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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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盲刺客·煮鸡蛋》

那么,你想听什么?他问道。是关于晚宴上绅士们的风流韵事,还是荒芜海滩上的船骸?你自己挑也行:密密丛林、热带岛屿、绵绵群山。或者听听发生在另一个宇宙空间的事——我可是最擅长讲这类故事的。

另一个宇宙空间的故事?不会吧!

别笑我,那可是个好地方。只要你喜欢,那儿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比如说,宇宙飞船、紧身制服、激光枪,以及身上长着许多巨大触角的火星人等等。

你挑吧,她说道。这方面你在行。说说沙漠怎么样?我一直都想去看沙漠来着。当然是要有绿洲的沙漠。如果再有些枣椰树就更好了。她边说边将手中三明治的面包皮撕掉。她可不喜欢吃这个。

沙漠给人的想象空间不很大,也不是很有特点,除非你再加一些坟墓进去。那样一来,就会出现一群已经死去三千年之久的裸体美女——长着婀娜窈窕的身材、红宝石般的嘴唇、天蓝色的波浪卷发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不过,我用这些东西哄不了你。你不喜欢这种恐怖的女鬼之类。

这就难说了。兴许我会喜欢呢。

我不信。这种故事只适合讲给一堆下里巴人听。可是这种封面故事很普遍——女鬼们缠住一个男人,把他折腾得够呛,得用枪托才能把她们打跑。

我可以将地点选在另一个宇宙空间吗?不过,还得请你保留坟墓和死去的美女。

这要求可是高了点,但我来考虑一下。我想,我可以添加一些用来祭祀的处女——戴着金属胸罩和银脚链,穿着半透明的祭服。此外,我还可以补加一群饿狼。

我看你准要信口开河了。

那么你是想听关于晚宴上的风流韵事啰?游船、亚麻衬衫、吻女士的手腕、滔滔不绝的虚假情话?

不。那也好。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讲吧。

抽烟吗?

她摇了摇头。他用火柴在大拇指甲上划着了火,给自己点上一支。

你这样会烧着自己的,她说。

这种事还未发生过呢。

她望望他卷起的白色也许是淡蓝色衬衫的袖管、他的手腕以及手上的褐色皮肤。他身上放出一种光芒,那一定是对太阳光的反射。为什么不是人人都盯着他看?不过,他在外面还是太引人注目了。周围还有其他许多野餐者,穿着浅色的夏天衣服——有的坐在草坪上,有的则支肘趴在上面。一切都极其自然。然而,她却感到他们俩是孤立的。他们头上的苹果树似乎不是树,而是一个帐篷;他们周围似乎有一条用粉笔画的界线。在这界线之内,别人是看不见他们俩的。

那就讲讲太空的故事,他说道。有坟墓、处女和狼群——不过,这得分期讲述。同意吗?

分期讲述?

你知道,就像买家具分期付款。

她噗嗤一笑。

别笑,我是认真的。不能偷工减料,得讲好几天呢。这就意味着我们还得见面。

她犹豫了片刻。那好吧,她说。如果我能设法出来,就依你。

很好,他说道。现在我得动脑筋了。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太急了说不定会把她吓跑的。

在某个星球上——什么星好呢?土星?不好,太近了。在另一个宇宙空间的塞克隆星球上,有一片遍地碎石的平原。北面是一片紫色的汪洋。西面是连绵的群山,传说那儿墓墟中贪婪的女鬼们会在太阳落山后出来游荡。你瞧,我一上来就将坟墓放进去了。

你实在是非常用心,她夸道。

我说话算数。南面是一片火热的荒漠,而东面则是几处陡峭的山谷,那里可能曾经是河流。

我想那是运河,就像火星上一样,对吗?

哦,运河,什么都有可能。虽然这块地方如今只是稀疏地居住着一些古老的游牧部落,但许多迹象表明这儿曾经有过高度发达的古老文明。平原的中部有一大堆石头。土地是贫瘠的,只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不能说这完全是一个沙漠,但也差不多了。还有奶酪三明治吗?

她把纸袋子翻一遍。没有了,她说,但还有一只煮鸡蛋。她还从未如此开心过。对她来说,一切又全是新鲜的,正等待开场。

正如医生嘱咐过的,他说道。一杯柠檬汁、一只煮鸡蛋,还有你的陪伴。他将鸡蛋放在两只手掌之间搓了一下,把蛋敲开,剥去蛋壳。她望着他的嘴、下巴和牙齿。

还有,公园里你在我身边快乐地哼歌,她说。你要加点盐吗?

