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龙征大地(下)
灵宝县的衙门本来就挺热闹。想想,这儿是渭水往来要地,上下卸货人来人去,多少会有些纠纷。
所以,这儿县官可不好当,白天晚上三不两下就有人击鼓喊冤,要不就是请托呈情。
咱们灵宝县的靳金莲县官,才在自家客厅送走了黄员外,正伸个大懒腰,想着剩下还有些时间可以到君临阁找小翠喝它几杯葡萄酒。眼前,斗然有一名面无表情的汉子,和一名貌美绝伦的美人跨进了门坎。
不,还有一只像狮子般大的黄毛狗!
“靳大人──,”那名女子柔声开口,有一种安定人心且不忍拒绝的力量:“想跟大人借官轿一用……。”
咱们靳县官一时结结巴巴,答非所问回道:“你……你们怎么进来的?侍……。”
“侍卫已经『休息』了!”
那名女子轻柔一笑,慢慢道:“请大人官轿送我们出城。”
靳大人差点跌坐在地上,吶吶了半天,这才一清喉咙摆了官威:“本大人岂可答应你们这些刁民……。”
话没说完,那维摩大犬喉里一声沉吼,抬头盯着靳金莲,当下让这位县官毛骨悚然,改口道:“不过亲民乃为政第一事。既然两位……。”他看了一眼那大狗,吞了吞口水又继续陪笑道:“还有这位老兄有所需要,本官当是义不容辞!”
“那就有劳大人了!”
那名绝美女子轻轻一笑,放下一张百两银票在客厅桌上;怪的是,那张票纸竟是穿过用石楠硬木做成的桌面。当下,看得靳金莲一张嘴张得差点可以塞入一颗柚子。
他是做官的人,当然明白人家这一手的目的!
所以,既然里子已经有了,事情办起来心情也好的多!不过是一柱香时间,已经把人带狗送到了灵宝县外。
靳金莲的官轿特大,是特别订做四人份由十六个人抬。他的目的,是方便有时候跟某些员外啦、财主啦,可以「私下」谈话。
咱们靳大人一直以有这顶大轿为荣。
一直到今夜出城时,才在城门外里许路,见着有一顶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轿子进城。
换作平日,靳县官一定会喝令对方停轿,看看是什么来头。但是今晚有「生死要事」,且忍它一忍,待回城里再追查!
他那知道,轿里坐着的柳破烟和柳破天,根本是不把官当个人,没开口喝令反而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城外三里,那对男女和大狗下了轿;女的还会点头一笑答礼,男的是面无表情和那只黄毛大狗迈步就走。须臾功夫,人犬已渺然无踪消失在夜色之中。
后头,一串马蹄激响,靳县官回头一瞧,乖乖不得了。好一阵狂沙卷天!
唐大公子和足利大美人双双策马狂奔,后头是东海四天王各率领一百二十名精挑的手下追剿。这后方四百八十四匹快马,轰轰响动大地,卷起狂沙,纵使是冬寒雪地,也是破空翻起,好一片壮观景色。
咱们这位靳官人见此阵仗脸色剎时惨白,不知自己脚下的灵宝县发生了啥事,慌忙间躲入轿中急急命人起轿便是要走,那知轰然大响起自四方林内,便见最少有三、四千人简直是打仗般阵势,自林内涌出,阻住那对男女可能的去势!
“这回可精彩啦!”唐大公子在唏㖀㖀直喘的马背上环顾四周,苦笑道:“咱们两个声东击西,负责引开这些海贼的注意力,好让龚天下有机会上夸父山……。”
“不料变成瓮中之鳖──?”足利贝姬巧笑嫣兮,一双明眸在星空下在敌人的火把映照中,晶莹清澈。
唐凝风公子似乎看得有点傻楞,片刻才被靳大人的话打断:“你……你们……是什么人?”
唐大少爷瞅了一眼这位九品芝麻官,没理他。只是环顾左右,瞧这数千人个个手上拉满着引上火的弓箭,却也不发。双方僵着!
“嘿,他们不敢射!”
足利大美人对行军打仗可是见识不少,那张清秀白晰的面庞带着爽朗笑声,道:“因为这些海盗将我们团团围住,如果放箭,可能自己人射自己人!”
