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邓石阳
【题解】
邓石阳,见《答邓石阳》题解。文中有“年逼耳顺”一语,又有“二十余年倾盖之友,六七十岁皓皤之夫,万里相逢,聚首他县”之语,可推定此文写于万历十三年(1585),是年李贽五十九岁。李贽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以前与邓石阳结为挚友,万历十三年邓石阳“游荆湘,遇李卓吾,上下古今多所参证”(《内江县志》卷四《邓林材传》)。可证此文写作于万历十三年李贽寓居黄安、麻城而邓石阳到此游历之时。此文是因李贽的《南询录叙》(《续焚书》卷二)而引发。《南询录》为邓豁渠所著,首编于嘉靖四十三年,后曾在通州刻行。邓豁渠死后,其遗著为邓石阳所访得。万历十一年(1583)至十三年间曾在黄安、麻城一带流行传抄或重刊过。李贽的《南询录叙》大概作于此时。邓豁渠曾师事赵贞吉(大洲),后弃儒归佛,受到耿定向等的攻击。但李贽在《南询录叙》中却极力称赞邓豁渠的归佛为真正的“得道”。邓石阳在邓豁渠弃儒归佛一事上与耿定向看法一致。李贽在《南询录叙》中曾引用了邓石阳的一段话,邓石阳看后,来信要李贽毁掉这篇叙文,说邓豁渠有累于其师赵贞吉,并说《南询录》和李贽的序文都是“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子而后从事于学”。针对邓石阳的这些言论,李贽写了这封答辩的信。李贽与邓石阳以及耿定向围绕邓豁渠弃儒归佛的论辩,实是对“世儒伪情”的一次揭露和批判。彭际清《居士传》卷四三《李卓吾传》,曾对这场论辩作了如下评述:“(李贽)又与耿天台、邓石阳遗书辩难,反复万余言,抉摘世儒伪情,发明本心,剥肤见骨。”
昨承教言[1],对使裁谢[2],尚有未尽,谨复录而上之。盖老丈专为上上人说[3],恐其过高,或有遗弃之病[4];弟则真为下下人说[5],恐其沉溺而不能出[6]。如今之所谓出家儿者,只知有持钵糊口事耳[7]。然世间惟下下人最多,所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8]。若夫上上人,则举世绝少,非直少也,盖绝无之矣。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彼其绝无者[9],举世既无之矣,又何说焉。
【注释】
[1]教言:教诲的话。这里指来信。
[2]使:来使,指送信的人。裁谢:作书致谢。
[3]老丈:旧时对年老男性的尊称。这里指邓石阳。上上人:指德行、智能最高的人。
[4]遗弃:指出家为僧,抛弃功名与父母妻子。
[5]下下人:指凡庸的人。李贽对“上上人”和“下下人”的看法,可参看本书卷四《三大士像议》。
[6]沉溺:沉迷,迷恋。
[7]钵(bō):梵语“钵多罗”的省称,和尚吃东西用的器具。
[8]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语出《论语·微子》。意为像滔滔洪水,到处都是。这里借以形容“下下人最多”。
[9]彼:指上文所说的“上上人”。
【译文】
昨天承蒙您送来书信,对我指导,我已托信使带回书信,表示感谢,但还有些话没有说完,所以又写出来呈送给您。先生您是专门为培育上上等人说话的,就怕它过于高深,一般人理解不了,有人会因而产生弃家归佛的毛病;我却真的总是发表一些点拨下下等人的言论,又怕它太低俗,让人沉溺于平庸而不可自拔。而对于那些所谓的出家人来说,懂不了什么高深的理论,只晓得端着饭钵沿门讨生活罢了。可是,这世界上唯有下等人最多,那像洪水一样滔滔不绝的都是下等人。而您所要针对的那种举世绝少的上上等人,并不是绝少,简直是举世无一。像我这样的人,到处都是。您所说的那些举世绝无的上上等人,既然举世难找,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年来每深叹憾,光阴去矣,而一官三十余年[1],未尝分毫为国出力,徒窃俸余以自润[2]。既幸双亲归土,弟妹七人婚嫁各毕。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儿孙。独余连生四男三女,惟留一女在耳[3]。而年逼耳顺[4],体素羸弱[5],以为弟侄已满目,可以无歉矣,遂自安慰焉。盖所谓欲之而不能[6],非能之而自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7],心下时时烦懑,故遂弃官入楚[8],事善知识以求少得[9]。盖皆陷溺之久,老而始觉,绝未曾自弃于人伦之外者[10]。
【注释】