谢谢。看来你的记性真不错。

谁也没有宣布过拥有这片荒原,他继续说道。或者说有五个不同的部落共同住在此地,其中没有哪个部落强大到能够消灭别的部落。这五个部落的成员都会常常赶着他们的沙克兽——一种暴躁的蓝羊般的动物——或者领着他们的三眼驼队运送不值钱的货物经过这堆石头。

由于他们语言不同,这堆石头的名字也就各不相同了:飞蛇之穴、碎石堆、哀号母亲的居所、遗忘之门、朽骨之坟。然而,每个部落所讲述的关于这堆石头的故事却大致相同。他们说,这堆石头下面埋葬着一位不知姓名的国王——不仅是国王,还有这位国王统治过的辉煌城市的遗迹。战争摧毁了这座城市,国王也被俘虏,并被吊死在枣椰树上以昭告征服者的胜利。夜晚月出之时,人们从树上放下国王将其埋葬,还在他的葬身之处堆起石头作为标志。这座城市的居民全被杀戮——男、女、老、幼,甚至动物都被砍成肉块。任何活的东西都无一幸免。

太可怕了。

只要用铁锹往地下任何一处挖一挖,都可以发现一些可怕的东西。世上有讲故事这个行当真好,我们可以靠这些死人骨头过活。要是没有它们,我们恐怕就没有故事了。还有柠檬汁吗?

没有了,她说。我们全喝光了。继续往下说。

这座城市的真实名称早就被征服者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讲故事的人只知道它叫毁灭之城。因此,这堆石头不仅标志着刻意的记忆,同时也标志着刻意的忘却。这个地方的人们就是喜欢自相矛盾的悖论。这五个部落个个声称自己是胜利的攻占者。每个部落回忆起那次大屠杀都津津有味。每个部落都认为,这是由他们的神授命的一次正义的行动,以惩罚这座城市里人们的亵渎行径。他们说,邪恶必须用鲜血来清洗。那一天可真是血流成河,后来这座城市一定变得非常干净了。

每一个途经此地的牧人或商人都会往这堆石头上再添一块石头。这是一个老风俗了——纪念那些死去的亲人——但没有人知道这堆石头下面的死者究竟是谁,因此他们在添石头时也并不抱什么希望。他们会向你解释说,这儿过去发生的事一定是神的意愿,他们这样做也是遵从神的意愿。

还有一种说法是:这座城市并没有真正毁灭,而是国王施了魔法,将城市连同居民统统吹走了,只留下他们的幽灵。因此,被烧毁和屠杀的只是这些幽灵。真正的城市被缩得很小,安置在巨大石堆下面的一个洞穴中。原来的一切仍然存在,包括宫殿和长满了绿树和鲜花的花园;居民都变得如同蚂蚁般大小,继续像以前一样活得好好的——他们身穿微小的服装,举行微小的宴会,讲述微小的故事,咏唱微小的歌曲。

只有国王知道所发生的事,这让他整天做噩梦,而他的臣民却蒙在鼓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变得有多小。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被认为早已死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得救。对他们来说,顶上的岩石就像天空;石缝中透下来的光线就是阳光。

苹果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她抬头望望天空,然后看看手表。我感觉有点冷,她说道。天也不早了。你能不能把我们留下的东西清理掉?她收拢蛋壳,把包三明治的蜡纸揉成一团。

不用那么急吧?这儿并不冷呀。

水面掠过一阵微风,她说。风向变了。她向前俯了俯身子,准备站起来。

别急着走,他说道。太快了。

我非走不可了。他们要找我了。如果我不按时回家,他们就会追问我去了哪里。

她将自己的裙子放下,两臂抱胸,转身离开。树上小小的绿苹果像眸子般望着她远去。

《环球邮报》(1947年6月4日)

帆船中发现格里芬的遗体

《环球邮报》独家报道

四十七岁的企业家理查德·E·格里芬失踪数日后,他的尸体在其位于提康德罗加港的夏日住宅“阿维隆庄园”附近被发现。据称,格里芬是多伦多圣大卫选区进步保守党的候选人。当时格里芬先生正在度假。人们发现他躺在他的“水妖”号帆船上,而船当时停泊在若格斯河他的私家码头上。很明显,他死于脑溢血。警方说没有谋杀的迹象。

作为商业巨头,格里芬先生的事业辉煌。他的商业帝国涉及许多领域,包括纺织、时装和灯饰制造。在二战期间,他为盟国军队提供制服和武器部件不遗余力,为此而受到表彰。他既是“帕格沃什会议”[2]的热心参与者,又是帝国俱乐部和花岗岩俱乐部的领导人物。他热衷于高尔夫球,也是加拿大皇家游艇俱乐部的知名成员。记者就格里芬去世一事打电话到首相的私宅“金斯米别墅”,对他进行采访。首相发表谈话说:“格里芬先生是我们国家最有能力的人之一。我们为失去他而深感悲痛。”

格里芬先生是已故劳拉·蔡斯的姐夫。今年春天,劳拉的处女作小说在她死后发表。格里芬先生去世后留下他的妹妹——社交名人威妮弗蕾德(格里芬)·普赖尔夫人、妻子艾丽丝(蔡斯)·格里芬夫人以及十岁的女儿艾梅。葬礼将于星期三在多伦多的圣西门教堂举行。

《盲刺客·公园长椅》

为什么塞克隆星球上会有人呢?我指的是像我们一样的人类。如果那里是另一个宇宙空间的话,那儿的居民是不是些会讲话的蜥蜴人之类?

