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诗集（1918-1920）
蜗牛奇遇
一九一八年十二月
格拉纳达
致拉蒙·P·罗达
平静的早晨，
童年的温馨。
树木的手臂
向大地延伸。
呵气的浮动
笼罩播种的田垅，
蜘蛛丝绸的路径
向四外扩充——
一条条细线伸向空气
纯洁的水晶。
在杨树林里
泉水在草丛中
发出吟诵的歌声。
那蜗牛，小径上
和平的资产者
在观赏风景
无知而又谦恭。
大自然
神圣的平静
给了他勇气和信念，
将自家的苦难
全然忘在一边，要去看
那条路的终点。
他开始行动，
深入常春藤
和荨麻丛。
两只年迈的青蛙
在那里晒太阳
烦闷而且在生病。
其中一只喃喃说道：
“这些现代的歌声没用。”
“朋友，统统没用。”
另一只回答，她身体
有伤，几乎双目失明。
“年轻时以为
上帝终究会倾听
我们的歌声
并会将我们同情。
如今我的学识——
因为我已是高龄，
使我不再憧憬。
我已没有歌声……”
两只青蛙在抱怨
并向一只年轻的青蛙
乞怜，她正
自鸣得意地
将青草拨向两边。
面对阴暗的树林
蜗牛心中打颤，
想叫喊却又不敢。
青蛙走近他的跟前。
“是一只蝴蝶吗？”
几乎失明的青蛙问道。
另一只回答：
“他有两只角。”
“是蜗牛。蜗牛
你来自何处？”
“我来自我的家
并想尽快地回去。”
“是个胆小鬼。”
失明的青蛙叫嚷。
“你不歌唱？”
“不歌唱。”蜗牛答道。
“也不祈祷？”
“没学过，也不祈祷。”
“连永生也不相信吗？”
“什么是永生？”
“就是长生不老
在最平静的水里，
在鲜花盛开的岸旁
有佳肴美味来滋养。”
“小时候，有一天
可怜的祖母对我讲
当我死的时候
要在最高大的树林
最鲜嫩的叶子上。”
两只青蛙愤怒无比：
“你祖母是个叛逆。
我们告诉你真理，
你要坚信不疑。”
“我为什么要看这条路？”
蜗牛呻吟着说：
“对你们所说的永生
我绝对信得过……”
两只青蛙
带着深深的思考远去。
蜗牛惊叹不已，
消失在森林里。
两只乞讨的青蛙
像斯芬克斯一样。
其中一只问道：
“你可相信永生的思想？”
“我，不。”受伤
而又失明的青蛙
回答，表情多么凄凉。
“那我们为什么
叫蜗牛相信？”
“为什么？不知道。”
失明的青蛙讲。
“当我感到孩子们
坚定不移，从水渠里
呼唤上帝，
我就会激动无比……”
可怜的蜗牛
向后退去。小路上
一阵波动的沉寂
在杨树林中流溢。
他正好与一群
肉色的蚂蚁相遇。
他们乱纷纷地
拖着另一只蚂蚁
已经折断了触须。
蜗牛叫道：
“蚂蚁们，耐心一点，
为什么这样慢待
你们自己的伙伴？
告诉我他有什么过失，
我会理智地评判。
你，小蚂蚁，对我说说看。”
那只半死的蚂蚁
满怀忧伤的心情：
“我看见了星星。”
不安的蚁群，异口同声：
“什么是星星？”
蜗牛思考着询问：
“什么是星星？”
那只蚂蚁又说：
“是的，我看见了星星。
我爬上杨树林中
最高的树顶，
看见黑暗中
有千万只眼睛。”
蜗牛接着问道：
“可什么是星星？”
“就是我们头上
顶着的灯笼。”
“我们没看见！”
蚂蚁们纷纷说明。
蜗牛说：“我的眼睛
只能看到草丛。”
蚂蚁们一齐喊叫
摇晃着两只触角：
“劳动才是你的信条。
你又懒又坏，
我们要将你杀掉。”
“我看到了星星。”
受伤的蚂蚁说道。
蜗牛出来评理：
“你们干自己的活计，
让他走自己的路。
他会很快地
因劳累而死去。”
从温柔的空气中
