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注1
这本书属于极少数人。也许,他们当中甚至还没人活在世上。他们可能是那些能够理解我的查拉图斯特拉的人:我怎么可以把自己与那些如今已经有耳朵来聆听他们的人混为一谈?——只有后天才是属于我的。有些人死后方生。
在何种条件下,人们才能理解我,进而必定得理解我〈,—〉对此,我知道得太清楚不过了。人们必须在精神事务上诚实到严厉的地步,只为能够忍受我的严肃和我的激情。人们必须习于在高山上生活,——俯视政治和民族利己主义的可怜废话。人们必须变得漠然,从不问真理是否有用,是否会给一个人招致厄运……偏爱面对问题的力量,这些问题,当今无人有勇气去追问;直面禁区的勇气;通往迷宫的宿命注2。源于七重孤独的体验。聆听新音乐的新耳朵。观看最遥远之物的新眼睛。对于迄今为止保持缄默的真理具有新的良心。还有求伟大风格之经济学的意志(Wille zur Ökonomie grossen Stils):同时保有它的力量和热情……对自己的敬畏;对自身的爱;面对自己的无限制的自由……
好啦!只有这些人才是我的读者,我真正的读者,我注定的读者: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其他人只是人类罢了。——必须通过力量、通过灵魂的高度超越于人类之上,——通过藐视……
弗里德里希·尼采
1注3
——让我们正视自己。我们是极北净土之人注4,——我们非常清楚,我们生活在多么遥远的地方。“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你都找不到通往极北净土之人的道路”注5:我们的这个特点,品达早已明白。北方、冰雪和死亡的彼岸——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幸福……我们已经发现了幸福,我们认识路,我们发现了整个数千年迷宫的出口。还有谁发现了它?——莫非是现代人么?“我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不知如何是好的东西即是我”——现代人如是叹息……这种现代性——懒惰的和平、胆怯的妥协、现代人的肯定与否定在道德上全部的不洁净——曾让我们患病。这种心灵的容忍和宽阔(largeur)——“原谅”一切,因为它“理解了”一切注6——于我们而言,是西罗科风注7。与其在现代德性和其他南方暖风之下,不如在冰雪之中生活!……我们曾经足够勇敢,我们既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他人:但是许久以来,我们不知道该借着我们的勇气向何处去。我们变得郁郁寡欢,被人们称为宿命论者。我们的命运——它曾是力量的充盈、张满和积聚。我们曾经渴望雷电和行动,我们与弱者的幸福、与“顺从”保持着最远的距离……我们的空气中曾有暴风雨,我们的天性日渐阴郁——因为那时我们没有道路。我们的幸福公式:一种肯定,一种否定,一条直线,一个目标…… 注8
2注9
什么是好?—— 一切提高人类的权力感、权力意志、权力本身的东西。
什么是坏?—— 一切源于软弱的东西。
什么是幸福?—— 感到权力在增长,感到一种阻力被克服。
不是满足,而是更多的权力;根本不是和平,而是战争;不是德性,而是卓越(Tüchtigkeit)(文艺复兴风格的德性,virtù注10,非道德的德性注11)
柔弱者和失败者当灭亡:我们的人类之爱注12的第一原则。为此还当助他们一臂之力。
比任何一种恶习都更有害的是什么?——行为上对于所有失败者和柔弱者的同情——基督教……
3注13
我在此所提的问题,并不是什么东西会在生物序列中替代人类(——人是一个终点——):而是何种类型的人应该作为更有价值、更当生存、更有前途的人而被驯养注14和被意愿。
这种具有更高价值的类型已经足够经常地存在过,但只是作为幸运的偶然,作为一种例外,从来都没有被意愿过。它反而恰恰最遭惧怕,它几乎是迄今为止真正的可怕之物;——并且因为惧怕,相反的类型被意愿、培育和获取:家畜、群畜、患病的动物——基督徒那样的人……
4注15
人类并不以今人所相信的方式表现为一种向更好、更强或更高之物的发展。“进步”只是一个现代观念,而这意味着,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今日的欧洲人在价值上始终是注16远远注17低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人的;继续发展绝不必然导向提高、扩大和增强。
可在另一种意义上,确有个别情形取得了持续的成功,它们出现在地球上极为不同的角落、来自极为不同的文化,事实上,一种更高的类型随之注18显现:这种类型相对于全部人类而言是一种超人。这种取得伟大成就的幸运情况在过去总是可能的,在将来或许也总还是可能的。甚至整个家族、部落和民族有时也能有如此的幸运。
5注19
我们不可美化和装扮基督教:它向这些更高类型的人发动了生死之战,它摒弃了这类人所有的基本本能注20,并从这些本能中提取出了恶和恶人的概念,——强者被视为典型的卑鄙之流、“道德败坏的人”。基督教站在所有软弱者、卑贱者和失败者一边,它与强大生命的保存本能正相抵触,并从中树立了一种理想;即便精神上最强大的本性也被它败坏了理性,其途径是教人把最高的精神价值感受为有罪的、误导性的,感受为诱惑。最可悲的例证——帕斯卡尔的败坏,帕斯卡尔以为他的理性被原罪所败坏,岂不知败坏理性的只是他的基督教!——
6
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幕令人痛心而又可怕的景象:我扯下了遮挡住人类之败坏状态的幕帘。这字眼从我嘴中说出,至少是免于一种怀疑的:它包含了一种对于人类的道德谴责。它是——我要再次强调——在非道德意义上来使用的:非道德化的程度可见于此——即恰恰在人们迄今为止最有意识地欲求“德性”和“神性”的地方,我最强烈地感受到了那种败坏。你们已经猜到,我是在颓废(décadence)注21的意义上来理解败坏的:我的断言是,所有总结了当今人类之最高期望的价值,都是颓废的价值。
当一个动物、一个种类、一个个体失去了它的本能的时候,当它选择了、当它更喜欢对它有害的事物的时候,我就称之为败坏。一个“高等情感”、“人类理想”的历史——我有可能不得不讲讲这段历史——这或许也几乎是对人类何以如此败坏的解释了。
在我看来,生命本身就是求生长、延续、力量积聚和权力的本能:凡是缺乏权力意志的地方就有没落。我以为,人类所有的最高价值都缺乏这种意志,——没落的价值、虚无主义的价值以最神圣之名在施行统治。
7注22
基督教被称为同情的宗教注23。——同情与滋补性情感注24相反:后者是提高生命感受的能量,前者则是压抑性的。一个人在同情的时候会失去力量。痛苦本身已经给生命带来注25了力量的损失,同情注26则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损失。同情将痛苦本身变得富有传染性注27;有时它还会带来生命和生命能量的整体损失,而这与起因的分量又极不相称(——比如,“拿撒勒人之死”这个病例注28)注29。这是第一个观点;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观点。假如人们按其通常所激起的反响的价值来衡量同情,其危害生命的特征也就愈益明显了。同情完全悖逆了发展的法则,发展的法则即选择的法则。同情保存适于没落者,它保护自身以利于被剥夺了权利的和被谴责的生命,它将失败者固着于生命,让各式各样的失败者蔓延滋长,由此而给生命本身带来了一个阴暗可疑的层面。人们竟敢将同情奉为德性(——在每个高贵的道德中,它都被视为软弱——);人们愈行愈远,把同情弄成了德性本身,弄成了一切德性的基础和根源,——只不过,终须谨记,这是从一种虚无主义的、以否定生命为标签注30的哲学的观点出发的。叔本华在这一点上不无道理:同情否定了生命,把生命变得更当否定,——同情是虚无主义的实践。再说一遍:这种压抑的和易传染的本能注31违逆了那源于生命之保存与价值提升的本能:无论是作为忧伤的传播者,还是作为一切忧伤的保管者,它都是颓废注32向上攀升的主要工具注33——同情劝人向无(Nichts)注34!……人们嘴上说的不是“无”:而是“彼岸”,或者“上帝”,或者“真实的生命”,或者“涅槃”、“救赎”和“极乐”……如果人们理解了,崇高的词语底下所包裹着的是怎样的倾向,那么,这些源于宗教-道德之特异体质王国的无辜修辞就立刻显得很不无辜了:敌视生命的倾向。叔本华是敌视生命的:故而同情在他看来是德性……众所周知,亚里士多德注35将同情视为一种罹病的、危险的状态,间或注36加以催泻不无益处:他把悲剧看作催泻剂。人们确实应该从生命的本能出发寻求手段,为这样一种病态而危险的同情之累积——如其在叔本华的病例中(惜哉!尚有我们从圣彼得堡直至巴黎、从托尔斯泰注37直至瓦格纳的全部文学和艺术上的颓废)所表现的那样——施以一刺:让它爆裂……在我们不健康的现代性中,没有什么比基督教的注38同情更不健康的了。在此行医,在此铁面无私,在此动刀子——这是我们的分内事,这是我们爱人类的方式 注39,我们因此而是哲学家注40,我们极北净土之人!— — —
8注41
有必要指出,我们把谁视为我们的对立面——就是神学家和体内含有神学家血液的一切——我们整个哲学……我们必须切近地看到了危险,更好的情况是,必须亲身体验到了危险,必须几乎为之丧身,才不会把它视为儿戏(——我们的自然研究者和生理学家们那套自由精神玩意儿注42在我看来是一种儿戏,——他们对这些事物缺乏激情,不会为之而痛苦。注43——)那毒害的范围比人们所以为的要广泛得多:我处处重又发现了傲慢的神学家本能,在人们今日自以为是“理想主义者”的地方,——在人们借助一种更高的渊源注44而要求超越于现实之上、对之投以陌生眼光的地方……注45理想主义者和教士注46完全一样,手中握着所有的大概念(并且不只是在手中!),以一种优越感藐视“理智”、“感官”、“荣誉”、“幸福生活”和“科学”,他俯视着此类事物,仿佛它们是有害的和惑人的力量,另有纯然自足的“精神”漂浮其上:仿佛谦卑、贞洁、贫穷和(概而言之)神圣,迄今为止并没有比任何一种灾难和恶习给生命带来了多得多的损害……纯粹精神是纯粹的谎言……只要教士——这种以毁灭、侮辱和毒害生命为业的人——还被视为一种更高的人,对于什么是真理的问题就尚无答案注47。当虚无和否定的宣扬者被视为“真理”的代表的时候,真理就已经被颠倒了……
9
我向这种神学家本能宣战:我到处发现了它的痕迹。体内含有神学家血液的人从一开始就歪曲地、不诚实地面对所有的事物。从中发展出的激情自命为信仰:永远闭眼不看自己,为了不致因为看到无可救药的虚假而痛苦。注48人们从这种虚假的视角中弄出一套道德、一种德性和一种神圣,为虚假的观看系上好的良心,——在将自己的视角以“上帝”、“拯救”和“永恒”之名宣称为圣之后,人们要求,任何一种其他的视角都不该再具有价值。我还能处处发掘神学家本能:它是地上的虚假中传播得最广的一种,是真正藏于地下的虚假形式。神学家持以为真的必定是假的:几乎可以将此作为真理的一条标准。不准实在在任何一点上享有荣誉,甚至不准它被说出来,这是神学家最深的自我保存的本能。凡是神学家的影响波及之处,价值判断就都被歪曲了,“真”与“假”概念必定注49被颠倒了:最危害生命的被称为“真”,提高生命、增强生命、肯定生命、为生命辩护、使之凯旋的反倒被称为“假”……当神学家通过君王(或者民众——)的“良心”而向权力伸出手掌的时候,我们不会怀疑,每次都是什么在根本上发作:求终结的意志、虚无主义的意志想要掌权……
10
当我跟德国人说,哲学被神学家的血液给败坏了,他们立刻就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新教牧师是德国哲学的祖父,新教本身是它的peccatum originale[根本罪、原罪]。新教的定义:半身瘫痪的基督教和——半身瘫痪的理性……注50只要提及“图宾根神学院”注51,人们就能明白德国哲学在根本上是什么了——一种阴险的神学……施瓦本人是德国最杰出的说谎者,他们说起谎来一脸无辜……缘何康德的出现迎来了德国学者阶层(他们当中有四分之三是牧师和教师的儿子)的一片欢呼,缘何德国人相信康德开启了一种向改善的转向,即便在今天也还可以找到这种信念的回声?德国学者们的神学家本能已然猜到,从此以后,什么重又变得可能了……一次狡黠的注52怀疑,开启了通往古老理想的隐秘小路,使得“真实的世界”和“道德”这两个概念(——这两个曾经有过的最邪恶的错误注53!)现在重又作为世界的本质,变得即便不可证明,也无可反驳了……理性、理性的权利够不到这么远……人们从实在中弄出了一个“假象”;把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存在者的世界,弄成了实在……康德的成就只是一个神学家的成就:与路德、莱布尼茨一样,康德是用来制止本身不稳当的德意志诚实的另一个止轮器注54 — —注55
11
再说句话来反对作为道德学家的康德。德性必须是我们的发明,是我们最私人的紧急自卫和生活必须:在别的任何一种意义上,它都只是一种危险。凡不成为我们的生命条件的,就会危害生命:像康德所要的那样,只是出于一种对“德性”概念的敬畏之心而弄出一套德性,是有害的。“德性”、“义务”、“善本身”、非个人性的和普遍的善——这都是些幻象,没落、生命最后的衰退、柯尼斯堡注56的中国精神(Chinesenthum)在其中得到了表达。最深处的保存和生长法则要求相反的东西:每个人为自己发明自己的德性、自己的绝对命令。一个民族如果完全混淆了自己的义务和义务概念,就会灭亡。没有什么会比每条“非个人性的”义务、每次向抽象之神(Moloch der Abstraktion)的献祭带来更深、更内在的损害了。——人们居然没有感到康德的绝对命令是危害生命的!……只有神学家本能为他辩护!——生命本能所强制的行为在快感中证明自己是一个正确的行为:那个心怀基督教教条的虚无主义者却将快感视为反驳。工作、思考和感受,却没有内在的必然性、没有极为个人的选择、没有快感,成了“义务”机器,还有什么比这毁灭得更快呢?这恰是开给颓废、甚至是开给白痴的药方……康德成了白痴。——他居然是歌德的同时代人!这个毒蜘蛛过去被视为首要的德国哲学家,——现在还是如此!……我不想直说我对德国人的看法……康德难道不是在法国大革命中看到了国家形式从无机到有机的过渡吗?他难道没有自问:是否有一件事,除了用人类的道德禀赋之外,根本无法用别的方式去解释,这样一来,“人类向善的倾向”就一举被证明了?康德的回答是:“这就是革命。”在所有事情上面都犯错的本能,反自然注57之为本能,德意志的颓废之为哲学——这就是康德!——注58
12注59
为数不多的怀疑论者是哲学史中的诚实类型,我将之另列一旁:而其他人则对知性真诚的起码要求都一无所知。他们统统像妇人一样,将“美好的情感”视为论证、将“高昂的胸怀”视为神性的风箱、将确信视为真理的一个标准,所有这些大幻想家和庞然怪物概莫能外。最后,康德还要带着“德意志的”注60天真无邪,试图注61用“实践理性”这个概念来对这种形式的腐败、这种知性良心的缺乏进行科学化论证:他特意为此捏造了一种理性,在这种理性中,即当道德、当崇高的“汝当”响起的时候,人们便不再需要顾及理性了。几乎在所有民族中,哲学家都只是教士这种类型的继续发展,想到这一点,则此类教士遗风、自我伪造就不再注62令人惊讶了。当一个人具有诸如改善、拯救、救赎人类这样的神圣使命的时候,当一个人胸怀神圣、为彼岸命令代言的时候,他就因为这样一种使命而已经站在注63所有单纯理智的价值之外注64了——他已经被这样一种使命圣化了,他已经属于一个更高的秩序了!……科学与教士何干!教士站得太高了!——可迄今为止都是教士在统治!他规定了什么是“真”与“不真”!注65 ……
13注66
我们切勿低估了这一点:我们自身、我们这些“自由精神”已经是一种“重估一切价值”,已经是活生生地在向所有关于“真”和“不真”的古老概念宣战。最富价值的洞见总是在最后被发现;而最富价值的洞见乃是方法。几千年来,一切方法、我们今日科学活动的一切前设都对自己有着极深的藐视,一旦与它沾上关系,就被排除在了“正人君子”的交往范围以外,——被视为“上帝的敌人”、真理的藐视者、“中了邪的人”。具有科学品质的人是旃陀罗(Tschandala)注67……人类的全部情感,他们关于真理该是什么、该有何效用的观念,都曾与我们为敌:迄今为止的每一个“汝当”都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的对象,我们的行为方式(Praktiken),我们平和、谨慎、不轻信的样子——在他们看来,这一切完全都是不体面的、可鄙的。——最后,我们或可不无道理地自问,其实难道不正是一种美学趣味使人类如此长久地耽于蒙蔽:他们要求真理具备如画的效果,他们还要求求知者去强烈地影响感官。我们的谦卑倒他们的胃口,并且倒得最久……哦,他们猜得多准,这些上帝的火鸡— —
