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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AKING DREAM
白日梦
凯文·凯利(Kevin Kelly)
《连线》(Wired)杂志创始主编,著有《失控》《必然》。
我们都知道,技术的应用改变了人类大脑的工作方式。“读”和“写”是改变人类大脑处理信息方式的认知工具。心理学家用磁共振成像之类的神经成像技术将文盲与非文盲的大脑进行了对比,结果发现了很多不同之处——不仅仅是在阅读方面。
研究员亚历山大·卡斯特罗-卡尔达斯(Alexandre Castro-Caldas)发现,文盲与非文盲的脑半球处理方式是不一样的。非文盲胼胝体的一个关键部分更厚,而且“成年之后才掌握读写能力的人,比在正常年龄拥有读写能力的人的枕叶处理速度更慢”。心理学家费吉·奥斯特罗斯基-索利斯(Feggy Ostrosky-Solís)、米格尔·加西亚(Miguel Arellano García)和玛莎·佩雷(Martha Pérez)对文盲和非文盲进行了一系列认知测试,在测量了他们的脑电波后得出结论:“读写技巧的获得已经从整体上改变了他们控制认知行为的脑组织……不仅仅是语言方面,还包括视觉接受、逻辑推理、记忆策略和形式运算思维方面。”
如果文字能够改变我们的思考方式,那么试想,网络文化和我们每天要面对的电子屏幕又将如何改变我们的思维?在屏幕前长大的第一代人已经成年,虽然我们还没有针对互联网对人类产生的普遍影响进行全面的科学研究,但是我有一些基于自身行为的感受。
当我做减法或者乘法运算的时候,我不会试着去记住中间的数字。很早以前我就学会了将它们写下来。借助于纸和笔,我在算术方面变得更“聪明”了。相似地,我现在不再试着去记住答案,甚至包括答案的来源。我已经学会了从互联网上来搜索它们。因为互联网是我新的“纸”和“笔”,它会让我在真实性上更“聪明”。
但是我的知识变得更加脆弱了。因为我所找到的每一条被认可的知识,都会轻易地受到挑战。所有的事实都有它的反例。互联网的超链接突显了这些反例,使之和事实本身一样受人关注。有些反例是很愚蠢的,有些则处于两可之间,而有些则是成立的。你不能依靠专家去分辨它们,因为每一个专家都会面临着另外一个“反专家”。无处不在的反例侵蚀着我学习到的每一样东西。
我对所有事物的确定性都降低了。我只能创造属于自己的确定性,而非借鉴某种权威——不仅是我所关心的事物,而且是任何我所接触到的事物,甚至涉及那些我不可能有直接经验的领域。这就意味着,从整体上看,我越来越多地假设我所知道的是错误的。我们可能认为这种说法对于科学而言是完美的,但它同时也意味着我更容易因为错误的原因而改变想法。总之,“接受不确定性”就是我的思维方式发生的改变之一。
“不确定性”在一定程度上是流动的。我认为我的思维已经变得更为“液态”。它没有过去那么固定,就像书上的文字,甚至流动得更厉害了,就像维基百科上的词条。我的观点会更频繁地变化着,我的兴趣会更快地起起落落。我对单独的一个真相兴趣颇浓,而对相互缠绕的众多真相更感兴趣。我认为主观性在从众多的数据中提炼出事物客观性的过程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科学是不完美的,我们只能随着它缓慢的发展来了解万事万物了。
当我连接到多维的网络世界中时,我觉得自己被网络化了,我在试着从不可信的线索中寻找可信的东西。当我试着从半真实、谎言以及其他散落的信息流中寻找真实的时候(现在创造知识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权威性的工作),我发现自己被流动的思维方式(如情景、临时的信念等)和Mushup、Twitter、搜索引擎一类流动的媒体吸引了。在这些由各种想法编织而成的“湿滑”的网上冲浪,感觉就像是一场白日梦。
我们并不知道梦能有什么作用,只知道它满足了我们最低层次的需求。当我在网上冲浪、从一个网页跳转到另外一个网页时,那些观察者就会看到一场白日梦: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赤脚男人在吃泥土,又依次看到一个正在唱歌的男孩的脸开始融化,圣诞老人烧掉了一棵圣诞树,我感受到自己在倾斜的世界顶端的泥房子里飘浮着,神圣的凯尔特结自己解开了,一个男人告诉我做高纯度玻璃的配方,之后我看到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骑着自行车……这些还只是今天早晨刚刚开始的几分钟里我的梦境。跟随那些毫无方向的链接路径,我们进入了恍惚状态。这可能是对时间的严重浪费,也有可能像梦一样,能够让我们获得收获。也许我们正在以电视、广播和报纸无法做到的方式深入了解我们的集体潜意识;也许点击鼠标就能让所有人做同样的梦,不管我们点击的内容是什么。