飞过来一只蜜蜂。
垂死挣扎的蚂蚁
嗅着黄昏的天空：
“他是来带我
攀上一颗星星。”
看见他已经死掉
蚂蚁们逃之夭夭。
蜗牛一边叹息
一边慌忙地离去，
对于“永生”的话题
心中充满疑虑。
他叫道：“这条道路无穷，
难道它直通星星。
但是我的笨拙
使我无法到达。
还是别去想它。”
由于落日和雾气
一切都变得苍茫。
远处传来的钟声
呼唤人们去教堂。
那只蜗牛，小路上
和平的资产者
在将风景观赏，
困惑而又彷徨。
秋歌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
（格拉纳达）
今天我心中
感到星星隐隐的颤动，
可是我的道路
却在雾的灵魂中失踪。
光芒将我的翅膀折断
而我的哀怨
将记忆弄湿
在思想的源泉。
所有的玫瑰都是白色
而白色就像我们的忧伤，
其实玫瑰并非白色
而是雪花落在她们身上。
原先她们有彩虹。
雪花也落在心灵。
心灵的雪有一团团亲吻
和一团团的场景
沉没在阴影
或思念她们的人的光明。
玫瑰上的雪落去
而心灵上的雪却留住，
和岁月的利爪一起
织成裹尸的麻布。
当死神将我们带走
雪会不会融化？
或者会有另一场雪
和另一些更完美的雪花？
和平将与我们同在
像基督对我们的教化？
还是这个问题
永远得不到回答？
爱神是不是在将我们蒙哄？
谁会鼓舞我们的生命
既然黄昏使我们陷入
真正的科学之中，
或许善并不存在
而恶却在身边跳动？
倘若希望破灭，
巴别塔也开始塌方，
又有什么样的灯塔
能把地上的路照亮？
如果蓝色是一个梦想
纯贞又将怎样？
如果爱神失去了箭
心灵会多么悲伤？
如果死亡就是死亡
诗人将会怎样？
还有那些昏睡的事物
人们早将它们遗忘？
啊，希望的太阳！
清澈的水！新生的月亮！
岩石粗犷的灵魂！
孩子们的心房！
今天我心中感到星星的跳荡
而所有的玫瑰都是白色
宛似我的忧伤。
风标
一九二〇年七月
富恩特—巴克罗斯
南方的风，
黝黑，滚烫，
吹拂我的肌体，
给我带来
炯炯目光的种子
饱含着橘花的芳香。
你染红了月亮，
使被俘的白杨
抽泣，但是
你来得太迟了！
我已将自己的传奇之夜
卷起，放在书架上！
竟没有一丝风，
莫对我无动于衷！
心灵啊，转动，
转动吧，心灵。
北方的风。
雪白的熊！
吹拂我的肌体，
闪着北极的黎明，
身披幽灵的斗篷
向但丁的呐喊
投诚。
啊，你使星星纯净！
然而你来得太迟了！
我的柜橱长满了苔藓
而且钥匙已失踪。
竟没有一丝风，
莫对我无动于衷！
心灵啊，转动，
转动吧，心灵。
微风，矮小的精灵
和不知来自何处的风，
花瓣呈金字塔形
玫瑰的蚊蝇，
在粗大树林之间
自立的信风，
暴风雨中的笛声，
请你们放开我！
我的记忆
带着严酷的锁链
而鸟儿已被俘获——
它正描绘着暮色
用抖颤的啼鸣。
世人皆知
往事难再生，
清风中
抱怨又有何用。
对吗，山杨，清风的导师？
抱怨又有何用！
竟没有一丝风，
莫对我无动于衷！
心灵啊，转动，
转动吧，心灵。
伤心谣
小诗
一九一八年四月
（格拉纳达）
我的心像一只蝴蝶！
草地上可爱的孩子们，
她被时间灰色的蜘蛛捕获
带着醒悟了的致命的花粉。
草地上可爱的孩子们，
小时候我像你们一样歌唱，
放出我的猎隼
可怕的利爪像猫儿一样。
走过卡塔赫纳花园
回忆节日的狂欢，
失去了我幸福的戒指
当走过想象的小溪旁边。
五月里一个凉爽的傍晚
我颇有绅士遗风，
在我受伤的心中
她是一个难解的谜，
她是一颗蓝色的星。
