犍陀罗文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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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装饰盘的世界和狄俄尼索斯信仰

与希腊-巴克特里亚以及希腊-印度王国统治大犍陀罗地区的时期相配合,希腊文化深刻影响了犍陀罗的早期美术。带有希腊神话人物形象的艺术品大量出现。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品是一些圆形石制作品,被称为“装饰盘”(toilet tray)。但是直到现在,这些雕刻精美、充满神话色彩与世俗生活情调的艺术品,到底是什么用途,为什么被大量制造出来,仍一无所知。有的学者认为装饰盘仅仅是装饰品;有的认为可能是日常实用的物件,是梳妆盘;不过,也有学者认为这跟宗教仪式有关;还有学者推测这跟佛教的涅槃思想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记忆的缺失,让人无法解释很多历史现象。作为犍陀罗早期美术的代表性作品,装饰盘在贵霜帝国兴起后,迅速从人们视野里消失了。伴随着装饰盘的消失,犍陀罗美术进入了贵霜佛教美术的兴盛时期。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犍陀罗石雕圆盘,是古希腊文化的使者与载体,也是证明希腊罗马文化在犍陀罗地区产生重要影响的最早证据。

图2-2 装饰盘,1世纪,大都会博物馆

装饰盘上描绘的是希腊神阿波罗和达芙妮,整个画面充满了浓郁的世俗爱恋情调。

虽然装饰盘的用途至今仍是一团迷雾,但是它所呈现的画面,以及画面背后隐藏的文化思想元素,却提供了一些线索,让人能够体会当时犍陀罗在多种文化传统尤其是希腊文化的影响下,呈现出来的一种世界主义的精神面貌。在这些装饰盘上雕刻的,有乘海兽的人物,有喝醉的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os)和大力士赫拉克利斯,有阿波罗追求达芙妮的场景,有死者的飨宴,等等。在远离西方文明母体的中亚地区,居然留下了精致而繁荣的希腊罗马艺术。在古代交通并不发达,信息传递极为困难的时候,机缘巧合,在犍陀罗这块神秘而特殊的地区,形成了不同文明凝聚而留下的成果。从这一点上说,犍陀罗文明可谓人类文明史上独一无二的结晶。

亚历山大大帝东征之后,把希腊文化带入犍陀罗。到了孔雀王朝时期,希腊裔居民在犍陀罗已经有了庞大的规模。如之前提到的,阿育王石敕中专门提到了希腊人族群。普鲁塔克(Plutarch)在《亚历山大之幸运或业绩》(De Alexandri Fortuna aut Virtute)中写道:“在亚历山大所征服的那些亚洲地区,如波斯、苏萨和伽德罗西亚(Gedrosia)等地的儿童们都学会了背诵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和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悲剧作品。”在这些石雕圆盘上,我们也看到了众多希腊神祇的形象:阿波罗、达芙妮、狄俄尼索斯、阿耳忒弥斯(Artemis)、阿克泰翁(Actaeon)、赫拉克利斯、翁法勒(Omphale)、阿芙罗狄忒(Aphrodite)、厄罗斯(Eros)、阿多尼斯(Adonis)等等。

图2-3 装饰盘,海神波塞冬(Poseidon)及其侍者,公元前2世纪-前1世纪,日本东方艺术博物馆

这些充满希腊文化色彩的装饰盘,一般直径10—20厘米之间,材质包括片岩等,周边凸起,中间凹入,中间部分雕刻浮雕——几乎都是人物或者动物浮雕。有的全部雕刻,有的只雕刻四分之三或者一半的凹面,剩下的留白,有的简单用几何纹和莲花纹装饰,还有的装饰盘是T字形构图,或者分割为更多的空间。

装饰盘出土的地区很广泛,塔克西拉、白沙瓦、斯瓦特等地都有发现,说明这种艺术形式曾广泛流行于大犍陀罗地区。其中最为有名的出土地点是塔克西拉的中心锡尔卡普古城。这很可能跟锡尔卡普在当时的地位有关——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2世纪,在贵霜帝国兴起之前,锡尔卡普已经成为重要的中心城市,德米特里一世将其作为政治中心,这里也因此成为奢侈品和艺术品制作和销售的中心。在很长时间里,这里曾经是希腊-印度王国的首都,直到1世纪前半期贵霜帝国崛起。不过贵霜帝国的统治者很可能也是大夏的后裔,所以使塔克西拉继续成为重要的文化中心。

