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与哲学
考古学与哲学,这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因为以目前的做法,一万年都不会遇到这个问题,它们如同两根铁轨,永远都不会交会。因为不重要,所以适合胡思乱想,适合出神地漫游,好在心理学家最近证明了走神对于学习很有价值,建议每天给自己一点走神的时间。
有一个胡扯的比喻说“哲学是学科之母”,似乎是说其他学科都是哲学下的崽子。回顾考古学史,看不出考古学曾经是从哲学中分出来的,考古学的诞生跟哲学没有什么关系,考古学难道是个野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考古学的前身叫作古物学,中国称金石学,更早的追溯也许应该叫作“神物学”,那是一个把古物当作神器的时代,无论中外,概莫能外。神物跟哲学有关系吗?如果一定要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注意到神物的人与有哲学兴趣的人都是一帮神神道道的家伙,口里总是念念有词,总以为自己能够沟通天地,与鬼神QQ。我们现在称之为文化人之祖,他们究竟是先神神道道,还是先注意到神物,或者是同时产生的,我们不得而知,所以考古学先祖与哲学先祖之间的联系无从知晓。
神物学或是古物学其实跟考古学差别挺大,就好比你见到4岁时的爱因斯坦,他如何了不得呢?可能连话都说不明白。而你见到的26岁的爱因斯坦,这个伯尔尼专利局的小办事员一年做了三个都可以得诺贝尔奖的研究,简直是通神了。你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吗?是,又不是!如果你回到过去,对4岁的爱因斯坦说你将来会火的,估计没人信。也就是说,在以后的成长中,爱因斯坦得到培养与指点,并且醍醐灌顶。这个老师叫作科学,古物学的老师也是科学,得到科学指点之后,古物学真的悟了,成了考古学。科学他妈可是哲学,所以从辈分上讲,考古学应该是哲学的孙子辈。也许正因为血缘关系比较远了,所以不那么亲近,尤其还只是“师奶”(哲学是考古学的老师科学他妈),并不是亲外婆(血缘上比奶奶更亲)。
考古学与哲学的血缘考据终究没有现实意义,祖上阔过解决不了我现在的落魄,现实中哲学对考古学有什么帮助呢?是哥们儿的关系?还是师徒的关系?抑或是其他什么关系?考古学有许多哥们儿学科,也许可以称为性别学科,总之它们发生关系,产生了许多交叉学科,诸如考古测年学、地质考古、生物考古等。显然考古学与哲学不是这种关系,因为并没有产生哲学考古这么个门类(有个败家子“沙发考古”有几分神似——坐在沙发上考古,整日神思某些遥不可及的问题,我对此很神往)。说是师徒关系,也不那么准确,哲学家懂考古学吗?我们还要去给他们启蒙入门呢!当然,老师不一定什么都要比学生强,就好比博士导之于自己的博士生,老师所能说的只是一些宏旨,具体的东西学生已经比老师强。哲学就是一些宏旨。
宏旨还是重要的,就好比不拘小节不是大问题,人品出了问题,再大的能耐,也不过是把坏事做得更坏。所以大方向不能错,犯了战略性的错误,小的成功也无补于事,再拿越战说事,美军赢了几乎所有的战斗,所有的胜利叠加居然等于失败。这也许是搞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一个重要区别。美国人在阿富汗还在犯同样的错误,打死不少恐怖分子,但是因为虐囚、焚烧《古兰经》、误杀民众、侮辱尸体,结果产生了更多的恐怖分子,塔利班不但没有消失,还占领了阿富汗的半壁江山。无数的胜利相加居然等于一个烂摊子,这是战略出了问题。哲学思考的就是学术研究的战略问题。哲学这个老师最经常的一句话:要去反思,要去追问,也许因为他也不知道,但是这句话还是有用的。
比如说我们思考考古材料,它是实物遗存,那么我们可以追问,实物上的文字、符号、形制、图像(包括纹饰)等,是不是实物遗存呢?为什么我们说传世品、盗掘的物品价值低呢?因为它们失去了共存关系,共存关系是实物材料吗?我们何以知道考古材料之间的共存关系就必然意味着有历史联系呢?我们说的历史又指什么?过去的都是历史,考古学为什么只关注古人的生计、技术,为什么不去研究血缘?为什么不去研究远古数理化的起源?你说我们研究的是一般的历史,或者说叫通史,那么什么叫“一般的历史”,当代的通史研究基本都是政治史,为什么考古学研究不是政治史……哲学教人如何去抬杠,让人学会如孩子一样去追问,皇帝真的穿衣服了吗?看他装模作样的还真的像穿了,但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呢?
哲学教考古学“是什么”“何以是”“是者何”三道魔偈,也就是本体论、认识论与价值论的问题。考古学是什么呢?考古学何以知道?考古学有何意义?考古学是历史?是人类学?这种区别有何意义?我们经常认为考古学就是要去全面复原古代历史,这是中国考古学的目标。前面我质疑什么是历史,这里还要说什么叫全面?根据什么可以来判断全面?考古学研究能不能够全面搞定?至少现在我们看不到希望,现实中我们从来不去占领所有的信息,我们需要最关键的信息,因为大部分的信息都是垃圾,反而会影响我们的判断。我们说复原又是什么?何以知道复原了?我们参考的对象是什么?我们参考的对象错了怎么办?
考古学家其实花了最多的时间在讨论我们何以知道,这也是考古学成为科学研究的理由,考古学家去发掘、去整理、去研究,都是为了更加准确地知道,而不是想当然。考古学家争论两种方法的优劣,科学的还是历史的,科学的方法强调探讨史前社会的演化机制,历史的方法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人类社会高度多样,不可能建立起机制,历史就是一个过程,就像人生一样,人生大道理有意义吗?人生有没有道理可讲?恐怕还是有点道理可说的,但总是讲人生大道理是不是也有问题呢?
考古学有意义吗?这样的问题我一直想知道,但是没有人讲;要不讲了,也不那么让人信服,比如说考古学有科学意义,但是考古学是科学的吗?要不说考古学有历史意义,而历史又有什么意义呢?难怪哈尔滨某位理工科教授呵斥想改读文科研究生的学生,哲学迷信,历史荒诞,文学煽情,艺术完全是装模作样,学就应该学点实用的东西呵!是啊,是啊,德国科学一直相当发达,选出希特勒之后,德国也便有了杀人利器,居然想出了用煤气杀人的高招。科技没有价值观的指导,不过是更有效的工具,做好事或是做坏事。人真应该想一想自己是否是在做好事,是否是在好心办坏事——就像“文革”时期的人一样。如今考古学的境界的确比从前高了,开始思考怎么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好,男女平等、种族平等、民族独立自由、阶级……考古学家开始注意到这些问题。当然,这些问题都是西方考古学的问题,我们一直是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也许我们也应该反思一下,我们是怎么服务的,服务精神如何?我们是否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中国考古学非常重视哲学,曾经是人人讲哲学、用哲学。后来有点腻味了,于是彻底改吃素,再也不提这些油腻腻、让人恶心的玩意儿。偶尔读俞伟超先生的《考古学新理解论纲》,其中提及本体论与方法论,其实与哲学上的探讨毫无关系。哲学于中国考古学而言,已经不是一个问题,没有它,我们不是也过得很好吗?我禁不住想起方力钧的玩世主义画作,画中的人物永远是一群露出两排牙齿大笑的人,好开心哦!不需要理想,不需要个性,不需要……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