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狂欢节:2000年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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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的艺术不得不从一个噩耗开始。2000年1月1日,年仅四十五岁的张盛泉在山西省大同市的寓所里自缢身亡,他的这处寓所自1998年以后就不再允许他人进入,根据一位亲历现场的吊唁者的描述:屋里尘土满积、蛛网遍布、蟑螂遍地,墙上、木板上都画上画或题上格言,两张旧桌子、一张堆满书的铁床,还有一把破旧的椅子,此外就是到处堆积的画、杂物以及十几年没有打扫过的生活垃圾。题在墙上的格言中有一条是:“艺术最后的结果——就是要不要保持生命的问题。因为艺术家的任何发现一但(旦)被人利用,哪怕被自己利用,它就失去了意义。”比起这句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格言,他自杀前写下的另一段话更具有现实批判意味:

张盛泉

艺术已经成为一种故意,文化也只是一种策略,人被自己背离了。现在的问题是,要么成为大爷大爷,北方方言,意指社会地位较高或傲慢自恃的男性。,要么什么也不是。

 

作为一个从事行为艺术、绘画和诗歌创作的艺术家,张盛泉并不算成功。他的一次行为创作是将从农贸集市上买来的鸡蛋捏碎,让蛋液从捧拢的掌心流淌下去,这似乎是在隐喻处于高压之下的生命消逝的形态和过程。另一次,在拉萨,他计划背负一只羊过河之后再将它当场屠宰,却被另一位在场的艺术家劝阻了。这个计划虽没有实施,但是我们可以感知到其中所包含的残酷悖论:帮助了一只无法自己过河的羊,将它引渡到河的对岸,然后再将它杀死;艺术家在此想要演示的,恐怕是一种信仰的破产感,救赎并不存在,所谓救赎只不过是披着善之外衣的另一种暴力。

在一些评论家的眼中,张盛泉的自杀是他的最后一件行为艺术作品,溢美之词接踵而来——死,还有什么比死更惊心动魄的行为呢?还有什么比死更极端、更纯粹的艺术呢?在他们看来,张盛泉的自杀是一次足以媲美鲁道夫·施瓦茨科格勒鲁道夫·施瓦茨科格勒(Rudolf Schwarzkogler),奥地利行为艺术家,跳楼而死。、克里斯·波顿克里斯·波顿(Chris Burden),美国艺术家,1971年曾经当众开枪射击自己的手臂。和奥兰奥兰(Orlan),法国行为艺术家,曾经数次与外科专家合作,实施自己的“整/变容”手术。的艺术事件,然而,情况恰恰相反,张盛泉的自杀非但不应该被归入艺术,而且应该视为他对艺术的绝望和抵制。通过他自杀前写下的那段话,我们可以了解到,他对于当时的整个艺术与文化环境已经充满了失望情绪,他眼中的艺术家们已经背离了初衷,转而不顾一切地追求成功,已经没有人再为内心的信仰而工作了;如果将那只羊视为张盛泉本人的隐喻,那么拉萨的河流就像一条新旧世纪的分界线。他拒绝进入新世纪,似乎是看透了过河之后的命运,对岸并非希望所在,那里生命将不再作为真实的自己而存在,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将变得高于一切,艺术将从一种发自本能与内心的表达沦为一种策略化的表演。

朱昱/袖珍神学/装置/人体上肢/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