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货币一体化经济基础分析

刘冬

由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六个成员国（包括巴林、科威特、阿曼、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组成的海湾共同市场于2008年1月1日正式启动。自海合会创建以来，六国经济合作不断深化，共同市场的建立，区域内要素的自由流动，标志着海湾国家在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一步，在此基础上，海湾六国正在谋求货币方面更为紧密的合作，并计划于2010年统一六国货币。但海湾货币统一计划能否按时实现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因为按照最优货币区理论，货币一体化的实现需要严格的条件。本文则是利用最优货币区理论，通过对海湾六国的关键经济指标进行检验来评估海湾货币统一计划的可行性。

一 最优货币区理论概述

按照《牛津经济学词典》的定义，最优货币区（optimum currency area）是指使用单一货币的“最优”的地理区域。在区域内，由单一的共同货币充当一般支付手段（或者彼此汇率永久固定），并同区域外国家保持汇率的浮动，从而使“最优”区内的国家同时实现内部平衡和外部平衡。1961年，蒙代尔一篇分析汇率稳定的论文为最优货币区理论奠定了基础。随后，麦金农、凯南等经济学家利用蒙代尔的分析框架进行研究，使得该理论不断地得到丰富和发展。

最优货币区理论的研究者认为，最优货币区可以为其成员国带来一系列经济利益。例如：通过降低区内的交易成本和汇率风险增加区内贸易和投资；促进共同市场的发育，实现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增加货币的可信度，以增强政府控制通胀的能力；加快区域内要素配置效率；增进区内竞争，提高经济效率；形成区域性冲击的风险分摊机制，从而促进区域一体化的发展。

但是，最优货币区理论的研究者也指出，只有国家之间符合一定条件，如拥有相似的贸易结构，要素能够自由流动，经济高度开放，产业构成多样化，通胀率一致，使用单一货币才能优化其经济福利，因为当这些条件高度拟合时，成员国之间调整彼此汇率的需求将会很小。否则，放弃独立的货币和汇率政策，会使得本国极易受到区域内冲击的影响，如通货膨胀、贸易冲击等，从而使得本国承担较大的经济调整成本，并降低本国宏观经济的稳定性。

二 海湾货币一体化的经济基础

虽然共同货币能够给海湾国家带来巨大利益，但它也意味着货币主权的放弃（自主的汇率政策和货币政策）。欧元区建立的经验告诉我们，在加入最优货币区这一问题上，国家往往表现出明显的风险厌恶性，即使收益再大，也力图将成本降至最低。因此，笔者认为，在分析海湾共同货币计划的可行性时，我们不应过多地强调共同货币给海湾国家带来的收益，而是应该强调海湾的现实条件能否支撑一个货币同盟，在此，我们将用前文所述最优货币区标准对海湾经济基础进行检验。

（一）生产要素的流动性

蒙代尔认为，当需求转移打破两国的供求平衡时，两个实行固定汇率制的国家若想实现控制通胀和充分就业两个目标，必须通过生产要素（劳动力和资本）的高速流动来进行调节。例如：当需求由国家A转移到国家B时，因为实行的是固定汇率制，国家A失业率将上升，国家B将出现通胀，如果两国要素是高速流动的，那么要素将由国家A转移到国家B，从而消除国家A的失业压力和国家B的通胀压力，两国将同时实现内部平衡和外部平衡。否则，两国只能放弃固定汇率制，转而借助于汇率浮动来实现内外平衡。英格拉姆肯定了蒙代尔的结论，除了进一步强调资本自由流动在应对需求转移、维持内外平衡的重要作用外，他还进一步指出，资本的高速流动可以降低经济结构调整的成本。因此，在最优货币区研究者看来，生产要素（劳动力和资本）的高速流动是建立最优货币区的重要条件。

目前来看，海湾六国因为大量外籍劳工的存在完全满足生产要素流动性标准，海湾国家无一例外地拥有大批外籍劳工，即使在外籍移民所占比例比较低的阿曼和沙特两国，移民占劳动力的比例也分别达到64.3%和55.8%（见表1）。这些外籍劳工基本上垄断着六国的私人部门（非石油），外籍劳工在海湾国家私人经济部门中所占比例甚高，最低的沙特也达到近70%，而在巴林则接近100%。各国政府对外籍劳工的进入限制很少，大量外籍劳工的存在保证了海湾六国在私人部门劳动力市场的竞争性。在竞争性的劳动力市场中，工资价格高度灵活，从而能够保证海湾六国劳动力资源在区内的高度流动性。