14
我们革新了观念。我们在各方面都变得更加谦逊。我们不再从“精神”、“神性”寻求人类的根源,而是将人回置到动物中去。注68我们视其为最强大的动物,因为它是最狡猾的:结果之一就是他的精神性。另一方面,我们提防一种注69即便在此也想再次发出声音的虚荣:仿佛人已是动物发展伟大的隐秘意图。人绝非创造的顶点,他周围的每一个生命都处于相同的完满等级……这话还是说得太过了:相对而言,人是动物之中最失败、最为病态、最危险地偏离了本能的一种——当然,也因为所有这些而成为最有趣的一种!——关于动物,笛卡尔第一次敢于以令人敬佩的勇气将它理解为machina[机器]注70:我们全部的生理学都在努力地证明这个原理。人也不例外,也被我们合乎逻辑地置于此列,这与笛卡尔的做法没有两样:今天对人的全部理解正止于此,即将人理解为机器。从前,人们将“自由意志”作为一个源自更高秩序的嫁妆归于人类:如今则不再能够将意志理解为一种能力,在此意义上,我们甚至把意志都从人类那儿剥离了。“意志”注71这个古老的词语只被用来标识一种合量、一种形式的个体反应,一定数量相反相成的刺激必然会带来这种反应:——意志不再“作用”、不再“推动”……过去,人们在人类的意识、在“精神”中看到了其神性、其更高来源的证明;要完善人类,就要叫他学乌龟注72的样子,收起感官、中断与地上事物的联系、褪去可朽的外壳:然后剩下“纯粹的精神”这个要务。我们对此也有了更好的注73想法:有意识、“精神”恰被我们看作有机体相对不够完美的表征,看作一种尝试、摸索、失策、一种辛苦劳烦,许多精力都没有必要地浪费于此,——我们否认某物能够被完善,只要还能让它具有意识。“纯粹精神”是一种纯粹的愚昧:如果我们不把神经系统和感官这些“可朽的外壳”计算在内,我们就算错了——如此而已!……
15注74
在基督教中,无论道德还是宗教都没有在任何一点上触及现实。纯然想象出来的原因(“上帝”、“灵魂”、“自我”、“精神”、“自由意志”——或者还有“不自由的意志”);纯然想象出来的结果(“罪”、“救赎”、“恩典”、“惩罚”、“恕罪”)。一种想象出来的存在者(“上帝”、“精神”和“灵魂”)之间的交往;一种想象出来的自然科学(人类中心论的;完全缺少自然原因的概念);一种想象出来的心理学(纯粹的自我误解,借助宗教-道德特异体质的符号语言——如“懊悔”、“良心谴责”、“魔鬼的试探”、“上帝的临近”——来解释诸如nervus sympathicus[交感神经]状况这种舒适或不快的一般感受);一种想象出来的目的论(“上帝国”、“末日审判”、“永生”)。——这个纯然虚构的世界与梦境非常不同,并且相形见绌,因为后者反映了现实,而它却要扭曲、贬低、否定现实。一旦“自然”概念被虚构为“上帝”的反概念,“自然的”就必定意味着“卑贱的”,——这整个虚构的世界都根源于对自然之物(——现实!——)的仇恨,都表达了一种对于现实之物深深的厌恶……但是一切都这样被解释了。唯独谁有动机去编造谎言来逃离现实?那些对现实感到痛苦的人。可对现实感到痛苦,这就是一种变得不幸的现实……不快对于快乐的优势是那虚构的道德和宗教的原因:这样一种优势也正是颓废的公式……
16注75
要得出这样的结论,必须对基督教的上帝概念做一番批判。——尚且自信的民族也还有它自己的上帝。它在其中敬拜自己上升的条件、自己的德性,它在一个可以对之表示感恩的事物中投射了它对自身的快感及其力量感。富有的人想要给予;一个高傲的民族需要一个上帝来献祭……如此条件下的宗教是一种感恩的形式。人对自己心存感激:为此需要一位上帝。——这样一位上帝必须能有助益、也能够损害,能做朋友,也能做敌人,——无论好坏,人们都赞赏它。此时,对一位上帝进行违逆自然的阉割、把他阉割成一个纯然善良的上帝的做法,是毫无吸引力的。邪恶的上帝和善良的上帝同样是必需的:人们并不那么将自己的生存归功于宽容和博爱。……一个不知愤怒、报复、嫉妒、嘲讽、诡计和暴力的神有什么重要可言?一个或许不曾了解胜利与毁灭之醉人火焰(ardeurs)的上帝有什么重要可言?这样一位上帝会让人无法理解:我们要它何用?——不过:当一个民族行将灭亡;当它最终感到失去了对于未来的信(Glauben)、对于自由的望(Hoffnung)的时候;当它将屈服视为最有用、将屈服的德性视为生存条件的时候,它的上帝也必须自行改变。现在,上帝变得胆小如鼠、怯懦而谦卑,它鼓吹“灵魂的安宁”、不再仇恨,鼓吹容忍、鼓吹不分敌友的“爱”(Liebe)。上帝不断地道德化,在每种私人德性的洞穴里爬行,上帝成了每个人的上帝,成了私人,成了世界主义者……从前,上帝表现了一个民族、一个民族的强壮、一个民族灵魂中所有的进攻性和权力欲:如今它只还是一个善良的上帝……事实上,对于诸神而言,没有别的选择:它们要么是权力意志,——如果这样,它们将保持为民族诸神——要么就是对于权力的无能(Ohnmacht zur Macht)——而后必定变得善良……
17注76
凡是权力意志以任何一种形式衰退之处,都会出现一种生理退化、一种颓废。颓废的神被切下了其最男性化的德性和欲望,此后,它必定变成了生理退化者、弱者的神。可是弱者并不把自己称为弱者,而是称为“善人”……无须提示就能明白,一个善良的和一个邪恶的上帝的双元虚构在历史中的哪个时刻才是可能的。屈服者凭其本能将他们的上帝下降为“善本身”,他们也凭借同一种本能将好的品质从其征服者的上帝中删去了;他们通过将其上帝妖魔化来报复他们的主人。——善良的上帝和魔鬼一样:两者都是颓废的产物。——人们今天怎么还能对基督教神学家的幼稚做这么大的让步,来与他们一道宣称,从“以色列的上帝”、从民族上帝到基督教上帝、到一切善好的完美化身,上帝概念的这种发展是一种进步?——可就连勒南注77也这么做。仿佛勒南有权利幼稚似的!跃入眼帘的倒是相反的情形。如果生命上升的条件,如果一切强大、勇敢、英勇、骄傲都从上帝概念中被清除出去,如果它渐渐变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着一根为疲惫者而准备的棍棒、一块为所有溺水者而沉落的拯救之锚,如果它变成了卓越的“穷人的上帝”、“罪人的上帝”、“病人的上帝”,并且只余下“救世主”、“拯救者”这样的称谓,仿佛它们就是全部的神性称谓:这样一种变化、这样一种对神性之物的简化告诉我们什么?——当然,“上帝的国”由此而变大了。之前上帝只有他的人民,他的“选”民。而今,一如他的人民本身,他开始进入异乡、开始流浪,从此之后,它不再静坐于一处:直到他最后四处为家,成为了世界主义者,——直到他赢得了“大多数人”和半个地球。但是尽管如此,这位“大多数人的上帝”,这位诸神中的民主主义者,没有成为骄傲的异教神:它还是犹太的,它还是角落里的神,还是所有黑暗之隅、阴暗之地的神,还是全世界所有不健康的寄居之所的神!……它的世界帝国和以前一样是地下王国,一个医院,一个地下室,一个犹太人居住区……它自己也是那么苍白、那么柔弱、那么颓废……即便苍白中之最苍白者,即形而上学家、概念白化病患者,还要在它之上成为主人。他们在它周围编织了那么久的网,直至它被他们的运动催眠,自己也成了蜘蛛,自己也成了Metaphysicus[形而上学家]。现在它重又开始从自身出发编织世界——sub specie Spinozae[从斯宾诺莎的观点来看]——从此以后,它变成了愈益阴暗、苍白之物,变为“理念”、“纯粹精神”、“绝对”、“物自身”……一位上帝的没落:上帝变成了“物自身”……
18注78
基督教的上帝概念——上帝之为病人的上帝,之为蜘蛛和精神——是这个世界上所达到过的最腐朽的上帝概念之一;它也许本身就标志着诸神类型退化的顶点。上帝退化为对生命的异议,而没有成为对生命的神化和永恒肯定!在上帝中预告了对生命、自然和生命意志的敌意!上帝成了每一种对“此岸”进行侮辱、每一种“彼岸”谎言的公式!在上帝中,虚无被神化了,“求虚无的意志”被封圣了!……
19
强壮的北欧民族没有拒绝基督教的上帝,这有辱他们的宗教天赋,更不要说品位了。他们本来必须和这个病态、老弱的颓废产物了断关系。可是他们没有做到,这给他们带来了诅咒:他们将疾病、老年和悖谬都带进了他们所有的本能——从此以后,他们没有再造出新的上帝!几近两千年,没有哪怕一位上帝!这个基督教单一神论(Monotono-Theismus)的可怜的上帝,仿佛人类的creator spiritus[造物精神]和造神力量的ultimatum[最后之点]和maximum[最高之点],一直存在着并且好像有权这样似的!这个由空无、概念和悖谬杂交而成的衰败产物,一切颓废本能、一切灵魂的怯懦和疲劳都在其中被认可了!— —
20注79
在谴责基督教的同时,我不想对一个相近的宗教不公,这个宗教就信徒人数而言甚至还强过基督教,它就是佛教。两者共同属于虚无主义的宗教——它们都是颓废的注80宗教(décadence-Religion)——,两者之间又以一种最值得注意的方式分道扬镳。现在能够对这两者加以比较,基督教的批判者真要为此而深深地感谢印度学者。——佛教要比基督教现实百倍,——它体内含有客观、冷静地提出问题的基因,它诞生自延续了数百年之久的哲学运动之后,当它诞生的时候,“上帝”概念已经被废除了。佛教是历史向我们展示的惟一一个真正的实证主义宗教,它的知识论也是如此(一种严格的现象主义——),它不再说“反对罪的斗争”,而是完全给予事实以权利,说“反对痛苦的斗争”。它已经将道德概念的自我欺骗抛在脑后,——用我的话来说,它已经处于善恶的彼岸,——这使得它与基督教有着深刻的区别。佛教所看见、所根据的是两个生理学事实:首先,一种过度的感官敏感,这表现为精微的痛苦感受力;其次,一种过度的精神化,过于长久地生活在概念和逻辑过程之中,这种生活损害了人格本能(Person-Instinkt)来助长“非人格之物”(——在我的读者当中,至少有一些人,一些像我自己一样的“客观人”,将会从经验中了解这两种情况。)这些生理学前提导致了一种抑郁:佛陀就是来治疗这种抑郁的。他的办法是:露营,漫游,节制,挑选膳食;慎酒;同时谨慎面对一切产生胆汁、加热血液的情感;既不为自己也不为别人操心。他倡导那些要么给人平静、要么带来快乐的想法——他发明手段来戒除他人。他将善良和友好视为有益健康的。排除了祷告,也排除了禁欲苦行;没有绝对命令;没有任何强制,甚至在寺院里面也没有(——进去之后,还可以出来——)一切仿佛只是方便法门,用来增强那种过度的敏感。正因为如此,他也不要求铲除异己;他的学说所要抵制的无非就是报复、厌恶和怨恨的感受(“冤冤相报何时了”注81:整个佛教中动人的口头禅……)。这是有道理的:从营养学的主要目的来看,这些情感恰恰是完全不健康的。他用一种严格的回归(Zurückführung)和对人格(Person)最精神化的兴趣来反抗他所感到的和在一种过度的“客观性”(即个体兴趣(Individual-Interesse)的弱化、重点的丧失、“利己主义”的丧失)中表现出来的精神疲劳。在佛陀的教义中,利己主义成了义务:“唯一紧要之事”注82,“你如何摆脱痛苦”调整和限定了全部精神食谱(——人们也许可以联想起那个雅典人,他同样起而发动反对纯“科学性”的战争,这个人就是苏格拉底,他也将人格利己主义(Personal-Egoismus)在诸多问题的领域中提升为道德注83。)
21
佛教的前提是非常温和的气候,风俗中高度的温顺和自由,没有军事活动;高等阶层、甚至学者阶层是运动的发起者。人们将快乐、宁静和无欲无求视为最高目标,并且达到了他们的目标。佛教不是一种人们在其中单单寻求完满性(Vollkommenheit)的宗教:完满是常态。——
在基督教中,被降伏、被压迫者的本能处于显著地位:在基督教中寻求救治的是最低的等级。在这里,人们忙于诡辩罪恶、批判自我和审查良心,以此来消除无聊;在这里,对一个被称为“上帝”的强大者的情感(通过祷告)不断得到维护;在这里,最高之物被视为不可达到的,被视为馈赠、“恩典”。这里也缺少公共空间;藏匿处和暗室是基督徒的品质。在这里,身体被藐视,卫生保健被作为感官生活而拒斥;教会甚至反对洁净(——在赶走摩尔人注84之后,所颁布的第一条基督教规章就是关闭公共浴池,单单科尔多瓦就有270家)。基督教具有某种意义上对自己和对别人的残忍注85;仇恨异己;想要迫害。引人注意的是各种阴暗的和激动人心的观念;最向往的、用最高的名词来称呼的状态是羊痫风一般的;所选的食物利于病态现象,会过度刺激神经。基督教是地上的主人们和“高贵者们”的死敌——同时秘密进行着一场隐匿的竞赛(——把“身体”让给他们,我们只要“精神”……)基督教是对精神、骄傲、勇气、自由、精神自由的仇恨;基督教是对感官、感官快乐和一切快乐的仇恨。
22
当基督教失去了最初的基础(古代世界最低的等级、下等世界)的时候,当基督教开始在野蛮的民族中寻求权力,它的前提不再是疲惫的人,而是内在野蛮的、毁坏自身的人,——强壮但是不成功的人。与佛教徒过度的敏感和痛苦感受力不同甚至相反,对自己的不满和痛苦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对于制造痛苦、对于将内在的紧张释放到敌意行为和观念中去的过度欲求。基督教要成为蛮族的主人,就需要野蛮的概念和价值:献祭头生子、晚宴饮血、对精神和文化的藐视;一切形式的(感官的和非感官的)酷刑;礼拜活动的豪华场面。佛教是晚期人类的宗教,是善良、温顺、变得过于精神化的种族的宗教,他们太容易感到痛苦(——对佛教而言,欧洲还远远不够成熟——):佛教把这些人带回到和平与欢乐、回到精神食谱、回到某种身体上的磨炼。基督教要成为食肉动物的主人;它的办法是把它们弄病了,——弱化是基督教导向驯化、“文明”的药方。而佛教是一种针对文明的结束与疲倦的宗教,基督教还未遇到过文明,——它或许在为文明奠基。
23
再说一遍,佛教要冷静、真实、客观百倍。它不再需要通过对罪的解释来把自己的痛苦和感受痛苦的能力装扮得体,——它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痛苦”。相反,对于野蛮人来说,痛苦本身不是什么体面的东西:他首先需要一个解释,才能承认他痛苦(他的本能毋宁教他否认痛苦、平静地承受痛苦)于是,“魔鬼”这个词语在当时是一件善举:人们有了一个过于强大的、可怕的敌人,——因为这样一个敌人而痛苦,人们无须为此而感羞愧。——
基督教在根本上具有一些东方式的精巧。首先,它知道,某些东西是否真实,这本身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但至关重要的是,它被信以为真。真理和相信某些东西是真理:这是两个界限分明的兴趣世界,两个几乎对立的世界。通往两个世界的道路是截然不同的。在东方,认识到这一点几乎足以让人成为智者:婆罗门这么认为,柏拉图这么认为,每一个隐微智慧注86学派(Schüler esoterischer Weisheit)都这么认为。比如,如果幸福取决于相信自己从罪中获得拯救,那么要紧的条件不在于人是否有罪,而在于他感到自己是有罪的。如果信仰在根本上是最紧要的,那么就必须败坏理性、知识和钻研的声誉:通往真理的道路变成了禁路。——强烈的盼望是比任何单个真实发生的幸福远为强大的生命兴奋剂。人们必须用盼望来维系痛苦者的生存,这种盼望是不能被任何一种现实所反驳的,——这种盼望也不能被一种实现所取消:这就是一种对彼岸的盼望。(正是因为盼望具有这种拖住不幸者的能力,希腊人将盼望视为灾祸中的灾祸,视为真正阴险的灾祸:它留在了灾祸之盒里面。)——要使爱成为可能,上帝就必须具有人格;要让最深的本能能够响应,上帝必须是年轻的。人们为妇人的热情准备了一个英俊的圣者,为男人的热情准备了一个马利亚。这样做的前提是,基督教想要成为主人的这片土地,它的崇拜概念已经被阿芙洛蒂特或阿多尼斯崇拜注87所规定了。贞洁的要求强化了宗教本能的强烈与内在程度——它将崇拜变得更加热情、更加狂热和更富有精神。——爱是这样一种状态,人对事物的看法往往与事物本身不相符。幻想的力量在此繁盛,同样还有美化和神化的力量。在爱中,人们能够承受得更多,人们容忍一切。关键在于发明一种能够让人们去爱的宗教:人们由此而超越生活中最糟糕的事情——人们根本不再看见它了。——关于基督教三德性(信、爱、望)注88就谈这么多:我称之为基督教三巧智(Klugheiten)注89。——佛教太老成、太实证了,无法再以这种方式来施巧智。——
