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先见之明
十月廿五,君辰节。
太极殿外,秋菊满簇,远远看去金灿灿一片,还有些许珍贵的绿菊盛放。
御湖之中,锦鲤金红,浮光粼粼。
太极殿中,珍馐酒酿,琳琅满目。
白蘅芜走进来,看着这些场面上的布置,心中满意,秦若筠做的很是周到妥帖。
酒宴依旧巳时开宴,而月施国使者却迟迟未露面,白蘅芜也不心急,居亦龙看着上头坐着的人,今日未穿朝服,一身象牙色绣嫣紫菊花曲裾,梳着凌云髻,戴着银色莲花双头凤步摇,通身大气淡然,此刻,正转着手腕上的白玉镯玩着。
眼见着时辰已到,舒云才从外头进来说道:“天君,使者到了。”
白蘅芜坐直身子道:“宣。”
殿外,使者身形缓缓,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跪下行礼,开口说道:“臣,月施国使者屈湛,拜见天君,恭祝天君凤体安泰,蓬莱国运昌盛,臣奉月施国国主之命,送来牙雕三阳开泰插屏一副,糯底阳绿白玉金佛一尊,金镶玉八宝一组,宝光珍珠珊瑚盆景四个,金玉琉璃,珍珠玛瑙各一箱,还望天君笑纳。”
“月施国有心了,双音,收下吧,”白蘅芜目光移到下首空座说道,“屈大人,坐吧。”
屈湛也不推辞,坐下后,他才看了一眼白蘅芜,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子,端的是沉稳从容,喜怒不形于色,眸光莫测,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
歌舞起,宴席开。
奉礼之时,双音过来说道:“天君,各司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等着给天君献礼。”
白蘅芜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双音便一一传来。
“御茶司献礼:琥珀茶具一套,御膳司献礼:八珍寿糕一份,御锦司献礼:紫玉夜明珠一斛,蚕丝朝凤镶碧玺珠团扇一柄,御酒司献礼:玫瑰玉浆一坛,百花酿一坛,御香司献礼:建宁香一盒,梅花香丸一盒,御卉司献礼:西湖柳月八盆,墨荷八盆,御棋司献礼:蓝田棋子一套,御墨司献礼:象牙镶金文房四宝一套,御乐司献礼:孔雀尾竖箜篌一架。”
屈湛一面听着,一面笑道:“这弹箜篌者甚少,臣孤陋寡闻,未曾亲耳听过,听闻天君后宫有能人擅弹箜篌,不知臣有没有这等福气,听上一听。”
白蘅芜挑挑眉,不觉一笑:“如此,屈大人兴之所至,也得容许本君的花承御去准备一二,倒是本君听闻屈大人是月施国第一乐手,今日既来给本君贺寿,不妨先弹上一曲,让本君开开眼界。”
屈湛施施起身,行了礼道:“那臣便献丑了。”
古琴放置殿内中央,屈湛坐下拨弦试声,随即一曲《春花秋月夜》,行云流水般奏起……
指法娴熟,曲调悠扬,白蘅芜偏头看了看居亦龙,只见居亦龙微微点了点头。
外行看热闹,她听着是好,内行看门道,居亦龙说好,那看来的确是好。
果然是有一手的。
双音替白蘅芜倒了一杯玫瑰玉浆,白蘅芜尝了尝,少了玫瑰的甜腻,多了花露的清甜,陆成勋的酿酒之法真是越来越娴熟了,的确与白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本事高。
想到白煜,白蘅芜偏头看了看他,还是那副天大地大,喝酒最大的潇洒模样。
“双音,去后头看看,花承御准备得如何了?”
白蘅芜放下酒杯,看着双音说道,眸子里闪过些许晦暗,双音应下,匆忙去了后殿。
此刻后殿之中,花昱尘正调着凤首箜篌的弦,神情颇为凝重。
双音见状问道:“花承御,可是箜篌出了问题?”
花昱尘迟疑的点头道:“我之前已经调好了弦,可是还是有一根松散了,似乎是出了问题……”
双音听了,眸子一凝,回身冷声喝道:“适才这箜篌是谁人收着看管的!”
一众宫人屏气凝神,忽然从后头滚爬出来个宫人,止不住的叩头惶恐道:“是奴才,是奴才!奴才看着的,绝对没有人碰过的!”
“是么?”双音冷笑一声,“那就剩你可以碰过了?当下花承御就要献艺了,从御宫司现调来新的箜篌需要时间,你是打算让天君空等,让蓬莱难堪么?”
双音越说过失越大,唬得那宫人止不住抖起身子来,说话也是断断续续道:“不是,不是奴才…奴才没有动过,真的,奴才没有动过……”
双音目光凌厉扫过后殿这一众宫人,花昱尘在身后显然乱了方寸,他已经不计较谁动了手脚,他在意当下他是否要两手空空去前殿较量……
双音却回身小声附在花昱尘耳边说道:“碧落在偏殿,拿了一模一样调好的箜篌,你去取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方寸大乱的花昱尘骤然愣住,天君给他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琴?
难不成天君早就猜到有人会动手脚?