相对阿伊-哈努姆(Ai Khanoum)只是一个区域中心,锡尔卡普更像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得益于国际贸易,锡尔卡普成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经济重镇,而且居民具有多元文化和宗教背景,统治者甚至带有希腊血脉,文化的多样性和包容性让锡尔卡普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都是文明的中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带有强烈希腊风格的装饰盘才大量在中亚的腹地被制造出来。这些装饰盘,不论是故事内容还是艺术风格,都显示出和希腊文明、西亚文明之间的紧密联系。锡尔卡普的一座神庙,布局与希腊神庙非常相似——很可能是一座太阳神庙。从这里出土了30多件装饰盘。这些装饰盘内容丰富,有男女情爱的场面、飨宴饮酒的场面等,形象和符号则包括希腊诸神、葡萄藤、海兽等。这些装饰盘的年代绝大部分属于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世纪,它的兴盛期恰好就是贵霜兴起之前的印度-希腊王国时期。从艺术史的角度看,恰好是在犍陀罗佛教艺术兴起之前。伴随着犍陀罗佛教艺术的兴起,装饰盘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消失了。但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定的关系。

这些装饰盘的一个重要主题居然是展现男女情爱的场面,甚至是男女抢夺嬉戏的场面。显然,这跟希腊文化的影响有关。我们看到有男女结婚相拥的场面,还有男女骑乘飞翔的场面。不少是表现男女情爱的场面,比如萨提洛斯抢夺宁芙、狄俄尼索斯抢夺阿莉阿德尼、阿波罗抢夺达芙妮等。这些题材都来自希腊罗马神话,有男神抢夺女神,也有女神抢夺男神,比如迦毕试故地出土的石膏板上,描述了女神塞壬(Seirenes,半人半鸟的海妖)抢夺假睡的西勒诺斯(Silenus)的场面。在希腊罗马艺术中,此类主题往往是对诸神性爱力量的赞美。在一件描述阿波罗抢夺达芙妮的装饰盘浮雕中,代表男性力量的太阳神阿波罗向美丽的达芙妮求爱,拉扯着后者的希腊式短衣,达芙妮手攀岩石抵抗。按照希腊神话的描述,下方地面的石头是达芙妮的父亲河神所变。河神听到女儿的呼救,将她变成一颗月桂树。阿波罗在希腊文化中是奥林匹斯山十二主神之一,主管文艺、音乐和诗歌。他因为得罪了小爱神厄罗斯,被后者的爱情之箭射中,疯狂追求达芙妮,但是达芙妮誓死不嫁。

图2-4 装饰盘,阿波罗抢夺达芙妮,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1世纪,片岩,直径10.6厘米,厚0.4厘米,大都会博物馆

图2-5 装饰盘,阿芙罗狄忒痛打厄罗斯,1世纪,白沙瓦博物馆

图2-6 装饰盘,阿芙罗狄忒追打厄罗斯,大英博物馆

图2-7 装饰盘,海宁芙骑在海兽上,大都会博物馆

大量的男女裸露画面,是否说明这些装饰盘是用于梳妆或用于宗教仪式?这些是否反映了当时印度-希腊王国的居民们一些生活的常态呢?从装饰盘浮雕可推断,犍陀罗的工匠们非常熟悉希腊艺术的程式,比如达芙妮转身看着阿波罗这样的造型,显然是受到希腊文化的影响。但是,它又不是照抄照搬的,毕竟装饰盘的观众是犍陀罗居民,所以可看出,工匠们给阿波罗戴了一顶安息特色的帽子。这种国际化和地方化结合的做法,让犍陀罗艺术充满了出人意料的融合之美。

比较有趣的还有一个阿芙罗狄忒怒打厄罗斯的装饰盘。在希腊神话中,阿芙罗狄忒有众多的追求者。因为小爱神厄罗斯乱射爱情之箭,引发各种不应该的爱情,导致女神愤怒地抓住厄罗斯的翅膀狠狠鞭打。在装饰盘浮雕中,厄罗斯的两个随从,一个躲到女神后面,一个躲在柱子后面。阿芙罗狄忒所乘坐的天鹅正在啄厄罗斯的膝盖。希腊式柱子上的人物可能是沉默之神哈伯克拉底(Harpocrates)。阿芙罗狄忒追打爱神厄罗斯这一主题在希腊世界并没有太多的表现,但是在犍陀罗地区却成为热门的主题。