那是蝴蝶草的星期日，
我缓缓奔向天空。
我见她亲手将百合采下
没去采石竹和玫瑰。
草地上可爱的孩子们，
我一直焦躁不宁，
谣曲中的她使我
陷入清晰的梦境。
谁是五月里
采石竹和玫瑰的姑娘？
为什么只有孩子们会看见她
骑在珀伽索斯[1]的背上？
她可是我们不揣冒昧
一再伤心地管她叫明星的姑娘？
我们请求她出来
到田野上跳舞歌唱？
草地上可爱的孩子们，
我在童年的四月里歌唱
谣曲中的她不可进入
珀伽索斯在那里飞翔。
我在夜晚讲述
朦胧的爱的悲伤，
月亮多么调皮，
微笑挂在嘴旁！
谁是五月里
采石竹和玫瑰的姑娘？
那姑娘，多么漂亮，
她母亲让她做了新娘，
她的失败将睡在
哪个坟墓阴暗的角落上？
我独自守着陌生的爱情，
没有哭泣，没有心灵，
面向天上不可能建筑的屋顶
只靠一个伟大的太阳支撑。
草地上可爱的孩子们，
如此严重的痛苦使我失去了阳光！
温柔的心
牢记着逝去的岁月……
谁是五月里
采石竹和玫瑰的姑娘？
明天
一九一八年七月
（富恩特—巴克罗斯）
格拉纳达
致费尔南德斯·马尔切希
水的歌声
会化作永恒。
沁人肺腑的唾液
使田野获得收成。
诗人的血
他们使自己的心灵
消失在大自然
一条条小径。
当她从悬岩冒出
会将怎样的和谐洋溢！
流入人群里
带着动听的旋律。
清晨多么明亮。
家家升起炊烟
炊烟的手臂
升起雾的帐幔。
请听水的谣曲
回荡在山杨林中，
没有翅膀的鸟儿
消失在碧绿的草丛！
唱歌的树木
折断并已枯干。
宁静的山峦
会变成平原。
可水的歌声
会化作永恒。
她是浪漫的幻想曲
变成的光芒。
她坚定而又从容
温柔并充满天空，
她是永恒清晨的玫瑰
又是迷雾茫茫。
她是月亮的蜜汁
在被埋葬的星星中流淌。
什么是神圣的洗礼
就是上帝
将他美妙的血
化成的水
涂抹在我们的前额上。
从某种意义而言
星星休息在她的浪花上面。
从某种意义而言
维纳斯母亲
诞生在她的怀抱里边。
我们畅饮爱情
当我们畅饮清泉。
一切温柔和神圣
都是流淌的爱情，
她是世界的生命
又是世界的魂灵。
她带着人类
口中的秘密，
当我们将她亲吻
干渴便被除去。
她是盛着亲吻的宝箱
而嘴巴都已合上。
她是心灵的姊妹
是永远被俘的姑娘。
基督应对我们说：
“你们是不是向水
倾吐了所有的苦痛
倾吐了全部恶行。
兄弟们啊，还有谁比她更好？
为了倾听我们的憧憬
她穿着洁白的衣裙
袅袅升上天空。”
没有完美的佳境
像饮水那样
使我们重返童年
使我们变得善良：
我们的忧伤
会过去，重新将
玫瑰的花环
戴在脖颈上。
目光消失在金色的领域。
神圣的命运啊
没有什么人不了解你！
多少人在甜蜜的水里
将自己的灵魂洗涤，
任何事物也无法
与你神圣的两岸相比
倘若深深的忧伤
给我们插上它的羽翼。
魂影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
马德里
我灵魂的影子
沿着字母表的黄昏
逃遁，语言
和书本的迷雾沉沉。
（我灵魂的阴影！）
我抵达这样的境界
那里中断了怀念之情，
哭泣的泪滴，心灵的结晶，
它在变换自己的面容。
（我灵魂的阴影！）
痛苦的棉团
消耗殆尽
但理智尚在
精华犹存：
它属于我昔日
中午的双唇和眼神。
朦胧的繁星
纷乱的迷宫
使我几乎枯萎的思绪
纠缠不清。
（我灵魂的阴影！）
一种幻觉
榨取我的眼睛。
我看见了那个字眼：
崩溃的爱情。
夜莺啊！
夜莺！
可还在啼鸣？