唐大公子显然对眼前这位美人又一次另眼相看,应道:“那他们那么辛苦用力搭着箭干嘛?”
“当然是怕我们往上窜跳突围啰!”
足利贝姬瞧我们唐大公子的眼神,好像在看个名不符实的状元似的:“你不会没想到,只要我们用轻功凌空奔逃,他们就一定会放箭吧?”
这下是那位靳金莲县官大人紧张了:“两位……两位可是万万使不得,万一有个什么险失……?!”
唐凝风这回真忍不住要问了:“难道我们往上窜他们就射箭,不怕伤到自己人?”
足利贝姬摇摇头,好大一声叹气:“东海霸帝帮这些海贼的箭是特制的,当它往空中射时,箭管内的火油便会在两个呼吸间倒流闭锁并且箭矢脱落。所以,往下落时便只是一根铁条而已!”
所以,当他们在半空中时正好是成为万箭齐发的火靶子,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同时挡得下三四千支飞箭。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肚子里打商量:五六十支没问题,一两百支可勉强,三四百支就很辛苦,至于三四千支……。他老兄打了个寒颤,问道:“他们打算僵到何时?”
这话,正是马座下靳大人想问!
“一支箭的油可燃烧半柱香,”足利大美人似乎真的了解东海霸帝帮,接道:“平均每名箭手携带十二支箭!”
六柱香!
一柱香是半个时辰,那岂不是要在这冰天雪地耗上三个时辰?!靳大人差点从轿子里跌了出来,心中暗暗叫苦。耳里听得唐凝风吃吃笑了:“很好!”
好?好个屁!本大人被你们这两个刁民害惨啦!
“那我们就等一柱香……,不,多等他几柱香!”唐公子一脸愉快,自个儿接道:“他们只要换箭引火,就一定有空隙漏洞……。”
“而且,这冰天雪地,箭拉弓满,久了手也会累?!”足利贝姬巧笑着瞅看唐大少爷:“你想多点时间给龚天下?”
“妹子果然聪明!”
“哥哥您夸奖了!”
这对俊男美女当真在雪地上星空下谈天说地起来,直令轿里靳县官吹胡子瞪眼,却是半点威风也使不得。蓦底,一声冷沉沉的哼声由树林内传来,气势雄霸目中无人:“你们好好耗着,本座正可以全力对付龚天下和中原藏门大小姐!”
庞动战!
“唉呀,有点不妙──。”唐凝风惨叫了一声:“本来以为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今日反而被那海贼王给将计就计!”
足利贝姬仍然是十足信心的笑着:“怕什么,人家可跟你一般是今年武状元咧!”
“谁怕这个?”唐凝风没好气的瞪了回去:“哥哥我就怕那老小子没胆,不动手就糟啦!”
“为什么?”足利大美人这回可真不明白。
“因为他要龚天下带路!”唐凝风大大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老小子诓了我们,说已攻下魔教总坛,其实千方百计想找出上山秘道突击不意!”
唐大公子双眉一皱,真不该低估庞动战这老小子。人家能在东海称霸三十年,绝对是有道理。
问题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他叹了一口气,正想低声对身旁那位扶桑大美人商议,待会儿第一次换箭就拼死突围。忽的,树林内起了一阵骚动!
是个女人。
一个身着捕快衣服,领口镶有古汉龙形金线刺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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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征,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且是个十分特别的女人!在那个时代,女人在社会地位上远远被男人压抑。许多行业,甚至没有女人立足的余地。
衙门捕快就是一例!
龙征不但是个例外,而且还是钦赐「巡天御捕」,领绣龙腾。可以号令天下衙门,手掌三万军政部精兵,是为大明一朝最奇特的朝廷任命。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如果不是龙征位居官职,不得入列武林典诰,恐怕这些年来武状元非她莫属。
“武林中有三个女人不能惹!”
老江湖总是会口耳相传,告诫后辈:“一个是鼎九然鼎大先生的女儿鼎冷世,一个是武林典诰上那个『阎罗圣女』阎灵,另外还有一个……。”说话的人,往往提到最后一个名字时,连声音都会颤抖:“就是『巡天御捕』领绣龙腾的龙征捕帅!”
