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部分国家和地区议会政治中的肢体冲突现象

议会政治中的肢体冲突是民主政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世界各地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不仅在现今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时有发生，一些目前属于发达国家的政治体，也曾经在历史发展的某个阶段出现过肢体冲突现象。其中，发展初期的美国，今天的日本、乌克兰、俄罗斯、意大利、墨西哥、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的议会肢体冲突现象，也较为引人注目。

（一）美国国会政治中的肢体冲突

美国国会也有肢体冲突的记录，尤其是在18、19世纪。据文献记载，1787年美国宪法通过后，国会参众两院议员就有相互攻击、谩骂甚至“打架”的行为。美国国会中的这类现象一度被传统的欧洲所耻笑。不过，随着美国政治的发展，直接暴力式的肢体冲突在国会政治中基本销声匿迹，但一些非直接暴力形式的、阻扰议程正常进行的现象还时有发生。

美国国会肢体冲突历史中最著名的例子是1856年5月发生的“南方奴隶主棒打同行”事件，这一事件无论是暴力的程度还是其后续影响，都是罕见的。

1856年5月19日，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参议员查尔斯·萨姆纳，在国会发表了充满激情的反奴隶制演说。这一演说颇具影响力，但其中的一些观点却被某些保守派议员诟病为“挑动了黑奴的造反，是对美国宪法保护私有财产制度的破坏”，招致政敌抨击，最终没能获得议会多数的支持。本来这是一个虽引起舆论关注，但毕竟没有成为法案的一般性演讲，不具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因此一般不会产生更大的社会影响。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这个一般性质的演说变成了美国国会历史上令人难忘的著名事件。根据历史资料记载，在萨姆纳离开会场回到自己的国会办公室后，带有保守主义色彩的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布鲁克斯，竟然闯入其办公室，用所携带的橡木手杖将萨姆纳打得鼻青脸肿，其伤害的程度严重到耗时三年才得以恢复痊愈。事件发生以后，“南方奴隶主棒打同行”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这一事件为住院治疗的萨姆纳带来反抗奴隶制英雄的声誉，在赢得国人尊敬的同时，也为打人的布鲁克斯在南方赢得了比萨姆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荣誉：他不仅同样赢得了勇士的荣誉，而且当众议院表决开除布鲁克斯的时候，南卡罗莱纳州居然以欢迎英雄般的盛大仪式，用鲜花、香槟迎接他的归来。南卡莱罗纳州州长为表达对布鲁克斯的敬意，甚至还特地为他送来了一柄上面刻有“再揍他一顿”字样的镶嵌着金头的橡木杖。布鲁克斯因为杖打萨纳姆而声名大振，几年后重新当选众议员。再次当选的布鲁克斯，提着那把金头橡木拐杖，神气活现地回到了华盛顿，继续堂而皇之地当他的众议员。从这一事件中可以看出，国会内发生的包括严重侵害身体在内的冲突事件，实际上并非与社会政治背景、环境基础没有关系，也绝非仅仅是当事人的私人行为。明白这一点对认识和了解国会政治中的肢体冲突现象具有一定启发意义。

此外，在美国议会发展初期，一些议员通过发表冗长的议事言论试图对立法审议过程进行阻隔、拖延，以期达到改变立法审议结果之效。迄今为止，在美国参议院历史上，议员最长发言时间的纪录保持者是南卡罗来纳州斯特罗姆·瑟蒙德（Strong Thurmond）民主党议员。1957年在民权法审议过程中，为了阻挠“民权法案”通过，瑟蒙德实施了长达24小时18分钟的演讲。在演说前，他先去洗了一趟蒸汽浴，彻底地出了汗，之后带着一些润喉以及营养药物上了讲台。在表明了对通过法案的否定立场之后，他便开始朗读各州选举报告，继而宣读《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由于发言时间越来越长，一些议案的审议大受影响，最后关于这一问题的争辩竟演变成了一场“武斗”。

1841年，共和党议员亨利·克雷（Henry Clay）提出了一项财政法案，这一议案遭到了民主党议员的坚决反对，民主党议员采用拖延发言时间的办法，阻碍对议案的审议。克雷为摆脱困境，试图说服参议院仿效众议院也采取限制对方发言时间的做法，但没能取得成功。这一事例成为惯例，此后，一些议员的发言时间越来越长，为此所引发的限制与反对限制发言时间的“斗争”一直持续到当代。1995年，第104届美国国会会期开始之际，民主党参议员哈金（Thomas Harkin）和李普曼（Joseph Lieberman）提出了修改冗长发言规则（filibuster）的动议，但均遭到参议院否决。也就是说，在美国到目前为止议员依然可以采用冗长演说策略阻挠议案通过。美国参议院传统上对任何参议员的辩论演说不得加以限制，除非有足够人数的参议员投票要求终止演讲。采用人为拖长发言时间的办法以阻挠正常议程的进行，这种状况在美国国会历史上时有发生。所谓议事阻挠，即用冗长的演说遏制提案的通过。整个19世纪，由于阻挠议事之举盛行，往往一年下来能够在参议院获得通过的议案没有几个。1964年，一些南方民主党议员，为反对“公民权利法案”的通过，以接力赛方式持续演说83天，导致这一法案的通过被延迟87天。

