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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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草莽龙蛇

到了第二天,突然刮起了大风,这使得太平军围攻合肥变得更为困难。在城外,那排山倒海般的太平军像海洋一样包围了合肥城,而合肥城则像汪洋之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它那黑灰色的城墙在天空之下透露着一股悲哀的气息。合肥城建于一片稍高于周围的平原沃野的高地之上,而城外的天空之下,你可以看见太平军旌旗招展,猎猎有声。他们井然有序地从四个方向包围了合肥城,将它围成了一个铁桶,空气之中有一种硝烟的气息,战争之神也在空中默默地注视着大地之上的这场人类的大厮杀。这是1853年,太平军从广西起事,力克清军强敌,在攻占了武昌之后,挥动几十万军队顺长江而下,其水军、骑军和陆军三大序列浩浩荡荡,打算不日席卷整个南中国。

但当太平军围住了合肥之后,战争却变得缓慢了。太平军围攻合肥已经有整整三十六个时辰了,这三十六个时辰当中,太平军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激烈的攻城战,从合肥城墙上往下看,你可以看见无数与血污一起漂浮的尸体塞满了宽阔的护城河。那来不及拉起的城门吊桥也早已炸坏,从而使得太平军进城和合肥人出逃都变得十分困难,这多少使到目前为止,已举事两年的太平军的势如破竹的战绩蒙上了一片阴影。指挥太平军攻城的是年轻气盛的东王杨秀清。杨秀清十分英武,他身披黑色大氅,而内装则是一身鲜红的战装,胸前的红铜圆形护心镜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他驱马向前,站在一处高地之上,手搭凉篷,仔细观瞧。身后十几个参谋卫士紧紧跟了上来。他刚刚立马观瞧,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袭来,直射他的喉咙,那柄箭力道很强,众卫士的惊呼之声刚起,杨秀清早已拔刀向左猛斫,那柄箭的后半部插在了地上,而箭头连着一尺长的箭杆还是射在了他的前胸的铜镜之上。

远处合肥城墙上的守军官兵一阵欢呼。众卫士惊魂未定之时,杨秀清已将那柄断箭从铜镜中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他笑了笑,示意卫士他安然无恙。

对合肥的攻击暂时停顿了下来,因为太平军损失惨重。杨秀清一直眯着眼观察着地理形势,思谋着从何处下手最为有利。据说,合肥城的存粮足够吃三个月的,而城中的两万清军守卫在巡抚康毅良的指挥之下作战骁勇,而城中居民也似乎尽心尽力地“同仇敌忾”,与守军一同作战。杨秀清咬了咬牙齿。作为此次攻城战的总指挥,如此三十六个时辰的连环攻击,而并没有将合肥拿下,多少使他感到了丢人现眼,他决定再发起一轮攻击。三十六个时辰以来,一开始他用大炮轰击城门和城墙,但城门和城墙都异常坚固,当他发起了步兵的冲锋之后,城内的强大弓箭手使他的数千精兵变成了止步不前倒毙于地的刺猬。虽然由此将包围圈缩小至离城墙一里,但城中的弓箭手火力仍然很猛,这使杨秀清下令在城外一里构筑沟壕,巩固了阵地。不久之后,他又下令骑兵冲锋,骑兵的速度十分迅猛,乘月黑风高之夜已然靠近了护城河,但当他们跳入护城河打算对城墙进行爆破的当口,城上的守军忽然点燃了一整条护城河,顿时使太平军的骁勇之师变成了在火中舞蹈和变形的人。他在远处曾目睹了那些在火的河中哀号的人。原来,城中守军在夜间将护城河中注满了煤油,一经发现太平军乘夜偷袭,那么他们就点燃一整条河流。人肉被烧焦的恶臭味儿顺风而来,几匹马的惊恐和嘶鸣,使得马群炸了群,在茫茫大地之上奔窜。看到这样的情景,杨秀清痛心疾首。到了天亮的时候,他的骑兵精锐也几近消耗殆尽,只剩下一些跑不动的老马,在广阔的城外或蹲或立,显示了他的残破之师的攻城毫无战果可言。而整座护城河中塞满了被烧者的尸体。在白天,城中的守军将护城河的活水闸门装置启动,从暗河里涌出的水流将护城河内的尸体冲了出来,并且沿着几条小河向城外浮来,引发了太平军的阵阵哭声。

杨秀清站在高处巡察良久,他决定再一次发动攻击行动。这一次,他布置了弓箭手,在隐蔽的工事之后对城上守军采取遏制之势,然后役兵用土筐运送杂土,填充整个护城河。战斗从中午时分打响了。刚刚沉寂了几个时辰的原野之上又重新响起了鼓声,杨秀清的弓箭部队万箭齐发,这真的是一个十分壮丽的时刻,利箭穿透空气的声音如同千百人一齐撕破丝绸,利箭的密集一下子就压住了城头的火力。然后,役兵们则如同土拨鼠一般迅速地运送泥土,填充护城河。八万役兵从各个方向填充护城河,而弓箭手一轮又一轮循环递进,不时发射出飞箭,压制了城头的反击。

这样的战斗到了下午已初见分晓,护城河已几被填平,河中之水溢了上来,那夹杂着血污和尸臭的护城河水使很多役兵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泥猴。而这时,天又黑了,杨秀清坐在大帐之中,听着一轮又一轮的卫兵的战势报告,对进展十分满意。“这下终于可以攻城了,”他想,“等到我进入到这座城市当中,我一定要屠城三日!”

到了夜晚,城中一片死寂,几乎没有丝毫的动静,杨秀清下令攻城开始。他精选了五千兵士,抬三百面云梯乘着夜色开始了攻城。士兵们踩着泥泞的污水,跑步前进,夜幕下的大军如此壮观,以至于猫头鹰都不停地发出了惊叫。城中仍是死寂一片,杨秀清趋身向前,攻城开始了。三百面云梯几乎是同时靠在了高大坚固的城墙之上,五千个士兵开始沿着云梯向上爬。正在这时,城上火光一闪,一时间,整个城头之上火光一片,火光是城中守军点燃的火把,火把照亮了半个城池;城上守军开始了防卫之战,他们发射利箭、用刀剑砍杀,不时地有人自空中坠落,但那攻城的太平军的勇士们仍旧如同庞大的蚁群,义无反顾地向上奋力攀登。从远处看,白色云梯像一棵树那样带着枝干一样的人倒了下来,刀剑相击声、血流进溅声不绝于耳,但有二百面云梯牢牢地靠在了城墙之上。眼看着攻城之士即将冲上城墙,却见城上守军泼下了一些滚沸的液体,顿时,一阵哀号当中,所有云梯之上的人都掉了下来,如同被烫着了的蚁群。原来,城中守军将大粪和沥青、油都煮沸,从城上倒泻了下来,这一下使五个攻城的部队全部损失了。

杨秀清知道,那滚沸的大粪汤汁尤其厉害,这是一种毒汁,人的肉一旦染上一点儿,就会立即透骨;那肉就会腐烂,并再无痊愈之可能,直至一个人最后烂掉。黎明时分,太平军停止了攻城,在太阳光之下,死尸横陈,乌鸦满地,杨秀清看着自己的将士如此损失,不禁流下了痛楚的泪水。这几乎就是人间的一个巨大惨相,到处都是死尸和蠕动的半死的人,围城的太平军将士的士气已开始低落,而那座灰黑的城墙却依然屹立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静。太平军的队伍后撤了一里路。到了上午时分,城门大开。守城的二万清军兵勇旌旗招展,列队齐整,一点儿也不像疲惫之师,领军的统帅正是安徽总督、满人良戬。连日以来,清军守城抗战,士气越发低落,这一次,由于又一次挫败了太平军凶猛的攻城战斗,良戬决定出城迎敌。

杨秀清见状,驱马直奔大元帅帐,与天王洪秀全商议。洪秀全沉吟了片刻,决定在城外的平原上打一场阵地战。杨秀清再次走出大元帅帐,召集主要将领言明了基本情况,此次平原决战,由杨秀清麾下一员二十四岁的猛将陈林领了请战牌。陈林也是广西人士,从小苦大仇深,他最早义举了一支水军与广西的清政府军队战斗,但连日以来,攻克合肥却迟迟不下,叫众将士都感到颇为恼火。此时已近中午,天空之中白云飞卷,大地之上青草漫漫,除了太平军在集合当中有刀剑撞击之声外,清军早已列成新月形的斧刃阵势,并无人声。陈林一声令下,他的三千骑兵开始向清军阵地冲击。只见马蹄纷飞,天地如同擂鼓一般,响起了万马奔腾的声音,杀声震天。

良戬骑在战马之上,他见到太平军的骑兵如同风中大鸟一样向他的阵地飞来,他感到自己应该镇定。成败在此一举,他轻挥手,叫参将过来,只见太平军骑师立即扑到离他仍只有五十步之遥之际,参将将令旗向下一挥,清军前排的马军立即后退十步,三队弓箭手齐齐上阵,第一排一千弓箭手立即发箭,利箭破空之声如同雨点一样密集,只见太平军的骑兵人仰马翻,倏然间扑倒了一大片。紧接着,第二排弓箭手与第一排互换位置,跪下并取箭、射击,一时又是千箭齐发,待第三排弓箭手发过一轮弓箭手之后,三千太平军的骑兵之师尽数倒地。良戬又挥手,参将将令旗一挥,只见有五百人左右的大刀手快速出击,直扑刚才太平军骑兵倒下去的地方,挥动手中大刀,追杀扑砍那些因为马死了而无法尽速逃走的太平军士兵,砍掉了他们的头颅。

