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是蓬莱梦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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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夕元月下

这一夜的月光清冽,恍若那年初春红梅,不胜美景。

庭内红云朵朵,那个明眸娇俏的少女,一身金粉色的斗篷,玉雪可爱,亮如小鹿般的眸子一眨一眨……

“霜哥哥,你看哪朵梅花好看,你替我摘一朵下来好不好?”

少女甜甜的声音,让人难以拒绝,他笑着,百般为难的选着花,最终摘下来了一枝最漂亮的梅花。

“这个送给你,还有这个,”他把梅花递给她,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香囊,上头是精美的梅花图案,“这是我寻了霖洲最好的绣娘做的,冬日戴在身上,最是宜景。”

少女接过,面色绯红,有些害羞的接过来香囊,转身跑开了。

雪停了,一转眼却是雷声大作,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叭啦的落下来,狠狠的砸向院内几棵光秃秃的梅花树……

一滴,两滴,三滴……

雨水穿透树下泥土,渐渐裸露出婴儿幼嫩的肌肤……

羽儿,对不起。

静夜无人未眠,幽幽转载几世,才能托去离人梦中恨?

三日后,白蘅芜从云洲文县回宫。

白织柔赶至文县,亲力亲为,得民心之举,上至天君赞誉,下至灾民拥戴,的确不错。

一路上,白蘅芜的脑海中,挥不去白织柔送别时的那句话。

“天君,煜儿生性潇洒,最怕拘束,臣但求他能平安一世,别无所求。”

不求荣华恩宠,但求平安一世。

她想起他那夜,他也同样说道,他想为自己活一回。

蓬莱祖制选秀,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年少君子,都需参加初年选秀,而三年后再选秀,落选的不必再来,到了二十岁且未参加三年前选秀的,都需参加,而四品以下的则需甄选,不用必须参加。

白煜的进宫,因为祖制,并非本意。

所以他不甘心,是否只是因为白家的关系,而选入内宫。

白蘅芜忽然觉得心间有些悲凉游走而过,不知怎么,她就是喜欢白煜那股爽朗洒脱,更不希望被深宫寂寞而抹去色彩。

然而还容不得白蘅芜再想下去,身边双音就打断了清静。

“天君,这几日,宫里也不平静。”

双音耳目遍布九霄城,自然有人飞鸽传书,早早将那日程曦与居亦龙的争论事情告诉了她,不过怕白蘅芜无暇顾及,这才待回宫时说起。

白蘅芜一边听着双音说着,一边却忽然失笑道:“想不到温徽仪还是个有脾气的。”

双音说道:“温徽仪向来是最温柔淡泊的,从前在王府也是最好性子的,可见这次程才人的确放肆。”

白蘅芜却也不恼,只说道:“好性子也不代表好欺负,我也原本以为温徽仪也是个柔和的人,不料也有让我刮目相看的一日。”

双音有些踌躇:“那天君,程才人这……”

“不是说秋晨犯错在先么,也不能全然怪程曦,”白蘅芜神色渐渐冷却道,“这件事就这样吧,我们回来时,程菀不是也给程曦带了些过冬东西么,到底是为娘的心意,你回去后亲自给程曦送去。”

双音有些琢磨不透的看着白蘅芜,程曦三番五次的折腾,就说雷公藤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程曦一定有问题,偏偏天君装聋作哑,而程曦对温徽仪妒忌咒骂,天君也无动于衷,此番以下犯上,无视尊卑,天君还是不闻不问……

可是双音觉得,天君并没有从前在王府那般宠爱他,为何还如此……

白蘅芜看着双音,她们自小生活在一起,双音的想法,白蘅芜岂能不知?

“双音,我记得你曾经最喜欢一根玉蝴蝶的簪子,每天都戴着。”

双音点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回忆起来还有些青涩:“那根簪子还是幼年时,一个小哥哥送给我的,不过后来他家搬走了,我也来到了天君身侧,再也没有联系了。”

白蘅芜浅浅叹了口气道:“不过,你现在还喜欢玉蝴蝶的花样么?”