[1]一官三十余年:李贽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出任河南辉县教谕,万历八年(1580)辞去姚安知府之职。李贽在《答耿司寇》(见本卷)中也说:“卓吾自二十九岁做官以至五十三岁乃休”,可证做官时间实有二十余年。“三十”疑为“二十”之误。
[2]俸余:俸禄所余。
[3]惟留一女:即李贽长女李恭懿,后嫁庄纯夫。
[4]逼:近。耳顺:指六十岁。《论语·为政》:“六十而耳顺。”
[5]羸(léi)弱:瘦弱。
[6]欲之:指想要儿子。
[7]人生大事:指归信佛教,摆脱人生苦恼。
[8]弃官入楚:李贽于万历八年(1580)辞去姚安知府官职,寄寓湖北黄安(今红安)、麻城。李贽辞官的原因一则是这里所说的与他的不幸遭遇有关(即“四男三女惟留一女”),从而想去求得对“人生大事”的解脱。但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憎恶官场与道学官僚的腐朽、虚伪,不愿受他们的管束,这一思想在本书卷四《豫约·感慨平生》中表达得十分清楚。湖北为古代楚国之地,所以说“入楚”。
[9]善知识:善友、好伴侣之意。少得:稍有所得。
[10]人伦:这里指父母兄弟妻子等社会关系。
【译文】
近年来,我常常感叹,光阴流逝,当官二十余年,不曾为国家出一点力,只是用多余的俸禄养活了自己。现在双亲都已入土,弟妹七人都已完成了婚嫁。幸而都不缺衣,不少食,都生育了儿子、孙子。只有我虽然连生了四男三女,但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现在我接近耳顺之年,身体一直衰弱,自认为侄儿一大群,可以没有什么遗憾了,因而经常这样自我安慰。在生儿育女的问题上,这就是所谓心里想要却做不到,不是自己能做到却不想要。现在对我来说,只有皈依佛教这件人生大事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因而心里时时烦闷,所以就放弃在云南的官职,来到楚地,追随好友,以求稍有所得。实在是陷于功名利禄太久了,到老了才开始觉悟,绝对不曾抛家弃子,违背人伦。
平生师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尽是仕宦忠烈丈夫,如兄辈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为徇人[1],彼等亦不以我为绝世[2],各务以自得而已矣。故相期甚远,而形迹顿遗[3]。愿作圣者师圣,愿为佛者宗佛。不问在家出家,人知与否,随其资性[4],一任进道[5],故得相与共为学耳。然则所取于渠者[6],岂取其弃人伦哉?取其志道也。中间大略不过曰:“其为人倔强难化如此。始焉不肯低头,而终也遂尔禀服师事。”[7]因其难化,故料其必能得道;又因其得道,而复喜其不负倔强初志。如此而已。然天下之倔强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则虽倔强何益,虽出家何用?虽至于断臂燃身[8],亦只为丧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补也!故苟有志于道,则在家可也,孔、孟不在家乎[9]?出家可也,释迦佛不出家乎[10]?今之学佛者,非学其弃净饭王之位而苦行于雪山之中也[11],学其能成佛之道而已。今之学孔子者,非学其能在家也,学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已。若以在家者为是,则今之在家学圣者多矣,而成圣者其谁耶?若以出家为非,则今之非释氏者亦不少矣,而终不敢谓其非佛,又何也?然则学佛者,要于成佛尔矣。渠既学佛矣,又何说乎?
【注释】
[1]徇(xùn)人:依从他人,曲从他人。徇,顺从,曲从。
[2]绝世:与人世隔绝。
[3]“故相期”二句:意为所以互相的期望很远大,而对形迹的不同很快就忘掉了。顿,立刻。遗,忘掉。
[4]资性:资质天性。
[5]一任进道:全都任凭(自己的爱好)去学道。
[6]渠:指邓豁渠,详见《又答石阳太守》第一段注[4]。下文“渠”字同。
[7]“其为人”三句:指邓豁渠起初自负倔强,不佩服赵大洲,后来又心服而师事赵大洲的事。
[8]断臂燃身:指佛教徒修苦行的行为。断臂,谓僧人求法专诚。《景德传灯录》卷三载:南北朝时,僧神光闻达摩在沙林,遂往。彼晨夕参承,莫闻诲励,乃断臂置师前。后达摩遂传衣钵与神光,是为禅宗二祖慧可。燃身,指燃肉身灯。用铁钩钩皮肤,钩上遍挂灯盏,贮油燃点。一种假借或误解佛教的“无义苦行”。《资治通鉴》卷二九二《后周世宗显德二年》:“禁俗僧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元代胡三省注:“挂灯者,裸体,以小铁钩遍钩其肤,凡钩皆挂小灯,圈灯盏,贮油而燃之,俚俗谓之燃肉身灯。”