这边太平军阵营之中,杨秀清紧急下令出击,立即,数万从两侧列队包抄过来的太平军发出一声喊,直扑了过来。一时天摇地动,鼓声阵阵,良戬挥了挥手,两军立即厮杀到了一起。从更高处看,太平军的士兵阵营如同一股浊黄色的水流,而清军的队伍则服饰鲜亮,如同一股清流,浊流从两侧以及正面三面冲击了过来,那一队正在尽兴砍杀太平军骑兵之师的兵士头颅的快刀手退后不及,被正面追击的太平军包抄了,一阵长枪、短刀戳击声,五百清军刀剑手尽数倒地而死。两边阵营的鼓声立时都振奋了起来,片刻之后,两军杀在了一起。一个是久被围困的精锐之师,一个是举事起义、势如破竹的义军队伍,两厢人马大发一声喊,全都战在了一起。地面之上腾起了一阵黄尘,浊流的人群与清流的人群汇合在了一起,一场混战开始了。你可以听见血液的飞溅声、人马嘶喊声、刀剑相击声、大地的震颤之声、人的肢体断裂声,纠缠在一起。而城头的守军和在高地之上观战的太平军将士都在呐喊助威。烟尘之中,清军和太平军的队伍早就杀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的队列。但显见清兵已显出败相,又过了半个时辰,清兵开始败退,杨秀清策马而立,他认为冲锋的时候到了,他从旁边的弓箭手手中取过一柄弓箭,立即劲射清军统帅良戬,良戬应声中剑,那箭竟然刺透了他的护心铜镜,直入心窝,由此可见杨秀清的臂力之大。

他出奇制胜了!良戬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参将见状,急发令箭叫清兵撤退,同时撤退的锣声也响了,清军开始败退,排山倒海一样向合肥城撤去。陈林在厮杀阵中,将手中大刀一挥,急令:“追击!”太平军将士勇气倍增,立即追杀了上去。这一次,是太平军大显神威了,他们的刀落之处,清军败兵人头已然落地。陈林心想,如果清军在败退当中,他一班人马杀入城中,这下即可破了合肥之城,于是,他一马当先,紧紧跟随。

清兵败退的速度非常之快,转眼之间就退到了城下。合肥城的守军放下了吊桥、打开了城门。陈林心中暗喜,心想只要他一班人马冲入城中,他就可以一举破了这座城,于是紧紧追击。不料到刚扑到吊桥边上,只见合肥城门口猛地窜出来一群四爪之物,贴地而奔,疯狂吠叫着向他们冲来。

陈林愣住了,他定眼观瞧,发现竟是一群狗向他们冲奔了过来,狗群足有上千只,大狗小狗黑狗白狗黄狗花狗一齐奔了过来,他一挥手,追击的太平军全都停下了。这一群狗如同恶狼一样扑入了太平军队伍中,见人就咬,一时人喊犬吠响成一片,陈林正待转身,只见城门已然关闭,一只大黄狗猛地纵身一跃,跃上了他的眉头,一口咬向他的喉咙。他挥掌拍去,那狗咬中了他的左颈,他掌随后击到,那只狗脑袋裂开后滚落于地而死,他叫了一声,连忙用手去摸脖子上的伤口,只见鲜血已然流了出来。他勒马后退,顷刻之间,那群狗已咬伤人无数,而狗们也都被斩杀了。陈林有些懊悔,他狠狠地盯着守城的清军,而清军都躲在箭垛之后,只见旗帜飘飘,不见一人。

他下令回营,太平军的部队才向回撤去。

但到了深夜,有一些被狗咬了的人忽发狂症,见人就咬。陈林立即明白,这是被狂犬咬了。清军放出的狗全部都是狂犬!太平军军医紧急救治,但发病的人却越来越多,几天之中,就死了上千人,杨秀清大怒。两天之后,他的爱将陈林也病发身死。

杨秀清彻夜不眠,他走出大帐,观瞧阵势。此时正是月黑风高,天空中黑云漫漫席卷而至,风十分猛烈。到了后半夜,风势小了。杨秀清忽然心生一计,他称有要事相报,直奔洪秀全的大帐。刚进大帐,只见太平军的一些首领也都在场,正与洪秀全商议战事。

杨秀清坐了下来,他喝了一口水,忽然两眼上翻,四肢发颤,好像是中了魔道。一个将领想过去把他扶正,但洪秀全示意不要动,大家倾身齐听杨秀清的喃喃自语:“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耶稣有言,太平军久攻合肥不下,实在是不正常。可用风筝带动炸药,用火攻城……”杨秀清又一阵颤,口吐了一点白沫,醒转了过来。“天王,我刚才说什么了?”

洪秀全沉吟了一会儿,他明知道这是杨秀清已学会了他的招术,故意用耶稣附体来讲出自己的计谋,他知道这实际上就是他杨秀清的计谋。自从1851年起,每当洪秀全要发布诏令,他都要采用圣子或圣灵附体来宣讲,可现在,这个杨秀清一次又一次地用他的招数讲出了他自己所想的计谋,洪秀全的脸一阴。倏然之间,一种警惕和不快掠过心头,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脸上闪了一下,他说:“东王,圣子附了你的体,说要在风筝上绑上炸药,来炸城中守军。”

杨秀清和洪秀全四目相对,他一拍大腿:“天王,天兄和圣子说得对啊,就应该用风筝绑上炸药,用火药炸合肥城!”众位将领凑上前来,听杨秀清仔细一分析,大家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天亮以后,太平军将士开始糊扎风筝,到了这一天的傍晚,一共糊好了一万只风筝。这时风势已经不大,正是微风扑面,适合放风筝。在晚霞将西天边映成了一片红色之后,杨秀清命令弓箭手放箭,压住了城头上清军的弓箭手,他的参将将手中的大旗一挥,一队队人马开始放风筝。

这些风筝与平时玩耍时所放的风筝稍有不同,比较大,而且两翼和尾部都拴上了炸药。只是引子很长。放风筝的每队一百人,在平地上一齐奔跑,在奔跑时即已点着了炸药的引线,待放在天空中之后,即剪断风筝线。风筝断线之后,立即向城中栽去,只见一阵阵爆炸声响起,不多时,城中火光冲天。杨秀清十分高兴,他不停地下令风筝手上前、放动风筝,一次三百个风筝飞上天空,并飘向城中,城中到处都是爆炸声、起火声。待到风筝放到了八千多个的时候,城中已是火光一片,整个城市被点燃了。杨秀清十分满意,他骑在马上,心潮澎湃。火光连天而起,没过多少时候,城门大开,清军和合肥城中的百姓即开始向外奔逃,杨秀清下令太平军杀进城中。于是,从正门和两个侧门,太平军以排山倒海之势迎击从城中逃出来的人,借着火光杀进了城中。

此时的合肥城已完全变成了一座火城,到处都在着火,人们也到处都在奔窜逃命,杨秀清下令,见男人就杀,不管是清军还是合肥的百姓。于是杀人无数。天亮之后,洪秀全一干主帅才进了城,洪秀全立即批评了杨秀清,杨秀清才下令停止屠杀合肥的本地男人,他们开始了扑救灭火工作,将城中的火一一灭掉,合肥正式落入了太平军的手中。

这个风筝炸弹的计谋使杨秀清在太平军中以足智多谋著称,但洪秀全从此也防了杨秀清一手。此是后话。只是城中的合肥百姓,一觉醒来,只见城中大部分房屋建筑已烧为灰烬而太平军长毛们又占领了整个城市,都很害怕。太平军的作风还是纪律严明,不奸不掳。洪秀全的弟弟洪仁玕张贴出了安民告示,说是只杀清军,太平军是为老百姓抗击清军的队伍,欢迎合肥男丁加入太平军。

洪秀全赶紧招集了将领会议,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洪秀全坐在大帐之中,往事的烟雾此刻弥漫在了他的眼前。那还是在1843年,他又参加了一次广州的会试,结果,再一次遭到了科场上的失败,从那一刻起,他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去参加科举考试了。那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他早年接触过的梁阿发写的几本小册子,他又重新翻阅了它,并且皈依了基督教。在1837年他第三次参加广州会试失败之后,他被用轿子抬回了家中,向父母表达了歉疚之情之后,他便神志昏迷、卧床不起。在那几天中,他梦见自己的躯体缓缓上升,进入到一个澄明的境地,在那个世界中,他得到了再生:一个长着拖至胸前的长胡须的老人,他的额顶金光闪闪,他交给了他几面王旗和一柄利剑,叫他发誓从此以后去铲除人间的恶魔,并且带领他遨游了广阔的宇宙,给他传授了降伏妖魔鬼怪的法术。他还依稀记得,陪同他一块巡游的还有一个中年人,那个人很像他的兄长。一觉醒来,他仿佛受到了天启,从此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和圣洁无比。因此,当六年之后他第四次会试失败,他再一次地想起了多年以前他做的那个梦。现在,一边翻阅着梁阿发的书,一边回味着旧梦,他认为那个在梦中引导他遨游宇宙的老人,就是上帝本人,而陪着他一同巡游的人,则是上帝之子耶稣,而他本人,则是上帝的次子,上帝已赋予了他去惩罚世间恶魔的使命。