双音摇摇头:“那都是小女孩的心头好了……”

白蘅芜道:“可是你还是把它放在自己首饰匣里。”

“双音舍不得丢掉,毕竟曾经戴过了两年时光,终归是有些感情的……”

双音越说,似乎越懂了白蘅芜的意思。

她默然,不再去问。

是啊,曾经喜欢的,终究是有旧情在的。

九霄城的雪停了两日,道路上的积雪也都清了差不多,梅花竞相开放,早已经是满城花香。

回宫后,双音便拿着东西去了书雅殿,程菀带的,不过是一些衣服,却都是亲手缝制的心意。

而白蘅芜却带了舒云去了玉树堂。

白织柔未曾捎带东西,话,也只有那一句。

不过路过云洲最有名的聚贤酒庄,白蘅芜却驻足半刻。

“主子!天君来了!”

墨衣从前是白织柔身前的侍从,行事也算是稳重,不过此刻倒是有些激动的扑进来。

“天君来了?这个时辰天君不是刚刚回宫么?”白煜还窝着被,散着头发衣衫,十分舒适的研究着酒酿,乍听了墨衣的话,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没听错主子!天君真来了,都到门口了,快快快……”

这会子墨衣也顾不上别的,拖着白煜下了床,两个人乱成一团整理着衣饰,白蘅芜已经进来了:“好了,别弄了。”

白煜猛然一抬头,看着白蘅芜唇边笑意,这才稍稍放下心。

“臣内见过天君,天君恕罪,臣内今日……今日是没打算见人的……”

白煜有些不好意思的拢拢外衫。

白蘅芜点点头说道:“看得出来。”

言语间,有几分戏谑。

待白蘅芜坐下,白煜想开口问云洲灾情如何,却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愣是咽了回去,不过这天灾人祸,是不是也不算朝政……

白煜犹豫之间,白蘅芜却似乎看透一般说道:“本君去云洲文县看了,白长史行事稳妥,深得民心,比起那时霖洲雨灾处理,可是省了不少麻烦,如今灾民都安定下来,人人都道白长史的好,也是白家的福气。”

“臣内母亲说过,食君之禄,必不负君命。”

白煜难得正经说道。

白蘅芜又想起了白织柔的嘱托,心里又是有些难过,便岔开话来说道:“本君此次去云洲,路过了聚贤酒庄,听说他们家的竹叶春与桑落酒是最有名的,便让人带了两坛回来。”

白煜微愣,这算,天君给他带回来的礼物么?

受宠若惊。

墨衣接过酒看着自家主子一脸感动的杵在那里,心里这个着急啊:主子啊,谢恩啊!

白煜似乎听见了墨衣在心内的怒吼,忙忙谢过白蘅芜,白蘅芜也没有多说什么,坐了一坐便回了凌霄殿。

这几天积压的奏折不少,比起文县受灾,那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白蘅芜索性把这些奏折推去了相国府,自己落个清闲。

晚膳过后,双音过来问道:“天君,今夜您要去哪?”

白蘅芜挑挑眉笑道:“明知故问。”

双音默默笑了笑,回头说道:“起驾巍然殿。”

月凉如水,映着雪地清冽,软轿行至半路,白蘅芜掀帘道:“明天记得帮我去御锦司拿些上好的丝线来,再让他们从霖洲进贡的那一批孔雀绸里,选出个月白色的送去凤仪宫。”

“天君也喜欢月白色了?”

双音忍不住问道,天君不是素来喜欢淡紫色么?月白色只有温徽仪喜欢……

难不成?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双音的脑海,却被白蘅芜捕捉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不还有半月就是夕元节了么。”

双音哑然,天君从前怎么宠程曦,也多半是赏赐不断,就没见过天君自己动过手的……

果然一连半月,凤仪宫成了绣房。

金线银线遍地,绣图绣样满桌,白蘅芜选来选去,试了又试,花纹千篇一律,都是繁复锦簇的模样,实在不适合月白色的素绸。

绣个什么?

