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素养”概念的重塑
此前,我们见到过这样具有历史性的变革时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电视走进了美国大众的家庭,到1968年时,其影响已经深深地渗入了美国文化之中,大众新的内容理解方式应运而生。
一位名叫约翰·迪贝斯(John Debes)的学者在这一领域的贡献尤其突出。在伊士曼柯达公司(Eastman Kodak)的帮助下,他召开了一次学术会议,专门讨论何为“视觉素养”。理解我们在电影、摄影和电视中看到的事物是一种非常关键的技能,与阅读书面文字的技能同等重要。迪贝斯说,具备视觉素养能让观众“解读在特定环境中看到的天然的或人为的行为、物品和符号”。
这一思想与“媒体素养”运动不谋而合,该运动在20世纪60年代比较偏政治化,它鼓励公民更加敏锐地消费从广播、电视上吸收到的一切。人们认为,如果听众和观众能够更加深刻地理解信息是如何构建的,那么美国的政治煽动效应将会更加易于理解。人类学家埃德蒙·卡特(Edmund Carter)说:“新型大众传媒,比如电影、广播、电视都是一种新的语言,人类尚未得知它们的语法。每种媒介都以不同的方式编码现实,每种媒介都隐藏着其独特的哲学意味。”
美国人曾经爱上了这种用媒介编码过的现实。在1945年,电视机的销售量不到1万台。短短15年后,电视机的销售量暴增到了6000万台。而今天,美国的电视机销售量超过了2.5亿台,97%的家庭至少拥有一台电视机。相比早些年的98.9%,这一数字实际上有所下降,因为现在越来越少的人会看电视。但这只是变化的一小部分,因为电脑、平板电脑、手机和其他个人娱乐设备等输送着无数的视频内容,人们不仅能在主动选择观看的时候看到视频,就连饭店、零售商店、办公室和加油站里都有各类屏幕,甚至在私家车和飞机座位上也有屏幕。
不过才30年,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的科幻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中的场景就变成了现实。在纽约、东京、首尔等大城市中,建筑的表面都变成了屏幕,视觉媒介已经成为建筑词汇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雅加达市的印度尼西亚购物中心有一幢57层的塔式建筑,外部围着超过5500平方米的屏幕。建筑师达里尔·山本(Darryl Yamamoto)在接受一家经贸出版物采访时说:“目前的建筑设计目的是,使其适应三维空间,而将LED屏幕完全覆盖于建筑物表面则改变了建筑物在空间中的平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建筑物表面覆盖屏幕而使建筑物处于第四维度,在这一维度中,图画式和符号式的影像成了建筑物展现自我的代表性特点。”动态影像越来越多地进入公共空间,也充实着让我们沉浸其中并不断扩大着的视觉数据库。
重新定义“视觉素养”概念的时刻到来了,我们不是要推翻这一概念,而是要扩大其内涵。我们必须考虑到,在21世纪,技术上势不可当的趋势应该是信息的扩散,即这些信息的传播与书面文字渐行渐远,越来越多地与非文字的视觉传播方式相结合,而这种传播方式甚至在人类出现之前就注定会为我们所掌握。
有了电子影像之后,我们在自己的传奇故事中达到了新的境界,电子影像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且会继续发展下去,所有人不只需要成为消费者,还要成为制作者。仅仅聆听故事并做出判断不再足够,如果想要建设文明社会,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视觉媒介已经成熟,不再只能用来娱乐。它还具有强大的社会效应,不容我们小觑。就像拿破仑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对报纸的恐惧胜过刺刀。
THE AGE OF THE IMAGE
发起媒体素养运动的人之一是加拿大的传播学教授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他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界定了“热媒介”和“冷媒介”两种概念。这种区别与温度无关,而与受众的参与度息息相关。媒介在镜头之内填充更多的现实(如照片或电影),就更接近“热媒介”,观众体验也更加被动。如果媒介内容较为单薄,需要观众自己填充思想内容(如动画片、辩论或爵士乐片段),就更接近“冷媒介”,需要观众更多地参与。
根据这一定义,YouTube和其他网站上的视频大多都属于热媒介,因为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点击和观看。但这些视频带来的更大范围的可能性的确令人惊叹,因为人们在创作自己的电影并加入日益壮大的社会集体对话中,能够让他们找到新的舒适感。在麦克卢汉的时代,只有十分有才华的人和十分幸运的人才能做到这点,因为在创作者和市场之间树立着巨大的商业壁垒(以出版社、电影工作室、杂志编辑和电视台为代表),创作的障碍源于缺乏价格低廉的工具。
然而,这些壁垒正在迅速坍塌。媒介体验的参与度越来越高。
在1932年,德国剧作家兼作家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发表了著名的《作为一种传播工具的广播》(Radio as an Apparatus of Communication)一文,当时,他想象不到现在通过电视和互联网进行的影像传播是什么样的。然而,他却意识到,精通聆听技巧是不够的,听众也需要了解演讲之道何其重要,传播最终会成为一种双向的对话而非独白,甚至在机械性沟通中也是如此。
广播是纯粹用于传播和个人单向分享的工具。所以这里有一条实在的建议:改变这一工具,实现从单向传递信息到双向沟通的转变。广播可能会成为公共生活中最佳的传播工具,这是一个巨大的通路网络。这就是说,如果广播电台了解如何像传输那样接收,如何让听众像聆听一样参与对话,如何让他们加入到网络之中,而不是孤立他们,那么广播就会成为最佳的传播工具。按照这一原则,广播不该成为供应内容的平台,而应变成组织听众成为内容供应者的媒介。广播为了赋予公共场合真正公共的属性所做出的任何努力,都是在朝正确的方向迈进。
布莱希特生活在电影兴起的黄金时代,但他的关注点仍然在广播上,因为它是那个年代最重要的传播工具。而今天,绝大多数的信息都通过视觉媒介进行传播,包括电视、电影、互联网和其他屏幕,我们利用这些屏幕工具来工作、购物、社交和学习。
我们可以更新一下布莱希特关于传播技术变化的观点。我们现在阅读的内容与互联网有关,与即时分享图片所带来的愉悦有关,这些图片并不包含任何字母。我能想象如果布莱希特看到YouTube等视频分享网站在现代社会的爆炸性大发展时,会露出满意的微笑。YouTube网站的口号便是倡导数十亿用户“广播你自己”。
视频很快就会成为全球性的语言,其诱惑力将会逐渐显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但这在道德上并没有好坏之分,它既可以为好事服务,也可以助纣为虐,同时也可能介于两者之间。
我们现在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如何在思想上抵抗这种革命,而是在周全地深思熟虑后,应该如何以最大的能量和智慧对其采取行动,如何向世界展示自己。
我们的素养会达到何种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