他立即变成了一个狂热的基督教信徒,并且以上帝的次子自居,由于他的狂热,他丢掉了赖以谋生的私塾教师的饭碗,前往广西贫困山村布道讲经,而他的基督教同道、远亲冯云山与他一起结伴而行,他们一同到达了广西贵县,在一个亲戚家住着,开始传播基督福音,几年之后,在广西各个贫困县城的广泛游历中,很多客家人都皈依了他的“拜上帝会”。后来,冯云山在广西逐步建立了一个总部,设在紫荆山,“拜上帝会”分会也遍布附近几十个县。1847年,洪秀全从广东又回到广西,却发现冯云山刚刚被人捉拿,以煽动叛乱的罪名准备杀头。他立即又重返广东,在官府大员面前为冯云山开罪。最后,官府决定放了冯云山。在故乡花县,两个人见面之后紧紧拥抱了。

与此同时,由于宗教首领和世俗首领的暂时缺乏,那遍布广西几十个县的拜上帝会应运而生了一些新的首领。而杨秀清就是在这一时期崭露头角的。杨秀清当时只是一个烧炭工,他形象英俊,但冷酷无情,很早就在紫荆山一带称霸,用拳头打下了一片天地,他最好的朋友、农民出身的肖朝贵和他一同成为拜上帝会的新首领。他们经常模仿洪秀全,举行降神仪式,以圣子和圣灵附体的方法来传播上帝的旨意。不久,有一个富裕家庭出身的人叫韦昌辉,因为犯了法,要逃避官府惩罚,也成了拜上帝会的新首领。稍后,石达开也加入了这个领导核心。

于是,在广西的许多县,人们都处于一种宗教的狂热当中,洪秀全的得力助手冯云山立即组织了很多军事小分队,这些小分队经常与周围的清廷驻军和团练发生摩擦。1850年7月,洪秀全领导了广西金田的起义,在次年的11月11日,洪秀全生日这一天,他宣布成立了太平天国,并且决定向北推进,直至建立一个“耕者有其田”的大同的中华帝国。此时,他的队伍迅速地扩大到数万人,而且,大多数人都是熟悉广西那些密集的河网的农民。起义之后,当地已经没有发展空间,他们立即沿着向北的路线,开始了北伐。

这时,清廷也任命了钦差大臣林则徐迅速前来镇压叛乱。这时的林则徐已经垂垂老矣,再也没有了当初虎门销烟的威风,他在赴任的途中忽然病死了。此时北伐的太平军被困在了广西永安这座小城,几经交锋,没有得力将领的清军就败退了,太平军继续北伐,向桂林发起了猛攻。没有攻下桂林,之后旋即挥师向东,进入湖南地界,与曾国藩的学生江忠源的部队展开了一场恶战,太平军几乎全军覆没。冯云山也战死了,洪秀全痛哭不已。但由此太平军进入了广阔的长江河网,继续向东推进了。

1852年9月,太平军攻击湖南省会长沙城,遭到了十分顽强的抵抗。在那场战斗中,守城的清兵和地方团练以密集的火炮阻挡住了太平军攻城的气势,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像一团火苗一样在潮水般涌来的太平军的队伍中炸开,人的碎尸如同泥土的颗粒一样飞向空中,令人惨不忍睹。马匹迅速扑倒,马的惊恐的眼神在炮弹击中它的身体时如此逼真,以至于使洪秀全的浑身掠过了一阵战栗,让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残酷与死亡的诗意。午夜,他又进行了一次降神仪式,这一次,天主通过他的嘴说出了停止围攻长沙,转而直奔北方的意愿。于是,太平军攻打长沙便在即刻之间停止了,大军挥师北上,像潮水般地涌向武昌,很快就淹没了武昌,将武昌城洗劫一空。

洪秀全站在滔滔流动的长江边,感慨万千,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长江,长江的壮阔使他心胸也变得更为开阔了。“我要顺着长江而下,直取整个东南。”他想。太平军迅速地分水陆两军顺流而下,他即随陆军,直取合肥……

烟尘般的往事从洪秀全的眼前散去,在他的“天王”大帐中,他沉默不语,倾听着几位大王的下一步想法。早在永安的时候,太平天国军已将洪秀全称为天王,将杨秀清和肖朝贵封为东王和西王,而冯云山和韦昌辉则为南王与北王,石达开为翼王。五王都受天王的领导,但是,有时候杨秀清和肖朝贵也像洪秀全那样,如法模仿,进行降神仪式,从而传达上帝或者说天主的旨意。这叫洪秀全越来越感到担心。比如攻克合肥,杨秀清下令屠杀城中一切男丁,直到洪秀全的大营进了城,这种屠杀才得以停止。

“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洪秀全斜靠在椅子上,“我们是北上,还是顺流而下?”

“我看北上比较合适。我们可以一直打到北京,因为河南和山东的大部农民也可加入我们的队伍,那样势必使我们的队伍更加壮大。我们完全有能力直取清廷老巢了。”翼王石达开说。

“我反对,”杨秀清抖了抖他的袖子,“我看还是顺流而下吧,尽早占领南京,然后以南京为大本营,四处出击。坐镇南京,这样我们就拥有了整个东南部的江山富庶之地。这一地区是大清最富裕的地区,是清廷多年来搜刮和掠夺的地区。所以,我建议南下。况且士兵们连年征战,几年来已有些疲惫了,应该极早地建立根据地,进行休整。”

“不,恰恰相反,现今的太平军将士的士气正是最为高昂的时候,我看还是一路北上,直捣清朝之老巢北京为好。一旦我们驻扎下来,那么,清军必然会立即派兵围困我们的部队,形成围攻之势。如今,曾国藩的湘军已开始训练,他的想法就是尽早把我们消灭在长江以南,从而阻止我们接近北京。天王,我看,还是北上为好。”石达开又一次重申了他的想法。

韦昌辉什么也没说,洪秀全看了看几个大王,感到石达开和杨秀清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在内心之中,他更希望尽早建立都城,建立太平天国之政权,当上真正的天王,从而结束这种流寇的形象。他看着大家,大家也在看着他。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全身抖动、两眼翻白,又一次的天父或圣子附体了。他的嘴唇动了几天,忽然说起话来:“兄弟们,兄弟们,听我说,我亲爱的兄弟们。”那种声音十分像是耶稣附体,众大王赶紧侧身躬听。

“兄弟们,你要向东南走,你要顺着水走,你要一直到看得见大海的地方。你要尽早扬起惩恶扬善的大旗,挥动铲除恶魔的利剑,你要颁布安顿百姓的律令,叫他们生活有着,你要发布新的秩序,以期待天父的光再一次降临。”一阵抖动,洪秀全又醒了过来。

“圣子通过我都说了些什么?”他问大家。东王杨秀清欣喜地单跪施礼:“天王,圣子耶稣刚才启示说要叫我们顺着水走,达到一直能看得见大海的地方,这当然是叫咱们向东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了。我看,我们还是向东南而下,直取南京吧。”杨秀清说完,看了一眼石达开。石达开沉吟不语。老和我唱对台戏,有你好瞧的!杨秀清冷冷地想,等到了南京,我再和你算总账。

“既如此,我们就去攻打南京。仁玕,”洪秀全转而再面向干王洪仁玕,“你要尽快起草我们的土地纲领与檄文,等到攻克了南京,我们就立即颁发。我看大家散去吧。休整部队,招兵买马,到明晨即启程东征!”

在郊外的一处山梁上,从一片草坡的石头后渐渐探出三个脑袋来。这是三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他们睁着机警的眼睛在四下探望。他们的手中拿着几柄刀叉和短匕首。后来,他们把目光渐渐放到了不远处的合肥城上。合肥城头的清军大旗已然没有了,代之出现的是一种奇特的战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而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三角战旗。还有一些浓烟从城中冒出,像一条黑龙一样直入云霄,一些尸臭随风飘来。他们感到很害怕。在他们的身边,还放着一只架在一个木架上的死草鹿,那显然是他们的猎物。三个人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问另一个:

“二虎,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只看见了黑烟。”其中一个说。

“我还闻到了尸臭,好像人被烧焦了发出的那种气味。”

“有人在城墙上走动吗?”

“有,可我看不清他们。他们的穿着很古怪,而且也不统一,他们是些什么人?”

他们仍旧伏在那里观察,忽然,他们看见城门大开,有一些马车正疾速地从城中出来,一个手持利刃的马夫护卫着这些马车向城外赶来,他们手中的利刃反射着太阳的耀眼光芒。

“他们出来了,他们拿着刀。他们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我看我们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吧。”

他们都不说话了,他们看见那几十辆马车须臾之间即已赶到了他们跟前的一个大坑边,一些人从马车上跳下来,那些拿着兵刃的人也从马上跳下来,他们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具具的尸体,往这个大坑里扔。一具又一具,尸体们挤在一起,慢慢地沿着土坡向坑里滚落。这边藏在大坡之后的三个小伙子都屏住了气息。一股血腥从那个丢弃死尸的大坑处飘了过来。

“二虎,我想吐。”其中一个说。

“你仔细看看,我们的爸妈在那些死尸中吗?”

“没有,我看见他们都是清军的尸体。是谁敢杀清兵呢?”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不远处有两只乌鸦飞了过来,就落在了他们头顶的一棵老榆树上,用难听的声音叫个不停。

“这乌鸦……会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二虎,你说我们怎么办?”

