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雪中围城(一)【修订】
冬日降临,洛阳飘雪。
窗外银装素裹的景象不由得让楠枝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她总是惆怅地伏在窗边,呆呆地望着远方。
洛阳城外,鼓声雷动。
在她身后的几案上累满了皇帝送来的文案,楠枝这回却一张也没有看。
张张奏札必是败报,如今胡人攻陷宜阳,聚兵于宣阳之外,目光可见,战况如何自不言而喻了。
阿碧端来一碗粥,放在几案上,“枝子……吃些东西吧。”
楠枝回过头来,她的脸上只剩下平静,她端起粥来,只见得浑浊的米水,轻轻摇晃,才能看见碗中的粟米。
“这粥比起秋天的竟然薄了这么多……”她长叹一口气,默默地喝了起来。
“哎!如今城中缺粮少食,要不是我跟着枝子享福,不然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阿碧面露苦色,忧心忡忡地蹲在楠枝身边,问道,“枝子……你说,胡人会不会打进来呀?”
“应该不会……”楠枝喃喃自语。
“真的?”阿碧欣喜地叫道。
楠枝露出苦涩的笑容,“其实我也不知道……晋军虽然人马众多,但是人心涣散,胡人虽然人数不及我们,却士气高昂,志在必得……”
“枝子你别吓我呀!”阿碧听着这话,心惊胆战地叫起来。
楠枝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伸出手来,抚摸在阿碧的脸颊上,与她四目而对,久久凝视,喃喃自语道:“阿碧姐不要害怕,即使胡人真的破城,我也会陪你一起死。”
阿碧顿时惊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目瞪口呆,哆嗦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枝子……别……别说这种话呀!”
楠枝俏皮地一笑:“阿碧姐不要慌张,我只是妄自猜测罢了。你尽可放心,有我在,胡人没那么容易得逞。”
“吓死我了!”阿碧伸出手来,想学着鸨妈那样敲在楠枝的额上,却想起来楠枝已经贵为公主,自己可不能放肆。她便收回手去,嘴上像是嗔怪一般,嘟哝道,“枝子你这个鬼丫头,变得越来越像蝶子姐了!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拿别人寻开心!”
楠枝听到蝶子的名字,心中愁绪翻涌,不知在这乱世之中,蝶子是否平安无事。
可惜眼下时局危机重重,她望向窗外,胡人的大军已经开抵伊河,与晋军隔岸对峙,只要站在城墙之上便可望见胡人层层军营。
另外城中粮草所剩无几,即使连宫廷供给都举步维艰,洛阳大街之上饿殍遍地的惨相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大雪又至,不知今冬又要多少无辜百姓在饥寒交迫中蒙难!
“阿碧,陪我出去走走!”楠枝抓起一件厚实的猩红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就往外面走去。
……
洛阳城中虽然号称有三十万大军,此时大多数兵马都退缩到城中。
那些听信司马越号令的兵马都被安置在东阳门外一直到小市的宽阔空地之上。而其他受到司马越猜忌的人都被推向永桥之外,对抗胡人。
楠枝一路来到永桥,这里驻扎着雍州大军。楠晏虽是左卫军统帅,皇帝亦下令继续让他领雍州兵马,这让东海王的心腹王衍大为不快,此番围城,他便上书让楠晏领兵与胡人交战。
同样驻守此地的还有青州刺史李恽数万人。此人为司马越的部下,驻兵于此,必是监视雍州兵。
楠枝望着两军军营,不由心生哀怨,此番作战凶多吉少,竟然还芒刺在背!
“枝儿!”楠晏在雪地之中,仆仆而来,惊喜地迎接了楠枝,嘴上说道,“枝儿,你不呆在宫里,跑这里来做什么?此地寒冷,又无处可以休息,快些回去吧!”
楠枝摇摇头,询问起军情来:“爹,胡人情况如何?”
楠晏只好带着女儿上了城墙,向外望去,胡人大军铺天盖地,几乎将整个伊河南岸占满。
伊河本就不宽,此时正值冬日,河水干涸,原本宽不过数十丈而已,如今更是河床尽现。众人立在城头,仿佛那胡人营地近在眼前,如果一名勇士只要一弯弓就可以将箭射上来。
楠枝驻足而观,果然见到胡人大军的军旗上扑腾着“汉”字旗号。
“胡人可有攻城之迹?”