但在长期，要素流动性标准可能会受到挑战。海湾国家的劳动力市场是高度分化的，虽然移民集中的私人部门工资具有高度的灵活性，但是在国民集中的公共部门劳动力价格却是缺乏弹性的。在海湾六国，私人部门和公共部门的收入和福利差距巨大，国民都不愿意去私人部门就业，因此，人口增长率较高的海湾国家都存在较为严重的失业问题。2006年，“沙特的失业率达13%，巴林的失业率大约在12%～15%，阿曼的失业率则高达15%，阿联酋实际失业人口也有40000”。在巨大的失业压力下，高失业率国家开始在私人部门中实行本土化战略，增加本国人在私人部门的比重。但是，本国劳动力价格却高出市场价格很多，这种强制做法无疑会增加实行本土化战略国家的国内投资成本，从而限制未来货币区内的劳动力和资本流动。如果一些海湾国家不能顶住人口增长的压力，继续实行劳动力本土化的话，长期来看，只能以海湾地区生产要素的流动性为代价，使海湾共同市场协议所规定的“海湾共同市场中任何一国就业、居住和投资时将享受与所在国居民同等待遇”这一条款形同虚设。

（二）外部冲击的对称性

蒙代尔指出，如果两个国家的贸易结构相似，那么在相同的贸易冲击下，它们就能够采取共同的货币政策，而无须调整彼此汇率。比如说：国家A与国家B的主要出口品都是商品C，当全球对商品C的需求猛增时，两国的最优决策都是真实升值，以实现内外平衡，而无须调整两国间的汇率；但如果国家A并不生产商品C，两国若要保持汇率不变，则要么国家A忍受失业，要么国家B忍受通胀。因此，对称性的外部冲击是建立最优货币区的有利条件。

海湾国家都是石油出口国，石油是重要的贸易商品，在国民经济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石油出口国的性质决定了六国最重要的外部冲击是石油贸易冲击，而石油收入占财政收入的高比例也决定了六国在相同贸易冲击下政策选择的相似性（见表2）。对石油产品的高度依赖意味着海湾六国完全符合最优货币区理论对冲击对称性的要求，并且，随着高油价时代的到来，六国将会更加符合这一标准。

但是，应该看到的是，外部冲击的对称性在长期会因为六国石油资源禀赋的差异而消失。海湾六国中，巴林和阿曼的石油储量较少，相对于海湾其他国家将会较早出现石油枯竭（见表2）。当两国石油枯竭后，必须依靠非石油产业和天然气来支持其经济，而海湾其他经济体却依然依靠石油产业。这时，海湾产油国和非产油国之间贸易冲击的对称性必然会消失，在一定的贸易冲击下，产油国与非产油国将会采取不同的货币和财政政策，从而引发彼此汇率调整的需求。因此，从长期来看，海湾六国并不满足最优货币区对冲击对称性的要求。

（三）经济的开放性

麦金农指出，一国的开放程度（可贸易品与非贸易品的比例）对它的汇率选择有着重要影响。如果一国的开放程度很高，利用汇率调整来改善外部失衡的努力将不再有效，因为真实贬值将导致输入型的通货膨胀，全国物价水平的提高将会抵消贬值对提高国际竞争力的作用；反之，一国的开放程度很低的话，利用汇率调整来改善外部失衡是有效的，因为并不会导致国内物价的上涨，真实贬值将提高该国的国际竞争力。因此，经济高度开放的国家之间应该固定彼此汇率，建立最优货币区，从而平衡外部收支。

经济学界有很多度量经济开放性的方法，研究最优货币区的著名经济学家麦金农使用可贸易品与非贸易品的比例来衡量一国经济的开放性。但是，如何定义一国的可贸易品与非贸易品在实践中有很多困难。本文选择经济学界比较流行的方法，即用进出口总额与GDP的比例来计算海湾六国的经济开放性。经过计算，海湾六国的经济都是高度开放的，六国中，即使开放性比较低的沙特和科威特也分别达到了68.2%和74%（见表3）。因此，海湾六国作为高度开放的经济体，选择固定汇率制更符合其国家利益。

按照开放性标准，海湾六国无疑应该实行固定汇率制，但是否应该固定彼此之间的汇率依然是一个问题，因为按照开放性标准，一国货币应盯住其主要贸易伙伴货币，而海湾六国的区内贸易量很低（见表3），正是基于此，研究海湾货币一体化的经济学家如帕特奈克（Pattanaik）、拉巴斯（Laabas）等认为海湾六国较低的区内贸易量将会成为它们实行货币一体化的障碍。但是，笔者对此持不同看法。首先，从出口方面来看，海湾六国虽然主要出口国有所不同（见表3），但其最重要的出口商品是石油（见表2），而国际石油交易是以美元定价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海湾六国的最大出口对象是一个美元区经济体；其次，在进口方面，除了卡塔尔外，美元区经济体也是海湾六国重要的进口对象国，因此，将本国货币同美元固定能够最大化六国经济福利，这样，即使地区内贸易量低，六国却因为本国货币同美元固定而无须调整彼此汇率。由此，笔者认为，海湾六国完全符合最优货币区关于经济开放性的要求。只有在海湾某些国家石油资源枯竭时，经济开放性标准才会受到真正的挑战。