那只是在低级科幻小说中才有,他说道。那都是编造出来的。事实上,地球最早曾是塞克隆人开辟的殖民地。就在我们说的那个时代之后几千年的时期里,他们掌握了从一个宇宙空间飞到另一个宇宙空间的技术。他们在八万年前到达我们这里,并且带来了许多植物的种子。于是,我们就有了苹果和橘子,更不用说香蕉了——人们一看香蕉就知道它是从外太空来的。他们还带来了动物,比如说马、狗、羊等等。他们是亚特兰蒂斯城的缔造者。后来,他们就因为太聪明而毁灭了自己。我们则是他们中那些落伍者的后代。

哦,她说。这样你就自圆其说了。多方便啊。

关键时候这样说能管用。关于塞克隆星球的其他特征,它有七个海洋、五个月亮和三个太阳,力量和颜色各不相同。

什么颜色?巧克力、香草和草莓色吗?

你没在认真听我讲故事。

对不起。她把头朝他跟前凑凑。现在我正认真听着呢。瞧见了吧?

他说道:我们暂且照这座城市从前的名字称它为萨基诺城,大致意思就是命运之珠。在这座城市毁灭之前,它可称得上是世界奇迹。甚至那些声称他们的祖先参与过毁城的人都兴致勃勃地描绘它的美丽。无数的宫殿中有铺砖的庭院和花园,清泉从雕刻精致的喷泉口汩汩流出。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不远处,丰茂的草原上成群的肥壮纳尔在吃草。果园、灌木丛林和森林,一派郁郁葱葱;当时贪心的商人还未将树木砍倒,怨恨的敌人还未将之烧毁。现在干涸的峡谷当时曾经流水淙淙;多条运河把水引入城郊,浇灌大片农田。土壤肥沃,谷穗饱满,直径据说长达三英寸。

萨基诺城的贵族被称为斯尼法。他们是熟练的工匠和精巧机械的发明者,对制作工艺和发明技术保守秘密,决不外传。那时他们还没有发明内燃发动机,仍然用动物来运输,但已经发明了时钟、十字弓和手泵。

斯尼法的男人戴着用珀金线织成的面具,它会随着脸部皮肤的移动而移动,还可以用来隐藏他们的真实情感。女人们则蒙着用查斯蚕茧制成的面纱。非斯尼法人如果用面具或面纱遮脸的话,就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因为这是贵族所享有的特权。斯尼法人穿戴华丽,欣赏音乐、弹奏各种乐器来显示自己的品位和水平。他们热衷于宫廷阴谋,举办盛大的宴会,处心积虑地与别人的妻子私通。虽然丈夫们对妻子的不贞行为可以装聋作哑,但他们还是经常为女人而决斗。

小自耕农、农奴和奴隶被称为伊尼劳。他们穿着褴褛的灰色短上衣,袒露着一个肩膀。女人们则露出一只乳房,毫无疑问成为斯尼法男人们的猎物。伊尼劳人对他们的命运充满怨恨,但往往装作愚蠢来掩盖真实思想。他们偶尔也会奋起反抗,可很快就会被无情地镇压下去。他们中地位最低下的要数奴隶了。他们可以被自由买卖,也可以任意杀害。法律禁止他们看书识字,但他们有自创的用石块画土的秘密文字。斯尼法人把奴隶当作牲口使唤,为他们拉犁耕地。

如果一个斯尼法人破产的话,他就可能沦为伊尼劳。他也可以变卖妻儿抵债,以逃避沦落的命运。一个伊尼劳人要取得斯尼法人的地位是相当罕见的,因为通常降格容易升格难。即便他能够积累必要的钱财,为自己或儿子迎娶一个具有斯尼法身份的新娘,那还要支付一大笔贿赂,而且要过一段时间以后才会被斯尼法的社会所接纳。

我看你的布尔什维主义又抬头了,她说。我知道,你迟早要说到这个的。

恰恰相反。我的描述来源于美索不达米亚[3]古国文化。《汉穆拉比[4]法典》和赫梯人[5]的法律中都有类似规定。或者说,我说的有一部分来源于此。有关面纱和卖妻的内容就是这样。我可以给你找出确切的依据。

今天别给我说了,她说道。我没有力气听这些了。我太没精神了。我身子发软。

时值八月,天气实在太炎热了。湿气像一阵看不见的迷雾向他们飘来。下午四点,阳光就像化了的黄油一般。他们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靠得并不太近。头顶上方的枫树叶被晒蔫了,脚下是龟裂的泥土,周围的青草一片枯萎。几只麻雀争着啄食一块面包皮,地上还有一些皱巴巴的包装纸。这不是一个最佳之处。饮水龙头滴着水,三个邋遢的孩子——一个穿太阳装的女孩和两个穿短裤的男孩——正站在水龙头边密谋着干什么坏事。

