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三师江阴抗战及撤退概述
万式炯
一
一九三七年八月底，第一〇三师奉蒋介石命令由湖北麻城出发，在武穴乘轮船开赴南通县之长江南岸浏河镇，拒敌舰登陆，掩护上海主力之左侧背。自日军金山卫登陆成功，上海战场敌我双方态势发生重大变化。日军兵分三路向西侵犯，先后突破乍（浦）嘉（善）线和吴（苏州）福（山）线。日军一部于十一月二十七日进入锡（无锡）澄（江阴）公路，一部继续西进，另一部开始了对江阴的攻击。
江防军总司令刘兴命令第一〇三师和第一一二师并肩作战，保卫江阴。第一〇三师担任防守黄山、君山、巫山、稷山、定山之线，阻止由常熟、无锡方面来犯之敌。缪澂流军之第一一一师则位于江北天生港地区，与江阴形成掎角之势。
本师兵力部署是：第六一三团（团长罗熠斌）担任守备巫山、秀山之线，第六一八团（团长万式炯）担任守备定山、云亭镇之线，第六一五团（团长周相魁）做机动使用。师部位于黄山附近，我团团部位于金童桥。本师官兵斗志昂扬，准备迎头痛击敌人。
二十九日，日舰向我要塞炮击。经我要塞部队发炮还击，打沉打伤敌舰多艘。由陆路来犯之敌，首先向罗熠斌团阵地进犯，遭罗团强火力抵抗。接着敌人又向我团猛扑，敌战车疯狂地朝我阵地开来。我团自进入江阴后，即在阵地前沿挖掘了又宽又深的壕沟，至此敌战车受阻，进得去，出不来，战车后之敌人失去保护，只好后退。入夜，敌我双方呈相持状。为削弱敌人力量，我团挑选一班敢死队员，乘夜冒死爬上敌战车顶，向“瞭望孔”投弹。同时又用集束手榴弹放置敌战车履带下引爆，消灭了敌战车。
三十日，本团第三营九连连长夏民安由定山退下，来到团部报告定山高地失守，副师长戴之奇要将他就地枪决。经我讨保，夏愿“戴罪立功”。我遂将作为预备队的第十连令夏民安率领，向定山反攻。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激烈争夺，终于将敌驱逐，夺回高地。战斗中，双方死伤甚多，夏民安连长亦阵亡。
十二月一日，敌海陆空三军一起向江阴猛扑，一时炮火连天，大有把江阴炸平之势。我师各团在要塞国防工事之线，只恨找不到钥匙，不得入门，有的钥匙则打不开锁。本师师长何知重将三个团兵力全部使用上，曾打退敌多次进攻。在这天的战斗中，第六一三团第三营营长刘崧森阵亡，本团营长李仲春和第六一五团两个营长负伤，其他官兵伤亡严重。敌我相持入夜，本师奉江防军总司令刘兴无线电命令：该师向镇江转进，参加保卫首都南京作战。敌军自进攻以来，一直拿江阴不下，遂不断增加兵力，步步向我逼近。我要塞重炮只能打远，不能打近，无法发挥优势。敌军进入死角，更水陆并进，攻击愈猛。然而，本师官兵愈战愈豪，愈挫愈奋，大家都有强烈的保卫祖国的责任感。
当夜本师转移，走至江阴城边，始知第一一二师打了三天后，已经奉命撤走，而本师接撤退命令较迟，以致处于腹背受敌的苦战境地。夜间十时，我师退至江阴城西方之钱家村，遭敌伏击。黑夜中，火光四射，密如蛛网。我师官兵中弹伤亡无数，第六一三团团长罗熠斌也中弹阵亡。我立即组织一班战士，绕小道到夏港，爬上房顶，用手榴弹将敌火力点消灭，我部乃得顺利通行，到达申港。
天明之后，方知师长何知重、参谋长王雨膏、第六一五团团长周相魁在黑夜混战中已由黄田港码头过江北，向汉口方向撤退，这场战斗，我师伤亡官兵三百六十余人。
二
第一〇三师撤出江阴后，由副师长戴之奇率领，沿江向西进抵镇江，奉命留在镇江阻击敌军。打了没两天，镇江失守。我师残部继续沿铁路撤往南京。
十二月十日，我师经栖霞山、尧化门进入南京，在黄埔路（今解放路）中央军校操场附近稍事休息后，便接受命令，就近守备中山门一带地区。师部设在成贤街。我团指挥所设在明故宫午朝门内，守备地段中山门。