（四）经济结构多样化

凯南指出，相对于经济结构比较单一的经济体来讲，如果一国拥有较为多样性的贸易和产出结构，特定贸易冲击对它的影响将不会那么严重，因为多样化可以分散冲击，倘若冲击使得对某些部门的需求减少，资源可以转向其他部门，从而减弱冲击对整个经济均衡的影响，这样，即使不进行汇率调整，多样化的经济体也能够实现外部平衡的目标。基于此，凯南认为，经济结构多样性也应该是建立最优货币区的一个条件。

海湾六国虽然一直努力实现经济的多样化，但其单一的经济结构却没有得到改善。从表4中我们可以看到，海湾六国最重要的经济部门依然是采掘业；非石油部门中，比例较大的是同石油收入密切相关的政府服务、商业和房地产业；而制造业在六国经济中所占份额依然很小，只有10%左右。按照最优货币区结构多样性标准，像海湾国家这种结构单一的经济体，其经济难以分散特定外部冲击的影响，需借助汇率的浮动实现外部平衡，因此不适宜建立共同货币区。

（五）通胀一致性

弗莱明提出，通货膨胀率的相似性也是建立最优货币区的一个先决条件。他认为，如果各国面对的菲利普斯曲线的位置不同，就会选择不同的政策搭配，从而导致国际收支的失衡和汇率的波动。比如，国家A是高通胀国家，国家B是低通胀国家，在同样的外部冲击下，A国将忍受更高的失业，B国将忍受更高的通胀，从而导致B国货币贬值；但如果两国都是低通胀国家，则都会选择忍受通胀的政策，而无须调整彼此汇率。因此，通胀率比较接近的国家比较容易建立最优货币区。

在通胀一致性方面，海湾六国的表现是令人失望的。阿曼、巴林、科威特、沙特四国的通胀率较低，且比较接近，而阿联酋与卡塔尔的通胀率则非常高，并且两个集团的通胀率并没有表现出趋同的倾向，其通胀率的差异反而越来越大（见图1）。2007年，阿联酋和卡塔尔的通货膨胀率分别达到11%和14%，分别是区内3个最低通胀国家平均通胀率的2.7倍和3.3倍，如果同《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所规定的1.5个百分点的要求相比，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海湾国家通胀率不同，在相同的冲击下，必然会有不同的政策选择，从而导致彼此汇率的变动。通胀率上的巨大差异抬高了海湾国家放弃独立货币政策的成本。因此，从通胀一致性来看，海湾六国并不适合组建货币联盟。

三 结论和政策建议

是否加入最优货币区是一个艰难的利益权衡。在这个问题上，每个国家都表现出风险厌恶型的特质。货币统一计划在理论上为海湾六国带来的巨大收益并不能消除它们在放弃独立货币主权这一问题上的谨慎。

对石油资源的依赖和高度分化的公私经济部门让海湾石油输出国拥有相似的贸易结构、高度开放的经济和竞争性的劳动力市场。所有这些都降低了海湾六国调整彼此汇率的必要性，从而在理论上把海湾货币统一计划的成本降至最低。考虑到海湾六国在过去一段时间从来没有真正实行过独立的货币政策和汇率政策，我们可以认为海湾六国比世界上很多地区更符合最优货币区的标准。

不过，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海湾国家对最优货币区理论的拟合是建立在其丰富的石油资源基础之上的。但是，海湾六国的石油资源禀赋不同，随着一些国家石油资源的枯竭，贸易冲击的对称性将不复存在，经济的开放性也将受到巨大冲击；除此之外，一些国家较高的人口增长率也会对区内劳动力资源的自由流动形成挑战。在长期，除非海湾六国实现了经济的多样化和通胀的一致性，否则放弃独立的货币政策和汇率政策而采取一种货币将会面临高昂的代价。

正是基于长期考虑，海湾国家并不都对2010年启动的货币同盟抱有乐观态度。石油资源比较匮乏的阿曼于2006年12月决定将不会加入计划于2010年启动的海湾货币同盟。科威特于2007年5月宣布取消其货币第纳尔与美元的单一挂钩转而与一揽子主要国际货币挂钩。两国的决定无疑是对海湾货币统一计划的巨大打击。

海湾国家并没有为单一货币的推出做好经济基础和制度上的准备，因此，在2010年组建货币同盟在实践上有些仓促。笔者认为，海湾货币一体化应该采取一种渐进的方式。海湾国家首先应该稳定本国的通胀率，协调彼此行动，力图使各国通胀率趋于一致；其次，要对本国法规进行相应的修改，为共同货币的发行和流通提供法律上的支持；再次，在此基础上，海湾六国应该谋求建立一种汇率机制，固定彼此汇率，并建立海湾中央银行，统一彼此的货币政策和汇率政策；最后，当所有条件都成熟时，才能将加入最优货币区的成本降至允许共同货币启动的程度。海湾货币一体化的进程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海湾六国在经济多样化和通胀一致性上的表现。虽然海湾共同货币计划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但正像英格拉姆所说，在货币统一问题上，政府的努力比经济基础更为重要。海湾六国拥有相同的语言、文化以及相似的地缘政治环境，只要海湾六国齐心协力，海湾共同货币计划必将有光明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