[9]孔:指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人。春秋末期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说的创始人。自汉代以后,孔子学说成为两千余年封建文化的正统,影响极大。孔子本人则被封建统治者尊为圣人。现存《论语》一书,记有孔子的谈话以及孔子与门人的问答,是研究孔子学说的主要资料。《史记》卷四七有传。孟:指孟子(约前372—前289),名轲,字子舆,邹(今山东邹城)人。思想家、教育家。曾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并将其学说加以发挥,形成了“思孟学派”。提出“民贵君轻”说,并极力主张“法先王”“行仁政”,还提出“不虑而知”的“良知”与“不学而能”的“良能”,和“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理论。他还强调了人的主观精神作用,断言“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倡导“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在儒家哲学中形成一个唯心主义的理论体系,对后来的宋儒产生了重大影响。在儒学道统中,他被认为是孔子学说的继承者,有“亚圣”之称。著有《孟子》。《史记》卷七四、《藏书》卷三二等有传。
[10]释迦佛:即释迦牟尼(约前565—前486),佛教创始人。姓乔答摩,名悉达多,释迦族人(释迦牟尼意即“释迦族的圣人”)。是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的儿子。
[11]“非学”句:据佛经记载,释迦牟尼二十九岁(一说十九岁)时,舍弃王子之位,出家修道,辗转于雪山之麓,拜访名师。
【译文】
我平生的师长和朋友散处各地,不下数十上百人,都是些像兄长一样为官忠诚正直的大丈夫。我开始的时候并不敢把他们当作依从他人的人,他们也不把我看作与世隔绝的人,各人自有所得而已。所以相互间期望远大,而对彼此形迹方面的差异很快就忘记了。想做圣贤的就以圣贤为师,想做佛教徒的就尊崇佛祖。不问在家还是出家,也不问人家是否认识你,各人根据自己的天性,任凭自己的爱好去追求信仰,所以能做到在一起共同研讨学问。然而,我们从邓豁渠先生身上所汲取的难道是他抛弃人伦吗?当然不是,而是他追求道的志向。您在来信中也不过说:“他为人倔强,如此难以改变。开始的时候他不肯向赵大洲低头,最终却突然衷心佩服,以赵大洲为师。”可是,正因为他难以改变,所以我料定他一定能够得道;又因为他得道,我又更喜欢他不辜负自己倔强地坚持最初的志向。如此而已。然而,天底下性格倔强但不能得道的人很多,如果他不得道,那么他即使性格倔强又有何益,即使出家又有何用呢?即使他虔诚到为佛祖砍断手臂、点燃身灯,也只能算是一个丧失身体和生命的普通人罢了,对他得道有什么益处!所以,只要有志于道,那么在家修炼也可以,孔子、孟子不就是在家里修炼吗?出家也可以,释迦牟尼不是出家的吗?现在学佛,不是说一定要像释迦牟尼那样放弃净饭王的王位而奔走于雪山之中,关键是要学习他成佛的方法。现在学孔子,也不是一定要学习他能够在家里修炼,而是要学习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孔子的修炼方法。如果认为在家里修炼才是正确的,那如今在家里学圣人的人很多,可是有谁成了圣人呢?如果认为出家修炼是错误的,那么现在批判释迦牟尼的人应该不少,可是最终没有人敢说他不是佛,这又是为什么呢?这就是说,学佛的人关键要成佛。邓豁渠先生已经是学佛的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承示云[1],赵老与胡氏书[2],极诋渠之非曰:“云水瓢笠之中,作此乞墦登垄之态。”[3]览教至此,不觉泫然[4]!斯言毒害[5],实刺我心,我与彼得无尽堕其中而不自知者乎?当时胡氏必以致仕为高品[6],轻功名富贵为善学者,故此老痛责渠之非以晓之。所谓言不怒,则听者不入是也[7]。今夫人人尽知求富贵利达者之为乞墦矣,而孰知云水瓢笠之众,皆乞墦耶!使胡氏思之,得无知斯道之大[8],而不专在于轻功名富贵之间乎?然使赵老而别与溺于富贵功名之人言之,则又不如此矣。所谓因病发药,因时治病,不得一概,此道之所以为大也。吾谓赵老真圣人也。渠当终身依归,而奈何其遽舍之而远去耶[9]!然要之各从所好,不可以我之意而必渠之同此意也。独念乞墦之辱,心实耻之,而卒不得免者何居[10]?意者或借闻见以为聪明,或藉耳目以为心腹欤!或凭册籍以为断案,或依孔、佛以为泰山欤[11]!有一于此,我乃齐人[12],又安能笑彼渠也。此弟之所痛而苦也,兄其何以教之?