如果我的手能将叶子摘取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十日
（格拉纳达）
我将你的名字呼唤
在漆黑的夜晚
当星星到月亮上
去饮水
当茂密隐蔽的枝叶
已经入睡。
我感到胸中空洞
缺少音乐和激情。
疯狂的钟摆在歌唱
古老死去的时光。
我将你的名字呼唤
在漆黑的夜晚，
我觉得你的名字
从没有这么遥远。
比任何星星都遥远，
比细雨还要伤感。
我会不会像当年
那样爱你？
难道有什么过失在我心中？
既然云雾已经消散
等候我的还有什么
纯洁而又平和的激情？
它纯洁而又平和？
难道我的手指
能将月亮的叶子摘净！
宝石
一九二〇年十一月
（格拉纳达）
一颗星星的宝石
深深划破了天空，
光的鸟儿
要逃出宇宙的樊笼，
要离开囚禁它
那座巨大的巢房
却不知有一条锁链
锁在脖子上。
不人道的猎手
在捕捉星星，
银锭铸成的天鹅
在寂静的水中。
山杨树似的儿童
在将课本背诵。
先生是一棵老山杨
将年迈的手臂缓缓地挥动。
蟋蟀啊，爬出你的洞穴！
青蛙啊，开始你的歌唱！
用你们的短笛
使林中的歌声嘹亮。
我不安地走在
回家的路上。
在我的记忆中
两只田野的鸽子在飞翔。
白昼的戽车沉没
在天边，在远方。
它的转动多么令人惊慌！
夏日情歌
一九二〇年八月
（维加·德·苏哈伊拉）
吉卜赛之星啊
将你的樱唇给我！
在中午金色的阳光下
我将品尝那禁果。
一座摩尔人的塔楼
在山坡绿色的橄榄林中
具有你村姑的肤色
味道似蜜汁和黎明。
你在自己的身体上
将神圣的食物献给我，
它给风以星星
给平静的河床以花朵。
黑色之光啊，你怎样地献出了自己
你为什么毫无保留地
向我献出爱的百合的花蒂
和两个乳房的窃窃私语？
可是由于我忧伤的表情？
（啊，我笨拙的举动！）
还是我的生命令你同情
因为它不会再有歌声？
在爱情中你为何喜欢我的呻吟
而不喜欢农夫圣克里托瓦的大腿
它们缓慢美妙而又热汗淋淋？
森林女神啊，你对我
像快乐的达那伊得斯[2]一样。
你的吻的芳香
像夏天的小麦已经金黄。
你用歌声搅乱了我的目光。
你让自己的秀发
像整洁的披巾一样
散铺在撒满阴影的地上。
你用淌血的口
为我描绘一片爱的天空
在肌体的背景上
描绘出紫色痛苦的星。
我安达卢西亚的珀伽索斯
被囚禁在你睁开的眼睛，
当看到它们死去
会边思索边绝望地飞腾。
即使你不爱我，我也不改初衷，
我爱你忧郁的眼睛
宛似云雀，仅仅为了露水
而热爱黎明。
吉卜赛之星啊
将你的樱唇给我！
让我在明媚的中午
品尝那禁果。
新歌
一九二〇年八月
（维加·德·苏哈伊拉）
傍晚说：“我渴望黄昏！”
月亮说：“我渴望星星。”
要求双唇的是清泉，
要求叹息的是风。
我渴望欢笑和芳香。
渴望新的歌唱
没有死去的爱情，
看不见百合与月亮。
一种明天的歌唱
将未来平静的水流激荡。
让它的涟漪和泥浆
都充满希望。
一种充满思考
光辉而又文静的歌唱
抒发天真的苦闷和忧伤
抒发天真的梦想。
那歌唱没有多情的肌体，
它使笑声充满静寂。
（一群盲目的雌鸽
纷纷向神秘冲去。）
那歌声飞向万物的魂灵，
飞向风的魂灵，
它终于停在
永恒之心的快乐中。
黎明
一九一九年四月
（格拉纳达）
我压抑的心灵
伴随晨曦的升起
感受到爱情的悲痛
和遥远的梦境。
黎明的曙光
带来思念的温床
和心灵深处
那盲目的忧伤。
黑夜巨大的坟墓
撤去黑色的纱帐
为了用白昼
掩盖高空无限的星光。
我为何在这样的田野上
采集树枝和鸟儿的巢房？