除了人物像之外,装饰盘常常出现海兽的形象,有的是狮头龙身,有的是格里芬(Griffin),但是下身却作鱼尾状。很多海兽长着翅膀,这些显然也跟希腊文化有关,比如尼尔尤斯(Nereus)的女儿海宁芙(Nereid)骑乘各种海兽,她们在希腊神话中代表着救苦救难、恩赐、开朗、诚信和美好。但是犍陀罗的海兽或许还有自己的用途。锡尔卡普出土了相当比例的这类装饰盘。这些石雕圆盘上刻画着骑着海怪飞驰的景象,或者干脆是海神自己的形象。海神是希腊万神殿中的重要成员,与天神、夜神、地下神地位相当。海上保护神波塞冬,在希腊神话中,跟宙斯、哈德斯平分海洋、天空和冥界,波塞冬也因此是海洋之王,是水手的保护者。希腊文化传入犍陀罗不光经过陆地,也跟海上贸易有关系。在犍陀罗装饰盘上,可以看到波塞冬的形象。

装饰盘浮雕的另一个常见主题是死者的飨宴。在锡尔卡普出土的,属于印度-希腊时代的装饰盘上,有这样的场景:主人公身穿希腊式长衣,斜卧在长台上,手中拿着酒杯,与旁边的人交谈,背后则有人举着月桂花冠。有学者认为,这一题材最早出现在希腊和小亚细亚,从公元前5世纪就已经流行,往往出现在墓碑和石棺上,描述的是与死者告别的场景,期望死者重生,但远在中亚腹地的希腊-巴克特里亚居民似乎也采用了这样的形式。也或者,这些画面仅仅是描述当地居民美好的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中,葡萄酒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图2-8 装饰盘,夫妇和海神,1世纪,大都会博物馆

图2-9 装饰盘,带翼人物(或爱神厄罗斯)骑在狮头海怪背上,直径15.2厘米,厚2.5厘米,大都会博物馆

图2-10 装饰盘,死者的飨宴,1世纪,大英博物馆

图2-11 装饰盘,死者的飨宴,黄蜡石,私人藏品

装饰盘最核心的人物应该是狄俄尼索斯,最核心的场景是喝酒。狄俄尼索斯是宙斯的儿子,由水神宁芙抚养长大,抢夺阿莉阿德尼为妻。在希腊文化里,他是主管葡萄栽培和酿酒之神。除了是酒神,狄俄尼索斯还代表着音乐、剧院等元素,象征着自然丰饶。对他的崇拜历史悠久,他可能是希腊最古老的神祇之一。狄俄尼索斯的崇拜具有平民性,每当大酒神节(Bacchanalian Festival)到来,人们欢聚一堂,举杯畅饮美酒,载歌载舞,喝得大醉。狄俄尼索斯节的一个重头戏是祭酒神。在这个环节里,人们要向酒神献祭新酿的葡萄酒和各种食物,为酒神唱赞礼歌。在乡村的酒神节,往往还要向酒神献祭山羊。犍陀罗出土的这批石雕圆盘中,有若干个装饰盘刻画了祭拜酒神的情节。画面中人物或举着酒坛,或牵着山羊,或捧着供品,手舞足蹈,给酒神献祭。

早在亚历山大进入犍陀罗之前,有关狄俄尼索斯的信仰已经传入西北印度地区。随着犍陀罗佛教的兴盛,这一表现饮酒场面的题材却不可思议地成了抵制饮酒的佛教艺术的重要装饰主题。希腊人往东方的开拓,可能比我们想象得更早一些。根据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记载,亚历山大征服印度时,在科芬河和印度河之间曾遇到一个名叫奈萨(Nysa)的城市,山上长满常春藤,当地人自称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后裔,很久以前追随他来此。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至前4世纪左右的古代梵语语法家帕尼尼(Panini)已经开始用Yavanas称呼移居到西北印度、巴克特里亚和粟特地区的希腊人。从公元前1世纪开始,罗马对东方奢侈品的需求越来越旺盛,包括丝绸、香水、香料,进而带动丝绸之路的繁荣。大量考古发现,包括钱币和器皿,佐证了东西方贸易的繁荣。在1世纪的一本贸易手册《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Periplus Maris Eurythraei)中,可以找到丰富的记载。希腊商人们从红海航行到西北印度,然后转运货物去犍陀罗,往东连接中国。在犍陀罗佛教寺院的铭文以及佛教文献上,可读到当地人对希腊人和罗马人的称呼Yavanas和Raumaka。