【注释】
[1]承示:接受您的教示。指邓石阳来信所言。承,接受,承受。
[2]赵老:即赵贞吉(1508—1576),字孟静,号大洲,内江(今四川内江)人。嘉靖十四年(1535)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学博才高,最善王守仁之学,并具有以禅入儒的特点。卒谥文肃。著有《赵文肃公集》。隆庆初李贽在礼部任职时,与赵贞吉有交往,并听过赵的讲学。《续藏书》卷一二、《国朝献征录》卷一七、《明史》卷一九三、《明书》卷一一四、《明儒学案》卷三三、《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罪惟录》卷一一等有传。胡氏:即胡直(1517—1585),字正甫,号庐山,泰和(今江西吉安)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曾官广东按察使、福建按察使。是王阳明学派的信徒。著有《衡齐》等。《耿天台先生文集》卷一二、《明儒学案》卷二二、《列朝诗集小传》丁集等有传。
[3]“云水”二句:意为(邓豁渠既然出家做和尚)头戴竹笠,手持瓢儿,游于云水之间,却又做出向人乞食求利的丑态。这是赵贞吉斥责邓豁渠的话,语见《赵文肃公集》卷二二《答胡庐山督学书》,原文是:“嗟嗟!云水瓢笠之中,何为作乞墦登垄之态耶?”乞墦(fán),语本《孟子·离娄下》:“(齐人)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谓向祭墓者乞求所余酒肉。后以“乞墦”指乞求施舍。墦,坟墓。登垄,语本《孟子·公孙丑下》:“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原指站在市集的高地上操纵贸易,后泛指操纵和独占市场,以牟取暴利。龙,通“垄”。
[4]泫然:流泪的样子。
[5]毒害:恶毒。
[6]致仕:辞官。
[7]不入:指听不进去。
[8]“得无”句:意为岂不知这个道理的内容大得很。
[9]“而奈何”句:指邓豁渠后来突然又离开赵贞吉而远走云南鸡足山白鹤寺落发为僧之事。其,指邓豁渠。之,指赵大洲。
[10]卒:终。不得免者:指不得免于受人诽谤的原因。何居:何在。
[11]“意者”四句:意为我猜想他们或者是借于所闻所见以显示其聪明,或者是依靠耳朵和眼睛作为其心腹,或者是凭借书本作为结论,或是依靠孔子、释迦两个圣佛作为靠山吧。这是李贽对赵贞吉等人以儒学为准则而责斥邓豁渠的批评。册籍,泛指书本、书籍。断案,论断,结论。泰山,在山东中部。这里是靠山的意思。
[12]我乃齐人:我也(和邓豁渠一样)是人们所责骂的“乞墦登垄”一流人物。这是李贽愤慨的话。齐人,即上引《孟子·离娄下》所指的“乞墦”的人。
【译文】
承蒙赐教,您在信中说,赵老在写给胡直的信中极力指责邓豁渠的过失,说他:“已然持瓢戴笠,与僧人为伍,却还要做出乞食求利的丑态。”看到这里,我不禁泫然下泪!如此恶毒的言辞,确实刺伤了我的心,我和邓该不会都身处被责骂之列而自己却浑然不知吧?想来当时胡直一定认为辞官是最高境界,轻视功名富贵是最好的学养,所以赵老才极力批评邓豁渠出家的错误,以此来启迪胡直。所谓话说得不激愤,听的人就听不进去,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人人都知道追求功名利禄等同于乞讨,可是有谁知道那些持瓢戴笠、游于云水之间的出家人,也都是乞讨啊!假使胡直认真思考,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大得很,从而不再只专注于轻视功名富贵么?然而,假使赵老是与别的沉溺于功名富贵的人说这番话,那结果又不是这样的了。这就是所谓根据病情来开药方,趁着时机来治病,不能一概而论,这就是我刚才说其中道理大得很的原因。我认为赵老是真圣人。邓豁渠应该终身归依,奈何他却突然放弃而远走了?但是,重要的还是要服从各人的喜好,不能因为我这样想,就要求邓豁渠必须与我的意见一致。唯独对于被指为乞讨的羞辱,我内心确实感到羞耻,我总不免于被人攻击,是什么原因呢?想来他们要么是借自己的所见所闻来表明自己的聪明,要么是依靠耳朵和眼睛来作为自己的心腹!要么是凭借书本来下结论,要么是靠着孔子、释迦牟尼两个圣人作为自己的靠山吧!只要这其中有一条是成立的,那么我就是像邓豁渠一样的乞讨者,又怎么能取笑他呢。这就是我的痛苦之处,老兄将怎么教导我呢?