进入阵地后，首先看见敌气球高悬天空，为敌炮兵作空中观测站，因此射击目标比较准确。我官兵无不咬牙切齿，又奈何不得。我与团各营、连、排长登上中山门城楼，视察阵地，构置火网，见孝陵卫方向之敌密如蚂蚁，正向中山门行进。南京城墙建于明朝，又高又厚；敌军虽多，要想进城，也不容易。入夜，敌军开始用云梯爬城，被我守军官兵用刺刀戳下，无一幸免，敌抛尸甚多，不得不退兵。
第二天，敌炮兵向我中山门阵地狂轰滥炸，我们准备了大量的沙包用来堵塞缺口。官兵们依旧很英勇，互相激励，视死如归。团、营、连、排长一起登上城楼，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炮弹把沙袋和我们的战士炸上了天，第三营第十连连长戴伟当即阵亡。
十二日自中午起，情况更趋严重。敌军用凿锯式的炮击，一炮十炮百炮专打一点，城墙被打开缺口，越打越宽，可开进战车，再想堵塞已是不可能。我立即与长官部联系，电话不通，只好派人前往。回报说，长官部已人去楼空。又有探报，中华门、汉西门、水西门已被日军占领。我环顾四周，火光烛天，即召集各营营长碰头，决定先撤到浦口再战。部队集中后，在卫士班长吴凯和军需张楚垣的带领下，出金川门到了下关。
到了下关，那个混乱状况非我所预料。到处是为寻找渡江器材而在奔跑的人群，官不识兵，兵不识官，谁也不听谁的指挥。我团早被冲散，身边只剩下吴凯。我们看到下关的情景，实在无法过江，就回头向南，随人流越过秦淮河，走到唐社附近，遭到敌军阻挡，情势十分危急。我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弟兄们，我叫万式炯，是一〇三师的团长，我愿带大家冲出去！但要组织好队伍。”大家齐声说：“好！好！”我把人分成两队，一队我带，一队由吴凯带，逐屋巷战，始获小胜。转眼间，敌人来了个反击，枪弹如雨，这伙人如惊弓之鸟，四处散去，我反而被甩在最后。这时有七个敌人端着刺刀，嬉皮笑脸朝我逼来。幸我从小习武术，还有两招，一番搏斗，我打死四个敌人，另外三个叽里呱啦地跑回去了。我乘机逃出，仍与吴凯沿江而上寻找木船。在上新河附近搭上别人的木筏，上了江心洲。
江心洲上已有不少散兵。在芦苇丛中幸遇曾在一起参加过江阴战斗的东北军第一一二师的一位万团长（已忘其名），他们搞到一条船，万团长指挥着部下准备渡江。感谢万团长的好意，允我二人搭船。无奈要上船的人太多，船已离岸数十丈，仍有很多人双手紧攀船缘不放。船在下沉，真有同归于尽的危险。该船负责军官手执马刀，乱砍攀船人的手，断指落在舱中，人皆随江水漂去。我们是在八卦洲对面上的岸。上岸后，敌舰已开抵八卦洲江面，对我渡江官兵开枪四射，来回冲撞，眼看着人落水，船撞碎。我心痛之余，掉头直奔江浦。
夜十二时，我和吴凯沿公路到达汤泉，远远有哨兵喊“什么人！”我一听是我团连长戴夕的声音，忙回答说：“本团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相见之下转悲为喜，忙问他：“你带了多少人？”他简略地告诉了我撤出南京城的经过，并说带出一百八十多人。我立即要他们写数十张字条，派出得力人员，向有关各处通告：凡第一〇三师人员到考城集合。
过江后的次日，我带本师残余官兵到全椒宿营，后转滁县附近。本师师部副官主任王景润派人送信来说：“敬章兄，请你等我一等，我随身有师部军需背有本师经费。”我非常高兴，带部队到了蚌埠，为部队添置了必要的衣帽，同时向汉口第一〇三师办事处发电，报告情况。后接复电“开黄陂（湖北）整补”。遂取道霍丘、潢川、信阳转平江整训，准备参加武汉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