、让世界惊奇的系列腐败案例，充分说明了这种欲壑难填的现象。丁书苗从一个农妇，到结识刘志军，再到资产两年增加40亿元，为什么几十亿元还不能让其停下来，反而是越来越贪婪；刘志军官高部长，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依然贪得无厌，情妇十多名，受贿数千万元；张曙光也是一样，官位不低，权力不小，仍不满足，受贿4755万余元，还不择手段，以学术作假和索贿等手段设法戴上最高学术桂冠院士头衔；再如，数不胜数的贪官情妇欲，可以说绚丽多彩，有好事的网民居然搞出了贪官情妇排行榜，高居榜首的是前江苏省建设厅厅长徐其耀，共有情妇146位，常人能理解他们的贪婪吗？更令人感叹的故事是微博名人薛蛮子，突然蹿红于网络，似乎要什么有什么，过着令大部分人羡慕的生活，但为了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欲望，变换着手段，翻新着花样，演出了一幕幕令人瞠目的网上或网下肥皂剧……这个名单很容易继续罗列下去，从中我们不难体会到，坠入欲壑者不在少数，痛苦挣扎在其中者更众。

也许我们生活在一个诱惑太多的年代，特别是网络的快速传播，为形形色色的新奇事件、煽情故事插上了翅膀，新颖多样的世间万象不断地撞击着人们脆弱的心房，残害着心灵的宁静，刺激和不断强化已经日益膨胀和蔓延的欲望，使得欲望的满足与基本的法律、道德、世俗，抑或自己做人的底线之间的张力不断增大，特别是在这个经济社会大转型时期，社会的浮躁、制度的漏洞、执法的不严、道德的沦丧……堤防很容易崩溃，欲望像脱缰的野马，践踏着本应有的规范和约束，肆无忌惮地狂奔，许多人无法自抑，叛世逆俗地、无所顾忌地满足着内心的渴望。

但人必定是人，有最基本的做人原则和共处的社会规范，当欲望的满足与原则或规范或世俗相悖时，人们必须做出选择，是同流合污，还是洁身自好，甚或抵抗恶俗，推进社会进步。有选择就有纠结和痛苦，就会陷入挣扎，滔滔欲海中，大浪淘沙，自然会演绎出不同的人群，有随波逐流者，也有精明的投机者，还有无道德底线的沦丧者，更有在二者之间飘来荡去的摇摆者，当然也不乏追求自身理想、保持做人底线、遵纪守法、尊重社会规范和道德的坚守者。

仅就这些坚守者而言，还会演化出两类，一类是怀揣理想，有所追求，但因理想远离世俗或现实社会流行的价值判断或评价体系，所以虽可能受到人们的赞赏甚或敬仰，然而并不完全为世俗所推崇，常常会显得特立独行、鹤立鸡群，很不合群，从而失去了很多短期的利益或好处。如我的一位学生，虽学识很高，造诣颇深，但不愿同流合污，陷入那些学术GDP的无聊竞赛中，洁身自好，顺从内心召唤，刚开始还可在心理上放下那些现实的直接好处，因而没有挣扎，该干什么干什么，坦然平静。但随着提升教授的一次次败北，眼看着比自己学术造诣差得很多，但愿意按潮流行事的同事一个个不断升迁，内心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心理上渐渐放不下世俗的收益，开始陷入孤独的痛苦，成为无奈的坚守者。另一类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人格、尊严，在心理上彻底放下了从俗的好处，坦然面对种种社会扭曲，甚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抗争、努力，试图改变这些现象，促进社会文明进步。

“任何人都可选择世俗，也可选择超凡脱俗，这是人的自由和权利。屈原遗世独立，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举动触犯众怒，当时被人称疯子。但他依旧振振有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疯话’不断。陶渊明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愤怒辞官隐去。”从中可见坚持理性、独立判断和追求理想的不易和可敬。这与上述贪官和恶俗形成极大反差，也映照出贪腐的卑劣。

遗憾的是，当诚信缺失、道德沦丧、社会失范时，特别是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谈真则逆俗，顺俗则违真。在入俗甚至俗不可耐方容易获益的环境下，欲清欲重者不仅要摆脱难以抵制的欲望，而且往往需要逆俗。不少逆俗者依然放不下心中的俗欲，于是乎常常陷入理想与俗欲间的摇摆和煎熬中。有的即便可以放下俗欲，但却没有强大到不顾他人眼色和周围嘈杂议论而“自由”行事的境界，逆俗而动，做积极的抗争者。“临霜凭傲骨，逆俗看清流”，要想摆脱挣扎，不仅要有抱负，乐于平淡，敢于逆俗，还需要心理和能力甚至资源上的充分准备。

想逃离欲壑的困扰，仅靠知理和理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深深的修行，因为想明白容易，敢于动身和做得到难啊。大家都知道，修行是修炼自己的行为，实则是在逆我们的平常心，是克服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想法和做法。换句话说，我们的平常心是从俗的，甚至是恶俗的。修行需要逆俗，长期逆俗，方可成就圣人之心。其实，跳出欲壑，保持真正的宁静，也不需要完全成为圣人，而只要有理想，有规则，有底线，坦然面对世间一切，从容地、有尊严地生活于大千世界之中即可。

（发表于《管理学家》2012年第3期主编寄语，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