这三个女人都是二十来岁出头,但是她们的成就据说令许多男人半夜也会梦中惊坐起。
尤其是龙征!传闻她在十八岁那年,以一把家传象牙白剑救了当今皇上永乐帝。当年燕王初入京都称帝,曾在一次微服出巡中被八名高手围杀,幸而龙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弱冠女子竟将八名高手击毙,一时间撼震武林。
永乐帝为报其恩,开例特令龙征为「巡天御捕」,而她手上的「象牙白剑」和「扇开九刀」加赐为尚方宝剑,位极宠荣。所以,谁敢跟龙征作对,就是跟朝廷作对!
八年以来,龙征想抓的人,也没半个跑得掉。
现在,这个奇特又美丽的女人,就这么穿过树林内外数千名东海帮众,站到了唐凝风公子面前,盯着他老兄看!
“不是吧?”
唐大公子被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暗暗骂道:“这女人不会是想要缉拿哥哥我吧?”
眼前,这位天下捕头的捕头,虽然穿着差服,却掩不住那风华绝色,眉线如刀英爽秀丽,鼻挺俊拔双眸如星;面庞线条十分有力,却夹含着令女人也赞美的魅力。足利大美人已是英气潇洒的绝美女子,而目光落处的这个女人,更有不让须眉的俊朗之风,连她都看呆楞了片刻,这才朝唐大公子问道:“是你朋友?”
唐凝风吞了口口水,叹气道:“不认识!只知道这位姑娘是全天下都没人敢惹的『巡天御捕』龙征捕帅!”
眼前,这位龙捕帅冷冷打量唐大公子好片刻,这才缓缓而简单的问道:“龚天下在那里?”
原来是找那小子?!唐少爷嘘了一口气,嘿道:“不知姑娘找我那位朋友有何指教?”
龙征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色彩,依旧是不带感情似的淡淡道:“于公,他偷了大内皇宫『翻天鸟』,本巡捕列他在榜上第一缉捕对象……。”
既有“于公”,当然就有“于私”了!唐凝风是聪明人,等着这位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捕头自己接话。
“于私──,”龙征姑娘冷冷淡淡又打量了唐凝风一回,口气中似乎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没半点感情般道:“本巡捕想看看他适不适合做我的郎君!”
啥?唐大公子当场傻眼,这种话在那个时代简直是不可能由一个女人说出口。纵使咱们凝风少爷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这回好像嘴巴里塞了八颗鸡蛋,半句话都吭不出来!倒是一旁的足利大美人一串掌声带着娇笑:“好棒!真有我们扶桑女人的豪气风采。”
龙征美人硬梆梆打量了足利佳人片刻,突然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唐状元也算是可以的『选择』,既然有机会就别见异思迁。”
这回连足利贝姬都楞了一下,随即吃吃笑了,回道:“中原女子,就以龙捕帅最干脆,真是快人快语。”足利美人连连娇笑,边瞅了唐大公子一眼,边道:“不过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可以,武功也不错,但是……似乎少了那么一点才华。”
她们在说什么?唐大少爷越听越觉得这两个女人说话内容好像怪怪的。特别是,最后那句“少了那么一点才华”,这指的是谁?
当面,那位「巡天御捕」冷冷盯着足利贝姬,那张俊朗秀丽的面庞更有一丝寒气:“妳的意思是,龚天下比这个吊儿郎当的状元好?!”
唐公子这回真是确定在说自己啦,忍不住想开口骂人争辩一番,话到了舌头却变成长长的一口叹气,随这打从心底的「难以启齿」叹气,从嘴巴里喷出一道白烟。
夜,更深;天,更冷。这两个女人竟然可以在这荒郊野外,敌兵数千围杀之中对男人评头论足争风吃醋?
更令人生气的是,自己竟然变成了被人推来丢去的配角?这简直比打架打输了还没面子!
身旁,足利贝姬笑着,一串金铃般飘荡在寒天的星空下,对着龙征道:“姑娘想找的对象好像非得是武状元不可?”
龙征捕帅倒是干脆,好像在叙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不是武林典诰上的状元,谁配得上本巡捕!”
这话简单有力毫不拖泥带水,当场不但是唐大公子瞪目结舌,就连东海霸帝这一大帮精壮汉子,挽弓的壮臂也差点没力失手。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哈哈哈──!”庞动战忍不住自山林深处狂笑:“庞某一生女人无数,从没遇过这么特别的一个!”
