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1920年代之科学主义的风潮
美国社会学社(ASS)于1905年由美国经济学会独立出来,以芝加哥大学已有的《美国社会学刊》(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AJS)为机关杂志。后来,因芝大社会学系独大,许多非芝大系统的学者群起反对(特别是中西部兴起的社会学系),先于1935年另创《美国社会学评论》(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ASR),继而在1963年把学会改名为美国社会学学会(Americ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 ASA),改以ASR为机关杂志(Oberschall, 1972:241)。原本ASS成员颇多来自改革团体,1930年代时,这些团体大量退出,ASS终成为以学术界为主的专属团体。芝大与哥大独大的局面从此以后也逐渐改观。
在从事社会改革与解决社会问题之“实用”传统的驱使下,当美国社会由以农业为本转为以工业为主的形态时,乡村面临了巨大的冲击,众多问题滋生。事实上,社会学界里专注于乡村研究的所谓乡村社会学家(rural sociologists),一向基本上是以关心现实问题为导向的,特别是中西部州立的一些所谓“土地赠予”(land-grant)型大学(如威斯康星大学、俄亥俄州立大学、密苏里大学、爱荷华州立大学、堪萨斯州立大学、明尼苏达大学等等)中的社会学者。在这样特殊的时代氛围下,乡村社会学家们有着相当明显的自我期许,渴求有自我认同的组织,自是可以预见。于是,他们先在1936年创立《乡村社会学》(Rural Sociology)期刊,而于次年成立独立的团体——乡村社会学社(Rural Sociological Society)。
1920年代到1930年代是美国社会科学史上一段重要的时间,整个研究走向量化与反规范性论述的“科学”的方向,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学院甚为仰赖诸多财团法人支持与赞助。其中Rockefeller的“社会与宗教研究所”(Institute for Social and Religious Research, ISRR)与“社会科学研究评议会”(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 SSRC)等基金会最为重要,乃小型、经验取向之研究的重要经济来源,Robert Park即曾是决定补助款之核发的最主要人物。
回顾发展历史,在这段时间里,整个研究所以走向量化与反规范性论述的“科学”方向,大致可以归纳出两个重要的决定因素。其一,诚如前面一再陈述的,一开始,美国社会学即以“实用”——社会改革为本。其二,在1920年代到1930年代结束之前,整个美国社会科学界已深受自然科学影响,特别是在Watson(1925)之行为主义(Behaviorism)的催化下,统计方法取得主导地位,代表人物如曾任教于明尼苏达大学、康奈尔大学、杜兰大学、北卡罗来纳大学与华盛顿大学等大学的Bernard、芝加哥大学的Ogburn与明尼苏达大学的Chapin,而在整个1920年代,芝大系统可以说是独领风骚(参看Bulmer, 1981)。其间,量化阵营的内部虽有斗争,但是,至1930年代,量化研究很明显取得了主导地位,各种研究工具也顺势发展出来(譬如Bogardus之社会距离量表[Social Distance Scale])。再者,在强调解决现实社会问题为前提的社会动机驱使下,1920年代到1930年代的社会学家,除了重视现实问题的“量化”研究之外,亦强调撰写教科书与社会学知识的系统化。譬如,前面提及之Ogburn等人替美国政府从事研究而写就的《最新社会趋势》报告(1933),以及他与Nimkoff合写的《社会学》(Sociology)教科书(1940),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者,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有关“鼓吹者/客观性”的争论转为“学术自由/专业限制”之间的争议,社会学家的道德责任问题受到重视(Turner, 2014:29-30)。在1928—1936年间,崛起的Ogburn等量化统计派,把批判的矛头指向老一代趋向“鼓吹”者,如Ellwood。这是导致社会学界分裂,反芝大独大者于1936年另起炉灶创办《美国社会学评论》(ASR)的重要因素。其中,最为典型的争论莫过于Ogburn针对Lynd-MacIver的论争。在1929年美国社会学学社(ASS)会长的致辞中,Ogburn指陈社会学作为一种科学,兴趣并不在于把世界创造成一种可以有较好生活的地方,而是运用量化技术使得新知识有点滴式的累积,并可以让社会学与社会哲学分家,成就具严谨科学性的社会学(Ogburn, 1930)。隔年,哥大的MacIver继任美国社会学学社会长,他则以《社会学是自然科学吗?》(Is sociology a natural science? )一文予以反驳(MacIver,1931)。到了1939年,Lynd写文章批判Ogburn之力主社会学“只是收集资料,且甚至反对进行解释”这样的主张,认为知识有其自身的价值,社会学家不应,也不可能保持完全的价值中立。尤其是,社会学家不应只是一味地配合当权者与主流民意,毫无批判地接受美国社会的既有建制与其运作形式,而是应当负起社会责任(Lynd,1939;同时参看Oberschall, 1972:243-244; Smith,1994:123)。在此必须强调的是,MacIver与Lynd并非完全反对量化技术与经验研究本身,而是对社会学家的社会角色有着与Ogburn不同的看法而已。整个争论并没有从此结束,Lundberg于1947年再次撰文反驳MacIver与Lynd,认为社会学家的任务只限于客观事实的陈述,至于如何运用,则留给大众进行民主的讨论(引自Turner, 2014:30,36-37)。然而,这样的争论并没有因此削弱量化派的气势,过去累积而体现在既有学院建制中的制度性能量,再加上外在(特别是欧陆)思想潮流的冲击,以及即将来临的种种现实需要(如第二次世界大战)等等因素的催化,量化研究的势力不减反增,终成为美国社会学的主流学风,且似乎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