24注90
我在此涉及的只是基督教的起源问题。解答这个问题的第一原理是:只能从其成长的土壤来理解基督教,——它不是一种反对犹太本能的反向运动,而是其合乎逻辑的发展,是其令人恐惧的逻辑的进一步推论。用救世主的公式来说:“救恩来自犹太人”注91。第二原理:加利利人的心理学类型仍然可以辨认,但只有在他完全的蜕变(即同时被陌生的特征所歪曲和充斥——)中,他才能为人们所用,即用作人类的一个救世主类型。——
犹太人是世界历史上最奇特的民族,在面对存在与不存在的问题之时,他们以一种极其可怕的意识不顾一切地选择了存在:代价是极端地歪曲了一切自然、一切自然性、一切实在、以及全部的内在和外在世界。他们与迄今为止任何一个民族能够生存、可以生存的条件划清界限,他们从自身出发创造了一个与自然的条件相反的概念,——他们以一种无可救药的方式依次将宗教、祭祀、道德、历史和心理学颠倒为自然价值的反面。相同的现象,我们还要以极其放大的比例再遇到一次,尽管如此,也只是一个复制品:——与“圣者的民族”相比,基督教教会不能声称具有任何原创性。犹太人也正因此而是世界历史上最为灾难性的民族:他们的影响如此地扭曲了人类,以至于直到今天,基督徒仍然可以以为自己是反犹太的,却不知道自己恰是犹太因素的最终后果。
在我的著作《论道德的谱系》注92中,我首次以心理学方式引入了一对相反的概念,即高贵的道德和怨恨的道德(ressentiment-Moral),后者源于对前者的否定:它完完全全是犹太-基督教道德。要能够否定这世上诸如上升的生命运动、良好处境、权力、美和自我肯定所代表的一切,已然成为天才的怨恨本能必须在此为自己虚构另一个世界,从这个世界来看,那种对生命的肯定是邪恶的、是本就可耻的。以心理学的方式来推算,犹太民族是一个有着最坚强的生命力的民族,他们身陷绝境,出于最深的自我保存的巧智,自愿地采取了所有颓废本能的立场,——并不是因为他们为这种本能所支配了,而是因为他们在这种本能中发现了一种权力,借助这种权力,他们得以胜过“世界”。犹太人是一切颓废者的反面:他们必须将其表现到幻象的程度,他们知道如何凭着一种不可超越的表演天赋登上所有颓废运动的最高峰(——作为保罗的基督教——),从而创造出比任何一种肯定生命的立场更强大的东西。颓废对于在犹太教和基督教当中渴求权力的那种类型的人、一种教士类型来说,只是手段:这种人的生命兴趣在于,把人类弄成病态,并且在一种危害生命、侮辱世界的意义上颠倒“善”、“恶”、“真”、“假”。
25注93
作为一切自然价值之去自然化的历史典型,以色列历史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我略谈其中五点。起初,特别是在列王时期,以色列也与一切事物处于正确的,即自然的关系之中。它的雅威注94是权力意识,是对于自身的快乐和盼望的表达:人们在其中期待胜利与救治,人们相信自然会给予人们所急需之物——首先是降雨。雅威是以色列的上帝,因此是正义的上帝:这是任何一个拥有权力并且对此怀有好良心的民族所共有的逻辑。节日祭祀表达了一个民族之自我肯定的两个方面:他们为自己的上升而感谢伟大的命运,他们为四季轮转、为畜牧耕作中的所有幸运而心存感激。——这种事物状态在很长时间以来都保持为理想,即便当它以一种可悲的方式被放弃的时候:内有无政府状态、外有亚述人。但是人民坚持把这样一种国王形象视为最高的理想,即一个好的战士和一个严厉的法官:特别是那个典型的先知(所谓先知,即对当下进行批判和嘲讽的人)约书亚。——但是任何盼望都没能实现。年老的上帝已经无能于他以前所能之事了。人们本该让他逝去。可是发生了什么呢?人们改变了自己的概念,——人们将其概念去自然化了:人们不计代价地持守它。——“正义”之神雅威,——不再与以色列一体、不再是民族自身感受的一种表达:只还是一个有条件的上帝……这个概念成了宗教鼓吹者手中的工具,这些人从现在开始将一切幸福都解释为奖赏,将一切不幸都解释为不服从上帝所招致的惩罚,解释为“罪”:所谓“道德的世界秩序”的最虚假的解释方式,“原因”和“结果”这样自然的概念随之被永远地颠倒了。只有当人们用奖赏和惩罚将自然因果性从世界中清除的时候,才需要一种反自然的因果性:全部其他的非自然性就随之产生了。一个提要求的上帝——取代了一个提供帮助的上帝、给予建议的上帝、在根本上表达了勇气和自信的每一种幸运灵感的上帝。……道德,不再是一个民族的生命和成长条件的表达,不再是其最深刻的生命本能,而是变得抽象、变得反生命了,——道德之为想象力在根本上的恶化,作为看一切事物的“毒眼”。什么是犹太人的道德?什么是基督教的道德?偶然被剥夺了清白;不幸被“罪”这个概念所玷污;幸福被视为危险和“试探”;生理不适被“良心蠕虫”所毒害……
26
伪造了上帝概念,伪造了道德概念:——犹太教士们并未就此停住脚步。全部以色列的历史都无法征用:扔掉它吧!——这些教士们创造了伪造的奇迹,我们手中的圣经有一大部分都证明了这一点:他们以一种对于每个传统、每个历史事实无与伦比的嘲讽,把自己的民族历史翻译成了宗教事务,即从中弄出了一套愚蠢的救赎机制,这套机制关乎在雅威和惩罚面前的罪责、在雅威和报偿面前的虔敬。如果数千年来教会的历史解释没有把我们对于历史诚实的要求弄得几近麻木的话,这种最可耻的伪造历史的行径会让我们远为痛心。并且哲学家充当了教会的帮凶:甚至现代哲学的全部发展都被“道德的世界秩序”这样的谎言所贯穿。何谓“道德的世界秩序”?有一个上帝的意志永远地规定了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个民族或个人的价值取决于在何种程度上服从于上帝的意志;上帝的意志作为统治者——也就是根据顺从的程度进行惩罚和奖赏的力量——在一个民族或个人的命运中得到证明;这个可悲的谎言背后的事实是:一种寄生的人,一种只能通过损害一切健康的生命教化而兴旺的人,也就是教士,滥用了上帝之名:他把教士在其中规定了事物价值的事物状态称为“上帝之国”;他把这样一种状态得以建立或保持所需要的手段称为“上帝的意志”;他带着一种冷血的犬儒主义,根据对于教士优势的损益来评判民族、时代和个人。且看看他们的作为吧:在犹太教士的手下,以色列历史上的伟大时代变成了一个堕落的时代;流亡,这长久的不幸变成了一种对于这个伟大时代的永久惩罚——在这个时代,教士尚且不值一提……以色列历史上强有力的、非常自由的形象被他们各按所需地弄成了可怜的胆小鬼、伪君子或“不信上帝的人”,每个伟大事件的心理学均被他们简化为一个愚蠢的公式:“顺从或者不顺从上帝”。——再进一步:“上帝的意志”,也就是教士权力的保存条件,必须为人知晓——为此需要一种“启示”。更直白地说:急需一场大的文学伪造,一本“圣经”被发现了——它在僧侣的排场、赎罪日和对于长久“罪恶”的嚎啕大哭中问世。“上帝的意志”长久以来就确定了:全部的灾难都因为人们背离了“圣经”……“上帝的意志”已经启示给摩西……发生了什么呢?教士已经带着严谨、迂腐永久地说出了他想要什么,“上帝的意志是什么”,这种严谨和迂腐细致到人们必须支付的大大小小的税(——别忘了最可口的肉:因为教士爱吃牛排)……从现在开始,所有生活事物都被如此安排,以至于无处可以缺少教士;在所有自然的生活事件中都可以见到神圣寄生虫,出身、婚庆、疾病、死亡、更不用说祭祀(“一日三餐”)了,他将这些事件去自然化:用他的语言来说,就是“圣化”……必须理解的是:每一种自然习俗、自然机构(国家,司法机构,婚姻,疾病和社会福利)、每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要求,简言之,一切在自身中有其价值的事物,都被教士的寄生生活(或“道德的世界秩序”)弄成在根本上没有价值、反价值了:然后,还需要一种制裁——急需一种赋予价值的权力,这种权力正是在它否定自然的地方才创造了一种价值……教士让自然失去了价值和神圣性:他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对上帝的不顺从,也就是对教士和“律法”的不顺从,现在被称为“罪”;多么糟糕啊,“与上帝重新和解”的办法只是更彻底地保障了教士的统治:只有教士能够“拯救”……从心理学上来看,在每个由教士来组织的社会中,“罪”都是必不可少的:它是真正的权柄,教士靠罪谋生,他需要人们“蒙罪”……最高的原理:“上帝宽恕忏悔者”——更直白地说:上帝宽恕那些服从于教士的人。——
27注95
基督教,这个迄今尚未被战胜的反对实在的死敌,就生长在这样一个错误的基础之上——每一种自然、每一种自然价值、每一种实在都与统治阶级最内在的本能相违背。给一切事物都只保留了教士价值和教士话语的“神圣民族”,以一种令人恐惧的逻辑推理,将地上本来还有权力的一切都视为“不神圣的”、“世俗的”和“有罪的”,并与它们脱离干系——这个民族为自己的本能带来了最后一个表达形式,它合乎逻辑地导向自我否定:作为基督教,它否定了最后仅存的实在,即“神圣民族”、“选民”、犹太性(jüdische Realität)本身。这是一件具有头等重要性的事情:以拿撒勒人耶稣命名的小起义是犹太本能的再一次发作,——换言之,教士本能不再能够忍受教士的实在性;捏造了一种更抽象的此在形式,一种更不实在的世界幻象,胜过一个教会机构所规定的那样。基督教否定教会……
我看不出,将耶稣理解或误解为发起人的这场起义,除了反对犹太教会——正是在我们今天就这个词所理解的意义上的教会——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图。这是一场反对“善人义士”、反对“以色列的圣者”、反对社会等级制的起义——不是反对社会腐败,而是反对等级、特权、秩序和形式;它是对“高等人”的不信任(Unglaube),是对所有曾经的教士和神学家们说不。然而,由此被怀疑(即便只是一瞬间)的等级制,是置身“洪流”之中的犹太民族竟然还能存在下去的木桩建筑,是费尽力气抓住的保留自身的最后可能性,是其特殊的政治存在的残余:对它的攻击是对最深的民族本能、对世界上存在过的最坚韧的民族生命意志的攻击。这个——(如果福音书可信的话)用一种在今天也还可能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的语言——唤起低等民众、被开除者、“罪人”和旃陀罗来反对统治秩序的、神圣的无政府主义者是一个政治犯——只就政治犯在一个极度非政治的团体中是可能的而言。这把他送上了十字架:十字架上的铭文可以为证。他为自己的罪责而死,——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是为别人的罪责而死的,无论人们多么经常地这么断言。——
28
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是:他是否真的意识到了这样的对立?——难道他不是单单被感受为这一对立?我这才触及了救世主心理学的问题。——我承认,我很少读过像福音书这么难解的书。这种困难不同于德意志精神博学的好奇心所证明的那种困难,这种证明是他们所庆祝过的最难忘的胜利。我也曾经像所有年轻的学者一样,用精微的语文学家的聪明的慢速,尽情享受无与伦比的施特劳斯注96的著作,可这已经是遥远的事情了。那时我20岁:现在,我已经太严肃而不能再读这本书了。“传统”的矛盾与我何干?怎么竟然能够把圣人传说称为“传统”!圣人故事是世上最模棱两可的文献: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就用科学方法来处理它,在我看来,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要失败的——纯粹是学者在浪费时间……
29
我所关心的是救世主的心理学类型。这或许能够在福音书中找到,尽管福音书总遭篡改或者被赋予不相干的特征:就像阿西西的方济各注97的传说尽管具有传说性质,却仍包含了他的心理类型一样。问题不在于事实上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死的:而在于他的类型究竟是否还可以被设想,他是否被“流传下来”了?——从福音书中甚至读出一个“灵魂”的历史,我所知道的这种努力,在我看来是一种可恶的心理学草率的证明。勒南先生,这个psychologicis[心理学]上的小丑,在解释耶稣的类型的时候,引入了两个能就此给出的最不合适的概念:天才和英雄(“héros”)。但如果有某种东西是非福音的,那就是英雄概念。一切搏斗、一切战斗感的反面恰恰在这里成了本能:无能于反抗在此成为道德(“不抗恶”是福音书中最深刻的话,在某种意义上是福音书的钥匙注98),成为了和平、温顺及不能与人为敌中的极乐。何谓“福音”?真的生命、永生被发现了——不需要预言,它就在这里,就在你们当中:活在爱中,在没有例外、没有距离的爱中。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孩子——耶稣完全没有单为自己要求什么——作为上帝的孩子,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把耶稣弄成一个英雄!——“天才”这个词又是何等的误解啊!我们对于“精神”的全部概念、“精神”这个我们的文化概念,在耶稣所生活的世界中根本就没有意义。在严格的心理学意义上来说,不如用一个完全不同的词语来得更恰当:白痴(Idiot)注99。……我们知道,有这样一种触觉敏感病,一旦碰到或者摸到一个固定的对象,就会吓得往后退。且将这种生理habitus[气质]推到它的逻辑极端——对每一种实在的源于本能的仇恨,逃入“不可思议”、“不可理解”之物,对一切形式、一切时空概念、一切坚固的东西、一切习俗、机构、教会都感厌恶,安居在一个任何实在性都不再能触及的世界,一个只还是“内在”的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永恒的”世界……“上帝之国就在你们当中”注100……
30
对实在源于本能的仇恨:因为一种对于痛苦和刺激的极端感受力,不愿再被“触碰”,因为觉得任何一种触碰都太强烈了。
对感觉中的一切喜好、敌意、边界和距离源于本能的排斥:因为一种对于痛苦和刺激的极端感受力,已然将一切反抗和反抗的必要性感受为无可承受的不快(也就是说感受为有害的、与自我保存的本能相抵触的),并且只把不再抵抗任何人视为永福(快乐),无论是灾祸还是罪恶,都不予抵抗——爱是唯一的、最后的生存可能……
这就是救赎教义所源出并赖以生长的两个生理学事实。我称之为享乐主义在一个完全病态的基础之上崇高的继续发展。伊壁鸠鲁主义(异教的救赎学说)与之最为相近,即便要多出很多的希腊生命力和神经力。伊壁鸠鲁是个典型的颓废者:这是我首先发现的。——对于痛苦、哪怕是极其微小的痛苦都感到恐惧——这只能终结于一种爱的宗教 ……
31注101
我预先给出了自己对于问题的回答。这个答案的前提是,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被严重歪曲的救世主类型。这种歪曲本身有着极大的可能性:因为许多原因,这样一种类型无法保持纯洁、完整、毫无添加。不但这个陌生形象所活动于其中的milieu[环境]必定给他留下了痕迹,而且原始基督教团体的历史、命运更是如此:反过来,这个类型因此而充满了许多只有出于战争和宣传目的才能被理解的特征。福音书把我们带入的那个罕见、病态的世界——这个世界仿佛源自俄国小说,社会的渣滓、神经病患者和