听这话,唐大公子忽的好像清醒过来,用力甩了甩头,嘿道:“龙捕帅,难道庞老头不是妳要缉捕的对象?”
空气,剎时凝结,这片荒原竟然忽儿间鸦雀无声,只剩冰冷冷寒风,带动大地的音响。好片刻,那位「巡天御捕」龙征大美人才以一贯毫无表情的声音淡淡道:“庞动战?排名在本巡捕缉拿名册十名以外!”
这口气,这迫力,唐大公子不得不开始对这女人有一丝尊敬。倒是,庞动战那老小子听在耳里,究竟是该生气或者该庆幸?
是个男人,当这么多手下面前被个女人捕快这么说,牙根没气得咬断三根,算是心胸宽大了!
果然,庞动战那高大的身躯哗动一片树林声响,昂然站立在一棵擎天巨松上,放笑喝道:“好个龙征!算那个姓朱的皇帝有眼光,挑妳当天下第一捕快。”
龙征却是理也不理庞霸帝,只是将眼光重新盯着唐凝风,一个字一个字喷出:“龚天下在那里?”
唐大公子这回可很难不回答,只好用很不得已的声音应道:“夸父山,从这儿往东的路上!”
龙征捕帅冷冷一哼,道:“你们找宗无畏?”
唐凝风少爷吃吃笑了:“姑娘要不要一道走?”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宗无畏是钦定第一缉捕要犯,无论如何必当在龙征捕帅的追缉名单上。
眼前这位美人捕快仍旧是像这十二月冷夜,冰冰寒寒毫无表情,转身便走。庞动战雄硕的身躯在巨松上猛然随一声大喝,将那擎天巨松枝桠上的松针如千矢万箭奔向场中众人。
好沉厚内力!唐大公子边赞叹边笑了:“当年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今天可真是谢了庞老小子啦!”
只见他弹身平窜,双臂在空中瞬间狂舞。好快!
龙征的眼睛亮了,她忽然发觉唐凝风的另外一面。足利贝姬水瞳眸子也流转过一抹惊叹光彩。她们都难以想象,平日看来像纨袴子弟毫无正经神情的唐凝风,竟然也会呈现如此庄严的气度。
那舞动的双臂如同千万幻象,却又似真实俱在;每一臂每一掌,个个掌中有轻烟盘结如眼!
“千手千眼观音大如意掌!”
庞动战在松树顶峯沉喝哼道:“七年前五台山妙吉祥寺后山,你用的就是这招打败天下绿林枭雄?!”
唐凝风彷若入深禅定,嘴角轻微含笑,脸上隐约散发出一股慈悲庄严的光辉。但见在气象万千的掌印中,将千百松针停滞在半空,便是呈现一股奇特的止息景象。
凝风!
原来唐凝风真是武学造诣正如其名。风,为之掌凝!
那是电光石火般的瞬间,松针在黑色雪地上,无声无息滑入那些力挽强弩的东海霸帝帮众手腕、手臂、肩头。倏忽间,最少有千许人的两臂嗒然落下。
无力握住的引火利箭,插入雪地中,映着最后光辉成一片片的红。
嗤响,火焰余烬在雪地中,带起烟气飘渺在这旷野,升到了有半人高。
唐凝风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将半闭的双眼睁开,瞧向两位大美人嘿道:“方才这一手,值得鼓掌吧?”
龙征沉默了须臾,这才盯着唐凝风淡淡道:“在本姑娘见到龚天下以前,暂时不对你评论。”话锋一转,抬眉直视巨松顶上的庞动战,目光逼迫如箭:“庞动战,今日本捕快以钦赐尚方捕令之权,缉捕你及东海霸帝帮等一干恶犯!”
这话声一落,双掌在空中三下交击。
击声轻脆有力,带有一股奇异的韵律。虽然只是单纯三声,却像一曲演奏。唐凝风公子正挑眉讶异,这捕帅果然有真功夫,斗然是林内深处杀声四起,但听有人大喊:“军部都统邱会临率八千精兵围剿东海寇盗,凡是拒捕者一律就地处决!”
唐凝风公子这回真的笑了:“哥哥我正想着,怎么可能大将出马没带半个兵?”