“张汶祥,你不是掷石功夫最好吗?你把它们打下来吧。”

“好吧。”

那个被称作张汶祥的小伙子用两块石头,瞅准了头顶乌鸦的藏身之处,在那稀疏的叶子间,他反手一扬,两块石头立即向上直飞而去,正好击中了那两只聒噪不止的乌鸦,乌鸦的长嘴被打掉了,一只乌鸦的叫声还有一半留在了空中,而尸体已然栽了下来,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什么人?”那边的兵士听到了动静,响起一阵的刀剑相碰之声,他们直扑了过来,“站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三个小家伙站了起来。“我们……我们的家就在这城里,我们去打猎,我叫张汶祥,他叫曹二虎,他叫石锦标,小名臭蛋,我们打了一只草鹿,正待回城……”

那个手拿利剑的人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娃子,我们是太平军,我们专杀欺压老百姓的满族清兵。你们要是愿意,就加入我们的太平军的部队吧,现在你们去城里,正在登记,当兵打仗有粮吃,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好男儿就要当兵打仗呀!”那个太平军的小首领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立即带人又回去了。

他们三个人,张汶祥、曹二虎和石锦标,扛着那只母草鹿,背着一串山兔向城中走去。一进城,他们发现城中的人都几乎已经跑光了。房屋大部分已被烧毁了,到处是清兵的尸体,那一辆辆马车正在把这些尸体都运出城掩埋,硝烟弥漫,不见天日。城中也到处都是太平军的营帐,在一些当街的十字路,到处都有太平军的人在登记注册,招兵买马。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却发现这一带的房屋全部被火烧光了,只是未见亲人尸体。想必早已逃出了城。他们三个人愣了半天,泪水夺眶而出。

“咱们怎么办?”曹二虎丢下肩上的草鹿,问张汶祥。张汶祥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我们的爸妈和姐妹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会不会都叫太平军给杀了呢?”

“不会的,我看见了他们的安民告示,他们不杀老百姓。我看,咱们还是参加太平军吧。参加太平军多有意思呀,当兵打仗,浪迹天涯。”曹二虎兴奋地说。

正在说话间,忽然,前面路上有人在高声叫嚷:“马惊了!马惊了!”张汶祥定睛观瞧,只见有一匹白马正向这边疾驰,是一匹白马惊了。眼见着这匹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卷到,张汶祥丝毫没有犹豫,他轻挪虎步,轻舒猿臂,将身子一错,就腾空闪了开去,别人都看见他像风卷动一面小旗一样贴着奔马的胁部一闪,就骑了上去,那匹发了狂的白马仍旧在奔驰,他就在马背上将上身前倾,用力勒住马脖子,并向后拖,几下用力,只一瞬间,那匹马就前蹄直立,被张汶祥完全制服了。

他跳下马来,正待转身,身后一行人马即已赶到。“勇士慢走!慢走!”

一个彪形大汉带着一干人马赶到了。“嗬,制服惊马的人是你吗?你制服了我们东王的坐骑,好样的!”正说话间,又一行人马赶到,从马上下来一个英武冷峻的青年人。“东王!”大家都施了礼,东王杨秀清走上前来,“是你制服了我的马匹?”

“是我,”张汶祥忽然为东王杨秀清的一股英武之气所震住了,他轻声说道,“是我。”

“你叫什么?”

“我叫张汶祥。”

“身手不错。我是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你要是愿意,就参加我们的太平军吧,我升你为百夫长,这匹马也送你了,你看呢?”

张汶祥又抬起了头,他再一次和杨秀清英武之气逼人的目光相遇。“好!那我参加太平军!”

杨秀清点了点头:“一起杀那些贪官污吏,杀满清鞑子,好吧?”

“好!”张汶祥闪着清亮的泪光看着东王。东王满意地笑了笑:“这匹马就给你了,你就勇猛地杀敌吧。”他说完,翻身上马,起身离去。

曹二虎和石锦标从远处奔了过来。“嘿,那个太平军大帅对你说了些什么?”

张汶祥望着东王远去的背影,他还兀自沉浸在东王英武的目光之中。“他说把这匹马给我,叫我参加太平军。他说封我为百夫长,去杀满清鞑子。”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一起参加太平军吧!”曹二虎和石锦标也欢呼了起来。他们站在张汶祥的身边,抚摸着这匹白色的俊美的马,东王的坐骑,现在这匹马归张汶祥,一个十八岁的太平军百夫长啦。

张汶祥是合肥人士,父亲是一个铁匠,母亲靠给别人做佣人为生。由于从小受官家子弟的欺压,七八岁时,一次外出玩耍,他被一个在山上砍柴的老头发现了,于是他就教了他十年的功夫。张汶祥自小便长得眉骨粗大,身材健壮。打起南拳来虎虎生风,落地有声。在他十七岁那年,父亲病死了,他和邻居曹二虎、石锦标一起拜了把兄弟。三个人成天混在一起,总是摸出城外到山野荒林中打猎,经常一去就是两三天才回来。这一次,他们一回来就看到了太平军攻克合肥之后的景象。

第二天一大早,曹二虎和石锦标便来找张汶祥,三个人一同去报到。由于有东王杨秀清的推荐,张汶祥立即被任命为百夫长,掌管一百多名骑兵,而曹二虎和石锦标就在他的队伍之中。

太平军在合肥休整了三天,由于洪秀全阻止适时,杨秀清屠杀全城成年男子的计划才没有实施,但却给张汶祥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到处都是着火的房子,全城的人仿佛是钻入了地底下,不是逃走了,就是被杀死,尸体乌黑,有的被烧得不如狗的躯体大,一车又一车被拉到城外挖坑埋掉。

有一天,张汶祥正在城中散步,忽然看见在他前面的一辆马车上拉着的死者中,有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伙子,他那凝固的悲哀眼神,第一次叫张汶祥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三十万太平军骑兵和陆军启程了,浩浩荡荡的人马分成了四个队列三十二个纵队,从中午一直走到傍晚,才全部出了合肥城。张汶祥的骑兵部队走在最后。在离开合肥城的时候,他和曹二虎、石锦标都恋恋不舍地勒马停在一片小山丘上,望着夕阳余晖之下的合肥城。合肥城早已完全成了一座空城,一些烟火的余烬还如同一柱柱的青烟,直上天空。张汶祥哭了,在这个战乱的年代里,他将从此走上一条战争之中的颠沛之路。

太平军分水陆两军向南京而去。水军从武昌顺流而下,而陆军则从西北方向包抄南京。1853年3月18日,水陆两军一共六十万大军在南京城下会合了。张汶祥第一次看到了如此浩大的战争场面,在白鸥翻飞的宽阔的长江江面上,太平军水师好像是从天际而来,连天接地,一艘艘兵船如同带翅的飞鱼,向南京城聚来;而在南京城外,三十万陆军早已摆开了战斗的阵势,这真是人的海洋,到处都是人的方阵、人的队列,军容齐整却又并无太大的人声。上午,攻打南京城的战役开始了。

张汶祥兴奋异常,他看到太平军从四个方向向南京城的四个城门扑去,城墙之上,冒出了一股股白烟,一阵阵的炮声响起,炮弹在太平军冲锋的阵营之中炸开,人群像蚁群一样散开而又聚合。在空中,十分密集的箭镞在飞舞,不时地有人中箭倒了下去,但太平军的队伍实在太壮阔,人如同蚁群一样扑向南京城固若金汤的城墙。很快,一夜之后,在1853年3月19日,太平军攻入了南京城。

张汶祥和骑师们进入南京城已是中午了。显然,这里刚刚经历了一次小型屠杀,一些显见是市民装束的尸体被成批地运出城去。

“汶祥,你好像很怕见到尸体?”在马上的曹二虎问他,“你还没杀过一个人呢。”

“会杀的。”张汶祥阴阴地说,“我才不怕见到尸体呢。”

“你不怕?说谎吧,在合肥城外,太平军往坑里埋死人的时候,我就看见你的脸白了。”石锦标嬉笑着说,他这句话刺痛了张汶祥,张汶祥的脸色有点儿发白。我会杀人吗?张汶祥在马上,脑海之中忽然掠过了各种各样的死人的面孔,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他立即想要呕吐。

“没事吧?”曹二虎问他,“既然参加了太平军,我就不会不杀人。我最恨清兵了。你忘了,每一次都是合肥知府的儿子打我们,我们从来也没还过手。那次太平军攻克合肥,太平军处死了知府,他的头就挂在城门上,我跳起来就又踢了那颗人头一脚,我恨不得把那颗人头当球踢呢。凭什么他可以欺压我们,骑在我们的头上?要杀人,我就杀这种人!”曹二虎义愤填膺。

他们按照太平军队的安排,在城东头的一个大院里驻扎了下来,张汶祥吩咐那一百多号骑兵勇士们洗漱休整。吃过晚饭,他一个人悄悄出来,在南京城外踟蹰。南京城中仍旧十分热闹,看来这座城市的市民对太平军攻入此城十分欢迎。很多人围着一些张贴布告的地方在看着什么,张汶祥也凑了过去看。他发现张贴的是太平天国的干王洪仁玕起草的“天朝田亩制度”。

“上面写了些什么?”他问一个私塾先生打扮的老人。

“这布告上说的是,‘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太平军要重分土地了,这下,大家都有盼头啦!我们都恨透官吏和地主了,所以这个布告说得好。它还规定每二十五家为一两,由一名两司马统领,这布告如果能施行,就可以从此消灭地主的欺压和剥削了。”

张汶祥点了点头。他又向前走去,不知不觉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在一个小胡同口的一个人家门口,看见了一头小石狮子。他想起了合肥城的石狮子,就走过去摸了一下石狮子。一回头,忽然看见在离这里比较近的胡同深处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他立即察觉,那里有个人在躲着他。他摸了一下藏于袖口之内的两节棍,立即追了上去。

他走到了胡同的尽头,发现这个胡同很窄,几乎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他侧着身子走过这个胡同,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大院子。这个大院子一共有两进,飞檐斗拱,十分气派,却十分幽静。这显见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只是主人可能为了躲避战乱,早就逃走了。猛然他有一丝警觉,也许正是这个大院子之中,藏着什么人?他倾身上前,在两进大院的每个屋子都搜了一遍,没有看见一个人。他觉得自己明明看见有一个人跑了进来,他怎么会就消失了呢?