她身穿一条浅黄色的连衫裙;小臂裸露在外,皮肤上长有一层淡淡的细绒毛。她脱去她的棉质薄手套,将它们揉成一团;她的双手有点紧张。他并不介意她的紧张:他认为这是他令她作出的反应。她戴着一顶女学生的圆草帽,头发束在脑后;一绺湿湿的头发却逃脱了束缚。人们常常剪下一小绺头发,将它存放在项链的小坠盒内戴在脖子上;而男人们则会将它贴心存放。他以前一直不懂这是为什么。

他们认为你该去哪儿?他问道。

买东西。瞧我的购物袋。我买了几双长丝袜,质量上乘——这可是最好的丝织出来的。穿在脚上像是没穿袜子一样。她微微一笑。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她掉下一只手套,落在脚边。他留心那只手套。如果她走时忘了拿,他将拾起来。当她不在身边的时候,可以闻闻她的气息。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他问道。一阵热风吹动了树叶,阳光透射下来,只见空气中有花粉环绕着她,就像一抹金色的云彩。其实,那是灰尘。

你此刻就在见我,她说道。

别这样,他说。告诉我什么时候。她连衫裙的V字领中露出的皮肤上有薄薄一层汗珠,闪闪发亮。

我还说不准,她说道。他转过头去,扫视着公园。

这儿没有人,他说。没有你认识的人。

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人。她说道。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个你认识的人来。

你该养条狗,他说。

她噗嗤一笑。狗?为什么?

那样你就有借口了,你可以带它出来散步。狗,再加上我。

狗会妒嫉你的,她说道。你会认为我更喜欢狗。

可是你不会更喜欢狗的,他说。对吗?

她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会呢?

他说道:狗不会说话。

《多伦多星报》(1975年8月25日)

小说家外甥女跌倒身亡

本报独家报道

艾梅·格里芬,三十八岁,已故著名企业家理查德·E·格里芬之女、知名小说家劳拉·蔡斯的外甥女,于星期三被发现死在教堂街地下室的公寓里。她是因为跌倒摔断脖子而死的。显然,她死去至少已有一天的时间。格里芬小姐四岁的女儿萨布里娜去邻居凯利家,引起了男主人乔斯和女主人比阿特丽斯的警觉,因为这个小女孩经常在找不到母亲的时候去他们家要吃的。

据传,格里芬小姐长期服用毒品并酗酒,为此多次住院。调查开始之前,格里芬小姐的女儿一直由她的姑祖母威妮弗蕾德·普赖尔夫人照管。普赖尔夫人和艾梅·格里芬的母亲艾丽丝·格里芬夫人(现居提康德罗加港)都未曾对此事发表评论。

这一不幸事件是当前社会服务懈怠的又一例证,同时也说明有必要进一步完善立法,以保护遭受危险的儿童。

《盲刺客·地毯》

电话里传出嘶嘶和啪啪的声音。是打雷了,还是有人在偷听?幸好这是公用电话,他们无法追查到他。

你在哪儿?她问道。你不该打电话到这儿来。

他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他想让她将话筒紧贴她的喉咙,但他不会这样要求她;还没到这样做的时候。我在街口,他回答说。离你几个街区。我可以在那个有日晷的小公园里等你。

唉,我不能……

溜出来嘛。就说你要出来透透空气。他等待她的回答。

那我试试看吧。

公园入口处竖着两根方形的石头门柱,顶端呈斜角,看上去像埃及的建筑风格。不过,没有胜利者的碑铭,也没有跪着的带锁链的敌人的浮雕。只有请勿逗留和请拴好狗的告示牌。

从这边进来,他说道。避开路灯的光线。

我不能久留。

我知道。到这后面来。他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她却哆嗦得像大风中的电线。

那边,他说。没人会看到我们。没有老太太出来遛狗。

也没有带着警棍的警察,她说道。她浅浅地一笑。街灯的光透过树叶间的隙缝透射下来,照得她的眼珠晶莹闪亮。我不该来这里,她说。太冒险了。

树丛前有一张石椅。他将自己的夹克衫披在她的肩头。旧的粗花呢,散发出一股烟草味和衣服烫焦的气味,还带着少许咸味。夹克衫上留有他肌肤的味道,现在也有她的了。

这样你会感到暖和一点。现在我们要公然藐视规定了。我们将在这里逗留。

关于请拴好狗那一条呢?

那一条我们也藐视。他并没有伸出胳膊去搂她。他知道,她想要他这么做。她盼望他的爱抚,如同鸟儿盼望树荫的遮蔽。他掏出了香烟,递给她一支;这次她没有拒绝。他们把手窝成杯状,划根火柴,点着了烟;火光一闪,照红了他们的指尖。

她心想:火光持续的时间再长一点的话,我们就可以看到自己的骨头了,就像照X光似的。我们只是一层薄雾,只是一泓彩色的水。水随心所欲,而且总是从高处往低处流。她的喉咙里满是烟雾。

他说:现在我要对你说说那些孩子了。

孩子?什么孩子?