“幼稚的”白痴仿佛在其中碰到了一起注102——必定把这个类型给弄得粗糙了:特别是第一批门徒们,他们首先将一个充满了象征的、不可理解的存在翻译成自己的粗话,这样才能从中理解一点什么,——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类型只有在被归于更熟悉的形式之后,才是存在的……先知、弥赛亚、未来的审判者、道德教师、奇迹创造者、施洗约翰等——恰有这么多的机会来误解这个类型……最后,我们不能低估所有大的崇拜、即教派崇拜的proprium[特征]:崇拜磨灭了被崇拜者身上原本的、通常极为陌生的特征和特异体质——甚至看不见这些特征。没有一个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一个能够感受崇高、病态和幼稚的这样一种混合之动人魅力的人)在这个最有趣的颓废者之旁生活过,人们本该为此而感遗憾。最后一个观点:作为颓废类型,这个类型其实是可以包含一种本己的多样性和悖谬性的:这样一种可能性不能完全被排除。然而,一切都在反对这个观点:如果是这样的话,传统就恰得忠诚和客观到令人奇怪的程度了:就此,我们有理由采纳相反的假定。一面是山上、海上和草地上的布道者,他的出现仿佛一位佛陀现身一块极少印度因素的土壤,一面是那个攻击狂,那个神学家和教士的死敌,勒南不怀好意地将其颂扬为“伟大的反讽大师”(le grand maȋtre en ironie)注103,这两方面分裂而成了一对矛盾。我自己并不怀疑,基督教宣传之激动人心的状态才将许多恶毒(甚至esprit[精神]恶毒)充满了夫子的类型(Typus des Meisters):一切教派主义者都毫无顾忌地借他们的夫子来编织自己的辩解,对此我们是熟知的。当初始教团急需一个审判、抱怨、发怒、故意挑剔的神学家来反对神学家的时候,他们就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创造他们的“上帝”:就像他们毫不犹豫地让他说出那些他们当时不能或缺,但是完全非福音的概念一样,如“再临”(Wiederkunft)、“末日审判”、所有形式的时间性期待和预言。——
32注104
再说一遍,我反对人们把狂热信仰者算到救世主类型中去:单单勒南所使用的“专横独断的”(impérieux)这个词已经使这个类型无效了。“福音”说的正是不再有对立了;天国属于孩子;在此所表达的信仰不是经过努力获得的,——它就在这儿,从一开始就存在,仿佛一种返回到精神中去的单纯。至少生理学家们知道,作为衰退的表现,被延误的、在机体上未发育的青春期是怎样一种情况。——这样一种信仰不发怒、不谴责、不反抗:它没有佩“剑”注105,——它完全没有意识到,它有一天能够怎样地分离、切割。它也不证明自己,既不靠奇迹,也不靠奖赏和预言,更不靠“典籍”:它自己在每一刻都是它的奇迹、它的奖赏、它的证明、它的“上帝之国”。这种信仰也阐明自己,——它活着,它反对公式。当然,环境、语言和事先教育中的偶然性决定了某种概念圈子:最初的基督教只使用犹太-闪米特人的概念(——晚餐中的饮食也在此列,像所有犹太之物一样,这个概念也被教会滥用了注106)。可是得小心,不要在一种象征性的言说、符号学和譬喻之外看到更多的东西。没有一个词语是从字面上被理解的,恰恰这一点是这个反实在主义者竟然还能说话的条件。要是在印度的话,他会使用数论派(Sânkhyam)的概念,要是在中国的话,他会使用老子的概念——并且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要是在用语上放宽一点的话,人们可以把耶稣称为一个“自由精神”——一切稳固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词语杀人,一切稳固的东西都杀人。只有他才那样理解的“生命”概念和经验,在他看来,与一切形式的词语、公式、律法、信仰、教义相违背。他只说最内在之物:“生命”、“真理”或“光”是他用来言说最内在之物的词语注107,——其他的一切,全部实在、整个自然,乃至语言本身,对他来说,只有一种符号、譬喻的价值。——在这一点上,千万不能理解错了,无论基督教的(我愿意说教会的)成见多么有诱惑力:这样一种杰出的象征手法位于一切宗教、文化概念、历史、自然科学、世界经验、知识、政治、心理学、书籍和艺术之外——他的“知识”正是对于这回事(即存在着这些东西)的纯然无知注108。对于文化,他从未有过耳闻,他无须与之作战,——他并不否定它……这也适用于国家、全部的市民秩序、社会、劳动和战争——他绝无理由去否定“世界”,他从未想到过教会的“世界”概念……否定恰是他完全不可能做的。——同样也没有辩证法,没有这样一种观念,即认为一种信仰、一个“真理”能够通过理由来证明(——他的证明是内心的“光”,内在的快乐和自我肯定,纯然“力量的证明”——)这样一种学说也不能被反驳,它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其他学说的存在,还有其他学说能够存在,它根本不能想象一个相反的判断……如果它遇到了,它会出于最内在的同情为“盲目”而悲伤,——因为它看见了“光”——,但不会提出异议……
33注109
在全部“福音书”心理学中,都没有罪责(Schuld)与惩罚(Strafe)的概念;同样也没有奖赏的概念。“罪”(Sünde),任何一种上帝和人之间的距离关系,都被废除了——这正是“福音”。永福不被预告、不受缚于条件:它是唯一的实在——其余的都是用于言说它的符号……
这种状态的结果反映在一种新的行为方式上,即真正福音的行为方式。使基督徒与众不同的不是一种“信仰”:基督徒行动,他通过另一种行为来区别于其他人。他既不通过言语,也不在心中对抗那向他行恶的人。他不在陌生人和熟人、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之间作区分(“邻人”原本是有共同信仰的人,犹太人)。他不对任何人动怒、不藐视任何人。他既不上法庭告发别人,也不让自己被告发(“不起誓”)。他绝不休妻,即便妻子的不忠被证实。——一切在根本上只是同一个原理,一切都是同一种本能的结果——注110
救世主的生活无非就是这种行为方式,——他的死也是如此……他不再需要形式、仪式来与上帝沟通——甚至无须祷告。他抛弃了全部犹太教的忏悔、和解教义;他知道如何只通过生活方式(die Praktik des Lebens),就让人觉得是“神圣的”、“有福的”、“得着福音的”,觉得自己任何时候都是“上帝的孩子”。通往上帝的道路不是“忏悔”,不是“祈求宽恕的祷告”:只有福音的行为方式能够通往上帝,它就是“上帝”。——福音书废除了“罪”、“恕罪”、“信仰”、“通过信仰得救”这些概念构成的犹太教——犹太教全部的教会论都在“福音”中被否定了。
当人们在另外任何一种行为中都完全没有“感到在天上”的时候,人如何生活,才能感到自己“在天上”,觉得自己是“永恒的”:只有为此所需的深层本能才是“救赎”的心理学实在。——一次新的变革,而非一种新的信仰……
34注111
如果我对这个伟大的象征主义者注112有所理解的话,那就是这一点,即他只把内心的实在视为实在和“真理”,——其余的东西,一切自然、时间、空间、历史之物都只被理解为符号和譬喻手段。“人子”注113概念不是历史中一个具体的人,不是任何一个个人、一个唯一的人,而是一种“永恒的”事实性,一个超脱于时间概念的心理学象征。这也适用于,并且是在最高的意义上适用于,这个典型的象征主义者的上帝、“上帝之国”、“天国”、“上帝的子女”等。没有什么比教会粗暴地将上帝理解为人格、将“上帝之国”视为将要到来的、将“天国”视为彼岸的、将“上帝的儿子”视为三位一体中的第二位格,更加非基督了。所有这些都是与福音的马嘴(怎样的一张马嘴!)不相匹配的牛唇(请原谅我的这个说法)注114;一种世界历史的犬儒主义在嘲笑象征……可是,“父”“子”这样的符号指的是什么,是很显然的——我承认,并非对于所有人都是显然的:“子”所表达的是向万物的总体圣化感(das Gesammt-Verklärungs-Gefühl)的进入(永福),“父”所表达的是这种感受本身,是永恒、完满的感受。——回想起教会对这种象征主义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我感到可耻:教会难道没有在基督“信仰”的门槛上放了一个安菲特律翁(Amphitryon)的故事注115吗?还要加上一个“童贞受孕”的教条?注116……然而,教会恰由此而玷污了受孕— —
“天国”是一种心灵状态——而非某种悬于“大地之上”或者“死后”降临的东西。在福音中找不到任何有关自然死亡的概念:死亡不是桥梁、不是过渡,死亡缺席,因为它属于另一个完全虚假的、只是作为符号才有用的世界。“死亡的时刻”不是基督的概念——“时刻”、时间、物理的生命及其危机,于“福音”教师而言,是完全不存在的……“上帝之国”不是任何一种被期待之物;它没有昨天和后天,它不在“千禧年”注117到来——它是一颗心灵的一种体验;它无处不在,它又不在任何地方……
35注118
这个“福音大使”的死亡如同他的生活、他的教诲——不是为了“拯救人类”,而是为了告诉人们必须怎样生活。他遗留给人类的是一套行为方式:他在审判者、追捕者、控告者和所有形式的侮辱、嘲笑面前的行为举止,——他在十字架上的行为举止。他不反抗,不为自己的权利辩护,他不移动哪怕一步来避开最坏的事情,他甚至要求最坏的事情……他祈求,他受苦,那些对他行恶的人,他的爱与他们同在、在他们当中……对同钉十字架上的罪犯所说的话包含了全部福音。罪犯说:“这真是一个神性的人,一个‘上帝的孩子’。”救世主回答说:“如果你这么想,那么你也在天国,连你也是上帝的孩子……”注119不保护自己,不发怒,不让别人负责……甚至也不对抗恶人,——而是爱他……
36注120
只有我们,我们变得自由的精神,才具备条件去理解十九个世纪以来遭受误解的东西,——这条件就是那种化为本能与激情的真诚(Rechtschaffenheit),这种真诚与“神圣的谎言”交战,甚过与其他任何一种谎言交战……人们曾无比远离我们所热爱和珍视的不偏不倚,远离那种精神素养,只有具备这些才可能猜出如此陌生、如此细腻的事物:人们出于一种不知廉耻的利己主义,在每个时代都只要他们自己的好处,人们背离福音建立了教会……注121
谁要是搜寻迹象,来证明在巨大的世界游戏背后有一个反讽之神(eine ironische Göttlichkeit)在操纵,那么他会在名为基督教的巨大问号中找到不少依据。人类向之屈膝下跪的恰与福音的根源、意义和权利相反对,他们在“教会”这个概念中奉为神圣的恰是“福音大使”踩在脚下、抛在身后的东西——我们找不到比这更大的世界历史反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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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时代为自己的历史意识而感骄傲:它以为,立于基督教开端处的是行奇迹者和拯救者这种粗糙的寓言故事,所有精神性的和象征性的东西都是后来的发展,它是如何能够让人相信这个胡说的呢?其实恰恰相反:基督教历史——并且从十字架上的死亡开始——是一个原本的象征体系逐步被误解、而且误解不断变得更加粗糙的历史。每当基督教传播到更广泛、更粗俗的大众,越来越偏离基督教所产生的条件,就越是有必要把基督教粗俗化、野蛮化,——它具有所有罗马帝国地下崇拜的教义和仪式,吸收了所有形式的病态理性的胡说八道。基督教信仰本身必定要变得这么病态、这么低俗,因为它所要满足的需要是病态和低俗的,基督教的命运就在于这种必然性。病态的野蛮最终在教会中取得了权力,——教会是每一种真诚、每一种灵魂高度、每一种精神教养、每一种正直和善良的人性的死敌形式。——基督教的——和高贵的价值:我们变得自由的精神,我们才恢复了这个所有价值对立中最大的对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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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至此,我不禁要哀叹了。有些时候,一种比最黑暗的忧郁还要黑暗的感受向我袭来——对人类的鄙视。我毫不怀疑我鄙视的是什么、是谁:正是当今的人类,我不幸与之同时代的人们。当今的人类——他们污浊的气息让我感到窒息……与所有求知者一样,我对过去总是抱有极大的宽容,即宽容地克制自己:我带着灰暗的谨慎穿越整个千年的疯人院世界,无论称之为“基督教”“基督信仰”,还是“基督教会”,——我避免让人类为其精神疾病负责。但是,一当我走进现代、走进我们自己的时代,我的感受就突然转变,爆发出来。我们的时代是追求知识的(wissend)……同样一件事,在过去只是疾病,在今天却是不正派,——在今天,做一个基督徒是不正派的。我的恶心从这里开始。——我环顾四周:过去称之为“真理”的东西已经只字无存,即便教士只是提到“真理”这个词,我们也不再能够忍受了注122。即便对于真诚只有最低的要求,我们今天也必定知道,一位神学家、教士和教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只是错误的,而且是在说谎,——已不能听凭他“无辜”、“无知”地说谎了。教士和所有人一样清楚地知道,“上帝”已经不再存在,也不存在“罪人”和“救世主”,——“自由意志”、“道德的世界秩序”都是谎言:——严肃的态度、精神注123之深刻的自我克服已经不再允许任何人对此茫然无知了……所有教会的概念都被认出了本来面目,都被看作迄今最邪恶的伪造,用以废黜自然、自然价值的价值;教士自己也被认出了本来面目,被视为最危险的寄生虫和真正的生命毒蜘蛛注124……注125如今,我们知道,我们的良心知道——,教士和教会的那些可怕的发明究竟有什么用,目的是什么,人类用这些发明来自我损害,来让人对他们的面容感到恶心——即发明“彼岸”、“末日审判”、“灵魂不死”,还有“灵魂”这些概念;它们是酷刑工具,是残酷的体系注126,教士借此来成为并保持为主人……这是人所共知的:可是一切照旧。注127如果我们的政治家注128(他们通常是极不拘束于成见的人,在行为上是完全的敌基督者)如今还要自称为基督徒,还要出席圣餐,哪里还有一点点礼节、还有对自己的尊重呢?……一个年轻的注129君王,位于其政权的顶端,堂皇地作为其人民的自私和自负的表达,——却毫无廉耻地承认自己是基督徒!……基督教所否定的究竟是哪些人?什么是它所谓的“俗世”(Welt)?就是战士、法官和爱国者;就是保卫自己的人;就是保持自己的荣誉的人;就是要求自身利益的人;就是骄傲的人……今天,每时每刻的每种行为方式,每种本能,每个在行为中被贯彻的价值评价都是敌基督的:现代人必得是怎样一个虚伪的怪胎,才能让他尽管如此还毫不知耻地自称为基督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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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正题,我开始讲述基督教真正的历史。——“基督教”一词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误解——,根本来说,只有一个基督,并且已经死在十字架上。“福音”死于十字架。从这一刻开始,被称为“福音”的,已经与他所践履的恰相反对:是一个“坏消息”注130,一个厄音(Dysangelium)注131。把一个“信仰”(即相信可以通过基督而得救)看作基督徒的标志,这是错误的,甚至是一种胡说:只有基督的行为方式,只有像死于十字架上的耶稣所生活过的那样去生活,才是基督性的……这样一种生活在今天也还是可能的,对于某些人来说,甚至是必要的:真正的、原本的基督教在任何时代都是可能存在的……不是一种信仰,而是一种行为,首先是许多事情上的无为,是另一种存在……注132意识状态,比如任何一种信仰、一种持以为真——每个心理学家都知道——与本能的价值相比,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只具有第五位的价值:严格来说,精神注133因果性的所有概念都是错的。将基督存在、基督性化约为一种持以为真、一种纯粹的意识现象,这意味着否定注134基督性。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基督徒。两千年以来被称为基督徒的“基督徒”是一种纯粹的心理学上的自我误解。仔细看来,不管什么“信仰”,在其中起支配作用的只是本能——这是怎样的本能啊!——“信仰”在任何时候,比如在路德,都只是一件外套,一个借口,一张帘幕,背后是本能在玩它的游戏——,这是对某种本能统治狡猾的茫然无视……“信仰”——我已将之称为真正的基督教巧智,——人们嘴上说的总是“信仰”,却永远只是从本能出发来行动……基督徒的观念世界中没有什么哪怕和现实有点关系的东西:相反,我们发现,对任何一种现实性的仇恨本能是位于基督教根本处的驱动因素、唯一的驱动因素。这意味着什么呢?即便在psychologicis[心理学]中,错误也是根本的(radikal),即规定本质的,也就是实体。去掉一个概念,仅仅代之以一个实在——全部基督教就化为乌有了!——从高处往下看,一种不只是被错误所规定,而且只在有害的、只在毒害生命和心灵的错误上有创造性甚至有天赋的宗教,这一切事实中最奇特的事实,只不过是为诸神而演出的一幕戏剧,——这些神灵同时也是哲学家,比如在那些著名的纳克索斯岛(Naxos)对话中注135我所遇见的就是这些神灵注136。当厌恶从他们那儿(——也从我们这儿!)淡去的时候,他们会感谢基督徒的表演:被称为地球的可怜的小小星球,或许只因这件奇怪可笑的事情而博得一线神性的目光,博得神灵的同情(Antheilnahme)……因此,我们切莫低估了基督教:错误以至于无辜的基督徒比猿猴要高出许多,——就基督徒而言,一种著名的起源理论成了纯粹的恭维……
