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黛特,你要去哪(凯特·布兰切特主演)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发件人:伯纳黛特·福克斯

收件人:曼尤拉·卡普尔

附件是一张急诊室账单扫描件,好像我得付钱。盖乐街有个“烦人精”家长说我接孩子的时候轧到她的脚了。本来应该哈哈大笑一番的,但是我烦得笑不出来。所以呀,我才把学校那些妈妈叫作“烦人精”。因为她们很烦人,但是又没烦到值得真正耗费什么精力的程度。九年了,这些“烦人精”什么事儿都做了,想找碴,想跟我吵架……要细说起来根本说不完!现在比伊要毕业了,我也看到曙光了,跟“烦人精”硬杠不值得。你能不能看看,我们买的那么多保险里面,有没有哪个是可以赔付这个的?想想,要不咱们就直接自己出钱吧。艾尔吉肯定不希望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就让保险费率上升。他一直不懂我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些“烦人精”。

南极那边的事情都很棒啊!我们要两间B级大床房。我会把护照扫描给你,上面有我们的出生日期、名字的准确拼写,还有别的信息。对了,驾照、社会保险号都会给你,以防万一。比伊的护照上写着她的大名,是“巴拉克利须那·布朗奇”(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我压力很大,而且当时这个名字看着还不错的)。所以她机票上的名字必须是“巴拉克利须那”。但是在船上,比如名牌、乘客名单之类的,我请你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孩子不要叫那么神圣的名字,就叫“比伊”吧。巴拉克利须那(Bala Krishna)是印度宗教中克利须那派崇拜的神明,往往是一个在舞蹈的小孩子的形象,名字的意思是“神赐的孩子”。

我看到你发来的物品清单了。你要不就给我们准备三份吧。我是女士中号,艾尔吉是男士加大,他虽然没有肚腩,但是很高,6.2英尺6.2英尺,约1.92米。,一点儿赘肉都没有,真是老天爷赏的好身材。比伊比同龄人要瘦小一些,你给她买十岁孩子通常穿的尺寸就行了。如果你拿不准尺寸和款式,就多发点过来,我们试试好了。给你寄回的时候我不用出门,只要塞在一个箱子里让联合包裹的人上门来收就好。还有,我说的那些书都得买来带上,艾尔吉和比伊肯定会读个遍的,我也会争取读一读。

我还想要一件钓鱼背心,就是有很多拉链口袋的那种。以前我还喜欢出门的时候,有一次坐飞机,我旁边坐了个环保专家,他一辈子都在满世界跑。他当时就穿了一件钓鱼背心,把护照、钱、眼镜、胶卷盒都装在了里面——对,是胶卷盒,那是很久以前啦。我觉得这简直是天才才能想出来的: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一件衣服里面,既方便取,又全都有拉链,过安检的时候一脱一穿超级方便。我当时就想着:下次旅行的时候,一定给自己买一件。现在是时候了。你最好给我买两件吧。

所有东西都送到宅子里来吧。你最好了!

发件人:曼尤拉·卡普尔

收件人:伯纳黛特·福克斯

尊敬的福克斯女士:

您对物品清单的要求已经收到,我会根据您的要求来进行。“宅子”是什么意思?我的记录上没有这个地址。

热情问候您

曼尤拉

发件人:伯纳黛特·福克斯

收件人:曼尤拉·卡普尔

你去过宜家吗?那种不能相信所有东西都那么便宜的感觉,懂吧?那种小圆蜡烛,每袋100个,肯定用不完也没必要,但是我的天哪,这么多一共才99美分!还有,抱枕里面塞的那一团东西肯定非常软,说不定还有毒,但是颜色真是鲜艳好看,而且5美元能买3个!你不知不觉就花了500美元,买的破东西你一个都不需要,但就因为很便宜!你懂的吧?你当然不懂。不过,要是你懂的话,就知道我对西雅图的房产是什么感觉了。

我差不多是心血来潮来这里的。我们之前一直住在洛杉矶,艾尔吉的动画公司被“老大哥”收购了。哎哟,我说的“老大哥”就是微软啦。差不多就是那段时间,我遇到一件特别糟糕的大事儿,这件事儿咱们就不必细说了,反正就是很大、很糟糕,让我想赶快从洛杉矶逃走,再也不要回去。