故事的第二集。关于塞克隆星球,关于萨基诺城。

哦,没错。

故事里有孩子。

我们压根儿就没谈到过孩子。

他们是一些儿童奴隶。他们在故事中是不可缺少的。缺了他们,我的故事就没法讲下去了。

我可不想故事中有孩子,她说道。

你可以随时叫我住嘴。没有人强迫你听下去。你可以走人,就像运气好时警察对你说的。他的语气平静。她却并不离开。

他说:萨基诺城现在成了一堆石头,但它一度曾是繁荣的贸易中心。这里也是一个交通枢纽,东、西、南三条陆上交通线汇集于此。北面连接着一条宽阔的运河,一直通向大海,还有一个固若金汤的港口。如今,当年开凿的痕迹和防护墙的残留荡然无存:城毁之后,砍伐下来的石材被敌人或外乡人运走,用来修砌牲口围栏、水槽或简陋要塞,也有一些被大风和波浪埋在流沙底下。

运河和港口都是奴隶们建造的。这一点并不令人惊奇,因为靠这些奴隶萨基诺城才达到了辉煌和强大。不过,这座城市还以它的手工艺品,尤其是编织品而闻名。工匠们的印染技术是秘不外传的:印出来的布料鲜亮,色彩有的如蜂蜜,有的如紫葡萄汁,有的如阳光下倾倒的牛血。织出来的纤细的面纱就像蛛网般轻巧;走在他们柔软精致的地毯上,你会感觉犹如漫步云间,仿佛踩在鲜花和流水上。

多富有诗意啊,她说道。我感到惊奇。

就把它想象成百货商店吧,他说。这样想的话,它们不过是些奢华的商品而已。那就少点诗意了。

这种地毯总是由奴隶中的儿童来编织的,因为只有孩子的纤纤小手才能干这般复杂精细的活儿。由于长时间不断地把眼睛凑近织物劳作,他们一般到八九岁时就全都瞎了。而地毯的价值是卖主根据它完工后瞎了多少个孩子来衡量和叫卖的。他们会说:这张地毯瞎了十个孩子,这张十五个,这张二十个。由于这样可以抬高地毯的价格,他们总是夸大其词。买主也习惯于嘲笑卖主的开价。他们还会摸着地毯说:这张地毯顶多瞎了七个,这张顶多十二个,这张顶多十六个。这张粗糙像洗碗布,充其量不过是乞丐用的毯子。看来还是纳尔织出来的。

这些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旦瞎了就会被卖到妓院里去。因为织毯而眼瞎的孩子的服务要价也高。据说,他们手指的触摸温柔而灵巧,你会感到自己的皮肤如鲜花般绽放,如泉水般流淌。

他们还对撬锁非常在行。那些从妓院中逃跑的孩子操起了夜间杀人的行当,作为雇佣刺客非常抢手。他们听觉灵敏,走路悄无声息,并能从最小的门缝中钻过去;他们还能判断一个人是熟睡还是在不安地做梦。他们杀人轻巧,就像蛾子在你的脖子上擦了一下。人们并不怜悯他们,却又十分惧怕他们。

这些故事在那些还未失明的织毯儿童中悄悄传开了。这也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将来。于是,他们中间就流传着一种说法:只有瞎子才能自由。

太惨了,她低声说。你为什么要讲这种悲惨的故事给我听呢?

暮色渐浓。他最终搂住了她。放松点,他心里想。他们就这样纹丝不动。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呼吸。

我对你讲的故事是我擅长的,他说道。也是你会相信的。你不会相信那些花言巧语的无聊故事,对吗?

没错。我才不会去相信呢。

再说,这不能完全算是一个悲惨的故事——有一些孩子从妓院逃跑了。

可他们变成了杀手。

他们没别的选择,不是吗?他们不可能成为地毯商,也不可能成为妓院老鸨。他们没有资金。因此,他们不得不从事那种残忍的勾当。他们也够不幸的。

行了,她说。这又不是我的错。

也不是我的错。只能说,祖先的罪孽在后代身上得到了报应。

那也没必要如此残忍,她冷冷地说。

什么时候才有必要呢?他反问道。该残忍到什么程度呢?翻翻报纸,你就知道我并没有捏造。不管怎样,我是要为这些杀手说话的。当你只有杀人和挨饿两种选择时,你会作出哪种决定?要么就去卖身,人总得生活下去呀。

他越说越离谱,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她挣脱了他的怀抱。你又来了,她说。我得回家了。他们身旁的树叶一阵阵地被风吹动。她伸出手去,掌心朝上:天上掉下了几滴雨。雷声越来越近。她从肩上滑下他的皮夹克。他没有亲吻她;今晚他不会了。她觉得是一种解脱。

站在你家的窗子前,他说道。你卧室的窗子前。把灯开着。就站在那儿。

他的话把她吓了一跳。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想要你这么做。我想确定你安然无恙,他补充说,尽管这与安全毫无关系。

我尽量吧,她说道。不过,只站一会儿。你会在哪儿呢?

