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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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银冰鞋

布林克太太靠种蔬菜、纺纱和编织来养家糊口,一家人生活拮据。她曾经在来往于运河上的驳船干活,偶尔还和别的妇女一起,为一艘航行在布鲁克和阿姆斯特丹之间的“水上载货马车”拉纤。

但是在汉斯长成一个强壮的大孩子以后,所有这些重活苦活就由他代替母亲干了。另外,近一个时期以来,她丈夫的生活自理能力变得极差,一会儿也离不开她的照料。尽管他的智力还不如一个小孩子,但他依然身体健壮,力气很大,所以,布林克太太要管住他有时很麻烦。汉斯在家的时候,或者有好心的过路人听到里面的喧闹声过来帮她一把的时候,可怜的太太就能安然度过难关。但要是只有她一个人,事情就难办了。

“啊,孩子们!从前他是好好的一个人,非常稳当,”布林克太太有时会说,“跟律师一样聪明。连镇长都会停下脚步,向他请教问题。可是现在,唉!他连老婆孩子都不认识了。汉斯,你记得爸爸的吧,当他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他是个了不起的、勇敢的人,你记得么?”

“是的,一点也不假,妈妈!他无所不知,太阳底下什么活儿他都会干。他唱歌唱得多好!嗯,你听了常常直笑,说风车听了那歌声也会跳起舞来。”

“我正是那么说的。天哪!孩子记性多好哟!格蕾特尔,孩子,把编针从你爸爸手上拿下来,快,他会戳着自己的眼睛的,给他穿上鞋。他的可怜的脚有一半时候冷得像冰,但是我无论怎样小心,也没法看住他,不让他掉鞋子。”

说完这些,她会半是哼哼、半是哭泣地坐下来,摇动纺车。顿时,“呼呼”的纺纱声充满了低矮的茅屋。

几乎所有的家务活都由汉斯和格蕾特尔做,户外的活儿也是他们干。在一年中的某些季节,孩子们日复一日出去捡泥炭,并且把它们做成方砖似的块状,收藏好,备作燃料。在别的时间里,在家务不忙的时候,汉斯在运河上拉纤,一天挣几个斯地弗[8];格蕾特尔则为邻家农夫放鹅。

汉斯擅长木雕,他和格蕾特尔都是好园丁。格蕾特尔会唱歌,会做针线,还会踩很大很高的高跷,这种本领方圆几英里以内哪个姑娘也比不上她。她能在五分钟内学会一首歌谣,在当令的时节,她能找到你说得出名字的任何一种花草。但是她害怕读书,常常只要看到旧校舍里的黑板,泪水就在眼睛里打转。

汉斯则和她相反,性子慢、做事稳当。无论是读书还是日常劳动,任务越困难,他越喜欢。那些在校外因为他衣服上打着补丁、裤子的屁股部位没有皮子,从而对他侧目而视的男孩,几乎在每一门课上,都不得不在光荣榜上让位于他。没过多久,他就成了学校里唯一一个一次也没有站过壁角的少年。在那个恐怖的角落里,挂着一根可怕的鞭子,鞭子上方写着这样一句格言:

学习!学习!你这个懒虫。否则让这根鞭梢来教你!

只有在冬天格蕾特尔和汉斯才有空去上学。在过去几个月里,他们一直待在家里,因为母亲需要他们帮着照应家。拉夫·布林克需要别人不间断地照顾,还要做黑面包,还要清扫屋子,还要织袜子和别的东西拿到市场上去卖。

在十二月这一个寒冷的早晨,当他们正忙着协助母亲做事的时候,一帮快乐的姑娘和少年溜着冰、沿着运河下来了。他们中有溜冰好手,当他们轻快地掠过时,鲜艳的服装交相辉映,从远处看上去,就好像冰突然融化了,色彩缤纷的郁金香顺着水流漂过一样。

他们当中,有富有的镇长的女儿希尔达·凡·格雷克,她穿着昂贵的皮毛衣服,披着宽大的天鹅绒外套。她旁边是俊俏可爱的农家姑娘安妮·波曼,一身漂亮的打扮:她穿一件深红色的粗布夹克,一条蓝色的裙子,它的长短恰到好处,正好露出朴素的灰色长筒袜。

然后是高傲的莉契·柯布斯,她父亲凡·柯布斯先生是阿姆斯特丹的领导人之一。簇拥在她周围的有卡尔·舒梅尔,彼得·凡·霍尔普和路德威格·凡·霍尔普,雅可布·普特,还有一个个子很小的男孩子,他享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名字:华斯滕沃尔伯特·施梅尔朋宁克。这一帮人里另外还有将近二十个少男少女,每一个人都显得情绪饱满、兴高采烈。