身畔,足利贝姬大美人喀喀一串娇笑,应道:“说起行军打仗,这事本公主打从娘胎里便会咧──。”
但见她话声落际,一双白晰透玉的双掌已是引燃一枚冲天响炮,瞬时奔向夜空炸开出一朵金黄莲花图形。随这爆竹之声,夜色中不知打那儿冒出数百扶桑浪人、忍者,从衣着分辨,各有三百名上下。
意外!
唐凝风吞了吞口水,吶吶道:“姑娘身旁老是躲了这么多人?”
足利贝姬嫣然一笑,随即脸露英气,大势非凡的下令:“扶桑武士听令。双方一旦开战,我们的敌人是东海霸帝帮众,凡是中国大明官兵一律不得侵犯!”
“嗨!”六百余人,几乎同时同声,果然军容壮盛。
足利贝姬昂首朗声,完全是督军大将神情,冷静而清晰继续下令:“柳生教道,你率领武士部负责北方敌军;野田领袖,你率领忍者部负责南方敌军──。”
唐大公子耳里听着身旁这位大美人遣兵调将,指挥若定间似乎对部署有相当把握。另侧,龙征捕帅不知是否有哼那么一声没有,只听她冷冷喝令:“邱都统,将兵分四部:弓箭手在前,长矛伍在后,快骑兵在左,大刀队在右。压守东方让这些恶犯不得退转夸父山半步!”
“是!”中原大明八千官兵不知是否受了扶桑武士方才的刺激,一时军威浩然,齐声朗应。
足利贝姬听完龙征的配置,不由得点了点头道:“东方后头多林,弓箭手面前空旷,容易放箭杀敌;快骑兵在左,如果打到晨明,冬日中原太阳偏东北,敌人向光易被快骑气势惊惧……。”
她顿了顿口气,明眸轻凝,晶莹双颊微泛沉思神采:“快刀在右,可以斜映阳光令敌军视觉判断错误。至于长矛压后,则是保护弓箭手不为敌军所击!”
唐凝风不得不佩服这两个女人,行军打仗一切调度,简直和武林高手决斗前,对地形天时四周环境的明了几无二致。
咱们唐大少爷当然知道,之前足利大美人布阵的用意。浪人武士以刀为兵器,扶桑长刀适合逆风劈砍,以飘忽快速著称。
冬天,北风相迎,宜立南方对敌。
至于那批忍者则以暗器杀技名闻天下,施放运用间正宜顺着风势,出手可以加快不少速度!立北敌南,正是扶桑忍者天时地利便机。
这厢运筹帷幄,军马配置完成;那擎天巨松上的庞动战放声狂笑,直破这夜空云霄。好须臾才从他那张黑亮面庞,胡髭怒张间宽厚的双唇沉沉喝道,一个字:“杀!”
庞动战根本不需要督令布阵。
因为,二十年来他已经历过太多战役。
东海霸帝帮,就算饮酒作乐,也自成了阵仗!
有时,生死交契的默契,远远比军令调度所呈现的力量更坚强、更灵活、更可怕!
晨曦,几乎就随着远处灵宝县城鸡啼升起。
天地斗然由沉暗转换一片光华明亮。
风动,刀动,人动!
老实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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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字世家四掌柜就隐藏在大明官兵长矛伍中,东方流星和赵出行也双双易装执矛立身在侧。他们早已习惯四掌柜这种深入虎穴贴近险境的作风。
十年来,老实四掌柜之所以能屡立奇功,就是能以和外表大不相同的坚忍意志力,一次又一次得到最精准情报,而后出手必中!
“想不到扶桑国有这么多武士浪人和忍者在中原武林活动。”
东方流星低声侧头说道:“看来他们势力绝不止这些人!”边说间,这林地前荒野上,那些东营瀛武士已是列阵排开,有的排刀指天,有的横刀胸前,也有扣柄蓄势,形成一幅奇异画面。如果将它连贯看来,就像一名武士从拔刀到出击前姿势!
“扶桑柳生瀑布流的刀阵!”
老实那张白胖胖的肉脸跳了两下,嘿道:“这套刀阵据说是足利义满在打天下时,揉和了柳生一族的刀法创造出来在军伍中所用,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赵出行此刻可忍不住,虽然压低了嗓门,倒也不小声问着:“四掌柜,你瞧这一仗如何?”