他摇了摇头,在大院之中站了一会儿,凝下心神气聚丹田,将所有听力聚拢,并将一对耳朵驱动起来。原来,他这一招叫作“胎音听声”功,如可以排除一切杂念,即可悉心听到周围的任何动静。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一个人的粗重的呼吸,呼哧,呼哧,他睁开眼睛,一转身,看到大院院中莫名其妙地有一个大草垛,他大喝一声:“草垛中之人,你出来吧!”他话音刚落,草垛之中一阵山响,随着杂草的四处飞溅,腾空而出一个壮年男子,他一身黑色便衣,脚底一双马鞋,双腿收在空中,手中一抖一把利剑直取张汶祥的颈部。

张汶祥向后一闪,那剑头稍微迟了一些,“嗖”的一声,划破了他的脖子,血唰地淌了开来。张汶祥用手一抹,发现自己负了轻伤。当即向后一闪身,手中一抖,两节棍翻到了手上。他向下一扫,两节棍扫向对手的脚面。那个人一个单腿独立,单剑又顺势砍向他的手腕,张汶祥发现对手的剑术十分凌厉凶狠,每一招都指向他的柔软的部位,十分老到。他将两节棍向内一收,舞了一个圆圈,那个人三次前探,向他刺出三剑都被他的两节棍击开,那人脚一点地,飞在了空中,竟然可以来两个“鹞子翻身”,只两剑,就把他的两节棍砍断了。第三剑破空袭来,张汶祥慌乱之中用两手一夹,结果“嗤”的一声响,剑身已切入手掌。那人抬腿一脚,就把张汶祥踢倒在地,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身体,即探剑向张汶祥的心中刺去。

张汶祥一闭眼睛,他心想这下算是死定了。但他听到“嗡”的一声响,显见是两件兵器相击发出的。他一睁眼,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手提一把金背砍刀,已然与那个黑衣人战在了一起。而忽啦啦一下子,从后院又跑来了一大群太平军短刀营的人,他再定睛一瞧,与那个黑衣人战在一起的,正是太平军的翼王石达开!

石达开身形敏捷,他手中的金背砍刀一个舞花,向那个黑衣人猛斫过去,刀剑相击声响成一片,在旁边观看的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看见的只是两团影子在倏忽闪动,一团是黑影,而另一团则是白影,在院子之中飞舞追逐,几个回合过去,铿然一声响,众人一惊,只见石达开已用刀背将那黑衣人手中的剑挡开,用刀一削,他的刀竟将那人的剑斫为两节。石达开飞起一脚,将那个人踢翻在地,上前一脚踏住了他的小腹,哈哈一笑。“喂,小伙子你过来,你亲手把他杀了吧。”石达开对张汶祥说。

张汶祥走上前来,他搓了搓双手,手上的血已干了。“这人是清军的一个统领,这就是他的房子,你快下手呀,刚才你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张汶祥咬了咬牙,还是下不了手。石达开就用那柄断剑用力刺向那个统领的胸部,那个人的胸部溅出了一股黑血,也溅到了石达开的裤子上,他叫了一声,喉咙里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脸很难受的样子。石达开又用力一压,那个人的口中吐出了血沫,死了。

石达开收起断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汶祥。”

“我是翼王石达开。我看你挺机灵的,怎么下手这么软弱?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在战场上这就是一个原则,不要有妇人之仁,否则,我们就不会有今天的胜利。你去吧,好好练习身手,我们还有许多仗要打呢,靠的就是你们。”石达开温和地拍了拍张汶祥的肩膀对他说完,大步向外走去。

张汶祥感到了一丝暖意,他自责了一会儿,看着躺在院子中央的那个清军守城统领的尸体被太平军抬走,心中惊魂甫定。这使他明白了一个理,与敌手作战,的确要先发制人,否则就会丢了性命。他硬了硬心肠,心想,什么时候我才敢杀第一个人呢?

太平军攻克南京以后,开始了全面的休息与整饬,一方面连续地贴出了安民告示。继《天朝田亩制度》发布之后,太平军又发布了一系列有关改革土地、严明太平军纪律、开仓放粮、惩治清军贪官污吏的告示,并当众杀了一批贪官,得到了南京市民的普遍欢迎,紧接着,太平军派出浩大的水军,直扑镇江,张汶祥也在攻打镇江的队伍之中。攻打镇江势如破竹,很快,镇江知府和驻军首领就逃走了。

他们杀入镇江时,镇江的老百姓夹道欢迎太平军的到来。等到他们再次回到南京,南京此时已改为天京,洪秀全乃太平天国之天王,而杨秀清的地位进一步加强了,他被确认为可以总管各王麾下军队的最高统帅。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已从洪秀全这个拜上帝会大教主那里得到了一部分宗教权力,这表现在他也可以随时以圣父圣子或圣灵附体,传达上帝的最新旨意,同时在世俗权力方面,也争到了统领各路军队的权力,可以统辖一百万的太平天国大军。而此时,由于冯云山和肖朝贵已在此前的战斗中战死,杨秀清更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引起了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的内心不满。但是,攻占南京的巨大胜利,使得诸王之间的矛盾暂时有所缓和。在颁布了各项告示与命令之后,天王洪秀全又召集了一次会议,商议太平军的下一步行动。

洪秀全坐在豹皮大椅上,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东王、北王、翼王,你们看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我们是挥师北上还是固守江南?这是一个关键问题,我们现在要认真地商议。翼王,你先说。”

石达开身穿白色战袍,他施了一个礼:“我希望全军在南京稍事休整之后,仍旧继续北伐,因为目前士气高涨,如此而一鼓作气,即可连下清廷各城,直捣北京,这样,整个中国就真的是我们的了。何况安徽、河南、山东的一些捻军的活动也日益活跃,我们在北伐的过程中可以充分地吸收各路捻军英豪,扩大太平军的阵容与兵员,进一步使太平天国的力量壮大。而且,据我所知,北方的各路清军兵力不强,而倒是曾国藩的湘军正在壮大,我们要稍稍避开湘军的锋芒,待拿下北京,这样就有了最后的实力,可与各路清兵一战,那时候,情况就不同了。所以,我希望我们全面北伐,即刻北上。”

洪秀全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东王,你说说看。”

杨秀清笑了笑:“我的想法刚好和翼王的相反。想当初,我们在广西金田起事,才区区一万多人,而今已发展到百万大军,只是两年的工夫,我们就席卷了整个东南的各省,现在,又攻下了南京。南京是江南富庶地区的重镇,四通八达,有水上运输可以利用,而太平军这两年四处攻城陷镇,将士们已稍稍有些疲惫,需要休整,我的看法还是老想法,我们不妨以南京为太平天国的都城,以此为大本营,然后四处出击,同时,由于有江南雄厚的物产资源可以利用,坐镇南京比较好,而如果全军北伐,那是一个赌博,要赢则全盘皆赢,要输则全盘皆输,我理解翼王的心情。不过,全军北伐无疑是一条死路,是行不通的。况且,南京是明朝的故都,在这里可以养些大明时代的气息,再四处出击。等到将各路清军一一击败,派大军北上,即可全军获胜。天王,定居南京实是上策啊。”

洪秀全捻着手指头,他把目光转向了韦昌辉:“北王,曾国藩的湘军目前动态如何?”

韦昌辉正在想着如何找机会取代杨秀清,他出身于地主家庭,由于犯了法被清廷围追,这才投奔了太平军,成了起义时的主要将领之一。后来烧炭工出身的杨秀清权力日益增大,他早就不服气了。但由于天王最近一直倚重杨秀清,他就想着要引而不发,等以后找到机会了,再下手不迟。正在想着,天王猛地一问,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天王,去年夏天,曾国藩曾巡访了湖南,主要就是为了看看他的老家被太平军侵入了没有。年底,清廷任命他为团练大臣,以协助湖南巡抚来加强防备,这着棋,主要是想叫他抓好地方防务。但他一到湖南,就任命了他的门生江忠源来训练部队,直接组织了湘军。我的观察是,这几个月由曾国藩训练的湘军正急速地扩大着规模。湘军的特点是,大都以同乡为一营一伍,很多人还有亲属关系,如此使得战斗力增强了。它的基本编制为营,营官统领六百五十个人,而营官下有五个哨长,每个哨长管一百人,哨长自选什长,什长则按亲戚或熟人关系也组织军队,而营上有统领,一般可管三个营以上。统领由江忠源挑选,曾国藩亲自疏导。湘军目前还在建立水师和骑兵,但以陆军为主,目前已有三万人的规模,估计不久就可扩大到十万人,我估计今年下半年和明年上半年,我们和曾国藩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你觉得我们打得过湘军吗?”杨秀清的口气中有一些不屑地问韦昌辉。

“恐怕可以吧。我们士气高昂。”

“‘恐怕可以’?是一定可以打得过!湘军区区几万人,太平军百万大军,淹都可以淹死他们!湘军不足为奇,满清王朝也一击即溃。这是大局已定的事。”杨秀清又说了几句,但洪秀全挥了挥手,示意杨秀清听韦昌辉接着说。

韦昌辉看了杨秀清一眼:“天王,我觉得湘军的动态值得严加注意。由于它的组织结构的特殊性,战斗力很强,我们要注意,不可轻敌。”