艾尔吉是不用调派到西雅图的,但“老大哥”很希望他能调过去。我也恰巧抓住这个机会,从“天使之城”一走了之。

我第一次来西雅图的时候,中介就从机场接上我去看房子。上午看的都是那种工匠风格工匠风格,美国住宅风格的一种,是二十世纪初手工艺术运动的产物,最大的特点是外观多采用石木材料,总体感觉是建筑稳固,细节处理一丝不苟,因此受到很多美国家庭的欢迎。的房子,西雅图也只有这种。当然还有那种特别有损市容,影响人心情的公寓楼,一块一块的,跟皮疹似的,好像六七十年代负责规划区域的长官一直在睡大觉,把当时的建筑设计随手交给了苏联人,那种房子就不作数了。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工匠风格。二十世纪初的工匠风格,修复得漂漂亮亮的工匠风格,进行了再解读的新工匠风格,缺爱的工匠风格,现代派的工匠风格。好像一个催眠师给西雅图的所有人施了法:你慢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你会只想住在工匠风格的房子里,年代没关系,你只希望墙要厚厚的、窗户小小的、房间里面是深色的、天花板要低,地段也很好。

满城工匠风格的房子,最重要的一点是:和洛杉矶相比,这里的房子简直就是宜家那种白菜价!

中介叫莱恩,他带我去市中心一家汤姆·道格拉斯开的餐馆吃午饭。汤姆·道格拉斯是当地名厨,开了十二家餐馆,一家比一家开得好。我是在他的“诺拉”餐厅吃的饭,椰子奶油派、蒜香酱什么的,都太好吃啦!我吃着这样的食物,觉得在这个离加拿大很近的“污水坑”或所谓的“翡翠城”里,我还是能过得很愉快的。都怪你,汤姆·道格拉斯!

吃了午饭,我们就上了中介的车,开始下午的看房之旅。市中心上头有个小山坡,正如你所想,上面布满了工匠风格的房子。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山顶偏左的地方有个砖墙建筑,院子很大,能俯瞰艾略特湾。

“那个是什么?”我问莱恩。

“直门,”他说,“本来是教化不良少女的天主教学校,是二十世纪初建的。”

“现在是干吗的?”我说。

“哦,很多年没用了。总有些开发商想改建成公寓大厦。”

“所以是要卖的咯?”

“本来是要改建成八栋公寓楼的。”他说,接着眼珠一转,觉得能卖给我,“整个房产有3英亩3英亩,约12000平方米。,基本都是平地。另外,一整座山头都是你的,虽然不能盖房子,但肯定是很私密的。‘直门’这个名字好像跟同性恋有仇似的,所以开发商重新命名为‘门楼’,就那个房子,总面积大概是12000平方英尺12000平方英尺,约11000平方米。,魅力无限啊。虽然房子的维护有点滞后,但这可是一颗皇冠上的宝石啊。”

“出价多少?”

莱恩戏很多,特地停顿了一下。“40万。”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很满意地看着我。我们看的其他房子价格都与此处差不多,但是占地很小。

原来那个大院子已经因为税收目的进行了交易,成了开放空间,而“安妮女王社区联合会”又把“直门”定为历史遗迹,外墙和内墙都不能改动。所以“直门女子学校”基本上是没人管、没人问的状态。

“但这整片区域是可以独门独户居住的。”我说。

“我们去看看吧。”莱恩招呼我上车。

房子的布局可以说是优秀。地下室感觉像是以前关女孩子的地方,地门是从外面上锁的,看着很诡异、很阴沉。地下室一共只有5000平方英尺5000平方英尺,约450平方米。,所以地上空间就有7000平方英尺7000平方英尺,约630平方米。,作为住家是绰绰有余的了。一层是开放式厨房,连接着餐厅,好得很。还有个巨大的接待区,可以改造成客厅和几间小小的办公室。二层是个小教堂,有玻璃花窗和一排忏悔室。改造成主卧和衣帽间再好不过了!还有几个房间,这样儿童房和客卧也有了。只要简单装修一下就好:做点防风、防潮措施,家具墙面整修一下,粉刷一下。小菜一碟。

我站在朝西的后廊上,看着一艘艘游轮像蜗牛一样在水面上滑动。

“它们去哪儿呀?”我问。

“班布里奇岛,”莱恩回答,接着又很有头脑地补了一句,“很多人在那岛上另外有套房子。”