40注137
——福音的厄运系于死亡,——悬于“十字架”之上……只有死亡,这种出乎意料的、可耻的死亡,只有通常只留给坏蛋的十字架,——只有这个最骇人听闻的悖论,才把门徒带向真正的谜语:“这是谁?这是什么?”——震惊的、在最深处被侮辱的感受,怀疑这样一种死亡反驳了他们的事业,以及可怕的疑问:“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此种种并不难于理解。在此,一切都得是必然的,得具有意义、理性、最高的理性;门徒的爱不容许偶然。鸿沟至此才显现出来:“谁杀了他?谁是他的天敌?”——这个问题像闪电一样蹦出来。答案:居统治地位的犹太教,其最高的阶层。在这一刻,人们感到是在反叛秩序,人们随后把耶稣理解为对秩序的反叛。在此之前,这种战斗的、言语和行为上否定的特征在他的形象中一直是缺席的;他的形象甚至与之相反。显然,小教团恰恰没有抓住要害:以这种方式去死所具有的典范意义、超越于任何一种resentiment[怨恨]的自由和优越:——这表明他们对于耶稣根本上只有多么少的理解!耶稣无非是要用自己的死亡,公开地给他的教诲以最强的检验和证明。……然而,他的门徒们却远未能够宽恕这次死亡,——宽恕,本可以是最高意义上的福音;甚或,也让自己怀着温柔、可爱的宁静以相同的方式死去……重又兴起的恰恰是报复,是这种与福音最相反对的感受。这次死亡所导致的事情不可能有个完结:人们需要“复仇”和“审判”(还有什么比“复仇”、“惩罚”、“审判”与福音精神更加相悖的呢!)。对于弥赛亚的流俗期待再一次兴起;眼中浮现一个历史时刻:“上帝之国”降临,审判他的敌人……但是,一切都由此而被误解了:“上帝之国”被视为终结行动、视为预言!可福音恰恰已是这个“国度”的此在、实现和现实性。这样一种死亡恰恰已是这个“上帝之国”……现在,人们才把对于法利赛人和神学家的全部藐视和愤恨注入夫子的类型,——人们由此而把他弄成一个法利赛人和神学家!另一方面,这些灵魂完全陷入混乱,他们变得粗野的崇拜不再能够忍受人人具有同等的福音权利,去成为上帝的孩子,而这是耶稣所教导的:他们的报复是,以一种无度的方式把耶稣向上提升、与自身相脱离:这与犹太人的做法完全相同,犹太人出于对其敌人的报复而将他们的上帝与自己分离并提升至高处。一个上帝和一个上帝的儿子:两者都是ressentiment[怨恨]的作品……
41注138
——从现在开始,一个荒谬的问题出现了:“上帝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小教团错乱的理性为此找到了一个简直荒谬得可怕的答案:上帝把他的儿子作为牺牲来赦罪。福音是怎样被一笔勾销的!赎罪祭(Schuldopfer),并且是其最令人反感的、最野蛮的注139形式,即为有罪责者的罪责而牺牲清白无辜的人!多么可怕的异教!——耶稣自己却废除了“罪责”的概念,——他否定了人神之间的任何一道鸿沟,他将人神一体(Einheit vom Gott als Mensch)注140作为他的“好消息”来生活……而不是作为特权!——从现在开始,我们逐渐进入了救世主类型:审判和再来的教义、死亡之为一种献祭的教义、复活的教义,这时,“永福”的全部概念、福音全部和唯一的实在都像变戏法一样在弹指之间无影无踪了——为了一种死后的状态!……保罗以那种体现他全部人格的拉比式的狂妄将这种理解、这种淫乱的理解逻辑化了:“基督若是没有从死里复活,我们的信仰就是徒然的。”注141——福音一次性地变成了所有无法实现的诺言中最可鄙视的一种,变成了关于个人不死的无耻教义……保罗自己还把这作为奖赏来教导!……
42注142
我们看到,什么随着十字架上的死亡而终结了:一种新的、完全本源的萌芽,它本可以通向一种佛教的和平运动、一种现实的而非只是被允诺的地上幸福。因为这始终是——我已经强调过——两种颓废宗教的根本区别:佛教不许诺,而是履行,基督教许诺了所有,却什么都不履行。——跟着“好消息”而来的是最坏的消息:保罗的消息。与“好消息”相对立的类型体现在保罗身上,在仇恨、仇恨幻景、无情的仇恨逻辑上,保罗是个天才。这个厄音传播者(Dysangelist)向仇恨献上的祭品都是什么!首先是救世主:他把救世主钉上了自己的十字架。全部福音的生命、例证、教诲、死亡、意义和权利。——当这个出于仇恨而进行伪造的伪造者,明白了唯有什么他可以使用的时候,就没有什么继续存在了。实在不存在了,历史真理不存在了!……犹太人的教士本能再一次对历史犯下了同样巨大的罪行,——他将基督教的昨天和前天简单地一笔勾销,他自己捏造了一个原初基督教的历史。此外:他再一次歪曲了以色列历史,从而让它看起来像他的行为的前史:所有的先知都论及他的“救世主”……后来,教会甚至将人类历史歪曲为基督教的史前史……救世主的类型,他的教义,他的行为方式,他的死亡,及其死亡的意义,甚至死后的事——无不被触及,没有什么哪怕还与现实有点相像。保罗简单地将那整个此在的重点转移到这个此在之后,——移到耶稣“死后复活”的谎言中去了。他在根本上完全不需要救世主的生活,——他所必需的是十字架上的死亡以及一些其他的东西……如果当保罗——他的家乡是斯多葛启蒙运动的中心——从一种幻觉出发来证明救世主仍然活着,我们就把这当真,或者只是相信他说他有这种幻觉,在一个心理学家看来,这都是一种名副其实的愚昧(niaiserie):保罗想要达到目的,于是他也需要手段……他自己所不相信的东西,他向其撒播自己的教义的那些白痴却深信不疑。——他所需要的是权力;教士想要借着保罗再次取得权力,——他只能使用概念、教义和象征来对大众实行僭政,来教化牧群。——后来的穆罕默德从基督教中吸收的只是什么?保罗的发明,他用来实行教士僭政、牧群教化的手段,对于不朽的信仰——即关于“审判”的教义……
43
当人们不把生命的重心放在生命上面,而是将其转移到“彼岸”——移入虚无——,那么人们就完全夺取了生命的重心。个人不死的大谎言摧毁了本能中所有的理性和自然,——本能中所有对人有好处的、促进生命的、保障未来的东西从现在开始都引起怀疑了。生命没有意义,像这样去生活,现在这成了生命的“意义”……还要什么共同体精神,还要什么对于出身和先辈的感恩,还要什么共同劳动、信赖、促进和关心任何一种整体福利? ……同样多的“诱惑”,同样多的东西把我们从“正路”上引开——“不可少的只有一件”注143……每个人作为“不死的灵魂”都与其他人处于相同的等级,每个个体的“拯救”在全部存在者整体中都可以要求永恒的重要性,每个小人物和脑残者都可以想象,自然法则为了他们而不断地被打破——每种形式的利己主义注144都这样夸大注145到无限、无耻之境注146,注147对此,无论带着怎样的鄙视严厉谴责,都不为过。不过,基督教的胜利倒要感谢对于个人虚荣心注148(Personal-Eitelkeit)的这种可怜的谄媚,——恰是所有不幸的人、想要暴动的人、误入歧途的人、所有人类的渣滓由此而说服自己接受基督教。“灵魂的拯救”——用大白话来说:“世界围绕着我打转”……“人人权利平等”学说的剧毒——基督教在根底上为其播下了种子;基督教从恶劣本能至为隐秘的角落出发,向人与人之间的每一种敬畏和距离感宣布生死之战,而这种敬畏和距离感是每一种文化提高和成长的前提,——它用大众的怨恨打造其主要装备,来攻击我们,攻击地上所有高贵、快乐、心胸宽广的人,攻击我们在地上的幸福……注149承认每一位彼得和保罗的“不朽”,这是迄今为止对高贵人性最大、最恶毒的谋杀。——并且,我们切莫低估基督教给政治悄悄带来的危害!今天没有人还有勇气要求特权、统治权,以及对自己和对其同类的敬畏之心,——要求距离的激情(Pathos der Distanz)……我们的政治因为缺少勇气而害病!——思想观念上的贵族主义(Aristokratismus der Gesinnung)被灵魂平等的谎言挖去了最深的根基;当对于“大多数人的优先权”的信仰,掀起、将要掀起革命的时候,无需怀疑,每场革命只不过把基督教、基督教的价值判断转变成了鲜血和犯罪!注150基督教是一场所有在地上爬行的人反对有高度之物的暴动:“低等人”的福音降低事物……注151
44注152
——作为原初教团内部已无可避免的腐败的见证,福音书的价值无可估量。后来保罗所做的,无非是凭着一个拉比的逻辑犬儒主义(Logiker-Cynismus eines Rabbiners)完成随着救世主的死亡就已经开始的衰败过程。——我们在读这些福音书的时候,无论怎样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在每一个词语的背后都隐藏着困难。我承认,于我而言,人们可说这是桩好事,因为它们恰恰因此而成为一位心理学家最高的享受,——与一切肤浅幼稚的腐败相反,它们有着极为精巧的诡计,它们是心理学腐败中的艺术品。福音书自足圆满。全本圣经无与伦比。为了不至于完全摸不着线索,首先要注意的是,我们处于犹太人当中。在此,人们伪装成“圣徒”,这种近乎天才的自我伪装在其他的书籍和人类中均无可企及,他们伪造词语和姿态,这种伪造艺术不是任何一种个别天赋、特殊本性的偶然为之。它是一个种族的事业。全部犹太教、犹太人几百年来最严肃的预备练习和技术,在作为神圣谎言艺术的基督教中登峰造极。基督徒,这种最后的谎言手段(ultima ratio der Lüge),是两倍甚至三倍的犹太人……——只愿意运用那些在教士实践中被证明了的概念、象征和姿态,拒绝任何另外一种实践、任何另外一种价值和效用视角,这种根本的意愿和源于本能的拒绝——不只是传统,而是遗传:只有作为遗传,它才会像自然一样起作用。所有人,甚至最优秀时代中最优秀的头脑——(一人除外,他或许不是人)都被欺骗了。人们把福音书作为无辜之书来读……:一个不小的提示,告诉我们,这里的表演是多么地出神入化。——然而:如果我们看到,即便只是瞥见,所有这些奇特的伪君子和伪造的圣徒(Kunst-Heiligen),那就完蛋了,——正是因为如此,因为我在每一句话后面都看到了一种姿态,我就和他们玩完了……我无法忍受他们睁开双眼的某种方式。——幸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书籍只是文艺读物(Litteratur)。— —千万别被蒙骗了:他们说“不要论断注153人!”注154,可凡是挡他们道路的人都被他们送往地狱了。在让上帝审判的时候,事实上是他们自己在审判;颂扬上帝的时候,他们事实上是在颂扬自己;在提倡他们自己恰好具有的(甚至于,他们为了居于上位必须要有的)德性的时候,他们制造了巨大的假象,仿佛他们在为德性而奋斗,为德性的统治而战斗。“我们为善(——‘真理’、‘光’、‘上帝之国’)而生、而死、而牺牲自我”:事实上,他们所做的是他们不得不做的事。他们像胆小的老鼠一样挤压自己,在角落里坐着,在阴影里阴暗地混日子,并从中弄出一套义务:作为一种义务注155,他们的生活显得谦卑,而谦卑是虔诚的又一个证据……啊,这种谦卑、贞洁、慈悲的欺骗!“德性本身该为我们作见证”……要把福音书读作道德诱惑之书:这些小人占有了道德——他们知道何谓道德!人类最容易被道德愚弄!——事实上,最清醒的注156被选中的自负在此故作谦虚:他们把自己、“教团”、“善人义士”永远地放在了一边,放在了“真理”一边——把其余的人,把“世界”放在了另一边……这是世上有过的最为灾难性的自大狂:伪君子和说谎者卑贱的怪胎开始要求使用“上帝”、“真理”、“光”、“精神”、“爱”、“智慧”、“生命”这些概念,仿佛是他们的同义词,从而将“世界”与自身隔离;这些卑微的高级犹太人(Superlativ-Juden),足够送进任何一所疯人院,他们完全将价值朝向自身倒转,仿佛只有基督徒是意义、是盐、是尺度、是对于其他一切的最后审判……这全部的灾难之所以可能,全在于已经有一种相近的、种族类似的自大狂在世界上存在,即犹太人的自大狂:一旦犹太人和犹太基督徒之间的裂隙被撕开,后者除了将犹太本能所推荐的同一种自我保存程序反过来施诸犹太人之外别无选择,犹太人迄今为止却只将这道程序拿来对付所有非犹太之物。基督徒只是一个拥有“更自由的”信仰(Bekenntnis)的犹太人。——
45注157
——以下,我将举出几例注158,来看看这些小人们头脑中所充斥,并让他们的夫子挂在嘴边的是什么:绝对是“美好灵魂”的信仰自白。——
“何处的人不接待你们,不听你们,你们离开那里的时候,就把脚上的尘土跺下去,对他们作见证。我实在告诉你们,当审判的日子,所多玛和蛾摩拉所受的,比那城还容易受呢!”(《马可福音》,第6章第11行)——多么好的消息啊! ……
“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扔在海里。”(《马可福音》,第9章第42行)——多么好的消息啊!……
“倘若你一只眼叫你跌倒,就去掉他;你只有一只眼进入神的国,强如有两只眼被丢在地狱里。在那里,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马可福音》,第9章第47行)——所指的未必是眼睛……
“我实在告诉你们,站在这里的,有人在没尝死味以前,必要看见神的国大有能力临到。”(马可福音,第9章第1行)——漂亮的谎言,你这狮子注159……
“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因为……”(一位心理学家的注释。基督教道德被它的“因为”驳倒了:被它的“理由”驳倒了,——这就是基督性)《马可福音》,第8章第34行。——
“你们不要论断别人,免得你们被论断。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马太福音》,第7章第1行)——这是怎样一种正义概念啊!怎样一个“正义的”法官!……
“你们若单爱那爱你们的人,有什么赏赐呢?就是税吏不也是这样行吗?你们若单请弟兄的安,比人有什么长处呢?就是税吏不也是这样行吗?”(《马太福音》,第5章第46行)——“基督教的爱”的原则:它要在最后得到好的报偿……
“因为,就像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注160,你们在天上的父也必不饶恕你们。注161”(《马太福音》,第6章第15行)——对于所谓的“天父”而言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你们要先求神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马太福音》,第6章第33行〉)“这些东西”:指的是吃、穿等所有生活必需品。谦虚地说,这是一个错误……上帝看起来立刻注162成了裁缝,至少在某些情况下……
“当那日,你们要欢喜跳跃,因为你们在天上的赏赐是大的;他们的祖宗待先知也是这样。”(〈《路加福音》,第6章第23行〉)无耻的流氓!已经在和先知相比较了……
“岂不知你们是神的殿,神的灵住在你们里头吗?若有人毁坏神的殿,神必要毁坏那人;因为神的殿是圣的,这殿就是你们。”(保罗书信,《哥林多前书》,第3章第16行)——这样的话,无论怎么鄙视都不为过……
“岂不知圣徒要审判世界吗?若世界为你们所审,难道你们不配审判这最小的事吗?”(保罗书信,《哥林多前书》,第6章第2行)可惜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说的话……这个可怕的谎言家接着还说:“岂不知我们要审判天使吗?何况今生的事呢!”……