杨秀清说:“我们的主要敌人仍是向荣统帅的江南大营。没有击溃向荣,挥师大军北上不妥。江南大营比曾国藩更重要。”

洪秀全点了点头,大家的目光都看着他。他说:“我意已定,定居天京,然后,由东王派遣一支规模不要太大的部队北伐,并策动沿途的捻军,直捣北京。北王,你带领一支队伍,继续向东,由镇江再一直打到上海,与洋人接触一下,探听他们对太平天国的态度。翼王你领兵主要向西南,攻打湖南,与曾国藩的湘军打几仗,争取剿灭它。此事就这么定了,由东王具体安排,大家散了吧。”

各王施了礼,出门散去。

从此,太平天国定居南京,由各王带领各军四处出击。杨秀清不支持北伐的计划,他派了一支兵员和给养都不足的部队北上,一路有胜有败,两年之后,打到了天津城外已几乎丧失殆尽。在1855年春,这一支北伐的部队被彻底击败并剿灭。

而1854年初,由曾国藩训练而成的近十万湘军在长江中游地区与石达开率领的西征队伍相撞,由于北伐失败,此时整个中南地区已成为太平军与清兵作战的主要战场,石达开骁勇善战,攻陷了南京上游的很多城镇,并在湖北、安徽、江西开辟了广阔的战场,确保了南京周围的水陆交通和各种物资的给养。1854年4月,石达开在长江中游的几次战斗中,重创了湘军,继续南进,由武昌向长沙、湘潭进军,但在湘潭之战中,湘军挫败了太平军的南进,阻止住了太平军继续入侵河南。曾国藩的水师和石达开的部队在广阔的长江河网之上展开了多次战斗,湘军受到重创。

到了1856年上半年,太平军控制了武昌到镇江的广阔的水域,并将曾国藩的大部分船队包围在了鄱阳湖。而所有的这些战斗,张汶祥、曹二虎和石锦标也都参加了。几年中,张汶祥勇猛灭敌,杀敌有功,跟随着石达开转战大江南北,已由一名百夫长升至统领,统领十个营近万人的队伍,而曹二虎和石锦标成了营官,手下有一千人的队伍。由于太平军颁布了文官考试制度,张汶祥还考中了举人,不久,被封为十一个等级的第四级官员,带兵统辖安徽战区。战争进一步历练了他,使他成为一个坚强而又勇猛的人。

1856年,他回到南京,因为在南京,太平天国的决策层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战争,即与雄踞在南京城外的清军正规军和勇军构成的江南大营开战。

这是张汶祥有生以来参加的最为波澜壮阔的战役,太平军和江南大营的各几十万人都在南京城外的长江江面上和开阔地上展开了战斗。首先是水面的决战,几千艘扯起了白帆的舰只在长江江面上排开,一边是清军的舰只,呈现出三角锥形,最前面的一只大船是清水军统帅保良的统帅舰只,数千艘舰船沿着长江排开了二十几里长,一共由十六个三角锥形的舰队摆开了大阵。清军总指挥、江南大营总统帅向荣就坐在江边的一个高台之上,他的头上是一把大伞,他坐在那里手持一柄单筒望远镜—这还是一个英国人送给他的,向江面上探望,如同白纸片一样的江鸥早就被这几十里的大舰队吓跑了。

他看到了像锯齿一样伸向江面的清军舰队,不禁高兴了起来。“我要把你们锯个稀巴烂,统统喂鱼!”他又举起望远镜继续探望,他望见了对岸的太平军的舰只,他们的舰只数量不少,但大船不多,而且并不齐整,大大小小毫无布阵章法,呈现一个又一个的扇面弧形迎向他的舰队。这种松懈的阵势使向荣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太阳急速地向上升起。在江面上,立即映出了朝阳的金黄色光芒,把原本就浑浊昏黄的江水映得一片灿烂。“再过几个时辰之后,这条江就要被人血染红了。”向荣放下了望远镜感叹道。“开始吧。”他挥了挥手说。他身边的十二个铳手立即连放了十二响响铳。

空洞的铳声立即在开阔的江面上散布开来,在长江之上,舰队旗舰上立即响起了战鼓,铁三角一样的舰队由旗舰带领,向前进发。战鼓声震耳欲聋,清军军舰上旌旗招展,猎猎有声。从远处看,清军的铁三角一样的舰队向前伸出一个尖锐的角,渐渐地在江面上形成了一柄柄利剑的阵势,直插太平军的阵地。向荣手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他看见,他的舰队在到达江心的时候,舰队已由利剑形的阵势大幅度地向右边弯过去,变成了一个个弯刀的形状,向太平军的阵地扑去。而在太平军的阵地上观战的张汶祥则心情紧张,眼看着像一柄柄弯刀一样的清军舰队已然从江面上向太平军的阵地切来,而太平军照旧岿然不动。忽然,他看见清军的旗舰放了一炮,炮弹在江面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水花。紧接着,凡是有炮的清军舰只接连次第开炮了,场面非常壮观,炮声隆隆,一发又一发的炮弹带着白烟落在了江面上和太平军的舰队中,炸开了成片的水花。很快,这炮声就淹没了阵阵的战鼓之声。而太平军的舰只也开炮了,但炮声明显没有清军的密集。清军舰只乘风破浪,一列列弯刀一样的舰队向太平军斜斜割了过来。

张汶祥看到,双方的舰只都有中弹的,炮弹和木船以及人体的碎片在空中飞舞,然后又像一阵骤雨一样落下来。太平军的整个水军全部是由北王韦昌辉指挥的,在他坐着的那艘大船之上,旌旗招展,战鼓声声。很快,就在清军的舰只大都渡过了江中心的水流时,韦昌辉下令弓箭手放箭。一时间万箭齐发,而这些弓箭手射出的箭全部都带有燃料,上万个火球从半空中掠过,带着嗖嗖的颤音,在空中划过了一个个好看的弧线,直落清军的船上的船帆。砰的一声,只见清军的舰只就立即起火了。紧接着,韦昌辉的旗舰之上又是一阵鼓声轰响,上千艘由广西精锐水手组成的快船立即从大船旁出发,像飞鱼一样直扑清军的舰队阵地,到了清军舰队不远处纷纷跃入了水中,带着拖网和炸药,潜入了水底,将清军舰只的动力舵缠住,并在水中炸开清军大船的船底。一阵阵闷响从江心传来。

从远处看,清军的舰只忽然停止了前进,如同碰见了水流深处的漩涡一般在江面上打转,而船上的火势凶猛,一艘连着一艘,火烧连船。但是,即使是着了火的船,都仍旧在不停地开着跑,密集的炮弹也炸沉了太平军的很多船只。但是,清军的舰只在太平军水师的火箭和水底网缠和水底爆破的攻势之下被阻挡在了江心的湾流之中。韦昌辉的旗舰上又传来了一阵战鼓声,在岸边马背上端坐的张汶祥看到,又是一阵火箭齐发,上万支带着火球的利箭射向清军舰只,把刚才火烧连船的阵势又进一步地扩大了,这下几乎所有的清军舰只都着火了,一些舰只赶紧掉头逃窜,而更多的舰船则拥挤成一团,无法摆脱困境,被凶猛的大火所覆盖,火焰将江水烘得一片白烟。

在清军阵地上指挥和观战的向荣大怒,一下子摔掉了手中的望远镜。“为什么想不到太平军竟然会用火箭?为什么?!”他痛心疾首地朝部下吼叫着,又捡起了望远镜继续观察,却见太平军的舰只已呈扇面形向对岸冲了过来。清军的大部分舰只在一阵毕剥爆响之中损毁殆尽,一小批舰只向回逃窜了。而江面之上,太平军的水师则像扇面一样,在一点点地扩大,很快变成了与波浪一样的一条粗线,又如同一张长达数千里的大网,向清军的舰只围了过来。此刻,方才见太平军的舰只虽然大小不一,却敏捷异常,在水面上进退自如。不一会儿,太平军的舰队就已围在了大火中被烧得几近成朽木的船队边上,像砍瓜切菜一样斩杀在江面上浮游的清军水员,以及在母体船之上的兵勇。一阵短兵相接之后,太平军的舰队越过了在江心之中已经变成了废墟和死船的清军舰队,在烟雾升腾之中直逼江南大营的陆上阵地。从远处看,一条江水已被染得一片殷红,的确如同向荣所想象的那样,江水被染红了,可是染红江水的血却是清军士兵的。

向荣大叫一声,向后跌坐在椅子当中。

江面之上,太平军的舰只快速地向对岸冲来,越过了死鱼一样的清军舰只,扑上岸来。太平军的战士们从船上跳入水中,把马匹驱赶着向前冲,他们一上岸,即以强大的弓箭火力压住了对手的反攻。紧接着,一部分骑兵也上岸了。骑兵仍手持长矛,呀呀叫着向前发起了冲锋。突然,从清军的滩头阵地上,一跃而出两排身穿铠甲、手持加长镰刀状利刃的兵士,在骑兵冲到近前之际,挥动手中的巨镰,一阵阵人喊马嘶,人仰马翻,太平军的第一批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尽数被清军击断马腿,摔下马来,还来不及回味,清军的短刀手早就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手起刀落,人头滚滚落地。但太平军的士气正旺,大片大片的水域都被向河滩发起冲击的太平军将士踩起的水花所布满,人海如潮水一样涌上岸来。从长江江面看去,只见这时满江都是太平军的船只,每只船都扬帆进击,船头的帆被风所鼓涨,而空船则又迅速地向回划去,继续运送太平军过江。在绵延八十里的长江江面上,四十万太平军的过江队伍在有条不紊地过江,场面十分浩大,清军的阵地坚持了一阵之后,便向后退去。