我又多待了一天,也在那岛上另外买了栋房子。

发件人:曼尤拉·卡普尔

收件人:伯纳黛特·福克斯

尊敬的福克斯女士:

物品清单上的东西会直接送到门楼大道那个地址的。

热情问候您

曼尤拉

发件人:伯纳黛特·福克斯

收件人:曼尤拉·卡普尔

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们订个感恩节的晚餐?就给华盛顿体育俱乐部打电话,订个晚上七点的三人桌。你可以打电话对吧?肯定可以啊,我在想什么呢。你们这些人肯定可以的呀。

我知道,叫你从印度打电话,预订一个我从窗户这里就能看到的地方,是有那么一点儿奇怪。但我跟你说,问题就是,接电话的那个人总是会说:“华盛顿体育俱乐部,请问您转接到哪里?”

他的语气总是很友好,但却很刻板,总之就是很……加拿大。我不喜欢出门,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出门就可能跟加拿大人碰面。西雅图全是加拿大人。好吧,你可能觉得,美国和加拿大有什么区别啊,大家都说英语,都是病态的大白胖子。曼尤拉,你要是这么想,那就错得离谱啦!

美国人是咄咄逼人、粗鲁讨厌的神经病,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这样的,就像《希腊人佐巴》里面的那首歌的歌词:彻头彻尾的大祸水。加拿大人完全没有这些毛病。你在印度,可能特别害怕高峰期有头牛坐在街道正中央,那种害怕就是我对加拿大人的害怕。加拿大人觉得人人平等。琼尼·米歇尔这么优秀的歌手,和开麦夜开麦夜,指的是当晚麦克风开放,谁都可以上台表演。上台高歌的公司秘书也没什么两样;弗兰克·盖里设计的伟大建筑,也不比绘图软件上随便画的东西伟大到哪里去;约翰·坎迪这种国宝级喜剧演员,跟自己家灌了几瓶酒的舅舅差不多好笑。这么一说,加拿大人只有走出加拿大才会扬名世界,也不奇怪了。那些有才华的人待在加拿大,都会被这种全民的平等思想埋没。加拿大人就是不明白,有些人是出类拔萃的,就应该享受出类拔萃的待遇。

好了好了,我抱怨完了。

华体那边的位子可能订不到,因为两天后就是感恩节了。那你就上万能的互联网帮我们找个地儿吧。

我们怎么会去丹尼尔烤肉店过感恩节啊,真想不通。那天早上我睡了个懒觉,穿着睡衣就下了楼。去厨房的路上我一看就知道要下雨,因为那儿又堆了一堆塑料袋和毛巾。这是妈妈发明的房屋漏水应对系统。

要先把塑料袋放在漏水的地方,再盖上毛巾或搬家时候用来保护家具的那种毯子。然后拿个煮意面的锅子摆在中间接水。塑料袋是一定要放的,因为很可能一个地方漏个几小时,然后又换附近的一个地方漏。妈妈还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就是在锅子里放件旧T恤,这样就没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了。不然睡觉的时候听着这声音,是会让人发疯的。

那天早上爸爸也在家,真难得。他起得早,已经完成了户外的骑车锻炼,汗流浃背地站在厨房吧台那儿,还穿着那条难看的荧光运动裤,喝着自己打的绿色蔬果汁。他没穿上衣,胸上连了个黑色的心率监测仪,还戴着自己发明的驼背矫正器。这个仪器好像对他的背比较好吧,可以在他用电脑的时候保持双肩向后伸展的状态。

“你也早上好。”他好像对我不太满意。

我肯定是脸色不太好看。但是不好意思啊,一下楼就看到自己的老爸穿着个胸罩一样的东西,很奇怪的好吗!就算是为了矫正身形,那也很奇怪啊。

妈妈满手抱着意面锅从餐具室里出来:“好啊,乖女儿!”一不小心锅掉了,发出巨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的很累。”有的时候妈妈连觉都不睡。

爸爸穿着骑车的鞋子,“嗒嗒嗒”地走过去,把心率监测仪连在笔记本电脑上,下载锻炼数据。

“艾尔吉,”妈妈说,“等你有空了,来试试旅行要用的防水靴。我这儿有好些款式和尺寸,你都试试。”

“啊,太棒啦!”他又“嗒嗒嗒”地走进了客厅。

长笛就放在吧台上,我拿起来吹了几个音调。“那个,”我问妈妈,“你在乔特读书的时候,有梅隆艺术中心了吗?”