承谕欲弟便毁此文[1],此实无不可,但不必耳。何也?人各有心,不能皆合。喜者自喜,不喜者自然不喜;欲览者览,欲毁者毁,各不相碍,此学之所以为妙也。若以喜者为是,而必欲兄丈之同喜;兄又以毁者为是,而复责弟之不毁,则是各见其是,各私其学,学斯僻矣[2]。抑岂以此言为有累于赵老乎?夫赵老何人也,巍巍泰山,学贯千古,乃一和尚能累之[3],则亦无贵于赵老矣。夫惟陈相倍师,而后陈良之学始显[4];惟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而后夫子之道益尊[5]。然则赵老固非人之所能累也。若曰吾为渠,惜其以倍师之故,顿为后世咦耳[6];则渠已绝弃人世,逃儒归佛,陷于大戮而不自爱惜矣[7],吾又何爱惜之有焉?吾以为渠之学若果非,则当以此暴其恶于天下后世[8],而与天下后世共改之;若果是,则当以此显其教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世共为之。此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为大同也[9]。且观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读异端之书者乎[10]?堂堂天朝行颁“四书”“五经”于天下[11],欲其幼而学,壮而行,以博高爵重禄,显荣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罚如此其详明也,然犹有束书而不肯读者[12],况佛教乎?佛教且然,况邓和尚之语乎?况居士数句文字乎[13]?吾恐虽欲拱手以奉之,彼即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毁与弃也?弟谓兄圣人之资也,且又圣人之徒也;弟异端者流也,本无足道者也。自朱夫子以至今日[14],以老、佛为异端,相袭而排摈之者,不知其几百年矣。弟非不知,而敢以直犯众怒者,不得已也,老而怕死也。且国家以“六经”取士[15],而有“三藏”之收[16];以“六艺”教人[17],而又有戒坛之设[18],则亦未尝以出家为禁矣。则如渠者,固国家之所不弃,而兄乃以为弃耶?
【注释】
[1]此文:指李贽的《南询录叙》。
[2]僻:偏颇,不正。
[3]一和尚:指邓豁渠。
[4]“夫惟”二句:事见《孟子·滕文公上》:“陈良(战国时楚国儒家)之徒陈相……见许行(战国时农家学派代表人物)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倍,同“背”。
[5]“惟西河”二句:事见《礼记·檀弓上》。原意为,子夏在西河之上施教,聪明智慧,却言不称师,致使西河的人怀疑子夏的道德和孔子相似。西河,指今山西河津至陕西华阴一带。子夏(前507—?),姓卜名商,春秋末晋国温(今河南温县)人,一说魏国人。孔子弟子。孔子死后,到魏国西河讲学。
[6]咦(yí):表示惊讶的叹词。
[7]大戮(lù):大罪。
[8]暴其恶:暴露他的罪恶。
[9]大同:这里指天下人同此一心。即容许人们各自发展其自然本性。
[10]名色:佛教用语。五蕴(受、想、行、识四蕴为名,色蕴为色)的总称。这里是指佛学。异端之书:指不是儒家正统的书,如佛经。
[11]天朝:指明王朝。“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的合称。“五经”:包括《易》《书》《诗》《礼》和《春秋》。
[12]束书:把书搁置一边。
[13]居士:对在家信佛修道者的一种称呼。这里是李贽自称。
[14]朱夫子:指朱熹。见《又答石阳太守》第一段注[1]。
[15]“六经”:“五经”之外,再加上《乐经》(已失传)。
[16]“三藏(zàng)”:佛教经典的总称。分经、律、论三部分。经,总说根本教义;律,记述戒规威仪;论,阐明经义。通晓“三藏”的僧人,称三藏法师,如唐玄奘称唐三藏。
[17]“六艺”:古代教育学生的六种科目。据《周礼·地官·大司徒》,六艺包括礼(礼节、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驾车)、书(写字)、数(计算)六种才能和技艺。
[18]戒坛:僧徒传戒之坛。
【译文】