花昱尘此刻心乱如麻,他脑子里是乱糟糟的,神使鬼差被双音推出了后殿。
碧落在偏殿等他,花昱尘一进门,果然看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凤首箜篌。
身后宫人千修与其他宫人抬了琴出去,花昱尘还是一头雾水,心有余悸的看了看碧落,只听碧落说道:“花承御安心,一切都有天君安排,白良人猜测有人会在君辰节上暗中生事,所以建议了天君备下一样的琴,以防万一。”
原来如此。
花昱尘反应过来,原来,当真有人与他过不去。
千修过来催了催自家主子,花昱尘才忙忙去往前殿。
此刻太极殿中琴音已落,白蘅芜拍了拍手道:“屈大人不愧是月施国第一乐手,果然令本君大饱耳福。”
屈湛起身笑道:“天君过誉了。”
看着花昱尘进来,白蘅芜便不接着说,屈湛也侧身回座,侧耳聆听。
亭亭秋水芙蓉。翠围中。又是一年风露、笑相逢。
天机畔。云锦乱。思无穷。路隔银河犹解、嫁西风。
一曲《相见欢》,如鸣佩环,不绝如缕。
屈湛神色有些不安。
花昱尘的造诣的确略胜一筹。
可是,他不服输,也不会让月施国甘于人后。
一曲终了,花昱尘有些紧张的退后入席,圆圆的小脸已经局促得通红,他偏头看向白煜,对着白煜偷偷吐了吐舌头,眨眨眼。
大功告成。
白煜笑了笑。
他的顾虑果然不错,当真会有人敢在君辰节上,堂而皇之的算计。
白蘅芜看向一言不发的屈湛,淡淡一笑:“屈大人,一曲终了,觉得如何?”
屈湛说道:“尚可。”
尚可?
后宫君子纷纷侧目,尤其是秦若筠,花昱尘是从他秦府出来的,而且琴音造诣万里挑一,如今竟被一个番邦小国,来评说“尚可”二字?
他再不喜花昱尘,也只因他的身份卑微,从未质疑过他的箜篌技艺。
白蘅芜唇角抽了抽笑,拿起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不急不缓:“屈大人远道而来,想必是听过了名乐名曲,不屑于《相见欢》这样的小情小调了。”
屈湛面不改色,还接着话说道:“回天君,臣未曾听过箜篌之乐,自然无法评说,不过还是要感激承御表演,臣觉得,箜篌之音,比起琴瑟笛埙,的确是鲜有特色,过耳,也的确令臣未觉惊艳,所以臣觉得,天君定还藏有箜篌国手吧。”
一席话,令白蘅芜十分难堪。
这屈湛说话竟然如此胆大,敢公然质疑花昱尘的技艺,岂不是在质疑她自己因为花昱尘一曲而接入宫中的事情?
宴席上的气氛忽然变得莫测不明起来……
尚未等到白蘅芜开口,一旁有人先开了口,道:“屈大人说未听过箜篌之音,但是音律音色却是相通的,用‘尚可’二字未免过于苛刻了,况且,天君既然体谅屈大人从未在月施国听过箜篌,特意让花承御精心准备,蓬莱泱泱大国,岂会随便寻人弹奏糊弄大人?”
言语间温和大气,不失礼数,白蘅芜看去,只见人竟是屈湛身侧坐着的晏温轩。
这人平日里不大在意,如今突然说出几句话来,倒也中听。
屈湛瞪了晏温轩一眼,冷笑道:“如此说,倒是屈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天君尚未发话,你在此高谈阔论,岂不是乱了礼数?难道,蓬莱后宫中人,都如此不守规矩的么?”
晏温轩却朗声说道:“那屈大人延时赴宴,心无敬意,这便是月施国定下的规矩了么?本宫不合规矩,自有天君君后处置,屈大人恪守月施国时辰规矩,也自有国主封赏,不必在此多费口舌。”
白蘅芜哑然失笑。
从前竟然小看了这位温文尔雅的男子,说起话来,真是让人发不出脾气还闷了一肚子的火。
“好了,今日君辰节,本君也不想听见不睦之声,屈大人既然听完箜篌了,是否还有心陪本君听戏呢?”
白蘅芜颇为戏谑说道,屈湛起身来至殿下说道:“恕臣失陪,月施国尚有诸多事宜,臣不便久待,还请天君见谅。”
白蘅芜点点头,不留客。
就在屈湛愤愤退下之际,舒云忽然小跑进来,十分激动道:“天君,天君,恭喜天君,恭喜晏贵人,凤凰祠传来消息,恭贺天君喜得小少主。”
消息一出,四下纷纷传来恭贺之词,晏温轩站在原地,闻言微愣,是个男孩……
男孩也好,也好。
白蘅芜只觉得心内畅快,起身笑道:“好,九霄城上下都有赏,这是本君的第一个孩子,既是男孩,少主名字从锦,本君愿君子如珩,羽衣昱耀,舒云,传旨下去,小少主赐名锦珩,即日起封临清王。”
“臣内代珩儿谢天君圣恩。”晏温轩心下大喜,虽说是个男孩,但是蓬莱开国以来,便没有诞生少主便封王的先例。
着实是厚爱了。
午后宴席散去,白蘅芜在凤仪宫中,等着双音回来。
“天君,双音姐姐回来了。”碧落看着殿外,跑回来回禀。
双音进殿,匆匆行礼便开口说道:“天君,双音问过那名宫人了,他是太极殿后头竹园的宫人,君辰节人手不够,调他过来的,可惜他宁死不说出幕后主使,竟服毒自杀,双音问过旁人,此人叫霍岩,三十左右的年岁,在宫中时日不短,但性格孤僻,也没什么朋友,奴婢带着人去他屋子里搜,结果发现了他枕下的五十两金子与这个。”
白蘅芜看去,双音递过来的是一块青玉莲心佩,虽然不名贵,但是也值不少银子……
舒云在一旁看着,忽然指着那玉佩说道:“天君,奴才想起来,这玉佩是今年春阳节,天君赏赐给各宫封赏里头的东西,除了当时未入宫的花承御,各宫都有。”
白蘅芜攥着那块玉佩冷冷说道:“玉佩是宫里的东西,交易不方便,多半是霍岩为了握住背后那人把柄偷来的,这件事让君后去查,双音,你暗里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