树底下。那棵栗子树下。你看不到我,但我会在那里的。

她心想,他知道房间的窗户在哪儿。他知道那是棵什么树。那他一定在附近徘徊过,而且窥视过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雨了,她说。要下暴雨了。你会淋湿的。

天不冷,他说道。我会在那儿等你。

《环球邮报》(1998年2月19日)

威妮弗蕾德·格里芬·普赖尔在经过了长期的病痛之后,死于罗斯代尔的家中,享年九十二岁。多伦多市从此失去了一位最忠实的、资格最老的慈善家和捐助人。普赖尔夫人是已故企业家理查德·格里芬的妹妹、著名小说家劳拉·蔡斯的小姑子。普赖尔夫人生前曾是多伦多交响乐团筹建委员会的成员,前不久又在安大略艺术画廊志愿者委员会和加拿大癌症协会服务。在花岗岩俱乐部、诗泉俱乐部、青年女子联盟和全加戏剧节也见到过她活跃的身影。她的侄孙女萨布里娜·格里芬仍然在世,目前正在印度旅游。

葬礼将于本周二上午在圣西门教堂举行,并将在怡山公墓入葬。届时,人们向玛格丽特王妃医院进行捐赠以代替献花。

《盲刺客·口红画的心》

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待在一起?他问道。

不少。两三个小时吧。他们都出去忙了。

忙什么?

我不清楚。挣钱、购物、行善,诸如此类。管他们忙什么呢!她将自己的一绺头发塞到耳后,直了直腰。她感到自己招之即来,有一种贱的感觉。这车是谁的?她说。

一位朋友的。我可是个重要人物。我的朋友是有车族。

别跟我打趣了,她说道。他不吱声。她拉拉手套上的指头。如果有人看见我们怎么办?

他们只会看到这辆车子。这是辆破车,是穷人的车。即使别人盯着你看也认不出你来,因为像你这样的女人不会在这辆破车上被逮个正着。

有时候你并不十分喜欢我,她说道。

最近我无法多考虑别的事,他说。说到喜欢,这可是两码事。喜欢需要时间。我没有时间来喜欢你。我无法集中精力去喜欢你。

不是往那儿开。看这个路标。

路标是给别人看的,他说道。这儿——是这儿。

路面只有犁沟那么宽。到处是餐巾纸、口香糖的包装纸,以及鱼鳔似的用过的安全套。瓶子、鹅卵石和泥路上的一道道车辙,一切都乱糟糟的。她穿的皮鞋跟太高,走路很不方便。他挽住她的手臂,让她走稳。她却挣脱了。

这差不多是一块空地。别人会看见的。

谁会看见呢?我们是在桥下。

警察。别这样。还不是时候。

警察在大白天懒得管别人的闲事,他说。只有在晚上,他们才会打着手电去抓那些邪恶的变态狂。

别忘了还有流浪汉,她说道。还有疯子。

过来,他说。到这下面来。树荫底下。

这儿有毒青藤吗?

根本没有。我保证。也没有流浪汉和疯子,只有我。

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毒青藤?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别顾虑那么多,他说道。躺下。

别这样。你会撕破我衣服的。等一下。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如此气喘吁吁,根本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水泥地上有一颗用口红画的心,中间有四个词的首字母。代表爱的L字母将它们连了起来。只有相关的人才知道这些首字母代表的是谁——他们曾来到这里,画了这颗心。他们宣告爱情,却隐去了细节。

这颗心的外面还有另外四个字母,看起来就像指南针的四个极。

FU

CK

这个词的四个字母被拆开来写,摊得很开:这是赤裸裸的做爱姿态图。

他嘴里有一股烟味,而她自己嘴里则有一丝咸味。周围充斥着败草和猫的味道,还有角落里发出的难闻的气味。草丛湿漉漉的,他们的膝盖上沾满了尘土。在这种肮脏的地方,植物倒是生长茂盛;长长的蒲公英向阳怒放。

在他们躺的地方,下面有一条潺潺的溪流。顶上则是枝繁叶茂、缀满紫色小花的葡萄藤;高高的桥墩撑起了铁桥,过桥的车子从头顶开过。蔚蓝色的天空被树枝和树叶分割得支离破碎。她背下是坚硬的泥土。

他抚摸着她的额头,手指滑过她的脸颊。你不该崇拜我,他说道。这世上并不是我一个男人有那物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问题不在这里,她说。反正我并不崇拜你。他已经在表示将来要同她分别了。

好了,不管是什么,一旦我不再烦你,你得到的会更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并没有烦我呀。

生活之路长着呢,他说道。我们分别之后还会有生活。

说些别的吧。

好吧,他说。再躺下来。把你的头放在这儿。他将湿乎乎的衬衫推到一旁。他用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到口袋里去掏香烟,接着用大拇指点着了火。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肩窝。

他问道:上次故事讲到哪儿了?