他们在运河上游半英里和下游半英里方圆内溜冰,尽其所能地发挥自己的比赛本领。常常可以见到,他们中最快的一个,猛地从某个自高自大的立法者或医生鼻子底下溜过去,那人正把手交叉在胸前,悠闲自得地向镇上滑去呢。

或者见到一串姑娘,在一个肥胖的老镇长到跟前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他正将金头手杖举在空中保持身体平衡,气喘吁吁地赶往阿姆斯特丹去呢。他脚上的冰鞋真好看:皮子鞋带是上等的好货,从足背处向下弯的滑刀闪闪发光,顶上饰着镀金的珠子。如果哪个姑娘冒险给他来个鞠躬礼,他会稍稍睁一下自己的胖眼睛,但他不敢鞠躬还礼,因为害怕失去平衡。

在运河上的,不单单是寻欢作乐者和显要人物。有打工的人,眼神疲惫,急匆匆地赶往商店或工厂;有赶集的妇女,头顶着货物;有小贩,被背包压弯了腰;有船夫,头发蓬松、脸面模糊不清,一路上粗暴地推推搡搡;有目光慈善的牧师,溜得很快,也许是赶到临终的人身边去;不一会儿,来了一群群孩子,肩上斜挎着小书包,“嗖嗖”地掠过,赶远路去上学。每一个人都在溜冰,只有一个翘着上嘴唇的农夫,驾着一辆古怪的双轮马车,沿着运河边缘颠簸行驶。

不久,我们快乐的少男少女们就夹杂在各种鲜艳的色彩、不停的运动和阳光下冰鞋所折射出的反光中,几乎辨认不出来了。如果不是整个一大帮人突然来了一个停顿,从过路人中间脱出身来,聚在一起,同一位美丽可爱的少女说话,那么对于他们,我们也许就不会有更多的了解。那少女是被他们从去镇上的人流中拽出来的。

“哦,卡特琳卡!”他们一齐喊着,“你没听见么?来比赛吧,我们希望你参加!”

“什么比赛?”卡特琳卡笑着问,“请别大家一块儿说,我听不清。”

人人都气喘吁吁地望着莉契·柯布斯,她是他们公认的女发言人。

“嗯,”莉契说,“我们准备在二十号,在凡·格雷克夫人生日那一天,举行溜冰大比赛,这是希尔达的主意。他们准备给最好的溜冰手发一样棒极了的奖品。”

“是的,”六七个声音齐声说,“一双美丽的银冰鞋,漂亮绝顶!上面有,啊!那么好的鞋带和银铃铛银扣子!”

“哪个说上面有银铃铛的?”那个有非凡名字的少年用低低的声音插上一句。

“是我说的,华斯特[9]少爷。”莉契回道。

“那么是有的。”——“不,肯定没有。”——“哦,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一支箭。”——“凡·柯布斯先生对我妈妈说有铃铛。”那一群兴奋的孩子七嘴八舌地说,但是华斯滕沃尔伯特·施梅尔朋宁克先生企图对事情下一个决定性的结论:“嗯,你们这些人对它一无所知,那双鞋上连铃铛的影子也没有。它们……”

“哦,哦!”又爆发出一阵表示反对的哄吵声。

“奖给女孩子的那双鞋有铃铛的,”希尔达轻声插了话,“但还有一双奖给男孩子,鞋帮上雕刻着一支箭。”

“听到了吧!我不是这样告诉你的么?”几乎所有这些少年同时嚷道。

卡特琳卡看着他们,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谁参加争夺奖品呢?”她问。

“我们都参加,”莉契答道,“那多好玩啊!你也得参加,卡特琳卡。但是现在得去上学了,过一会儿我们再讨论这件事。啊,你当然会参加的。”

卡特琳卡没有回答,她做了一个急速旋转动作,卖弄风情地娇笑道:“你们没听见最后一遍铃声么?来追我!”说着,她箭一般地向学校方向滑去,话说完,人已经站在半英里以外的地方了。

大家杂乱地追了上去,迎接她的挑战,但他们根本抓不到那个眼睛明亮、咯咯娇笑的尤物,她的金发在阳光下飘扬着,一边向前溜,一边向身后抛来许多亮闪闪的媚眼。

美丽的卡特琳卡!全身洋溢着青春和健康的光彩,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欢乐和活力。谁会想到,你那永远向前滑行的身影,在那一天晚上,在一个少年的梦中飞快地溜过!谁会想到,许多年以后,你的风采将永远从他面前飘走,那时似乎是他一生中最黯淡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