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的剖腹产
初夏的黄昏,整个乡政府寂无人声,理论上,下班时间到了。我吃完饭,端着一杯茶,站在屋前的坪边上,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河,岸边田里绿绿的稻谷,时不时有白色的大鸟从田里惊起,快速掠过河水。落日把一切都涂上淡淡的金色。
这时一位年近五十的妇女,神情略显紧张,要找五姐,五姐是乡里的干部,因为做过民政办的婚姻登记员,老乡们都亲切地叫她五姐。我告诉她五姐不在,问她有什么事。原来是某村卫生员(就是俗称的“赤脚医生”)的妻子,她犹豫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大意是现在诊所里有一个孕妇快生了,但涉及计划生育的问题。(一些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的孕妇,领不到准生证,无法到正规的妇产医院生育,有些乡下医生就会用传统或现代的方法为产妇接生,出于健康安全及政策执行力的考虑,乡政府严禁“赤脚医生”私下接生。)
我忽略了“计划生育”四个字,立刻兴奋地问:“剖腹产?你们要做剖腹产?在哪里?现在吗?”她说:“是的。”我问她:“我可不可以去看?”她又犹豫了一下,随即如释重负地说:“可以”。
我立刻放下茶杯,拉上办公室的门跟她出发了。她家的卫生所设在自己家里,离乡政府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手术室在二楼,医生已经做好剖腹产的准备了,他的儿子和儿媳做助手。手术车上列了许多把刀和剪,那个壮实的孕妇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医生弄清楚我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后,对我点点头。我问他要不要换白衣服之类的,他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并告诉我麻醉药已经发生作用,要做手术了。
只见一块白色的布单把孕妇肚子全罩上,肚脐下面一点开出一个洞,医生拿了一把刀,从这个洞口小心地在孕妇肚子上割开一个小口子,用夹子从两边夹住,原来人的皮肤是分好几层的,需一层层地割,每一层均用夹子夹住,不能一刀切割下去,孕妇肚皮的脂肪层很厚,所以这层的手术时间就久一些,还可以看到一些白色的脂肪粒沾在刀上。最后薄薄的一层切开后,一个小小的有黑色头发的头正好在这个切口位置。只见医生用两只手小心地放在头两边,轻轻往下一压,手就到了小脖子的位置,这两只手继续捧着脖子,另外一个人用手在孕妇肚子上往中间一挤,整个小人儿就被提出来,医生把手里的血糊糊的小人儿往满是刀、剪的手术盘里一搁,拿出个剪刀把脐带剪断。再拎抱起来的时候,新生的小东西终于“哇”地哭了,小人儿被递给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爸爸。医生淡定地缝好孕妇的刀口,对那个爸爸说,来抱一下你老婆,放到外面的床上去。结果产妇太重了,他抱了一下没抱动,好不容易抱起来,咬着牙走到床边,重重地放在床上,那声音沉重得连旁边的人都觉得痛。
我也终于舒了口气。简单告别之后,走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医生的妻子借给我一个电筒。
第二天,张乡长到办公室故意问我,听说你同意那谁生了?我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原来那户违反计划生育的人家和实施手术的“赤脚医生”,跟去找他们的乡干部说,你们乡政府的人剖腹产的时候都在场,就说明是同意了。顿时我哑口无言,情绪复杂,惊讶、佩服、微微有点被利用的伤感与气愤。乡亲们的言行用褒义词说是机智,用贬义词说简直就是狡猾啊。
但同事们了解我纯粹是出于好奇,而且我们也可以说,下班时间个人并不代表单位,实在不行也可以同样耍赖,说我并不是乡政府的人了。总之,因为我当时的情况特殊,尽管这件事也许的确给同事们的工作带来了许多麻烦,但抱怨与补救都没有让我接触到。后来的处理结果如何,我也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