讲到织地毯的人。那些瞎眼的孩子。

没错。我记起来了。

他接下去说:萨基诺城的财富是靠奴隶们创造的,尤其是靠编织上好地毯的儿童奴隶。但是,说这话是忌讳的。斯尼法人声称,他们获取财富不是靠奴隶,而是靠他们自己的高尚品德和正确的思想——即对众神的精心供奉。

天上有许多神。众神总是派得上用处,允许人们做任何事情。萨基诺城的诸神也不例外。所有的神都吃肉;他们喜欢人们用牲畜来作祭品,但人血是再好也不过了。有这样一个传说:在这座城市建立之初,九位虔诚的父亲献出了自己的女儿,将她们埋葬在九个城门下面作为神圣的守卫者。

四面城墙的每一面都有两个这样的城门,一个出、一个进。如果出城是通过进来的那个门,那就意味着这人英年早逝。第九个城门位于市中心一座小山顶上;它是一块大理石板,打开的时候不会移动,只在生与死、灵与肉之间来回转动。这扇门是供众神进出的:由于他们不是凡人,可以在生死之间来去自如,因此也就不需要有两道门。萨基诺城的先知们有这样一个说法:人到底是怎样呼吸的——是呼出还是吸进?这就是神的特性吧。

这第九个门也是溅洒鲜血的祭坛。男孩献给掌管白天、亮光、宫殿、宴会、火炉、战争、美酒、入口和语言的三阳之神;女孩则献给五月之神——她是黑夜、雾霭、绿荫、饥荒、洞穴、生殖、出口和静谧的守护神。人们将男孩放在祭坛上,用木棒敲碎他的脑袋,然后将他扔进神的嘴巴——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女孩则被切断脖子,放出血来滋润日见褪色的五个月亮,确保它们永远不会因暗淡而消失。

人们每年都会用九个女孩来祭奠埋在九个城门之下的女孩。这些牺牲的女孩被封为神之处女。人们诵读祷文,献上鲜花,点上香火,让她们为活着的人们说情。据说,一年中的最后三个月称为无面月。这几个月是女神们斋戒的日子,因此庄稼不长。在这段日子里,太阳之神发动战争,于是男孩的母亲们就将他们装扮成女孩的模样以保安全。

最高贵的斯尼法家庭必须献出至少一个女儿作为祭品,这已经成为一条法律。进献任何有污点或瑕疵的女孩都被认为是对女神的侮辱。于是,慢慢地,斯尼法家庭就开始将他们的女儿弄残,以图逃过劫难。他们会割去女儿的一个手指或耳垂,或者割去身体上别的什么小东西。不久,这种残害变成了一种象征性的行为:他们只在女孩的V形锁骨上刺一个椭圆形的青记。如果非斯尼法家庭出身的女子拥有这种等级标志的话,那就是犯了死罪。然而,妓院的老鸨们为了赚钱才不管这些呢。她们会用蓝墨水将最年轻的妓女们的那块地方涂青以抬高她们的身价。这样一来就吸引了大批嫖客;他们希望感受一下蹂躏具有高贵血统的斯尼法公主的滋味。

同时,斯尼法人开始收养一些弃儿——大部分是女奴与她们主人的私生女——今后就用这些女孩来代替自己亲生女儿去献身。这虽说是一种欺骗手段,但贵族家庭有权有势,当局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后来,这些贵族家庭变得越发懒惰了。他们不想劳神在自己家里抚养这些女孩,干脆就出高价交给女神庙来抚养。因为这些女孩取得了收养她们的家族的姓氏,所以也就有资格充当祭品。这就像主人家养的赛马。这种做法是有悖于高尚祭祀的初衷的,但在当时的萨基诺城,什么都可以用钱来买通。

这些将要献身的女孩被关在神庙的院子里,吃着最好的食物,以确保她们皮肤光洁、身体健康。她们受到严格的训练,为那伟大的一天做准备——以端庄的姿态毫无惧色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按照当时的说法,完美的祭典应当像是一场舞蹈表演:高贵而抒情,和谐而优雅。她们并不是即将被粗暴宰杀的牲畜;她们的生命将由她们自愿地奉献出来。许多女孩都相信一种早就被灌输的理论:整个王国的幸福就依赖她们的无私奉献。她们长时间地祷告,使自己进入正常的心态;抚养者教导她们走路要目光低垂,微笑要带有淡淡的忧郁,还要吟唱女神的歌——关于孤独和沉默、失败的爱情,以及无法言表的悔恨。