被我们称为互联网的白日梦,模糊了我的严肃思考和娱乐思考之间的界限。或者简单来说,我不能确定上网是在工作还是在娱乐。对一些人而言,这两个领域的界限瓦解则代表了互联网的全部缺陷:它挥霍价值高昂的时间,孕育出的都是琐事。正相反,我倒认为合理地浪费时间是进行创造的必要前提。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严肃思考和娱乐思考的融合是互联网最伟大的贡献。
实际上,人们过分高估了互联网对我们注意力的分散作用。我发现,可以控制我受到过度教育的大脑的信息越来越少。而且不仅是我,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屈从于快速、微小的碎片化信息的诱惑。为了回应不间断的信息碎片的攻击,互联网文化一直忙于将大的作品拆分成小部分出售。音乐专辑被肢解,以单曲形式出售;电影变成了预告片,甚至更小的视频短片(我发现很多预告片比电影本身更好看);报纸则变成了Twitter式的帖子;科研论文也以片段的形式在谷歌上出现。我愉快地在这碎片的海洋中遨游。
当我到网上去寻找这些精彩的碎片,或者说在这个白日梦上冲浪时,我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有了改变。我的思维更加活跃,但缺乏深刻的思考。我的思考仅依靠我的无知来滋养,而不是毫无目的的沉思或者调查问题。我想到该做某件事情时,就必须马上去做。
我开始看、寻找、提问、质疑,并处理数据、做笔记、放书签,以及为自己做一些东西。我不会等,也不必等。我有了想法就去做,而不是先思考一番。对一些人来说,这正是互联网的弊端——使人缺少沉思。另外一些人觉得,这不过是简单而愚蠢的、消磨时间的工作,是像仓鼠转动轮子一样无聊的行为。
我问自己:这是在和什么相比?是被动接受的电视,强势的报纸,还是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地拿脑子里的旧东西自娱自乐?我发现自己在活动之后会更有创造性。博客和维基百科的出现是同一种动力的表达——先行动(写),再思考(过滤)。在我看来,此刻在网上冲浪的数百万网民并不是用愚蠢的链接在浪费时间,而是他们参与到了一种比50年前同样多的人们更有创造力的思考方式中。
这种思考方式的确鼓励碎片化的信息,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与此同时它也允许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所未有的复杂的大规模项目中。这些新的创造性项目包含更多的数据,需要人们更长久地关注,并且伴随着互联网的扩张它们将变得更加成功。这种趋势起初并不明显,因为一种常见的短视行为将互联网等同于了文字。
第一个相似之处在于,互联网是屏幕上的文字:谷歌网页、论文、博客。但这种粗浅的认知忽略了互联网巨大的组成部分:屏幕上的动态图像。人们(而且不仅是孩子们,我也包含在内)变得不再首先看书和文字。如果人们有问题,他们首先会去Youtube搜索。为了找乐子,我们会上网玩大型游戏或者看电影,包括纪录片。新的视觉媒体正飞速向网络化发展。这才是互联网的焦点所在,而不仅仅是文字。正是由于在线粉丝的增加,以及点击播放、随意进退等其他网络技术的发展,导演们开始创作类似《火线》(The Wire)和《迷失》(Lost)之类长达100多个小时的电视剧。
这些史诗般的电视剧有多个相互交织的剧情线,多名主角,以及令人难以置信的角色深度,而且主角们需要持续的注意力。这远远超过了普通90分钟长度的电影所需要的,这让同狄更斯一样的小说家都感到震惊。(如他仍在世,他将会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可以照着导演说的去做,然后要做得更多?那得多少年之后呢?”)我永远都难以相信自己会喜欢如此复杂的故事,或者愿意花很多时间去关注它。我的注意力更集中了。它的深度、复杂性和对游戏的需求在某种形式上可以和这些马拉松电影,或者其他伟大的著作相媲美。
互联网改变我的关注方向和思想的最重要方式是,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整体。看起来我是在用无数的毫秒阅读一系列Twitter消息,用无数的微秒在网上冲浪和在网站频道之间闲逛,用无数的分钟浏览一段又一段文字。但在现实中我每天共花10小时关注互联网。我每隔几分钟就要回到网上,日复一日,倾注了所有的注意力。而你也一样。
我们正与这个大家伙建立深刻的持续对话。它是由数百万个松散链接构成的,光这个事实本身也正在让我们分神。网站的制作人、在线评论员,以及那些不情愿把电影放在网上的明星,他们不相信自己的产品只是全球秀这个大图景上的几个像素,可实际上确实如此。现在网络将它们整合为了一个整体:20亿块屏幕接入的多媒体。所有这些链接,包括所有的电子书、网页、帖子、电影、游戏、视频等,就像一本巨大的全球书,或一部全球电影,而我们只是刚刚学会了如何去阅读它。我们知道这个大家伙的存在,并且每日与之交流。这种生活改变了我的思考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