张汶祥的骑兵部队最后压阵,等到他过江,来到江对岸摆好了阵营时,江对岸清军的防线早已被击溃,清军已经后退几里,在江南大营的本部附近集结。这次战斗由北王韦昌辉和翼王石达开所共同指挥。这个时候起风了,张汶祥看到江面上的船都被风吹得倾斜了,如同风中的树叶一样在飘摇。

太平军与江南大营的第一场战斗历时四个时辰,以清军的北军被太平军击溃而结束。因为清军的水军远远不及广西籍的太平军水军水性好,且太平军士气十分旺盛,同仇敌忾,所以整个上午的战斗就已结束了。

上岸以后,太平军迅速地清剿了周围的清军营垒,将四十万大军呈八角形驻扎、休整,重新补充战斗序列,为第二天的与江南大营的决战养精蓄锐。此时正是太平天国的全盛时期,太平军除北伐的部队遭到了剿灭之外,其他各支部队在各王的统率下,控制了长江中下游的大部分省份,而石达开在几年中已多次重创曾国藩的湘军,将其牢牢地困在了鄱阳湖,并攻占了江西所有较为富庶的府县。因此清廷着了慌,急令江南大营向荣立即从速攻克南京,剿灭太平军。

夜幕降临了,到处都是太平军燃起的篝火,说笑声、锅碗敲击声不绝于耳。张汶祥巡视着他的骑兵部队,感到非常兴奋。明天要进行另一场决战了,他安抚着骑兵们,叫他们养好马,在他的骑兵营中,还有一营的骑兵全是女兵,全都是从广西贫困的府县跟随太平军转战南北的,而二十一岁的张汶祥每一次站在女骑兵营前面发令,都感到有些难为情,因而也引起了女骑兵的羞涩的哄笑。这些妇女们都是大手大脚,从不缠足,而且说话声音也很洪亮,走路虎虎生风,杀起清兵来毫不手软,而且女红也个个不错,经常帮助一些男兵缝补衣物、营帐与行李。但太平军严格规定,即使是夫妻,太平军的将士和妻子也不能同床而眠,这样势必会降低战斗力。

张汶祥召集了手下十二个营官开会,传达了天王和东王的最近部署,由于清军配有身穿铠甲的长镰手和快速出击的短刀手,所以,明天的战斗并不以骑兵打头阵,骑兵将从侧翼向清军发动冲击。

深夜,张汶祥向十二个营官布置了战斗要领之后,他营帐之中的灯才灭了。

第二天,一阵起床的号角呜呜响起,天空已被朝霞染成了红色,鱼鳞状的云彩沿着天边铺了过来。这是六月的早晨,露水沿着绿叶轻轻跌落,太平军士兵仍埋锅造饭,并快速地集合,一个又一个的方阵大部队出发了,马蹄子和步兵的脚碰落了更多的露水,他们的绑腿都被打湿了。很快地,太平军的几十万大军全部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场地之上,一时间,战鼓齐鸣,清军也排开了阵势,两军对垒,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连天蔽日。忽然之间,太平军中发出一支响箭,太平军的主攻步兵开始向前挺进了。而清兵突然单跪,并放了第一排枪,太平军将士大片地倒了下来,太平军的土炮也开火了,炮声隆隆,在清军阵地中炸开了一个个火球,在火球之中,人忽地腾空而起,在空气中四肢颤动,然后又重重地跌落于地。一排排士兵如同浪一样朝前涌,清军的排枪渐渐地稀少了,而太平军的弓箭则再一次发挥了强大火力,不时地有着整排的清军士兵倒下去,但双方的鼓声都十分紧密。忽然,各军统帅发了一声喊,清兵和太平军都快速地向对方扑去,在高地上看,一股灰黄的人海和一股暗黑色的人流猛地会合在了一起,短兵相接的白刃战开始了,清兵和太平军的步兵砍杀在一起。这真是一场难解难分的战斗,全部都是肉搏,人人都杀红了眼,开阔地之上,两个阵营的士兵仍吼叫着绞杀在一起,如同下雨一样密集地响起了刀剑磕击声。人头在利刃切砍之下倏然滚落于地。从远古到今天的厮杀,一直是这样的。

张汶祥骑在马上,在阵阵雄浑的战鼓声中渐渐变得激昂了。人不如蚁,他想着,或者说人就是蚂蚁。在战场之上,人的生命又有多大的价值?每一城一地的得失,是以多少人头落地为代价的啊。可是,没有战争,没有流血和厮杀,就会有更多的不平等,战争仍是解决这样的问题的最好办法。对于清廷这样腐败无能的政府,天道早已失去。因此,只有用血与火重新犁出新天新地。张汶祥看着在眼前绞杀在一起的人群,眼睛渐渐地有些模糊。

第一个回合的两军交战进行了半个时辰,双方投入的各上万人的步兵在互相扑击中全部战死。双方鸣完收兵的锣后,各自派出了杂役,收拾尸体,打扫战场。到了中午,忽然,从天上降下来一阵青蛙雨,青蛙雨如此奇特而又密集地降落在两军的阵地之上,绿莹莹的青蛙就如同雨点一样扑击在人的头上、兵器上,落在了地上,还夹杂着红色的冰雹和泥鳅。一只泥鳅从天而降,倏忽间钻入了张汶祥的脖颈,那泥鳅滑溜溜冰凉凉的感觉吓了他一大跳。他大叫了一声,身边的营官曹二虎和石锦标连忙一边躲避着青蛙雨,一边向他跑来。“怎么样?没事儿吧?”

张汶祥惊魂已定,他一把从肋下揪出了一条带着黄色胡须的泥鳅,把它一把捏死,扔在了地上。青蛙雨越发密集,在地上欢快地蹦跳着,腾越着,发出了一阵阵的鸣叫。这真是奇异而又壮观的一景。青蛙们一齐在大地上跳动,它们好像是饿极了,奋力地啃食青草,并将开阔地之上的人血舔了个干干净净。青蛙雨的袭击使两军都有些慌乱,大家一时间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莫非上天有些震怒?众人都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但忽然一阵北风刮过,云开雾散,青蛙雨骤然又停止了。青蛙们跳跃着,把土地之上一切可食用的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又旁若无人地离开了这里,向长江方向腾越而去。它们的消失与它们的到来同样快捷、神秘,如同一支庞大的从天而降的军队,对正在战斗的军士们没有一点儿的在乎,来有影,去有踪,就这么消失了。

猛然,在太平军的阵营之中,令官手持令旗,疾速地骑马驰来:“天王传令,此青蛙雨乃上帝天父的鼓励,预示着今天的战斗必然胜利!此青蛙雨乃天父的鼓励!”太平军阵营的将士在一阵懵懂之后,齐声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韦昌辉下令发起第二次攻击。在主阵地中,一支八万人的大军形成菱形云阵,开始向清军阵地推进,清军则摆开了月牙形阵势,一阵乱箭飞过之后,太平军的推进受到了抑制,但又接着前进了。清军的每一个新月形阵势有数千人,像一个个口袋一样包住了太平军的一个个菱形的云阵。大地之上,只见那新月形的队伍渐渐地包住了菱形的太平军队列,双方开始了短兵相接的厮杀。

身居高处的两军统帅韦昌辉、石达开及向荣从两个方向在焦急地探视。这一次又形成了两军咬合之势,双方的队伍杀在了一起,杀声震天,战鼓声震地。忽然,两军的统帅都看到了从东边的天空之中飞过来一团奇特的浮云,黑压压还带着暴雨将至的阵阵轰响,这团黑云飞至厮杀中的两军交战上空之时,便开始迅速地下降,猛力地扑击着交战的士兵。大家都惊呼了起来,这时,大家才看得清楚,原来这一团黑云是由乌鸦和黑兀鹫组成的飞鸟,它们不知从何而来,一时间从天而降,迅疾地扑击着战场上的士兵。一声声乌鸦的大叫和兀鹫的长唳响彻云霄。人们一阵慌乱之后,却发现所有的乌鸦在猛力扑击着身着玄黑色衣服的清兵,这真是天助太平军!本来太平军的队伍对排兵布阵不太在行,只善于猛攻,这一次又受制于清兵一个又一个由新月形又变成圆形的包围圈,正在奋力厮杀,冷不丁亡阵神兵,那些乌鸦和兀鹫叫着打击,啄食清军的耳鼻眼目,清兵一时都傻了,而太平军将士则越战越勇,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向荣从望远镜之中看到了景象,气得再一次摔掉了手中的望远镜,大叫起来:“天灭我也!天灭我也!”而太平军则冲开了一个又一个小型的包围圈,将围堵的清兵斩尽杀绝。

此时,石达开下令侧翼各一万骑兵开始攻击。张汶祥急令手下十二个营的骑兵开始冲锋,太平军阵地的两侧响起了马蹄叩击大地的声响,这可真是惊心动魄的时刻,两侧各一万人的骑兵开始攻击,张汶祥从左翼向清军的中心阵地包抄了过去,而在中心战场之上,兀鹫和乌鸦仍在扑击着清军,也许只是因为清军穿着黑色的衣服,也许这真的是天父的旨意?太平军的士气高涨了起来,两侧包抄的骑兵冲入了清军的云阵,一时间人喊马嘶,乱箭齐发。清军一开始还能稳住阵脚,但片刻之后,就已经动摇了。此时真的是地动山摇,太平军和清军都杀红了眼。一阵战鼓声齐鸣,太平军所有原地待命的队伍开始冲锋。喊声轰隆隆如同雷声一样滚过天际,清军开始败退了,那些乌鸦和兀鹫重又飞入了天空,清兵潮水般地向后退去,太平军紧紧追击,砍瓜切菜一般把清军击溃了。这一场战斗之后,清军的江南大营一退三十里,到天黑的时候太平军停止了追击。