老实看着眼前那些弓箭手放箭激射,轰轰一片弦响回荡在清晨林木间,缓缓回道:“看这一战如何,不如先看扶桑为何会加入这一仗?”
这才是根本的问题所在!
足利贝姬不可能单纯只是想要展示实力,而曝露扶桑在中原武林活动的兵马。而且,以数百人之势,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必是三五年以上功夫才有可能。
“他们想铲除庞动战在东海的势力!”
老四掌柜很直接得到答案:“只有将庞动战的势力消灭,扶桑浪人在东海才能占据一方有利可图!”
“所以这一仗,扶桑国是借力使力?”
东方流星双眸一闪,看向足利贝姬的方向道:“这个扶桑女人不简单,能当机立断,掌握机会和大明官府合力剿敌?!”
老实点了点头,皱起短短的双眉,眼光倒是看向捕帅龙征。不知为何的双颊有点热,自己都觉得纳闷:“以我老实虽然身材五短,圆身圆脸,但是以腹中才华掌中权势,会喜欢上一名像男人婆的女捕快?”
更何况这男人婆极其大胆叛逆,一个姑娘人家竟于大庭广众挑言明说寻找郎君?!太违伦常道德!老四掌柜用力摇了一下那胖胖脖子,自己都觉得好笑。
只是,眼光露处还是忍不住看向人家。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穿着捕快衣物,这女人真美!
蓦底内心浮现一股奇特想法,以他惯常冷静处事的态度来看,这简直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疯狂。
“我有个简单而直接的指令!”
老实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左右站立的东方流星和赵出行,用尽量冷静的声音道:“东海霸帝帮必然会冲杀过来!我们的目标……。”
杀声在荒野、在林间、在雪地、在晨曦中激荡。
但是,四掌柜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东方流星和赵出行更吃惊!
因为,这绝对不是他们所熟知的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实作风。
东方流星那张老脸纠结了一下,只觉得手心发汗,满身肌肉绷了起来。他用眼角瞄了瞄老四掌柜,确定他是认真的!
他可以感觉到,赵出行两臂膀子肌肉也贲张鼓起,充满了极度冒险前的刺激。
东海霸帝帮在扶桑浪人和忍者强力围堵中果然往林中方向而来。
看情势,扶桑那方的策略是以保护足利贝姬为主,顺势让东海霸帝帮众和大明官兵正面交锋。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正看着局面千变万化间,老实突的低喝道:“快要交锋接战了,准备好!”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双双一震。
他们实在不知道四掌柜这么决定对不对。方才苦笑,东海霸帝帮众已经和大明官兵冲杀成一团。
那些海盗杀气惊人,和大明军政部精兵交手没半点胆怯,出手落地是血红了一地雪。
老实的双眼精光一闪,嘿道:“动手!”
晨曦映雪,雪上嫣红;北风扬起,刀锋划破。
东方流星这一生永远记得四掌柜对自己所下的那道指令:“擒抓龙征!”
老实淡淡口气中隐藏不住有股激动:“送回本家,请老奶奶把她调教成老家的媳妇!”
龙征?!天下捕帅!现在,他们却想抓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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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山以断崖险峭闻名,特别是耸天奔起的石柱落目可见,在夜色中看来,直似绵延不绝的石林。东海霸帝帮数千人围攻魔教总坛,显然并不顺手。
“这种地形和海势大大不同。”
戚七海不由得皱眉,帮主早该在半个时辰以前下达指令,利用唐凝风、龚天下一干人跟踪出进入魔教总坛的秘道才是,为何至今毫无动静?
他正沉吟间,蓦底远方一道烟火奔空,在夜穹中散开成莲花形状。戚总管眉头皱得更紧,“这是扶桑兵阵召集令,莫非灵宝县那端出了事?”他喃喃自语,身旁那位成家堡堡主成言福嘿得一声,风干橘子皮般的老脸闪过冷冷沉笑,靠向戚七海道:“戚大总管──,那边有事,岂不是更合我们大计?”
戚七海脸上倒是淡淡然,没什么特别表情回道:“成堡主──,那种事能做不能说,到时你有你的好处便是!”
“是、是、是──。”
成言福躬身诺应了两句,这同时夜空中又奔起数道烟火,戚七海不由得从喉里闷哼了一声,终究忍不住道:“看来真是有事,是帮主亲执出令的『大海英雄令』烟火!”