黑夜充满心灵
曙光围绕身旁！
如果你的眼睛
在明星的照耀下失去了光芒，
如果我的肌体
感觉不到你目光的热量，我将会怎样！
我为什么在清晰的黄昏
永远地失去了你的身影？
今天我的心已经枯萎
像一颗失去光芒的星星。
预感
一九二〇年八月
（维加·德·苏哈伊拉）
预感
是灵魂
对神秘的测量。
是心灵的嗅觉，
是盲人
在时间的黑暗中
探索的手杖。
昨天是枯萎，
是储存在
记忆里的情感
和墓地。
前天
是死去的东西。
是脱缰的珀伽索斯
垂死思想的坑穴，
是记忆的草丛，
是荒漠
消失在
梦想的迷雾中。
任何事物
也无法打乱流逝的世纪。
我们甚至
无法从古老中
抽出一丝叹息。
过去穿上了铁衣
并将风的棉絮
塞进耳里。
谁也无法
挖掘它的秘密。
它多少世纪的肌体
和凋谢的思想
不会在胚胎中献上
渴望的心灵
所需要的酒浆。
然而未来的孩子
当他在
布满星星的床上玩耍会
告诉我们一个秘密。
当然，骗他也容易；
所以，让我们给他
温柔的胸怀，
因为当他睡熟时
预感的鼹鼠
会悄悄地将他的铃鼓
给我们拿来。
月亮谣
一九二〇年八月
白色的乌龟，
昏睡的月亮，
你在怎样缓缓地爬行！
闭上一面
阴暗的眼帘
宛似考古者的眸子
一样观看。
或许因为……
（撒旦是独眼）
圣者的残疾
对无政府主义者
是生动的教育。
耶和华习惯
用你死去的双眼
和敌视他的士兵们的头颅
耕种自己的庄园。
神圣的面孔
用冷雾
织成的头巾
严格地调控
给白昼
金色的乌鸦
添上温情
没有生命的星星。
因此，月亮，
昏睡的月亮！
你失去了微风
抗议
耶和华
滥用职权的暴政。
他让你
永远在
同一条小路上运行！
而他却享受着
死神女士的陪伴
那是他的爱情……
白色的乌龟，
昏睡的月亮，
太阳神
纯贞的维罗尼卡[3]，
你在黄昏中
擦净他
嫣红的面庞。
虽失去光明的眼睛
但不要失去希望，
因为伟大的列宁
陪伴着你，
他是北斗星，
天空中
落落寡和的猛士
将以平静的心
用拥抱
向那位
六天的年迈巨人
辞行。
白色的月亮，
那时节，灰烬
纯洁的王国
将会降临。
（你们会看出
我是虚无主义的信徒。）
梦
一九一九年五月
我的心栖息在寒冷的泉边
（忘却的蜘蛛啊
使冷泉布满丝线。）
泉水的歌声注入我的心田。
（忘却的蜘蛛啊
使冷泉布满丝线。）
我清醒的心灵在倾吐爱情。
（寂静的蜘蛛啊
用玄妙将它遮笼。）
泉水在迷惘地聆听。
（寂静的蜘蛛啊
用玄妙将它遮笼。）
我的心倾斜在寒冷的泉水上。
（远方洁白的手啊
别忘记泉水流淌。）
泉水已将我的心带走并快乐地歌唱。
（远方洁白的手啊，
水上空空荡荡！）
老蜥蜴
一九二〇年七月
苏海拉谷地
在酷热的小路上
我碰到好心的蜥蜴——
鳄鱼的泪滴
深思熟虑。
身穿魔鬼教士
绿色的长衣，
道貌岸然，
衣领儿熨得整齐，
俨然是一位年长的教授
心中充满悲戚。
一双憔悴的眼睛
在暮色中
沉迷，
像一位艺术家
平生怀才不遇。
朋友，这是您
傍晚的散步吗？
蜥蜴先生，
您拄着手杖
老态龙钟，
村里的顽童
会令您吃惊。
弱视的哲学家，
您在路上寻找什么？
是不是八月的傍晚
那捉摸不定的魔影
打碎了地平线的造型？
是向垂死的天空
乞求蓝色的施舍
还是乞求一厘米的星星？
或许在探讨拉马丁
要么是喜欢聆听
鸟儿悦耳的啼鸣？
（请看那夕阳，
你的眼睛在闪亮，
啊，青蛙之龙！
具有人类之光。
思维的小舟
没有船桨
在你烧糊的虹膜上
渡过黑水茫茫。）
或许您在寻找