是夜,在石达开的营帐之中,各路统领都在开会,商议明天彻底击溃江南大营一事,石达开的营帐灯火通明,各路统领都已赶到。石达开告诉大家,待到明天天明之时,就要用太平军的全部军力,将江南大营摧毁。

“这两天的战斗,我们已摧毁了江南大营的水军,和步兵兵勇的一部分,再接再厉,可歼全敌,此役十分关键。如果我们赢了,在东南地区我们就再无后忧,可挥师北上,早日攻下北京。这样,太平天国才真正立于不败之地。”正说话间,忽然,帐外一阵阴风刮过,吹得帐内油灯倾斜,灯影晃动,又一阵风之后,灯突然灭了。

众将领和石达开都觉得有些奇怪,大家屏住气息,静听声音。忽然,一阵暗器袭来的破空之声传来,众将领就在黑暗之中躲闪,但仍有人中了利刃,发出了一声惨叫。此时,石达开和张汶祥都闻到了一阵暗香,石达开厉声喝道:“是何人?”他话音刚落,三枚铜钱已然迎面打到,在一旁的张汶祥听到风声甚劲,挥掌拍去,两枚铜钱落地,另一枚直向石达开脸上飞去。石达开在黑暗之中听到一物迎面袭来,慌忙之中张开嘴一口噙住,只听见帐篷顶上有人哈哈一笑:“好功夫!”又一阵暗香,其余众将全都昏倒了。

张汶祥运足内中之气,保护石达开说:“是江湖上的散发人三兄弟!”石达开点了点头,屏住气息,两个人一阵翻滚,出了营帐。

但见,天空之中银河迢迢,星汉灿烂,石达开和张汶祥背靠背,倾听四面来声。这散发人三兄弟,是清军江南大营统帅向荣手下的三个武功高强的杀手,均留一头长发,不梳辫髻,擅长闪展腾挪、飞檐走壁,轻功与暗器都十分了得。

石达开又厉声喝道:“散发人,出来受死吧。尝尝我的黑风掌。”他仰天大笑了几声。未几,只见从营帐之顶飘然而飞下来三个人,月光之下,但见三个人身穿黄衣,长发飘飘,面目都是消瘦冷酷,不带笑容。散发人刚一落地,其中一个已探身向前,挥出一掌,直拍石达开前胸,石达开将身子倏然侧伏,一个扫堂腿,将散发人老大扫出一丈远,而散发人老二则发了一个掏心拳,直击石达开胸部,散发人老三则双腿点地,腾在空中,伸出两指,击向石达开双目。这一下都快如电光石火,躲避不及即要丧命。张汶祥转身,来了个“狮子踢绣球”,身子一个侧仰,翻了上去,一脚踢中了散发人老三的“龙爪双探”,只听散发人惨叫一声,他的手指“咯嘣”一声,已然断裂,而石达开在下,格开散发人老二的当胸一拳,当胸一脚,将散发人老二踢出去两丈远。

几个腾越,散发人又成了一排,几下挥舞,他们的手中多了一个家什,那是一个铜套圈,而后面有一条很长的绳索,猛然兜头套来,石达开躲闪不及,已然被套在了头上。那个铜圈刚好比身体略微宽一点儿,铜圈一晃,就到了石达开胸部,将他的双臂也缚住了,散发人便向回扯那个铜圈,一拽就将石达开拉向了散发人。他挥掌拍向石达开胸部。石达开力大无比,他吼了一声,用力一挣,就将铜圈挣断了,双目炯然,大叫一声,双掌迎出,与散发人单掌相对,散发人的脸上一黑,他的手震了一下,一股黑血从五窍中涌出,倒地而死。石达开一回头,却见张汶祥正在上下腾越,躲避着散发人老大连续挥击而出的铜圈,而散发人老二见老三已死,怒火中烧,跳将起来,双掌变作虎爪在空中挥抓,直击向石达开全身。石达开飘然向左一闪,用力上下格挡,只听见两个人的胳臂相撞时发出的一阵毕剥声音,令人胆战心惊。

石达开是一个文武兼习、力大无比而又智谋多端的人。他见散发人老二已神智昏乱、狂躁无比,便微微一笑,向后一边疾闪避,一边挥掌格击。散发人老二的脚掌着力很猛,他上下连击三十腿掌,没有伤着石达开的毫发,猛然间,只见石达开身子一伏,脚尖点地,铲起了地底的一撮土,向上一送,刚好散发人怒眼圆睁,那一撮土正好迷了他满眼,散发人痛苦地叫了一声,用手去揉。石达开又抢上了一步,挥臂、横空打去,只听见一声闷响,散发人向后飞去,撞在了一根很粗的拴马桩上,身子又歪斜了下来,死了。

现在,只剩下散发人老大还在与张汶祥战在一起,张汶祥见石达开接连击毙了散发人两兄弟,顿时臂下功力见长,他连劈带抓,就把兜头罩下来的铜圈抓住,用力一挣,就将铜圈抓了过来。散发人老大猛然间失去了兵器,愣在了那里。石达开说:“给我!”张汶祥听见,将手中的铜圈向石达开一扔,石达开接在手中,“看我的吧!”

他话音刚落,散发人老大猛叫一声,左手一扬,打过来一柄匕首,石达开向左一闪,张汶祥向右一闪,那柄匕首带着风响,直入他们身后的旗杆。散发人左右转动,接连打出了铜环、八角铁、银针、铁核桃等暗器,石达开和张汶祥回避迅速,暗器尽数打空。石达开乘隙将手中的铜圈抛向散发人老大,那铜圈正好套在了散发人的身上,石达开叫了一声:“起!”他用力一抖,铜圈带着散发人老大飞上了空中,在空中,散发人张开了嘴,吐出一口银针。张汶祥情急之下,从斜刺里飞了出来,那口银针全都打在了张汶祥的右臂之上,张汶祥叫了一声,一个滚翻跌落于地,石达开又抖了一下绳套,铜圈带着散发人向上弹出,直落旗杆顶部,“扑哧”一声,散发人老大面朝下,那旗杆顶部的尖头刺中了他的腹部,他便死在了旗杆之上,像一个串糖葫芦一样停在了空中。

这时,石达开大帐之中的十几位统领醒转了过来,全都跑了出来,但见星光之下,石达开巍然屹立,他说:“我们杀了刺客散发人三兄弟,你们快给张汶祥治伤。何启业,你把这三兄弟的人头砍下,即刻就给向荣送去。”

第二天,全营都知道了刺客杀石达开未遂的事,大家同仇敌忾,士气高涨。天亮以后,太平军列队出发,向江南大营扑去。由于太平军人数众多,他们从三个方向将残余的近十万人江南大营的部队围堵在一个盆地当中,展开了一场恶战。首先是双方各自开炮轰击了半个时辰,由于都是土炮,炮声巨大,但炸弹威力并不太大。放过炮之后,张汶祥即带了一队三个人的快骑兵,像尖刀一样直插向荣的帅营,后边太平军的土铳手、弓箭手用火力掩护,张汶祥一千人飞骑直入清军大营,所向披靡,见人就砍。由于马队速度快,不多时已冲到了向荣的帅帐门口,张汶祥纵马冲了进去。

向荣正在案边拟定奏折上书皇上,说明战事吃紧,请求援兵。忽然见一个人身骑一匹白马冲了进来,两边的四个护卫拔刀上前,被张汶祥左右砍杀,尽数倒在了地上,张汶祥又向前冲,两个护卫舞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刀花,拦住了他的势头,向荣急忙向帐外逃去。情急之下,张汶祥将手中的砍刀向前一送,那刀追上了正要出帐的向荣,直入他的左后肩。向荣叫了一声,闪身逃出了大帐。张汶祥无心与护卫恋战,捡起地上一把刀,冲出了营帐,却见向荣已被一队清兵接到,弓箭手就弓搭箭,向他射来了密集的竹箭。

张汶祥闪避开去,急令骑兵向左边突围。由于由他带领的三千精锐骑兵在江南大营的阵地之上左右冲杀,杀得清兵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清兵乱了方寸,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没命地奔逃,而太平军的主力部队也发动了攻击,内外夹击,江南大营在不到一个时辰之间,残余十万余人全部被太平军歼灭了。

石达开率领众将向张汶祥走了过来:“好样的!再打这样一个胜仗,我恳请天王为你封王!向荣死了吗?”

“好像只是受了伤,我砍了他一刀,但他逃走了,翼王,这是我的错,真遗憾啊……”

“没事,他可能也活不了多久,咱们回去向天王报功吧。”

1856年6月,清军江南大营被太平军彻底击溃,数十万清军片刻之间灰飞烟灭,清军统帅向荣在被送往北京救治的途中,伤势加重而死,太平军进入了全盛时期,整个东南数省,加上从武昌到镇江的整个水域全在太平军的控制之下。清王朝在太平天国的冲击之下,摇摇欲坠,而曾国藩的湘军,仍被压制在鄱阳湖而动弹不得。张汶祥在此次战役后不久,被授予三万人的部队指挥权,手下有三个统领三十七个营的兵力,由石达开直接调度,从而成为太平军中仅次于各王的杰出的青年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