您让我销毁《南询录叙》这篇文章,这当然没什么不行,只是没有必要罢了。为什么呢?人心各异,对待事物不可能都相同。对一篇文章而言,喜欢的人自然喜欢,不喜欢的人自然不喜欢;想看的就看,想销毁的就销毁,彼此不影响,这就是做学问具有妙趣的原因。如果一定认为喜欢的人是对的,进而要求老兄也一定要同样喜欢,或者像老兄这样认为销毁是对的,进而指责我没有销毁,这样,各人都只看到自己的正确,各自偏袒自己的治学观点,那么,治学就会因此而失之偏颇。并且,难道说我那么一篇文章就会影响赵老吗?赵老是什么人呀,那是巍巍泰山,学贯千古,要是像邓豁渠那样一个和尚就可以影响他,那赵老就显不出可贵了。当陈相背叛了他的老师陈良以后,陈良的学说就开始风行;当西河人感觉子夏的德行与他的老师孔子相当以后,孔子的道德更加受人尊崇。这样看来,赵老绝不是别人所能影响的。如果说我是邓豁渠,人们可能因为我背叛老师而可惜,并招致后世的惊讶;至于邓豁渠,他已经抛弃人世,逃离儒教,皈依佛门,陷入大罪,毫不自惜,我对他又有什么可爱惜的呢?我认为,邓豁渠的学说如果确实是错误的,那就应当以此来向天下后世之人暴露他的错误,并与天下后世之人共同来改正它;如果他的学说确实是正确的,那就应当借此来向天下后世彰显他的学说,并与天下后世人共同来实践它。这才是仁人君子的情怀,是人心走向大同的途径。况且,纵观天下人,谁能不规避佛学、阅读异端书籍呢?我堂堂大明王朝在全国颁行“四书”“五经”,希望人们幼年时照着学,壮年时照着做,以此来博得高官厚禄,光宗耀祖。否则,有革除,有处罚,各种规条很是详细而明白,然而还是有将“四书”“五经”束之高阁不肯学习的人,更何况是佛教呢?佛教尚且如此,何况邓和尚所说的话呢?又何况我一介居士的几句文字呢?我担心即使双手捧着送给人家,人家也会放到一旁,或干脆丢弃掉,我又何必代人去销毁或丢弃呢?我认为老兄您有圣人的资质,同时又是圣人的门徒;而我就是异端一类的人物,本是不值得一说的。自从朱夫子以来一直到今日,就是以道教、佛教为异端,对它们予以排斥打击,沿袭到今天已经几百年了。我并非不知道这一现实,而面对这一现实还敢犯众怒,是因为万不得已,年纪大,而且怕死。更何况,国家将考试“六经”作为录用官员的手段,同时也有收集佛教“三藏”经典的要求;用“六艺”来教育人才,同时也设置了佛教的戒坛,这就说明国家也没有禁止出家。那么像邓豁渠,本是国家不曾抛弃的人,难道老兄您却要抛弃他吗?
屡承接引之勤[1],苟非木石,能不动念。然谓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子而后从事于学,果若是,是为大蠹[2],弟不如是之愚也。然斯言也,吾谓兄亦太早计矣,非但未卵而求时夜者也[3]。夫渠生长于内江矣,今观内江之人,更有一人效渠之为者乎?吾谓即使朝廷出令,前鼎镬而后白刃[4],驱而之出家,彼宁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愿也。而谓一邓和尚能变易天下之人乎?一无紧要居士,能以几句闲言语,能使天下人尽弃妻子功名,以从事于佛学乎?盖千古绝无之事,千万勿烦杞虑也[5]。吾谓真正能接赵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于兄耳。异日者,必有端的同门[6],能共推尊老丈,以为师门颜、闵[7]。区区异端之徒[8],自救不暇,安能并驱争先也?则此鄙陋之语,勿毁之亦可。
【注释】
[1]接引:接待,招待。
[2]蠹(dù):蛀虫。
[3]未卵而求时夜:语本《庄子·齐物论》:“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意为未见到鸡蛋就想到报晓的公鸡,言操之过急。未卵,还没有生蛋。时夜,司夜,指鸡。
[4]鼎镬(huò):古代两种烹饪器。这里指古代的一种酷刑,用鼎镬烹人。
[5]杞(qǐ)虑:杞天之虑,即“杞人忧天”之意,语本《列子·天瑞》:“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无)所寄,废寝食者。”比喻不必要的忧虑。
[6]端的:真正,确实。同门:同师受业者,即同学。
[7]师门颜、闵:老师门下的颜回和闵子骞。师门,老师的门下。颜回和闵子骞都是孔子的得意弟子。颜回,见《答周若庄》第二段注[15]。闵子骞,名损,春秋时鲁国人。在孔门中以德行和颜回并称。这里是用颜回和闵子骞比喻邓石阳是赵大洲门下的得意弟子和继承人。
[8]区区:小,少,形容微不足道。异端之徒:李贽自指。
【译文】