“神岂不是叫这世上的智慧变成愚拙吗?世人凭自己的智慧,既不认识神,神就乐意用人所当作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这就是神的智慧了。可见你们蒙召的,按着肉体有智慧的不多,有能力的不多,有尊贵的也不多。神却拣选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拣选了世上软弱的,叫那强壮的羞愧。神也拣选了世上卑贱的,被人厌恶的,以及那无有的,为要废掉那有的;使一切有血气的,在神面前一个也不能自夸。”(保罗书信,《哥林多前书》,第1章第20行以下)——这段话是一切旃陀罗道德心理学的最佳见证,要理解这段话,请诸君阅读我的《道德的谱系》第一篇:在其中,一种高贵的道德和一种源于怨恨和无能于报复的旃陀罗道德之间的对立,第一次被提出来了。保罗是所有报复使徒(Apostel der Rache)中最大的一个……
46注163
——结论是什么呢?读《新约》的时候戴上手套是对的。甚至几乎是必要的,因为要靠近这么多不纯净的东西。我们不会选择与“最初的基督徒”交往,正如不会选择波兰的犹太人一样:不是因为必须提出哪怕一条异议来反驳他们……而是因为这两种人身上都有异味。——我徒劳地在《新约》中搜寻哪怕一个令人喜爱的特征;一切自由良善、坦率正直都付诸阙如。这里尚且没有人性最初的萌芽,——尚缺乏洁净的本能……在《新约》中只有恶劣的本能,即便对于这个恶劣的本能也没有勇气。里面尽是懦弱、尽是闭上眼睛和自我欺骗。刚读了《新约》之后,随便哪本书都是纯净的,比如,我刚读完保罗,就带着狂喜的心情阅读那个风姿绰约、恣意汪洋的嘲讽者佩特洛尼乌斯注164,我们或许可以用薄伽丘(Domenico Boccaccio)在致信帕尔马大公(Herzog von Parma)时关于切萨雷·博尔贾(Casare Borgia)注165所说的话来形容佩特洛尼乌斯:“他是一个耀眼的节日”(é tutto festo)——极健康、极快活、极好……因此,这些小蚊虫在主要事情上弄错了。他们抨击事物,可所有被他们抨击的东西都因此而被表彰。一个“最初的基督徒”所抨击的人并没有因此而被玷污……相反:被“最初的基督徒”所反对倒是一种荣誉。在读《新约》的时候,我对其中遭践踏的东西不无一种偏爱,——更不用说“此岸的智慧”了,一个狂妄的吹牛客试图“通过愚蠢的布道”让这种智慧丧失声誉,却只是徒劳……然而,即便法利赛人和文士也在这样一种敌对关系中享有优势:他们必定具有某种价值,才能以一种如此猥琐的方式被仇恨。虚伪——这或许是“最初的基督徒”能够提出的一项谴责!——最后,他们是特权阶层:这已经够了,旃陀罗的仇恨不需要更多的理由。“最初的基督徒”——恐怕还有我或许还会经历到的“最后的基督徒”——是出于至深本能而反对所有特权阶层的造反者,——他总是为了“平等的权利”而生活、而战斗……仔细看来,他并无别的选择。一个人要成为“上帝的选民”——或者“上帝的殿”、“天使的法官”——那么,所有其他的选取原则,诸如诚实、精神、男性气概和骄傲、美丽和心灵的自由等,都只是“世俗的”,——本身是恶的……寓意:“最初的基督徒”口中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谎言,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对本能的一种扭曲,——他所有的价值、所有的目标都是有害的,然而,他所仇视的人和事却具有价值……基督徒,尤其是基督教教士,是一种价值标准——我还有必要说,在全部《新约》中只有唯一的一个人物形象是必得尊敬的吗?罗马总督比拉多。严肃地对待犹太人之间的一桩争执——他无法说服自己去干这事。多一个还是少一个犹太人——这有什么要紧的呢?……一个罗马人看到“真理”这个词被无耻地滥用,发出了高贵的嘲讽,这为《新约》添加了唯一一句有价值的话,——这是对它的批评,甚至毁灭:“什么是真理!”注166……
47注167
——把我们从人群中分离出来的,并不是我们无论在历史、自然、还是自然的背后都不再找到上帝,——而是我们并不将那被作为上帝来尊崇的东西感受为“神圣”,在我们看来,它们倒是可悲、荒谬和有害的,它们不只是错误,而是对生命犯罪……我们否认上帝之为上帝……如果有人要向我们证明这个基督徒的上帝,我们会更不相信他。——公式:deus, qualem Paulus creavit, die negatio[保罗所创造的上帝是对上帝的否定]。——像基督教这样的一种没有在任何一点触及现实的宗教,一旦现实哪怕在一点上得到公正对待,就会立刻崩解,所以它必定恰如其分地成为了“俗世智慧”,甚至可以说是成为科学的死敌,——精神教养、精神良心上的正直和严格、精神中高贵的冷静和自由,凡是能够用来毒害和污蔑这些东西,能够使它们声名狼藉的手段,它都加以称赞。作为绝对命令的“信仰”是对科学的否决,——in praxi[实际上]是不计代价的谎言……保罗明白,“谎言”——“信仰”是必要的;后来,教会又明白了保罗。——保罗为自己所捏造的那个上帝,那个让“俗世智慧”(更确切地说,是一切迷信的两个大敌:语文学和医学)“丢尽颜面”的上帝,事实上只是保罗自己坚定的决心:将他自己的意志称为“上帝”,thora[律法],这是原始的犹太性(urjüdisch)注168。注169保罗要让“俗世智慧”丧尽颜面:他的敌人是受过亚历山大里亚式训练的优秀的语文学家和医生——,他向他们宣战。事实上,没有人可以是语文学家和医生,如果不同时是敌基督者的话。因为,身为语文学家可以看到“圣书”的底里,身为医生可以看到一个典型的基督徒的生理学堕落的底里。医生说“无药可救”,语文学家说“欺骗”……
48注170
——人们真的理解了《圣经》开头处那个著名的故事吗?——它说的是上帝对科学的极度恐惧……人们没有理解。这本最杰出的教士之书恰如其分地以教士巨大的内在困难开始:他只有一个巨大的危险,于是“上帝”也只有一个巨大的危险。——
年老的上帝,这全然的“精神”、全然的大教士、全然的完满,在他的园中悠闲地漫步注171:只是觉得无聊。即便诸神也在徒劳地与无聊交战。他做了什么?他创造了人,——人可供消遣……可是看呐,人也觉得无聊了。无聊是天堂唯一的问题,并且是所有天堂都会有的,上帝对此的怜悯漫无边际:他于是立即创造了其他动物。上帝的第一个败笔:人发现动物很无趣,——他统治动物,他甚至不想做“动物”。——于是上帝创造了女人。这确实给无聊画上了句话——但也给别的东西画上了句号!女人是上帝的第二个败笔。——“女人在本质上是蛇,Heva[夏娃]”注172——每个教士都明白这一点;“女人把所有的灾难带到世界”——每个教士也都知道这一点。“女人进而也带来了科学注173”……通过女人,人才学会了享用知识之树上面的果实。——然后怎样了呢?年老的上帝感到了一种极度的恐惧。人本身成了他最大的败笔,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对手,科学使人如神一般(gottgleich),——如果人掌握了科学,那么教士和诸神就都完蛋了!——寓意:科学是被禁止之物本身(das Verbotene an sich)——只有它是被禁止的。科学是第一宗罪,是所有罪的根源,是原罪。只有这是道德。——“你不该认识”:——余者从之。极度的恐惧并没有妨害上帝的才智。如何防范科学呢?这是长久以来他的主要问题。答案:将人类逐出伊甸园!幸福和悠闲让人去思想,——所有的思想都是坏思想……人不该思想。——“教士自身”注174发明了困苦、死亡、有生命危险的怀孕、所有形式的不幸,老年、艰辛,而且首先是疾病,——全是与科学作战的手段!困苦不让人类去思想……可是尽管如此!多么惊人啊!知识的成果越堆越高,冲上云霄,直逼诸神,——该怎么办!老上帝发明了战争,他将人类分成各个民族,让他们互相毁灭(教士总是必须要有战争……)战争——是科学的重要扰乱者之一!——不可思议啊!知识(从教士解放出来)即便在战争中也在增长。——老上帝最后下定决心:“人已经掌握了科学,——别无他法,必须将他淹死!”……
49
——你们理解我了。圣经的开头包含了全部教士心理学。——教士只知道一个巨大的危险:这就是科学——关于原因和结果的健康概念。但是,总体上来说,科学只在好的条件下才能兴盛,——人们得有多余的时间和精神,才能去“认识”……“所以,得把人搞得不幸”,——任何时候这都是教士的逻辑。——你们已经猜到,根据这个逻辑,什么首先由此而来到世界:“罪”……罪责与惩罚的概念,以及整个“道德的世界秩序”是被发明出来用于反对科学的,——反对人从教士脱离出来……人不该向外看,他应该看自己的内心;他不该作为学习者聪明、谨慎地洞察事物,他根本就不该看:他该痛苦……他应该如此地痛苦,以至于总是需要教士。——不要医生!人们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救主。罪责与惩罚的概念,包括“恩典”、“拯救”和“赦罪”学说——完全是谎言,没有一点儿心理学实在——被发明出来,用来摧毁人对于原因的感受(Ursachen-Sinn):它们是对于因果概念的谋杀!——不是用拳头、刀剑和真诚的爱恨来谋杀!而是出于最怯懦、最阴险、最低微的本能!一种教士的谋杀!一种寄生虫的谋杀!苍白的地下吸血鬼在吸人膏血!……如果一个行为的自然次序不再被“自然地”思考,而是在思考的时候受迷信的概念幽灵,受“上帝”、“精神”和“灵魂”所影响,被视为单纯的“道德”结果,视为奖赏、惩罚、暗示、试炼的话,那么知识的条件就被摧毁了,——这样就对人类犯下了最大的罪行注175。注176——再说一遍,罪,这个人类最卓越的自我亵渎形式,被发明出来,是用来使科学、文化、人类的任何一种提升和高贵变得不可能的:教士通过发明罪来实行统治。——
50
——我不能在这里略而不谈一种“信仰”或“信徒”心理学注177,并且这恰恰是为“信徒们”着想。如果今天还有人不知道,“有信仰”在何种程度上是不正派的——或者是颓废、是受挫折的生命意志的一个标志注178——,明天他们就知道了。即便听觉迟钝的人也能听见我的声音注179。——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在基督徒当中看似存在着一种形式的真理标准,人们称之为“力量的证明”。“信仰使人得永福:它因此是真的。”——对此首先可以反驳的是,使人得永福恰恰没有被证明,而只是被承诺了:永福维系于“信仰”的条件注180,——一个人该得永福,因为他信仰……但是,教士就那个无可检验的“彼岸”向信徒许诺的东西究竟能否实现,这又如何证明呢?因此,所谓“力量的证明”在根本上又只是一种信仰,即相信人们就信仰而许诺的结果不会不发生。用公式来表达:“我相信,信仰使人得永福;——所以它是真的。”——然而,我们由此走到了尽头。这个作为真理标准的“所以”或许本身是荒谬的。——我们且做一些让步,假定信仰使人得永福被证明了——不只是被希望,不只是在一个教士可鄙的嘴中被许诺的东西:可是,永福,——用技术性语言来说,快感何曾是真理的证明?这是如此地不可能,以至于如果快感在“什么是真”的问题上发言,那么就几乎是一种反驳,无论如何它会带来对“真理”极大的怀疑。“快感”是对“快感”的证明,——此外无他;世上的一切事物中,什么能够断定,真的判断恰恰比假的带来更多的快乐,并且根据一种预定的和谐,必定带有快乐的感受?——一切严格、深刻的精神的经验所教导的恰恰相反。在真理的道路上,人们必须经过争夺才能前行一步,人们几乎必须放弃与此相违背的一切,而我们的心灵、爱和对生活的信任却都维系于这些东西。为此需要伟大的灵魂:服务于真理是最艰难的服务注181。——在精神事物上的诚实究竟何谓?人们需要严厉地对待自己的心灵,要藐视“美好的情感”,要从每一个肯定和否定中获得一种良心!— — —注182信仰使人得永福:所以,他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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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在某些情况下使人得永福,永福尚未能把一个坚定的理念变成一个真实的理念,信仰没有移山,而可能是在没有山的地方设置了一座山注183:匆匆走过一家疯人院就足以说明这一点。不过,对象不能是一个教士:因为他出于本能否认疾病之为疾病、疯人院之为疯人院。基督教必需疾病,大约和希腊人必需一种过度的健康类似,——使人害病是教会全部拯救程序系统的真实意图注184。并且教会本身——它的最后理想难道不是天主教疯人院吗?——把整个地球搞成疯人院?——教会所要的宗教人(der religöse Mensch)是一个典型的颓废者;每当一场宗教危机统治了一个民族的时候,神经传染病都是它的特征;宗教人的“内心世界”与过度兴奋者、精疲力竭者的内心世界极为相似;基督教在人类之上所悬置的最有价值的“最高”状态是一种羊痫风注185——教会只把疯子或大骗子以majorem dei honorem[上帝更高的荣誉]宣称为圣……我一度允许自己把全部基督教的忏悔和拯救训练(今天在英格兰可以受到最好的训练)标识为一种在一个已经备好的,也就是说在根本已经腐烂的地基之上、按部就班制造出来的folie circulaire[极度压抑]。注186没有人可以随意地成为基督徒:无法让人“皈依”基督教,——必须要足够地病态才行……我们另一种人,有勇气健康、也有勇气去藐视注187的人,我们能够如何地藐视这样一个宗教啊,它教导人们去误解身体!它不愿脱离灵魂迷信!它从营养不良中弄出一项“功绩”!它把健康作为一种敌人、魔鬼和诱惑来斗争!它让自己相信,一个“完美的灵魂”可以嫁接在一个死尸一般的身体上,为此需要一个新的“完美”概念,一个苍白、病态、愚蠢而狂热的人,这就是所谓的“神圣”,——神圣本身只是一个贫乏的、麻木的、败坏到无可救药的身体的一系列标志!……作为一种欧洲运动的基督教运动从一开始就是所有废物、垃圾因素的总运动:——这些因素想要和基督教一道夺取权力。它表现的不是一个族类的没落,而是所有颓废形式从四面八方而来,相互寻找、相互聚集,并构成了一个集合。并不是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古代、高贵的古代本身的腐败为基督教提供了可能:对于那些今天还持有这种观点的白痴学者们,无论怎样尖刻的反驳都不为过。当病态的、败坏的旃陀罗阶层在整个帝国都接受基督教的时候,相反的类型,即高贵也恰恰达到了它最美、最成熟的形态。大多数人成了主人;基督教本能中的民主主义得胜了……基督教不是“国家的”、不以种族为界,——它面向所有被剥夺了生命继承权的人,它处处都有同盟。基督教的根底中有病人的积怨、有反对健康人、反对健康的本能。所有的良好教养、骄傲、放纵,尤其是美,传到它的耳朵和眼睛,就会让它感到痛苦。我又一次想起保罗那句异常珍贵的话。“上帝所选中的是世上柔弱、愚蠢、不高贵、被鄙视的人”注188:正是这个公式,颓废in hoc signo[在这个标志中]取得了胜利。——十字架上的上帝——你们还没有理解这个象征中的可怕的隐秘念头吗?——一切痛苦的、一切挂在十字架上的都是神圣的……我们所有人都上十字架,于是我们都是神圣的……只有我们是神圣的……基督教是一场胜利,一种更高贵的价值观随之灭亡,——基督教是人类迄今为止最大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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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也与一切精神上的良好教养相反,——它只能将病态的理性用作基督教的理性,它站在所有愚蠢的东西注189一边,它诅咒“精神”,诅咒健康精神的superbia[骄傲]。因为疾病属于基督教的本质,所以“信仰”这种典型的基督教状态必定也是一种疾病形式,所有通往知识的笔直、正直和科学的道路必定被教会作为被禁止的道路而拒绝。怀疑已是一种罪……教士身上完全缺乏心理学的纯洁——可以通过眼神看出——这是颓废的伴随现象,——可以观察患神经质的女人和患佝偻病的小孩,看看本能中的虚伪、为说谎而说谎的快乐、无能于正直的观看和行走是如何规律地表达了颓废。“信仰”即不愿知道实情。无论何种性别,虔信者和教士都是虚伪的,因为他是病态的:他的本能要求真理在任何一点上都不能得到公正地对待。“让人患病的是善的;源于丰盈、满溢和权力的则是恶的”:信徒是这么想的。不由自主地说谎——我由此来识别每个天生的神学家。——神学家的另一个标志是无能于语文学。在此,语文学当在非常一般地意义上来理解,理解为好的阅读技艺——能够读出事实,不会通过解释来歪曲它,不会在寻求理解的过程中失去谨慎、耐心和精细。