狄俄尼索斯成为装饰盘的主角,很可能反映了当时犍陀罗人喜欢喝酒的生活常态。塔克西拉出土的一个装饰盘上,描述了狄俄尼索斯与阿莉阿德尼结婚的场景。此类主题在犍陀罗浮雕中也常出现。

图2-12 雕塑构件,约1世纪,高27厘米,大都会博物馆

该构件描绘的可能是狄俄尼索斯,很显然,雕塑的人物头戴属于狄俄尼索斯的花冠,双手都捧着葡萄--酿酒的重要原料。

图2-13 犍陀罗浮雕,酒神节上喝醉的狄俄尼索斯,1世纪,东京国立博物馆

图2-14 犍陀罗浮雕,载歌载舞的酒神节,1世纪,大都会博物馆

图2-15 犍陀罗浮雕,飨宴,集美博物馆

图2-16 容器碎片,大酒神节场景,1世纪,大都会博物馆

除了狄俄尼索斯,装饰盘浮雕中也有表现大力士赫拉克利斯喝醉的情形,在画面中,赫拉克利斯左拥右抱两个女子,两女各持酒杯。喝醉之后需要人扶持的场景,经常出现在在犍陀罗艺术中。甚至骑着带翼海兽的人物也手持酒杯,似乎通过喝得大醉,通过狄俄尼索斯信仰,可进入理想的天国。这些装饰盘浮雕的主题大部分都是神话内容,或许与宗教仪式有关系。

但是,艺术的想象也存在现实世界的基础。犍陀罗确实是葡萄酒的故乡,酿酒和喝酒在犍陀罗艺术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早在公元前4世纪,巴克特里亚地区已经有酒的记载。在亚历山大大帝入侵之前,今阿富汗东部山区已经盛产葡萄。亚历山大大帝进军时,身边簇拥着很多学者,其中一个名叫查瑞斯(Chares of Mitylene),他自己的记载已经散佚,但阿特奈俄斯(Athenaios of Naukratis)的著作《博学者的宴飨》(Deipnosophistai)引用了他的记载,提到在犍陀罗地区有一个叫萨若阿迪厄斯(Soroadeios)的地方神,查瑞斯将其翻译为希腊语“Oinopoios”,意思是“造酒者”。可见犍陀罗地区利用葡萄酿酒的传统是多么悠久。在梵文文献中,也提到迦毕试生产葡萄酒。

图2-17 装饰盘,1世纪,直径15.6厘米,大都会博物馆

盘面有所残损,刻画两个手持酒杯的女人搀扶着喝醉的赫拉克利斯。

犍陀罗葡萄酒的酿造基本上包括以下步骤:第一步,收集葡萄,有一定规则和禁忌;第二步,榨汁,有的使用核桃木制造的工具进行榨汁;第三步,过滤澄清,经常使用织物袋过滤残渣;第四步,发酵。这样就酿造出酒。葡萄酒是犍陀罗地区饮用的主要酒水。在犍陀罗地区,饮酒和宗教生活紧密相关。酿酒、饮酒往往跟盛大的节日联系在一起,在塔克西拉出土的装饰盘上,甚至描述了酿酒的情形。

通常认为,佛教僧侣不能饮酒,唯一的例外是药用。但犍陀罗存在大量的证据,证明佛教寺院保存着过滤葡萄酒的装置,在斯瓦特等地,佛教寺院附近发现榨汁的遗迹。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犍陀罗的佛教寺院是酿酒的,但酿酒很可能是用于仪式和节庆场合。在犍陀罗的佛教建筑,比如窣堵波和阶梯侧面,也都出现了饮酒的画面。虽然狄俄尼索斯范式来自西方,但它反映的是犍陀罗当地的风俗和文化传统。