多次承蒙您殷勤接待,只要不是心如木石,能不动感激之情么?然而,如果认为我是希望天下人都要先抛弃功名和家庭,然后才能研究学问,果真如此,我就是个大大的蛀虫,我还没有愚蠢到这地步。然而这个话,我认为老兄您说得太早了,还不仅仅是没见到鸡蛋就想到雄鸡报晓。那邓豁渠生长在内江,现在来看内江人,还有一个效仿邓豁渠行为的吗?我敢断言,即使朝廷下令,前面用大鼎烧着开水,后面架着明晃晃的刀子,驱赶人们出家,也一定有人宁可死守着妻子儿女,而不愿意出家。所以,能够说一个邓和尚就可以改变天下人的观念吗?至于我这么一个平凡的居士,凭着几句闲谈,就能使天下人都抛弃家庭和功名来从事佛学吗?这绝对是千古未有的事,千万不要杞人忧天。我认为今后真正能传承赵老衣钵的,人们也许更多地寄望于老兄。未来,一定会有真正的同门师兄弟,他能与您共同推崇赵老,共同成为赵老门下的颜回和闵子骞。至于我,区区异端之徒,拯救自己尚且还来不及,怎么能够与老兄并驾齐驱呢?只希望我这些鄙陋的话语,老兄您不销毁就可以了。
然我又尝推念之矣。夫黄面老瞿昙[1],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厌薄衰周[2],亦遂西游不返,老而后出家者也;独孔子老在家耳,然终身周流,不暇暖席,则在家时亦无几矣。妻既卒矣,独一子耳,更不闻其再娶谁女也,又更不闻其复有几房妾媵也[3],则于室家之情,亦太微矣。当时列国之主[4],尽知礼遇夫子,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已[5],不曰“接淅而行”[6],则曰“明日遂行”[7],则于功名之念,亦太轻矣。居常不知叔梁纥葬处,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衢,然后得合葬于防焉[8],则于扫墓之礼,亦太简矣。岂三圣人于此[9],顾为轻于功名妻子哉[10]?恐亦未免遗弃之病哉!然则渠上人之罪过[11],亦未能遽定也[12]。
【注释】
[1]黄面老瞿昙:指释迦牟尼。瞿昙是释迦牟尼的姓(一译乔答摩)。据说释迦牟尼身现金色光辉,所以说“黄面”。
[2]李耳:即老子。一说老子即老聃(dān),字伯阳,春秋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人。做过周朝管理藏书的史官,孔子曾向他问礼,后隐退离去,至函谷关(一说散关),关令尹喜留下他所著的书《老子》,后不知所终。老子是我国历史上的思想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一说老子即太史儋,或老莱子。《老子》一书是否为老子所作历来有争议。一般认为书中所述,基本上反映了他的思想。《史记》卷六三有传。厌薄:厌恶鄙视。
[3]妾媵(yìng):小老婆。
[4]列国之主:(当时)各诸侯国的统治者。
[5]三月而已:孔子曾在鲁国代理过三个月的宰相。
[6]接淅(xī)而行:语出《孟子·万章下》:“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意为孔子要离开齐国,不等把米淘完、漉干就走,以示急忙离开之意。接,承受。淅,淘米。
[7]明日遂行:语出《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陈(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有关礼仪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意为孔子不愿回答卫灵公关于军队阵列的问题,第二天就离开了。
[8]“居常”三句:据《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出生后,他的父亲叔梁纥(hé)就死了,葬于防山。但孔子不知他父亲的墓在哪里,等他母亲死了,就把棺木停放在五父之衢(即五父衢,道路名,故址在今山东曲阜),待他知道父亲的墓址后,才把母亲合葬于此。防,防山。
[9]三圣人:指上文提到的释迦牟尼、老子和孔子。
[10]顾为:难道只是因为。顾,岂,难道。
[11]渠上人:指邓豁渠。上人,旧时对和尚的尊称。
[12]遽定:匆促作出定论。
【译文】