语文学是在解释中Ephexis[悬搁判断]:无论是解释书籍、新闻、命运还是天气,——更不用说“灵魂的拯救”了……无论是在柏林还是在罗马,一个神学家解释一节“经文”或一种体验(如在大卫诗篇的荣光下来解释祖国军队的胜利)的方式总是那么地肆无忌惮,以至于一个语文学家都会被逼疯了。并且,如果虔信者和来自施瓦本地区的其他母牛注190借助“上帝的手指”来将他们可怜的日常生活和狭小居室的烟雾变成了“恩典”、“天意”和“经历拯救”的奇迹,那么语文学家该从何着手呢!花费极少的一点精神(更不用说礼貌了),定会让这些解释者发现,对神圣的灵巧手指的这样一种误用,是完全幼稚的和不体面的。一个适时治愈感冒,或者一个暴雨倾盆之时让我们坐上马车的上帝,只要我们身上哪怕还有一点敬虔之心,都该觉得这是一个如此荒谬的上帝,以至于即便他存在的话,我们也该将它废除。一个充当仆人、信使和历法官的上帝,——根本上是一个用以称呼所有偶然中最愚蠢的形式注191的词语……今天,在“有教养的德国”,大约尚有三分之一的人还相信“神圣的天意”,这仿佛是对于上帝的一项异议,好似无法设想他可以更加强大。无论如何,这是对德国人的一项异议!……注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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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极少能够证明一件事情的真理性,这让我想要否认任何一个殉道者根本上与真理有何关联。一个殉道者将他的持以为真投向世界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已经表达了如此低等的知性真诚和对真理问题的一种麻木不仁,以至于根本就不需要反驳他。真理不是某种一个人有、另一个人没有的东西:充其量只有农民或者像路德那样的农民使徒才能有这样的真理观。我们可以确信,在精神事物上,谦虚和节制总是随着良心的程度而增长。在五件事情上有知识,并轻轻地摇手拒绝知道其他所有的事情……每个先知、宗派主义者、开明思想者(Freigeist)、社会主义者、教会人士对“真理”这个词的理解,充分地证明了:那种要发现任何一个细小、无论多么细小的真理都必需的精神训练和自我克服训练尚未开始。——殉道(顺便说说)是历史上巨大的不幸:它把人诱入歧途……所有白痴(包括女人和民众)的结论是:一件事必定包含了某种东西,某人才会为它而丧命(甚至像早期基督教一样导致了寻死传染病),——这一结论极大地阻碍了审查,阻碍了检查和谨慎的精神。殉道者损害了真理……即便在今天,还只需要一种残酷的迫害,就能使一个本身无论怎么无关紧要的教派赢得可敬的名声。注193——怎么?某人为一件事情献出了生命就能改变这件事的价值?——一个变得可敬的错误是一个拥有更大吸引力的错误:神学家先生们,你们难道以为我们会给你们机会,去为自己的谎言而殉道吗?——我们小心翼翼地把一件事搁置起来,由此来反驳它——我们也用这个方法来反驳神学家……所有迫害者的世界历史性愚蠢恰恰在于,他们给予了所反对的事物以可敬的外表,——他们赋予了它殉道的魅力……女人今天还跪倒在一个错误面前,因为有人告诉她,某人为此而死在了十字架上。十字架真的是论据吗?— —然而,关于所有这些事情,只有一个人说了数千年以来人们本该急需的话,——查拉图斯特拉。
他们把血的标记写在他们走过的路上,而且他们的愚蠢教人要以鲜血来证明真理。
然则鲜血却是真理最坏的证人;鲜血还将最纯粹的学说毒化成了心灵的妄念和仇恨。
而当有人为自己的学说赴汤蹈火时,——这证明了什么啊!从自己的火焰中得出自己的学说,这才更加真实。注194
54注195
千万别搞错了:伟大的精神是怀疑者。查拉图斯特拉是个怀疑者。源于精神力量和精神力量之过度的强大和自由,通过怀疑来证明自身。在谈论所有关乎价值和无价值的根本问题时,根本无须虑及有信念的人。信念是监牢。信念看得不够远,它没有往下看:然而要有资格对价值和无价值发言,就得看到五百种确信在自己的脚下——在自己的背后……一个精神,如果要欲求伟大、欲求达至伟大的手段,必定得是怀疑者。不受任何一种信念所束缚,能够自由地观看,这是一种强大……巨大的热情及其存在的根据和权力,比他自己还要更加开明、更加专制地要求他全部的智识来服务;它使人勇往直前;它甚至给他勇气去使用不神圣的手段;它在某种情况下赐予他信念。信念之为手段:很多事情人们只有借助一种信念才能做成。巨大的热情使用、耗用信念,它不臣服于信念之下,——它知道自己是主人。——相反:对于信仰、对于任何一种绝对的肯定和否定、对于卡莱尔主义(如果人们原谅我使用这个词的话)的需求注196,是一种弱者的需求。有信仰的人,任何形式的“信徒”,都必定是一个依赖性的人,——他不把自己作为目标,他根本无法从自身出发来设定目标。“信徒”不属于自己,他只能作为手段,他必须被耗用,他必定需要某个人来耗用他。他的本能给予一种舍己(Entselbstung)的道德以最高的荣誉:他的聪明、经验和虚荣,他的一切都说服他接受这种道德。每一种信仰本身就是舍己和自我异化(Selbst-Entfremdung)的表现……想一下,规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多么地必要,规则像束缚一样从外面将他们捆绑、固定在一起,奴隶制在一种更高的意义上是意志软弱的人(特别是妇女)繁荣兴旺的唯一和最后的条件:信念、“信仰”也当作此理解。对于有信念的人来说,信念是他的命根子。看不见许多事物,在任何一点上都怀有偏见,对什么都持有立场,在一切价值上都有严格的和必要的视角——只有这些使得这样一种人在根本上能够存在。但这种人由此而成为了真实之物——真理的敌人……信徒不能在真假问题上有一点良心:在这些地方,诚实会让他立即衰亡。其视角在病理学上的局限性把确信者变成了狂热之徒——萨沃纳罗拉注197、路德、卢梭、罗伯斯庇尔和圣西门——与强大的、变得自由的精神相反的类型。注198但是这些病态的精神、这些概念癫痫症患者的伟大态度影响了大众,——狂热之徒悦人耳目,人类喜欢看表演甚过听理由……注199
55注200
——再进一步谈谈信念(Überzeugung)和“信仰”(Glauben)的心理学。我很久以来就在想,对于真理而言,信念是否是比谎言更加危险的敌人(《人性的,太人性的》,第331页)。这次我想提出一个决定性的问题:谎言和信念之间根本上有对立关系吗?——全世界都相信它们之间是对立的;但有什么是全世界不相信的呢!——每一种信念都有其历史、前身、试探和错误:在长期不是信念之后,在长期几乎不是信念之后,它成了信念。怎么?难道谎言不也在信念的这些胚胎形式之中吗?——这里需要的只是一种位格转换(Person-Wechsel):在父亲那儿尚且只是谎言的东西,在儿子这里成了信念。——不愿看见所看到的东西,不愿像所看到的那样去看它,我把这称为谎言:至于是否有人见证或无人见证谎言,则不在考虑之列。最常见的谎言是自我欺骗;相对而言,被别人骗是例外情况。注201——这种不愿看见所见之物,这种不愿如此去看,几乎是所有任何一种意义上的偏见(Partei)的条件:有偏见的人(Parteimensch)必定是谎言家。比如,德国的历史书写中有这样一种信念,即罗马是专制主义的,日耳曼人则将自由的精神带入了世界:这种信念和一种谎言有什么区别呢?当所有偏见之人(包括德国历史学家)出于本能而把伟大的道德词汇挂在嘴边的时候,我们怎么还能为此感到惊讶,——道德几乎是由于每一种有偏见的人每时每刻都必需它而继续存在着?“这是我们的信念:我们在全世界面前坦白,我们为它而生而死,——尊敬一切保有信念的东西!”——我甚至从反犹主义者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我的先生们,恰恰相反!一个反犹主义者完全不会因为他在根本上说谎而变得更加令人尊敬。注202……在这些事情上,教士们注203有着更加精细的感觉,他们很明白一种信念概念(这意味着一种根本的——因为服务于某种目的——谎言)会遭受怎样的异议,犹太人给他们遗传了巧智,他们学会了在这里插入“上帝”、“上帝的意志”、“上帝的启示”等概念。康德和他的绝对命令也在相同的道路上:他的理性在此变成实践的了。——在有些问题上人类无权断定真假;所有最重要的问题,所有最高的价值问题都处于人类理性的彼岸……理解理性的界限——这才是真正的哲学……上帝为什么要给人类以启示呢?上帝难道会做多余的事情吗?人类自己无法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因此上帝把他的意志教给他……寓意:教士没有说谎——在教士所谈论的事物上,“真”与“假”的问题根本就不允许说谎注204。因为要说谎,人们得能断定在此什么是真的。然而,人恰恰无能于此;因此教士只是上帝的代言人。——这样一种教士三段论根本不只是犹太的和基督教的:说谎的权利和“启示”的巧智属于教士这种类型,既属于颓废教士,也属于异教教士(——异教徒是所有肯定生命的人,他们的“上帝”表达的是对所有事物的伟大肯定)注205——“律法”、“上帝的意志”、“圣经”、“灵感”——所有这些词语表达的都是教士在其之下获得权力、随之保持权力的条件,——这些概念可见于所有教士机构、所有教士的或哲学教士的支配性构成物(Herrschafts-Gebilde)。“神圣的谎言”——这是孔子、摩奴法典注206、穆罕默德、基督教会的共同之处:在柏拉图那里也不缺少。“真理在此”:这意味着,只要听见这句话,教士就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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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取决于出于什么目的而说谎。在基督教中缺乏“神圣的”目的,这是我对其手段的异议。只有恶劣的目的:毒害、侮辱、否定生命、鄙视身体、人通过罪的概念来降格和自我损害,——所以,它的手段也是恶劣的。——我怀着相反的心情读《摩奴法典》,一本无比精神化、无比优越的作品,把它和《圣经》相提并论就已经是反精神的罪行了。你们立刻猜到:在它里面、在它后面有一种真正的哲学,不是只有一种难闻的犹太拉比主义和迷信,——即便最挑剔的心理学家也能从中尝到一点什么。可别忘了要害,它与各种形式的圣经的根本区别在于:高贵的阶层,哲学家和战士,用它来掌控民众;处处可见高贵的价值,一种完满的感受,一种对生命的肯定,一种对于自己和生命的凯旋而归的感受,——太阳照耀着全书。——所有为基督教所不齿的事物,比如生育、女人和婚姻,在此都得到严肃的对待,并且怀着敬畏、爱和信任。一本含有那么下流言辞的书,怎么能够交到孩子和妇人手中:“为了不致淫乱,每个男人都有他的女人,每个女人都有她的男人,与其忍受发情之苦,不如结婚”?注207只要immaculata conceptio[童贞受孕]的概念将人类的起源基督教化,也就是说污染了,一个人怎么可以是基督徒呢?……像《摩奴法典》这样对女人说了那么多温柔亲切的言辞的书,我还从未读到过;这些胡子花白的老圣者对女人献殷勤的方式,恐怕无人能及。有一处说到:“女人的嘴、少女的胸、孩子的祷告和祭品的熏烟总是纯洁的。”注208另一处:“没有什么比太阳的光辉、母牛的身影、空气、水、火和少女的呼吸更纯洁的东西了。”最后一处——或许也是一个神圣的谎言——:“裸露肚脐以上都是纯洁的,肚脐以下都是不纯洁的。只有少女,全身是纯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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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基督教的目的和《摩奴法典》的目的比较一下,——如果把这两个最为对立的目的置于强光之下,就可以立即见出基督教手段的非神圣性。它使得基督教的批评者不得不贬低基督教。——像《摩奴法典》这样一部法典,它的诞生和每一部好的法典一样:它总结了几千年之久的经验、巧智和实验道德(Experimental-Moral),它画上了句号,它不再创造什么。这种法典的编纂以这样一个洞见为前提:为一个耗费许多时间和代价才获得的真理,其树立权威所需要的手段,根本不同于证明它所需要的手段。一部法典从不会讲述一条律法背后的用处、根据和疑点:如果这样恰恰就会损害它的命令口吻,“汝当”是服从的前提。而问题恰在于此。——在一个民族的某一个发展时刻,这个民族最审慎的(最为瞻前顾后的)阶层将应当(也即能够)把依此生活的经验宣告为完成。其目标在于,从实验阶段和糟糕经验中尽可能丰富和完备地将收获带回家。因此,现在首先需要防范的是,仍然继续实验,价值流动的延续,对价值的检验、筛选和批判持续in infinitum[直至无限]。人们为此而设立了双重防护墙:首先是天启(Offenbarung),即声称律法并非源于人类的理性,并不是慢慢地从错误中寻找并找到的,而只是作为神性渊源,完全、完满、无历史的、像一个礼物、像一个奇迹一样被传达……其次是传统(Tradition),即声称律法自古以来早就存在,要怀疑它就是不虔诚的、就是对先人的冒犯。律法的权威奠基于这两个命题:它是上帝所赐,它是先人的生活。——这样一种程序的更高的道理在于这样一个目的,即将意识逐渐地从被视为正确的(即被无数的、严格筛选过的经验证明了的)生活中排挤出去:如此使得本能得到完全的自主发展,——而这是达到任何一种精熟、完美的生活艺术的条件。以摩奴的方式编纂一部法典,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承认一个民族,能够成为大师、变得完满,——具有达到最高生活艺术的抱负。为此必须把它变成无意识的:这是所有神圣谎言的目的。——等级秩序,这最高的、支配性的法则,只是一种自然秩序、第一位的自然法则的裁决,任何的专断、任何的“现代观念”都没有权力来裁决。在任何一个健康的社会中,三种生理学上重心各异的类型彼此区分而又相互规定,其中每一种类型都有它自己的保健方式、自己的工作领域、自己感受完美和达至精熟的方式。将特别精神性的人、肌肉和性情特别强壮的人、两方面都不突出的第三种人(即常人)区分开来的,是自然,而非摩奴,——最后一种人是大多数,第一种人是优选品种。最高的阶层——我称之为极少数人——作为完美的阶层也具有极少数人的特权:包括表现地上的福、美、善。只有最富精神的人才有通往美、通往美好事物的资格:只有在他们那里,善好不是软弱。Pulchrum est paucorum hominum[美是少数人的]注209:善好是一种特权。另一方面,没有什么比丑陋的姿态、悲观的目光、丑化事物的眼睛——,甚或对事物整全的愤愤不平更让他们难以忍受了。愤愤不平是旃陀罗的特权;悲观主义也是如此。“世界是完满的注210——最富精神的本能、肯定的本能如是说:不完美、各种低于我们的事物、距离、对于距离的激情、旃陀罗本身都属于这种完美性。”最富精神的人是最强大的人,他们在其他人会毁灭的地方发现自己的幸福:在迷宫中,在对自己和他人的严厉中,在尝试中;自我征服是他们的快乐:禁欲对他们而言是自然、需要和本能。在他们看来,艰难的使命是特权,与重负嬉戏是一种休憩,这重负却会压死别人……知识——禁欲的一种形式。——他们是最值得尊敬的人:这并不排除,他们是最开朗、最可爱的人。他们统治,并非他们想要统治,而是因为他们是天生的统治者,他们无法成为第二等人。——第二等人:他们是法(Recht)的守卫、秩序和安全的看护者,他们是最高贵的战士,其中首要的是国王,作为战士、法官和律法维护者的最高典范。第二等人是最富精神者的执行机构,是从属者中和他们离得最近的人,是为他们承担了统治工作中所有粗俗部分的人——他们的随从,他们的左膀右臂,他们最好的弟子。——再说一遍,在所有这些事情上,没有什么是任意的、没有什么是“人为的”;其他的样子才是人为的,——自然随之而被损害……等级秩序、等级制(Rangordnung)只不过表达了生活本身的最高法则,三种类型的区分对于社会的保存、对于更高的和最高的类型的可能性而言是必需的,——权利的不平等才是根本还有权利存在的条件。——权利是特权。每个人在他的存在方式中都有自己的特权。切莫低估了常人的特权。越是向上,生活越是艰难,——越来越寒冷,责任越来越重大。一个高等文化是一个金字塔:它只能立于一个宽阔的基础之上,它首先得有一种强大而健康地巩固起来的平庸作为前提。