那么,回到最初的一个疑问:这些装饰盘跟佛教信仰有关系吗?毕竟,在犍陀罗,佛教昌盛的贵霜时期姑且不谈,即便是在之前的希腊-巴克特里亚和印度-希腊王国时期,佛教也已经在这里兴起了。在一件装饰盘上,发现有梵天劝请的主题,但进入贵霜时代以后,装饰盘艺术就迅速衰落了。这件装饰盘或许能说明,梵天劝请很可能是最早的犍陀罗佛像主题之一。这种把梵天和帝释天作为佛陀护持者形象的做法,反映了早在公元前2世纪,将其他宗教神灵纳入佛教体系已经在犍陀罗地区发生了。

有的研究者认为,装饰盘浮雕的人物造型为犍陀罗佛像的创造提供了某种启发和灵感。有的学者推测,犍陀罗这种风格独特的内容和表现形式,主题内容跟希腊神祇和海兽有关,表现的是死者灵魂到另一个世界的场景。这种意涵等同于佛教的涅槃、极乐世界和理想状态。将其与犍陀罗佛教浮雕中的酒神节造像对比,可以发现之间的关联性。装饰盘浮雕描述的美好世界,包括饮酒、男欢女爱等,都体现了佛教的来世论思想,是对极乐世界的比喻。如果这个结论成立的话,那么犍陀罗佛教艺术兴起,应该和装饰盘艺术存在紧密的关联性。并不是佛教艺术兴起取代装饰盘艺术,而是装饰盘艺术发生了转折,融入了佛教艺术之中。

宫治昭认为,希腊传来的狄俄尼索斯信仰,通过饮酒的恍惚意念,象征来生或者化生,所以跟佛教的理念连接在一起。葡萄卷草纹的浮雕和宴饮场景相关,也在犍陀罗艺术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犍陀罗装饰中,经常能看到葡萄卷草纹,有的以葡萄卷草纹为背景雕刻裸体童子、野猪、小鹿等动物(比如犍陀罗初转法轮浮雕)。葡萄卷草纹应该和狄俄尼索斯信仰紧密相关,同时也反映了当地的日常生活及信仰常态。葡萄卷草纹象征丰饶多产,配合欣欣向荣的动物、童子形象,强调的是富有生命力和乐园的意涵。与莲花符号一样,葡萄卷草纹也是犍陀罗艺术中极为重要的一种图案和符号。

图2-18 宴饮,片岩浮雕,1-3世纪,拉合尔博物馆

两对男女饮酒场面,暗色云母片岩浮雕中的饮酒场景颇具希腊特色。两位女子脊背和臀部都裸露着,姿态性感。年长者男性的前额上佩戴着一条装饰性的带子,被认为是萨堤罗斯。萨堤罗斯是希腊人和罗马拉丁人信仰中沉迷于淫欲的神祇。工匠们毫无顾忌地使用了带有强烈感官刺激的色情场景,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

图2-19 头发上有葡萄叶的狄俄尼索斯头像,4-5世纪,大都会博物馆

图2-20 宴饮场面,1-2世纪,塔赫特巴希佛教遗址出土,大英博物馆

图2-21 运酒和喝酒场面,3世纪,东京国立博物馆

除了装饰盘外,早期犍陀罗佛教雕塑中,大量存在饮酒、音乐、歌舞的场景,那么很显然,在早期犍陀罗佛教活动中,饮酒歌舞的场景也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有没有可能是,狄俄尼索斯被当作梵天(Indra)纳入到佛教万神殿中了呢?尚不能确定。但是佛教主张轮回转世,让人们期待有更好的来生。好的生活应该就是日常大家能够看到的场景:饮酒、歌舞,欢快的气氛。

与狄俄尼索斯信仰和大酒神节有关的艺术形式,也向东传入中国。2003年,楼兰发现大型壁画墓。其墓室东壁绘有饮酒图。有的学者认为这是粟特人饮酒的场面,实际上这很可能也跟狄俄尼索斯信仰和大酒神节有关。贵霜人曾往东深入很远,这很可能是贵霜人侨居楼兰留下的遗迹。楼兰壁画中的六人饮酒图,正如装饰盘描述的场景。犍陀罗浮雕中,男女手持酒杯的场景极为常见,在佛教寺院的装饰浮雕中,也常见这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