「大海英雄令」出,凡东海霸帝帮帮众都要前往驰援。
戚七海环顾四下一眼,立即压低嗓子对成言福道:“成堡主,戚某交给你的『修罗指』可是携带妥当?”
“是,一切妥当。”
成言福唯诺应道:“已经依照戚大总管的指导方法,将它挂在手腕上。”
戚七海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回身朗声朝四处藏身在石柱后的帮众道:“帮主发出『大海英雄令』,所有人跟我立刻前往驰援!”
晨曦曙光中,数千人马由四方聚拢,立即便往灵宝县方向而去。
藏雪儿在二十来丈外一根石柱中央空洞处看着这一幕。她皱了皱眉,虽然听不见戚七海和成言福对话内容,但是一个人的神情却会流露出内心真实的写照。
戚七海和成言福方才私语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她偏了偏头,想要知道身旁龚天下的看法。
这个男人却闭着眼,而男人身旁的那只维摩大犬也是坐直挺挺的闭眼。斗然瞧见这般场景,藏大美人不由得嫣然一笑。这一人一犬像入定般的神情,倒是令人忍不住欣赏其间所流露出,天地大道,万物合一的宁静。
忽然,就在下方兵马远走无声之际,龚天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藏雪儿有点讶异这男人也有伤感的时候?她问:“龚状元心中有事挂念?”
龚天下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睁开双眼,遥眺远方回道:“恐惧!”
恐惧?藏雪儿默默等龚天下接下去,足足有一盏茶之久,才又听见龚天下开口:“那些马匹,感觉到死亡而产生恐惧!”
藏雪儿不由得将目光也投向灵宝县方向,隐约之间,似乎听到阵阵呼啸的杀伐之声。看来戚七海率众突然离开夸父山,必定是庞动战那厢出了大事。
如果东海霸帝帮不再围剿魔教,那么眼前自己和龚天下及维摩大犬的动向似乎就有一番思量。
上山找宗无畏是一条路。但是,回头如果能让东海霸帝帮瓦解更是斧底抽薪之道。当然,想办法以最快的方式通知印真大师上山也是机会难得。
这三条路抉择之间各有利弊,正沉吟间,忽然那维摩大犬好像替她做了抉择般,跃出石柱中洞,四脚着地便往上吠叫一声,龚天下随之窜身而下。藏大美人轻轻一笑,飘身紧随之际,心中浮现一个主意:如果二人之一仍循秘道上山,而另一人则回头通知宗王师和印真大师,这岂不是双全之道?
方是着地忖念间,便见得龚天下半蹲和维摩大犬面对面,像是在交谈。只听那大犬喉头呜呜一阵低吠,须臾龚天下难得展颜一笑,拍了拍维摩大犬的大头,便是起身缓缓面向西方,昂首闭目!
藏雪儿只见东方来曦由龚天下背后投射,一片光华中但见他两臂缓缓高举,两掌各自拇指与食指交接成圆形,像是手印,又像禅定。
这种姿势有如向上苍默祷,又似是内心向天地呼唤!
龚天下那揉和宁静和野性的神情,慢慢升华出彷如菩萨般的庄严,在庄严中又有王者天下的气度和悲悯。
藏雪儿心中突然莫名的一阵感动,浮现起佛经中推崇「智慧第一,诸佛之母」,画像里座骑威猛巨狮的文殊师利菩萨!
文殊师利,意即「妙吉祥」,又义「妙德」。无量菩萨中,被尊为智慧第一;无量众生,因其教化成佛。
如是足足有个把时辰之久,蓦底见得一鸟如鹰急奔而来。墨顶一线银!
龚天下赫然以不可思议的心念,将在灵宝县之西,八百里外长安大城里银大先生的传讯神鸟召唤而至!
藏雪儿内心深处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正流转其间想要弄个明白,蓦底背后有个女人边喘着气边开口说话:“没错,就是你!你有资格做我的郎君!”
藏雪儿讶异回首,只见是个身着捕快衣物,领绣古汉龙图腾,虽然已是半身浴血,却仍然以刀插地,昂然挺立盯着龚天下,连眼也不眨的又说了一次:“龚天下,你有资格做我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