然而,我也曾这样推想过。那释迦牟尼是从小就出家的;李耳是因厌弃衰落的周朝,于是游历西方,没有返回,老了以后再出家的;只有孔子是老死家中的,但他一生也是周游列国,在家的时候连席子都来不及坐热就忙于外出,这就是说,他在家的时间也很少。他的妻子死了,只有一个儿子,没听说他续娶了谁家的女子,也没听说他还娶了几房妾,这就是说,他对于家庭的温情也是很少的。当时列国的君主,都对孔夫子以礼相待,可是夫子不当官,当官时间最长的也就三个月而已,不是说“不等把米淘完就走”,就是说“明天就走”,这就是说,孔夫子对于功名是看得太轻了。孔夫子不知道死去的父亲叔梁纥埋葬的地方,等他母亲过世的时候,就将母亲埋葬在五父衢,直到后来打听到父亲是葬在防,才将母亲移到防与父亲合葬,这就是说,孔夫子从事扫墓的礼仪也太简单了。难道上面说的这三个圣人在这些方面的表现,只是因为轻视功名和家庭吗?恐怕也是患有遗弃的毛病吧!由此看来,也不能匆匆忙忙地给邓豁渠和尚定罪吧。
然以余断之,上人之罪不在于后日之不归家,而在于其初之轻于出家也。何也?一出家即弃父母矣。所贵于有子者,谓其临老得力耳。盖人既老,便自有许多疾病。苟有子,则老来得力,病困时得力,卧床难移动时得力,奉侍汤药时得力,五内分割、痛苦难忍时得力[1],临终呜咽、分付诀别、声气垂绝时得力。若此时不得力,则与无子等矣,又何在于奔丧守礼,以为他人之观乎[2]?往往见今世学道圣人[3],先觉士大夫[4],或父母八十有余,犹闻拜疾趋[5],全不念风中之烛[6],灭在俄顷[7]。无他,急功名而忘其亲也。此之不责,而反责彼出家儿,是为大惑,足称颠倒见矣[8]。
【注释】
[1]五内:五脏,泛指内心。
[2]“以为”句:意为何必做出个样子给人家看。
[3]学道圣人:指道学家。
[4]先觉士大夫:指以先知先觉自命的官吏。
[5]犹:还,仍然。闻拜:听说任命了官职。疾趋:赶快跑去(赴任)。
[6]风中之烛:这里用以比喻随时可能死亡的父母。
[7]俄顷:很短时间。
[8]颠倒见:佛教用语。指颠倒是非的妄见。
【译文】
然而,根据我的判断,邓和尚的罪过不在于他今后不回家,而在于他开始的时候轻率地出家。为什么这样说?人一出家就是抛弃了父母。人为什么看重儿子,就是希望老了还有一种力量来扶持。人老了便不免有很多疾病。如果有儿子,就老来得扶持之力,被疾病困扰时得力,卧病在床难以移动时得力,病中侍奉汤药得力,内心痛苦难以忍受时得力,临终泣别、吩咐后事、奄奄一息时得力。如果这些时候不得力,那就跟没有儿子是一样的,哪里在于奔丧守灵、做给外人看的那些表面文章呢?我常常看到如今那些所谓学道的圣人、先知先觉的士大夫,有的父母已经八十多岁,一得到任命,就赶忙跑去赴任,完全不考虑父母已是风中残烛,马上就可能熄灭。这些人哪,没有别的,无非是急于得到功名而忘记了自己的亲人。这样的人不责备,却反过来责备那些出家人,是大糊涂,完全可以说是颠倒是非。
吁吁!二十余年倾盖之友[1],六七十岁皓皤之夫[2],万里相逢,聚首他县[3],誓吐肝胆[4],尽脱皮肤[5]。苟一毫衷赤不尽[6],尚有纤芥为名作诳之语[7],青霄白日,照耀我心。便当永堕无间[8],万劫为驴[8],与兄骑乘。此今日所以报答百泉上知己之感也[10]。纵兄有憾,我终不敢有怨。
【注释】
[1]倾盖:朋友相遇车盖倾斜靠近以便于交谈,比喻相互间的倾心亲密。
[2]皓皤(pó)之夫:白发老人。皓、皤,都是白色的意思。
[3]他县:当指湖北黄安(今红安)、麻城,当时李贽寓居于此。
[4]吐肝胆:即吐肝露胆。喻赤诚相待,说出心里话。
[5]尽脱皮肤:意为把表面客套的都撇开。皮肤,借喻表面的东西。
[6]衷赤:衷心,赤诚的心。
[7]纤(xiān)芥:细小,细微。为名作诳:为求名而说谎。诳,欺骗。
[8]无间:佛教用语。一种地狱的名称。据《俱舍论》卷一一称,造“十不善业”的重罪者堕入之,受无间断之苦,故名无间地狱。
[9]劫:佛教用语。指很长一段时间。佛教认为世界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再重新开始,这样一个周期称一“劫”。劫的时间长短,佛经有各种不同说法。
[10]“此今日”句:嘉靖四十三年(1564),李贽在北京国子监博士任上,接到祖父竹轩逝世的消息,决定奔丧南归。考虑到家属同行的不便,就将妻女留在他曾任过教谕的河南辉县。不料辉县大闹饥荒,李贽的二女、三女相继饿死。这时,邓石阳以卫辉府推官(专门管理一府中刑事)的身份到辉县发粟赈灾,并拨俸救济处于困境的李贽的妻子和大女儿,使之勉强度过了艰辛的日子。百泉,即河南辉县的百泉山。
【译文】
唉唉!二十余年的密友,六七十岁的白发老人,相逢在离家万里的他县,决心撇开客套,一吐衷肠。假使还有一点赤诚之言没有说尽,还有一丝为求虚名而说的谎言,那么让青天白日作证。让我永堕地狱,变为驴子,让老兄骑坐。这些话,就作为我今天对曾在百泉山给予我救助之恩的老朋友的感激。纵然老兄还有所不满,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