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初期我的一段经历
一九三六年冬天,我应前西北军老友李兴中(当时任杨虎城的参谋长)的邀请,正拟经北平去西安。我原打算不在北平久停,所以对当时在北平的第二十九军的朋友们都没有去拜访。正在这期间,发生了西安事变,交通断阻,我西安之行未果。在那两天里,前西北军老同事过之翰忽然来访。他对我说,张荩忱(即张自忠,当时任天津市长和第三十八师师长)听说我到了北平,特托他来邀我到天津。我和张荩忱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我和他晤谈之后,他坚决要我不去西安,要我留下来为第二十九军办军事教育。我回北平后,第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就来找我,邀我到南苑任军事训练团的教育长。
第二十九军当时共辖冯治安的第三十七师、张自忠的第三十八师、刘汝明的第一四三师、赵登禹的第一三二师和阮玄武的独立第三十九旅以及石友三的两个保安旅,分驻在北平、天津、保定以及张家口等地区。宋哲元统率着以上这些部队驻华北的冀察两省,作为国民党和日本侵略者之间的缓冲,处境是险恶的。侵略成性贪得无厌的日本帝国主义步步进逼,在平津、冀东等处还潜伏着大大小小的汉奸为虎作伥,形势日趋恶劣。因此中日战争的爆发就不是偶然之事了。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爆发。当时驻宛平县卢沟桥一带的是第三十七师冯治安部何基沣旅。七月七日的夜里,日军竟向我方开枪挑衅。在这紧急情况下,何基沣下令抵抗。
七月八日早晨,我正在南苑率领训练团出操的时候,突然军部的传令副官要我马上到军司令部去。我到达军部时,副军长佟麟阁、军参谋长张樾亭和副参谋长张克侠都在那里。张樾亭谈了卢沟桥昨夜发生的事情和对未来的推测,却没有提防战的具体安排,他还要等候宋哲元的指示。宋哲元虽已向蒋介石请示对策,可是蒋介石要宋就地谈判解决,避免事态扩大,仍然是用九一八事变时对付张学良的那套办法来对付宋哲元。宋在战和不定的形势下,借故回到原籍山东乐陵回避了几天,由于日本侵略军源源不断地运进关来,他感到形势严重,又赶回北平。当时第二十九军虽已做了一些防御准备,但在不战不和,部队驻地分散,一时难于集中的情况下,没有作出全面的具体安排,而敌人就利用这个机会疯狂地发动侵袭。
七月二十五日,日军向我廊坊驻军挑衅,派机轰炸。二十七日,敌人飞机又轰炸团河。那天下午,军司令部即匆匆地迁到北平城里去了。傍晚,我问佟麟阁,军部迁走以前有什么具体安排没有?他说,听说赵登禹今天要到这里来,和郑大章(骑兵师长)负责这里的防务,咱们到军部那里去找找他。当时驻在南苑的除军司令部直属各处科以外,还有后勤,医院以及训练团、教导团、骑兵师部等众多单位。赵登禹那天下午才到,住在原来军部的营房里。我和他也有好些年没见面了。一九二五年我任第二师第二十一旅参谋长时,他当营长,是个身躯雄健的人。可是这时看上去却是那样消瘦,和当年已判若两人。我们彼此寒暄几句后,我就问他在当前日军步步进逼的情况下有什么安排。他说,在他的部队没有来到之前,已经在南苑外围布置了许多便衣队,暂为警戒。下边没再说什么。当时我提请他对南苑的统一部署宜早作安排,以便于统一指挥。他表示赞同。
时值盛夏,南苑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那样绵亘广漫的青纱帐又不能砍掉,敌人很容易借以隐蔽接近。二十七日下午,有几个敌骑探窜到南围墙附近,被守卫围墙的我军训团学生击毙一名,余均仓皇逃逸。那天夜里,我命令守卫围墙的学生严防敌人偷袭。午夜以后,四面不断传来枪声。我曾几次到军训团防区内巡查。学生们都很振奋。在黎明时(二十八日清晨),我在围墙上向外面瞭望,忽然看见东北方的晨晖中隐隐约约有几个黑点向这里蠕动。我当即意识到敌人的飞机要袭击了,随即令传令兵速通报军部并请佟副军长赶快离开营房到阵地上来。就在这时,敌侦察机已临空盘旋两周,循原方向逸去。我命令守卫阵地的学生做好迎击敌机的准备。少顷,敌轰炸机出现了,在上空只转了一周,即从东北角骑兵师部那里开始,沿着营房的排列线疯狂地轰炸起来。我阵地守军向敌机射击,敌机在高空乱投一阵炸弹后逸去。随之而来的是敌人野炮的远程射击,也只是盲目的射击而已。这时我在阵地附近遇到佟麟阁,我们一起向军部赵登禹那里打电话询问情况,电话不通。又给郑大章打电话,也不通。派人到赵登禹那里去联系,已空无一人。我和佟商议了一下,决定到郑大章那里再去看看。我们在营房里寻找了一遍,也是空无一人,最后在一个防空洞里找到一个士兵。据他说,郑大章早已在黎明前把队伍撤走了。佟麟阁气愤地说:“彩庭(郑大章的号)这可不对!”我们在营房里又看了一遍,才跨出营门,迎面匆匆地跑来一个军部的传令兵。他说赵师长很早就离开南苑了,临走时传来城里军部的命令,要南苑所有单位立即撤进城里去。我们向外边一看,各单位正纷纷往下撤。由于事前没有统一的部署,秩序有些混乱,我们决定到大红门附近去掩护收容。敌人可以利用青纱帐向我们接近,我们也可以借着青纱帐安全撤退。敌机还在不断地沿公路轰炸,我们撇开公路循小径分散行进。大红门东边有座土山,我们在那里设置瞭望哨,观察各部队后撤。当队伍都安全通过时,已是午后。佟麟阁和我,还有他的几个随从在一起。我们又等了好一会儿,接着起身进城,走了不远,突然迎面传来了枪声。我们停下,派人到前面去侦察,发现许多日军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马上要大家借青纱帐分散前进。敌人并未发觉我们,只是不断地乱打枪。佟麟阁中流弹牺牲。赵登禹于那天一早就从南苑乘汽车撤走。他在大红门的玉河桥附近遭到敌人的伏击,也牺牲了。那天宋哲元离开北平去保定,第二十九军随之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