楠晏回答道:“没有……似乎他们想困死我们。先前我军试图冲出城去,无奈胡人离我们太近,根本施展不开兵马……还险些让胡人攻入城来。”
说着,将军心情沉重:“胡人似乎在上游截断河水,伊河几乎干涸殆尽,恐怕他们明日就要攻城了!可惜我们竟无法突围,只能疲于防守,被动挨打!”
楠枝望着城外皑皑雪地上躺着数十战死将士的尸骸,她仰头而望,天空灰蒙蒙的如同一道帷幔,只有几只麻雀还在空中流窜。
她心中思虑片刻,说道:“爹,我们夜晚进攻。”
“夜间?”楠晏无奈的摇摇头,“这点我们早已试过,胡人警惕异常,只要听着风吹草动便会纠集人手,迅猛反扑,我们最终仍是折戟而归。”
“青州刺史的兵马可曾协助我军?”楠枝转首望向另一片军营,问道。
“枝儿,你心思敏捷,不难发现他真正的目的为何,我们怎么可能指望他出兵协助?”将军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愤愤之情,却又无可奈何。
“我去劝说他。”楠枝只丢下这一句话,便走下城墙。
楠晏急急忙忙护上去,“枝儿……他是司马越的人……”他发出低沉的声音提醒道,一边说着,一边护着女儿。
楠枝低头说道:“是的,他是司马越的人,可他们也是大晋的臣子。”说罢,她倔强地快步向青州兵的营地走去。楠晏只得拉着萧进,带着一干骑士保护着楠枝。
初进青州大营,便有一名年过不惑,身材魁梧,英武堂堂的男子拦住楠晏他们,问道:“楠将军为雍州兵统帅,来此为何?”
未等楠晏开口,楠枝抢着说道:“我是陛下册封长平公主,想见青州大军统帅。”
她早已料定必有人阻挡,便将身份和盘托出。楠晏却在一边着急,此处皆是司马越爪牙,为何女儿如此大胆?
楠枝自有打算,这一年来司马越居于幕后,操纵时局,却不杀自己,就是忌惮雍州兵的实力。没有除掉雍州大军之前,他必不会有所行动。数月以来,楠枝对于司马越这小心谨慎的处世之道越来越了解了。
那男子瞬间换了一副脸色,毕恭毕敬地拜见道:“参见长平公主殿下!末将祖士稚(名逖),乃是此处参军!我立刻前去通报!”
不久,祖逖归来,领着众人前往将军大帐。
帐内李恽并无披挂,只是安闲地坐在地上,见到楠枝进来,亦恭恭敬敬地拜道:“参见长平公主殿下!”
“我此番前来,并无他事,只是想请李将军协助雍州兵马。”楠枝并无多礼,直接开门见山说起来,“我军将要出城攻敌,届时青州兵也一并出发!”
李恽轻笑一声道:“殿下有所不知,末将奉东海王殿下的命令停驻于此,守卫京城,如无东海王亲自下令,恕我不能调兵遣将哪!”
“哼!”楠枝当仁不让,“将军蒙受皇恩,难道还想退缩不成,还是想要监视雍州兵马?”她一言直击李恽的内心,把这个领兵打仗之人给说得哑口无言。
李恽自知理亏,却不能承认,他心中发怵,这小娘子到底有何目的,竟然如此出言不讳。
楠枝见他不言不语,便知道自己占了上风,接着说道:“我不管你的目的为何,但是将军须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要是胡人破城,我等都将引颈受戮。陛下尚有性命之虞,东海王就可以安然无恙吗?”
“这……”李恽左右为难,便想着摆脱困境,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军曾经试图出城,皆被胡人击退。别看胡人人数不多,他们个个凶猛得很,对付他们可不能贸然行事啊!”
“将军勿虑,我自有办法!”楠枝鼓足气势,厉声问道,“我只问将军出不出兵?”
李恽心中嘀咕:姑且应诺下来,届时再见机行事也可,毕竟我麾下数万兵马,还会怕她一个小娘子不成?
他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说道:“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