又过了许多年。如今,只有一小部分人仍然把神当回事。那些过分虔诚或死心塌地的人被视为怪人。市民们还一如既往地举行这种古老的仪式,但这已不是这个城市的大事了。

尽管这些女孩是与外界隔绝的,但她们中有的已经意识到,她们遭到杀害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个过时的理念。有些女孩一看见刀就企图逃跑。另外一些在她们被揪着头发放到祭坛上去的时候就开始尖叫,还有一些则公然诅咒在仪式上充当大祭司的国王。有一个女孩甚至还咬了他一口。人们怨恨在这种时候出现惊恐和愤怒,因为最可怕的噩运会由此接踵而来。或者说,如果女神真存在的话,这种噩运就有可能会来。不管怎样,这样的突发行为会破坏整个祭典的节日气氛。这一天,人人都在分享祭典的欢乐,甚至包括伊尼劳人和奴隶们,因为他们被允许放一天假,并且可以开怀畅饮。

因此,女孩们在走上祭坛三个月之前就会被割去舌头。祭司们说,这并不是一种残害,而是一种改良——还有谁比哑巴更要适合做沉默女神的侍女呢?

于是,没有舌头而却有满肚子话要说的女孩一个接一个被领过来,戴着面纱和花环,伴着庄严的音乐拾阶蜿蜒而上,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九个门前。换到现在,你也许会说她像一个娇滴滴的上流社会的新娘。

她坐起身来。真不像话,她说道。你是想讥讽我。你就是喜欢那些戴着婚纱的可怜女孩被杀害。我敢说,她们一定是金发碧眼的女孩。

没想讥讽你,他说。不是这样的。反正我并不是在胡编乱造。这是有可靠的历史根据的。那些赫梯人……

这点我相信,可你讲这故事时照样舔嘴唇表示欣赏。你带着一种报复的心理——不,应该是妒忌,天知道为什么。你说的赫梯人、你说的历史之类,我统统不管。在我看来,这只是个借口而已。

等一下。是你同意把牺牲的处女放到故事里去的。我只是照你的意思去做。你反对什么呢——是服装?还是面纱讲得太多了?

我们别争了,她说道。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握紧双手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并不想气你。好了,来吧。

她推开他的胳膊。你是故意气我。你喜欢把我惹恼。

我本以为这样可以把你逗乐呢——讲讲故事、耍耍修饰词、摆摆噱头之类。

她把裙子拉下来,将衬衫束进去。那些女孩被割掉舌头,戴着新娘的婚纱死去。这怎么可能逗我乐呢?要么你认为我是个没心肝的人。

我收回刚才讲的故事。我来改编它,为你重写历史。你看怎么样?

你不能,她说道。说出来的话一句也不能收回。我要走了。她跪起双腿,准备站起来。

时间多着呢。躺下。他抓住她的手腕。

不。放开我。瞧,日头都到什么位置了。他们快回来了。我会有麻烦的,尽管对你根本不是麻烦。反正你也不在乎——你只是想尽快,尽快……

什么,快说呀。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疲惫地说道。

不是这回事。对不起,是我没心肝。我昏了头。反正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她将额头埋在膝间。过了片刻,她说:你离开这里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你会慢慢习惯的,他说道。你会照样过日子。来,我把你身上的灰尘掸掉。

灰尘光掸是掸不掉的。

扣好扣子,他说道。别伤心了。

《亨利·帕克曼上校中学之家暨校友会简报》(提康德罗加港,1998年5月)

“劳拉·蔡斯纪念奖”即将颁发

校友会副会长米拉·斯特奇思

亨利·帕克曼上校中学接受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新奖项的捐赠,该奖是多伦多的已故威妮弗蕾德·格里芬·普赖尔夫人的慷慨遗赠。我们也将怀念普赖尔夫人的哥哥、知名的理查德·格里芬先生。他生前经常来提康德罗加港度假,十分喜爱在本地河上驾驶帆船。该奖项被称作“劳拉·蔡斯创作纪念奖”,奖金二百美元,专门颁发给毕业班学生中短篇小说创作的冠军。评委会由校友会的三名成员组成。他们将根据作品的文学价值和道德价值两个方面作出评定。校长埃夫·伊文思先生说:“我们感谢普赖尔夫人。她不仅始终记着我们,还给予我们许多其他方面的赞助。”

为了纪念本地有名的女作家劳拉·蔡斯,一等奖的颁发将在六月份的毕业典礼上颁发。劳拉·蔡斯的姐姐、蔡斯家族的艾丽丝·格里芬夫人,此前曾为我们的小镇作出了诸多贡献,此次又欣然同意为我们的幸运者颁奖。现在离颁奖的日子还有几个星期,快让你们的孩子们充分发挥他们的创造力,来一争高低吧!

毕业典礼结束后,校友会将在体操馆举行一个茶会,入场券可以到姜饼房的米拉·斯特奇思处领购。所得利润将用来购买必需的足球队运动服!欢迎大家贡献烘烤食品。请在含有果仁的食品上面标明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