双音看着白蘅芜蹙眉一坐就是一下午,半个月都要过去了,眼看着一月初七,凤凰祠的人都来取血了,马上一月十五夕元节了,天君还是一筹莫展。

“天君,其实什么图案都是好看的,温徽仪都会喜欢的……”

“不行!”

“………”

双音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感情至深这回事,她不懂。

殿外,除了梅花,便是松柏,毫无新意。

白蘅芜出去转了几圈,也找不到什么新的想法,只得回殿静坐。

这一坐,又是一下午。

她想起了在落梅阁初次见到居亦龙时的模样。

那晚入梦,她梦见山水之下,桃源仙谷,有公子长衫而立,看向天水一色,淡然悠远。

若白蘅芜早能注意到他,怕也不是遗落了那白白两年的光景。

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

夕元节,华灯初上,花烛簇簇,合宫夜宴之上,歌舞升平,笙箫阵阵。

白蘅芜端坐于宫宴上座,看着那些寓意吉祥节庆的装饰,躲不过的是鸳鸯成双。

白蘅芜在算计着,什么时辰结束。

秦若筠在一旁,看得出白蘅芜心思不在这上头,可是祖制宫宴如此,他也是很头疼了。

白蘅芜察觉秦若筠的目光,偏头看去,四目皆是无奈之色,不觉好笑。

看见秦若筠,白蘅芜回头问双音道:“御宫司的事都交好了么?”

双音点头:“都交代给了松竹了,现下他已经开始主事了。”

“那你算是清闲了。”白蘅芜看着双音笑了笑。

双音笑道:“那天君,双音明天可以睡上一日了吧?”

白蘅芜失笑,点了点头。

御宴结束,白蘅芜匆匆赶往巍然殿。

居亦龙实是没料到,他前脚刚回巍然殿,后脚白蘅芜就过来了。

夕元节当夜,天君夜宿巍然殿,这恩宠实在是……

然而白蘅芜也没想那么多,看着居亦龙的脸上还有些寒意侵蚀的红霜,便凑过去伸出手摸了摸,这边双音早早把枕夏“扔”了出去。

白蘅芜摸着居亦龙冰凉凉的脸,不觉说道:“今晚风真凉,也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能过去。”

居亦龙覆上白蘅芜的手浅浅一笑:“天君不喜欢冬天?”

“不喜欢,”白蘅芜摇摇头说道,“每年过完冬季开春,我都喜欢去长宁行宫,那里地气好,百花开的早,也不冷,等四月开春,我带你去待一段时间好不好。”

居亦龙点头:“长宁行宫四季如春,托天君的福,臣内也能去瞧上一瞧了。”

白蘅芜笑道:“今儿夕元节,我给你备了礼物,过来看看。”

居亦龙闻言一愣,礼物?

天君给他备了礼物?

双音把礼物放在了贵妃榻的桌几上,白蘅芜看了看,御锦司的手艺的确不错,缝制在披风上的白色绒毛也紧密厚实。

居亦龙接过来衣服,那是一件月白色的披风,上好的孔雀绸,光滑如玉,绸缎上面银粼徐徐,暗纹幽幽,细细看去,绣着的是空谷幽兰,月白风清。

白蘅芜亲手把披风披在居亦龙身上,莞尔一笑:“人是好看,就是我绣的一般。”

居亦龙顺势揽过白蘅芜,头低着抵在白蘅芜肩上,轻声道:“芜儿,谢谢你。”

“我们还会过很多次的夕元节。”

静谧夜下,寒玉看着双音与秋晨窝在小厨房研究宵夜,低头拿出来袖子中的一对耳坠。

看着小厨房那厚厚的软帘,寒玉踌躇许久,也不敢进去。

那对耳坠不过是青玉打造,在双音眼中自然不值一提……

前后思量间,双音从小厨房拿着块糕点出来,与寒玉打了个照面。

“这么晚了,你又不守夜,怎么还不睡?”

寒玉看着双音卸去一身宫务,此刻格外轻松自在,犹豫半刻,才说道:“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