美丽的蜥蜴娇娘，
她浑身碧绿
宛如五月的麦苗
又像睡泉的秀发一样，
她将您藐视，然后
离开了您的田庄？
啊，甜蜜的恋歌已经破碎
在清新的灯心草上！
但活着！简直是见鬼！
您对我多么好的心肠。
“我反对毒蛇”的信条
取得了胜利
在大主教肥厚的下巴上。
太阳
已经溶解在山巅，
羊群
使道路乱成一片。
是该走的时候了，
请您离开那狭窄的小路
别再深思熟虑，
当观察过星星，
当蠕虫吞食您的肌体，
您会有处可去。
请您回家吧
在那蟋蟀村庄的下边！
蜥蜴先生啊，
朋友，晚安！
田野已经不见人影，
群山已经没有声息，
路上一片寂静。
只有从杨树林的叶丛中
不时传来
一只杜鹃的啼鸣。
东方之歌
一九二〇年
芳香的石榴
清澈的天空。
（每层纱是一个黄昏，
每粒籽是一颗星星。）
干燥的天空
被岁月的爪压平。
石榴就像
年迈干瘪的乳房，
乳头变成了星星
好把田野照亮。
石榴是小小的蜂巢
像血一样鲜红，
因为蜜蜂是用女人的口
将自己的巢建成。
当石榴裂开时会用
千万张紫红色的唇发出笑声……
石榴是一颗心
跳动在播种的地上，
鸟儿不再去啄食
一颗清高的心脏，
像人的心一样
外表多么坚强
可对理解它的知己
却献出五月的鲜血和芳香。
石榴是草原
古老地神的珍宝，
他在寂静的树林
和玫瑰姑娘交谈，
蓄着白色的长髯，
穿着五彩的衣衫。
石榴是那样宝贵，
绿叶将他珍藏。
金黄的胸膛
是盛钻石的宝箱。
麦穗是面包。是基督
生和死的结晶。
橄榄是劳动
和力量凝成的坚定。
苹果是那个罪人
难以捉摸的水果，是肌体
是多少个世纪
与撒旦保持接触的血滴。
橙子是它的花儿
被亵渎的忧伤，
因为它本来洁白
却变成了火红和金黄。
葡萄是夏天
凝结的淫荡，
教堂用祝福
榨出神圣的酒浆。
栗子是家庭的和平。
这是从前的事情。
是朝圣者却离经叛道
遇到干柴便四处乱爆。
橡树是古老
平静的诗歌；
健康的纯洁
则是淡黄色的榅桲。
但石榴是血，
是神圣天空的血浆。
他来自大地
大地被小溪刺伤，
他来自伤痕累累的风，
来自峥嵘的山冈，
来自熟睡的湖面，
来自平静的海洋。
石榴是我们身上
流淌的血的洪荒。
血的思想，封闭在
坚硬严酷的球体上，
有着与头颅和心脏
依稀相似的形象。
开裂的石榴啊！
你是树上的火光，
维纳斯活生生的姊妹，
微风掠过果园时的笑声琅琅。
蝴蝶围绕在你的身旁
以为你是驻足的太阳。
由于惧怕你的炙烤
昆虫儿逃得多么匆忙。
你是光芒，生命的光芒，
水果中的女性，
小溪热恋的美景，
晶莹明亮的星星。
石榴啊，谁能像你一样
将所有的激情洒在田野上！
海水谣
一九二〇年
致埃米里奥·帕尔多斯
（云的狩猎者）
大海
微笑在远方。
唇是蓝天，
齿是波浪。
你在卖什么，啊，糊涂的姑娘
裸露着乳房？
“先生，我在卖
海水。”
你带着的是什么，啊，黝黑的小伙子，
掺着你的血浆？
“先生，我带着的是
海水。”
老娘，这咸咸的眼泪
来自何方？
“先生，我在哭泣
将海水流淌。”
心啊，这严峻的苦涩
诞生自何方？
“苦涩的水
在海洋！”
大海
微笑在远方。
唇是蓝天，
齿是波浪。
树木
一九一九年
树啊！
你们可是从蓝天
射下来的箭！
多么可怕的武士
才能挽这样的弓？
难道是星星？
你们的音乐来自鸟儿的灵魂，
来自上帝的眼睛，
来自完美的激情。
树啊！
你们粗犷的根
可认识我在大地上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