手工劳动、贸易、农耕、科学、绝大部分的艺术,一言以蔽之,全部的职业活动,都只与常人的能力和欲望相适应:对于例外者而言,这些都是不合适的,与之相应的本能既与贵族主义又与无政府主义相悖。一个人成为一种公共的用处、一个齿轮、一种功能,这其中有一种自然规定性:将他们组成聪明的机器,这不是社会、不是绝大多数人单纯能有的幸福所能办到的。对于常人而言,平庸是一种幸福;精熟于一方面,天生的专家。如果一个更深刻的精神在平庸本身中已经看到一种异议,那么这对他而言完全是有失体面的。平庸甚至是例外能够存在的首要的必需之物:它是一个高级文化的条件。如果例外者(der Ausnahme-Mensch)恰恰用温柔的手指来操纵平庸者,仿佛是在操纵自己和自己的同类,那么这并不只是内心的谦恭,——这其实是他的义务……当今的流氓中,我最恨的是谁?是社会主义流氓,这些旃陀罗使徒,他们毁坏了劳动者的本能、乐趣、以及对于其渺小存在的满足感,——他们激起了劳动者的嫉妒心、教他报复……不公正绝不存在于不平等的权利,而存在于对“平等”权利的诉求……什么是坏?我其实已经说过了:源于软弱、嫉妒和报复的一切。——无政府主义者和基督徒同根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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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为了什么目的而说谎,这当中有一种分别:借此得以保存还是毁灭。在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之间完全可以划上等号:他们的目的和本能都只指向毁灭。对于这句话的证明,只要翻开历史就能读到:里面有极为确凿的证据。我们刚刚了解了一种宗教立法,它的目的是要将生命在其中得以繁盛的最高条件,即一种伟大的社会组织“永恒化”;而基督教的使命正在于,要终结这样一种组织,因为生命在其中得以繁盛。前者要使从长期实验和不确定中获得的理性达至最长久的益处,并且要将果实尽可能大、尽可能丰富和完备地带回家:后者却相反,它在一夜之间毒害了果实……那aere perennius[像铜一样持久]注211的存在者,imperium Romanum[罗马帝国],是迄今为止在艰难的条件下所达到过的最伟大的组织形式,与之相比,一切先前的和往后的组织形式都是残篇断简、劣质品和半吊子,——那些神圣的无政府主义者们还为自己从中搞出了一种“虔诚”,即将“世界”(也就是imperium Romanum[罗马帝国])摧毁,直至片甲不留,——直至日耳曼人和其他野蛮人能够成为它的主人……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此两者都是颓废者,他们除了给他者带来解体、毒害、枯萎、吸血的影响之外,别无所能,他们对于一切存在者、一切伟大的存在者、持续者、为生命承诺未来的事物有着源于本能的致命仇恨……基督教是imperium Romanum[罗马帝国]的吸血鬼,——它在一夜之间毁灭了罗马人为一个前途光明的伟大文化赢得地基的壮举。——你们总还是没有理解这一点吗?我们所认识的imperium Romanum[罗马帝国],罗马行省的历史让我们认识得越来越清楚的imperium Romanum[罗马帝国],这最可惊叹的具有伟大风格的艺术作品,只是一个开端,它在建造的时候所设想的是要用千万年来证明自己,——迄今为止从未有过这样的建筑,甚至从未有过梦想,在相同的程度上sub specie aeterni[以永恒的眼光]来建造。——这种组织坚实稳固,足以经受糟糕的皇帝:在此类事物中,人的偶然性不该起任何作用,——一切伟大建筑的首要原则。然而,它却没有坚固到足以抵抗一切腐败中最腐败的一种,抵抗基督徒……这隐秘的蛀虫在黑夜、烟雾和模棱两可中悄然爬向所有的个体,从每个人身上吸掉了对于真实事物的认真态度、对于实在的全部本能,这帮阴险、女气而又像糖一样甜蜜的家伙逐渐使得这庞大的建筑丧失了灵魂,——丧失了那富有价值的、那男性-高贵的本性,这本性将罗马的事业视为它自己的事业、它自己的严肃、它自己的骄傲。虚伪的马屁精、秘密的教团集会、阴暗的概念(比如地狱、无辜者的牺牲、饮血结成的unio mystica[神秘统一]),尤其是被慢慢煽动起来的报复之火、旃陀罗的报复之火——这成了罗马之主,伊壁鸠鲁已经在其预先形式中向这同一种宗教开战了。读读卢克莱修,就能理解,伊壁鸠鲁与什么作战,不是异教,而是“基督教”,即通过罪责、惩罚、不朽概念而实现的灵魂败坏。——他与地下崇拜、整个潜在的基督教作战,——那时,否认不朽已是一个现实可行的解决办法。——而且,伊壁鸠鲁本来是能够获胜的,那时,罗马帝国境内任何一个值得重视的人物都是伊壁鸠鲁主义者:这时,保罗登场了……保罗,已经化作肉身和天才的针对罗马、针对“世界”的旃陀罗仇恨,犹太人,永恒的杰出犹太人……他所猜中的,是如何能够借助犹太教之外小小的、教派的基督徒运动来点燃一场“世界大火”,如何能够通过“十字架上的上帝”这样一个象征来将帝国中所有下层之物、所有隐秘谋反的因素、全部无政府主义阴谋的遗产总结成为一股惊人的权力。“救恩来自犹太人”注212。——基督教之为公式,用来超越并且总结所有形式的地下崇拜,比如奥西里斯崇拜注213、伟大母亲崇拜注214和密特拉崇拜注215:保罗的天才在于这种洞见。在这方面,他的本能是如此地确凿,以至于他可以带着对真理无情的暴力,将那些旃陀罗宗教为之欣喜若狂的观念,挂在他所创造的“救世主”嘴边,并且不只是挂在嘴边——以至于他可以从救世主中弄出一些一位密特拉教士也能够理解的东西……这就是他的大马士革时刻:他明白了,要贬低“世界”的价值,他就迫切需要对于不朽的信仰;他明白了,“地狱”概念还将统治罗马——他明白了,用“彼岸”来谋杀生命……虚无主义者和基督徒:他们是同道中人注216,他们不仅仅是同道中人……注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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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世界的全部工作都白费了:我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我对如此惊人之事的感受。——并且,如果考虑到他们的工作只是一种准备,考虑到他们怀抱着坚固的自我意识只是为一项千万年的工作奠定了基础,那么,古代世界的全部意义就都付诸东流了!……希腊人为了什么?罗马人为了什么?——一个有教养的文化的所有条件、一切科学的方法都已经具备了,人们已经确立了善于阅读的伟大艺术、无与伦比的艺术——这是通往文化传统、通往科学统一的前提;自然科学,与数学和力学一起,位于最好的轨道上,——事实感(Thatsachen-Sinn),这最后、最有价值的感受,已经有了它的流派,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古老传统!人们理解这一点了吗?要投入工作所需的一切本质性的东西都已经被发现了:——方法,我必须一再强调,是本质性的东西,也是最难的东西,也是遭受了习惯和惰性最长久的抵触的东西。我们如今通过难言的自我克制才重新夺回的东西(因为,无论如何,我们身上全都具有恶劣的本能、基督教的本能):自由地面对实在的眼光、小心谨慎的手、耐心、在极其细微之处的严肃认真、全部的知识真诚——它们已经在那了!两千多年前已经在那儿了!并且还要加上良好而细腻的分寸和品味!不是作为精神驯兽!不是作为粗野的“德意志”教化!而是作为身体、作为举止、作为本能而存在,——一言以蔽之,作为实在……一切都白费了!一夜之间只剩下一点回忆!——希腊人!罗马人!本能和品位的高贵,方法性的研究,组织和管理的天才,信仰,欲求人类未来的意志,对一切事物的伟大肯定化身为imperium Romanum[罗马帝国]、让一切感官都能察觉,伟大的风格不再只是艺术,而是变成了实在、真理和生命……——一夜之间全都崩溃了,并且不是因为自然灾害!不是被日耳曼人和其他乡巴佬所践踏!而是被狡诈的、隐秘的、不可见的、贫血的吸血鬼所损害!不是被战胜,——而是被吸干了!……隐蔽的报复欲、小小的嫉妒心成了主人!所有可怜之物、所有为自身而感痛苦者、所有被恶劣感受所侵袭者、灵魂的全部犹太世界(Ghetto-Welt)一跃而升至高处!— — 只要读一读任何一位基督教的鼓吹者,比如神圣的奥古斯丁注218,就能理解,就能闻出,何种不洁净的家伙由此而升至高位了。如果人们假定基督教运动的领导者在理智上有任何一种缺陷,那会是一种十足的自我欺骗:——哦,这些教父先生们,他们是聪明的,聪明以至于神圣注219!他们所缺乏的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自然忽视了他们,——它忘了给他们一点儿可敬的、正直的和纯粹的本能作嫁妆……在我们当中,从未有过男人……如果伊斯兰教要藐视基督教的话,它有千万重理由这么干:伊斯兰教以男人作前提……注220
60注221
基督教从我们手中夺去了古代文化的果实,后来又从我们手中夺去了伊斯兰文化的果实。西班牙摩尔人奇异的文化世界根本上比罗马和希腊离我们更近、更契合我们的感官与品位,它被践踏了——我说的不是被怎样的双脚所践踏——为什么?因为它是高贵的,因为它的起源归功于男人的本能,因为它尽管具有摩尔人生活中稀少、精细的高贵品质却仍然肯定了生命!……注222十字军骑士后来与之战斗的东西,于他们而言,更合适的做法是在它面前自行倒入尘埃,——与这种文化相比,即便我们的19世纪也该显得极为贫乏、极为“晚熟”。——然而,他们想掠得战利品:那时,东方是富有的……摆脱偏见吧!十字军东征——高级海盗,此外无他!——德意志贵族,根底上的维京贵族注223,其本质由此得到揭示:如何拥有德意志贵族,对此,教会知道得太清楚不过了……德意志贵族,永远是教会的“侍从”,永远服务于教会所有恶劣的本能,——但是报酬丰厚……教会恰恰借助德意志战刀、德意志鲜血和勇气来进行反对地上一切高贵之物的殊死战斗!这里有着许多令人痛心的问题。注224在高级文化的历史中,几乎没有德意志贵族:理由一猜即中……基督教,酒精——这两个巨大的腐化手段……就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来看,这本身该没有选择可言,就像在一个阿拉伯人和一个犹太人之间没有选择可言一样。决定已经做出,没有人还能在此做选择。要么是一个旃陀罗,要么不是……“与罗马动刀开战!与伊斯兰结成和平、友好”:那个伟大的开明思想者(Freigeist),德国皇帝中的天才,弗里德里希二世是这样感受的,也是这样做的。注225怎么?一个德国人首先必得是天才、首先必得是开明思想者,才能诚实地感受吗?——我不理解,一个德国人怎么可能曾经以基督徒的方式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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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必须提及一个对于德国人而言还要痛苦百倍的回忆。德国人从欧洲手中夺去了它本来还能带回家的最后一个伟大的文化果实,——文艺复兴的果实。什么是文艺复兴,你们最终理解了吗,你们想要理解吗?重估基督教价值,试图集结一切手段、一切本能和一切天才为相反的价值、高贵的价值赢得胜利的努力……迄今为止只有这是伟大的战争,迄今为止没有比文艺复兴的问题提法更具决定性的了,——我的问题就是它的问题——:也从未有过一种更根本、更直接、更严厉地在整条战线并向中心进发的进攻形式了!向关键位置、甚至向基督教的驻地发起进攻,让高贵的价值在这里登基,也即往在位者的本能、往其最为基础的需要和欲望中注入高贵的价值……我在眼前看到了一种可能性,其中有完全超越尘世的魔力和色彩诱惑:——它仿佛在一切精美的震颤中闪闪发光,仿佛其中有一种艺术,是如此地神圣、如此魔鬼般地神圣,以至于人们千百年来徒劳地搜寻了第二个这样的可能性;我看到一幕戏,它是那么地意味深长,同时又那么惊人地荒谬,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该当因此而有理由发出一声不朽的大笑了——切萨雷·博尔贾之为教皇……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好吧,这本该是那场如今只有我才渴望的胜利——:基督教随之被废除了!注226——发生了什么呢?一个德国僧侣,路德,来到了罗马。这个僧侣,身怀一位遭遇不幸的教士的全部复仇本能,在罗马向文艺复兴发怒……本该怀着最深的感激去理解所发生的惊人之事:在基督教的驻地克服了基督教——,他的仇恨却只知道从这幕戏中吸取自己的营养。一个宗教性的人只想着自己。——路德看到了教皇统治的腐败,而其反面恰恰显而易见:古老的腐败、peccatum originale[根本罪]、基督教不再居于教皇的宝座注227!取而代之的是生命!是生命的凯旋!是对于一切高等、美好、大胆之物的伟大肯定!……路德重又建立了教会:他攻击教会……文艺复兴—— 一个没有意义的事件,一个巨大的徒劳!——啊,这些德国人,他们已经让我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徒劳无功——这总是德国人干的事。——宗教改革;莱布尼茨;康德和所谓的德国哲学;自由战争;帝国——每次都使得某种已经存在的东西、某种不可再生之物付诸东流注228……我承认,这些德国人,他们是我的敌人:我藐视他们每一种概念和价值上的不洁净,藐视他们对于每一种诚实的是与否的胆怯。将近一千年以来,凡是他们用手指触碰过的东西,都被弄得纠结不清、混乱一气,他们为所有的不彻底性而感到愧疚——八分之三主义!——欧洲因这种不彻底性而患病,——他们还为存在过的最不洁净的基督教形式,最无可救药的、最无可辩驳的形式,即新教,而感到愧疚……如果人们无法与基督教了断关系,那么德国人将为此而负有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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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此打住,现在我要说出我的判决。我谴责基督教,我要向基督教教会提出有史以来一个控告者所能说出的最可怕的控告。在我看来,它是所有可以想象的腐败中最严重的一种,它有过求最后的、只要还可能的腐败的意志。基督教教会的败坏无所不及,它从每一种价值中搞出一种无价值,从每一个真理中搞出一个谎言,从每一种诚实中搞出一种灵魂上的卑鄙无耻。谁还胆敢向我提及它的“人道主义”祝福!消除任何一种困境都违反它最内在的利益,——它靠困境为生,它创造了困境,来使自己永存……比如,罪(Sünde)这条蠕虫:凭借这个困境,教会才丰富了人类!——“上帝面前,灵魂平等”,这个谬误,这个遮挡了所有思想低劣者之仇恨的帘幕,这个概念炸药,它最终变成了革命、现代观念和全部社会秩序的没落原则——是一个基督教的烈性炸药……基督教的“人道主义”祝福!从人道当中培育出一种自我矛盾、一种自我损害的艺术、一种不计代价地求谎言的意志、一种厌恶、一种对所有良好的和诚实的本能的鄙视!——在我看来,这才是基督教的祝福!——寄生是教会唯一的实践;用它贫血的“神圣”理念吸干了每一滴血、每一种爱和对于生命的每一个盼望;彼岸之为要否定每一种现实的意志;十字架是一个暗号,用来标识曾有过的最为隐秘的谋反,——反对健康、美、良好的教养、勇敢、精神和灵魂之善,反对生命本身……
只要有墙,我就会写上对基督教的这个永恒的控诉,——我拥有即便盲人也能看见的字母……我称基督教为一个巨大的诅咒、一个巨大的内在腐败、一个巨大的复仇本能,对于这种本能而言,没有什么手段是足够有毒、足够隐蔽、足够秘密、足够小人的,——我称基督教为一个抹不掉的人类污点……
人们根据dies nefastus[不幸的日子](灾祸从此开始)来计算时间,——从基督教的第一天开始算!——为什么不从它的最后一天开始算呢?——从今天注229开始?——重估一切价值!……注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