“有了。”妈妈说。她把锅子捡起来,又抱在怀里了。“那是我唯一一次登台呢。演了《红男绿女》里的一个辣妹。”

“我和爸爸去参观的时候,导游的学姐说乔特有个学生合唱团,每周五瓦林福德的人还会付钱听他们唱歌呢。”

“那对你可再好不过了。”妈妈说。

“要先进得去才行。”我又吹了几个音调,妈妈又把锅哐当掉在地上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坚强?”她突然话锋一转,“知不知道你就要去上寄宿学校了,我有多心碎?”

“你也是上的寄宿学校啊。”我说,“如果你不想让我去上,那就不该把学校生活说得那么有趣。”

我们家安装的是那种双向都能开的弹簧门,爸爸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晃着些靴子,上面还挂着标签。“伯纳黛特,”他说,“你买的这些东西真棒。”说着张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你没干别的,都去迪雷迪雷(REI),美国户外用品连锁店。逛去了吧。”

“差不多吧。”妈妈说。接着又转身看着我。“听我说,我从来没好好想过你去上寄宿学校意味着什么。你要离开我们了。不过说真的,你飞了我其实也没事。反正每天还是可以见到你的。”

我有点生气地瞪着她。

“哎呀,我没跟你说啊?”她说,“我也要搬家去瓦林福德,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我已经找了份工作,到乔特的食堂打工。”

“你开什么玩笑?”我说。

“又没人会知道我是你妈妈。你根本不用跟我打招呼。我就是想每天看看你这张好看的小脸儿。不过嘛,你偶尔轻轻地招招手,肯定能温暖我这老母亲的心。”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样子,活像爱尔兰民间传说里的那种小妖精。

“妈!”我说。

“这个你没的选,”她说,“你就是那个‘逃家小兔’ 《逃家小兔》(Runaway Bunny),一九四二年的一本童话书,讲的是一只总想离家出走的小兔子,兔妈妈总是说:“要是你走了,我就跟着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我就戴着塑胶手套潜伏在食品罩后面,周三我给你发汉堡,周五给你舀鱼肉——”

“爸,你管管她。”

“伯纳黛特,”他说,“求你别说啦。”

“你俩都觉得我是说着玩儿的,”她说,“行,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今晚我们到底去哪儿吃晚饭啊?”我问。

妈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寻常的神色。“等等。”她从后门走出去了。

我拿起电视遥控器。“今天海鹰队不是要打达拉斯吗?“超级碗”橄榄球比赛是美国感恩节那天的传统电视节目。很多大城市有属于自己的橄榄球球队,这句话中提到的两支球队分别是西雅图海鹰队和达拉斯牛仔队。

“一点开播。”爸爸说,“我们先去趟动物园,回来再看比赛?”

“棒极了!可以去看看那个刚生出来的树袋熊宝宝。”

“你想骑车去吗?”

“你要骑你那辆卧式自行车吗?”我问。

“应该吧。”爸爸双手攥拳,转了几圈。“山路很难骑,我手腕不行了——”

“那我们开车吧。”我迅速地说。

妈妈回来了。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深呼吸了一大口气。“今晚,”她宣布,“我们去丹尼尔烤肉店吃饭。”

“丹尼尔烤肉店?”爸爸说。

“丹尼尔烤肉店?”我重复了一遍。“就是团结湖码头上那个超级随机的地方,有观光大巴,总在电视上做广告那个?”

“就是那个。”妈妈说。

一阵沉默。接着有人发出很大一声“哈!”,是爸爸。“我一辈子都想不到你会选丹尼尔烤肉店吃感恩节大餐。”

“我就喜欢让你猜不透。”她说。

我拿起爸爸的电话给肯尼迪发了个短信。她和她妈妈一起在惠特贝岛上。知道我们要去丹尼尔烤肉店,她简直羡慕死了。

店里有人弹钢琴,柠檬汁无限续杯,巧克力蛋糕是很大一块的那种,大家都说是“吃到死的巧克力”,比中餐厅“华馆”(P. F. Chang's)的那种巨无霸蛋糕还要大。星期一我去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在说:“不可能吧,你感恩节去了丹尼尔烤肉店?太酷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