（二）台湾地区立法院内的肢体冲突

与美国国会中的肢体冲突相比，在台湾“立法院”发生的肢体冲突更为频繁和激烈。“立委”之间的肢体冲突，也是台湾议会政治中的一个独特现象。“立法院”发生肢体冲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1988年4月7日民主进步党“立委”朱高正跳上主席台殴打“立法院”院长刘阔才，成为首例肢体冲突事件。伴随80年代后半期民主政治的转型，政党政治也获得了较大发展，但与此同时，“立法院”内似乎也总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火药味，尤其是当“立法院”审议那些涉及两岸关系敏感议题或年度总预算案时，国民党与民进党议员之间常常会因立场、见解分歧巨大，相互指骂，直至爆发肢体冲突。其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两次肢体冲突事件分别是2007年5月11日“立法院”年度预算案的审议以及2010年8月19日“立法院”对“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草案”的初审。

2007年5月11日“立法院”审议年度预算案。为阻止通过尚未达成共识的年度总预算案，民进党团决定升级对抗国民党行动的力度，扬言不排除采取任何激烈手段，以不计代价、即使导致议事瘫痪也在所不惜的方式阻止议案付诸表决。下午两点四十分，“立法院”院长王金平宣布开会，当王金平宣布“停止讨论、径付表决”时，民进党“立委”立即一拥而上占领主席台，多位民进党男“立委”跳到台上，抢夺王金平手中的麦克风阻止表决，场面失控。与此同时，两名泛蓝“立委”冲上主席台，在王金平身边围起“封锁线”，试图保护院长继续履行职权，维护表决进行。一名女“绿委”（王淑慧）跳上议事台脱下高跟球鞋，朝王金平猛掷过去，球鞋打空。台下的男“绿委”则脱了球鞋，抛给王淑慧，由王淑慧继续扔打王金平。王淑慧扔出的第三只鞋子正好打中了王金平嘴角，王金平顿时受伤流血，第四只球鞋则从王金平头顶擦过，险些打中。与此同时，在台下的冲突中，许多“蓝委”的表决卡被“绿委”抢走。而为了彻底阻止法案表决，“绿委”在会议休息的时候，用绳索、摩托车锁和快干胶，将王金平进入会场的专用门封闭起来，使王金平无法进入会场履行议长职权，导致会议无法继续进行。由于大门被封，直到下午四点半，王金平才再度进入会场，但此时“绿委”议员仍然霸占着主席台，并再度两次抢走王金平的麦克风。如此混乱情景一直持续到午夜十二点，总预算案也没能被付诸表决，民进党的意图得以实现，法案无法在当天获得通过。

另外一次冲突事件发生在2010年8月19日“立法院”初审“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草案”过程中。法案争议焦点是有关“陆生三法”及围绕“陆生三法”的“三限六不”原则。民进党提出旨在禁止陆生来台、不承认大陆学历的限制陆生来台的所谓“三限六不”政策，并试图使其成为限制陆生来台的法律规范。民进党反对大陆学生来台意志坚定，而国民党则一直反对“三限六不”入法。为此，蓝、绿阵营之间的争斗、博弈持续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最后，国民党为了摆脱立法僵局，放弃了原来坚持的不入法立场，转而采取了先通过“陆生三法”、同时承诺“一限二不”入法的政策。执政党的部分让步，使蓝、绿双方达成了一定妥协，并最终使“陆生三法”获得通过。

但国民党妥协退让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与绿营就另一争议法案ECFA（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可以顺利进行二次审议并达成共识。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在审议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时双方就已经发生过一次肢体冲突。当天，民进党试图阻止“立法院”院长王金平主持议事进程，有民进党议员将文件和水瓶朝议长台方向扔去，并通过“叠人墙”方式占领了主席台。执政党国民党“立委”奋力反抗、阻挡，双方在“立法院”现场发生激烈肢体冲突，有多名委员受伤。他们走出会场时，多人衣衫褴褛，身上挂彩，混乱中ECFA等系列法案被通过，进入二次审议。

（三）日本国会的肢体冲突

在肢体冲突方面，日本国会也不例外。直到今天，国会议员之间的冲突仍然时有发生。

早在20世纪60年代，众议院在处理《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修正案时，国会内朝野政党立场极端对立并出现了打架现象。国会内的肢体冲突问题严重，议长无法履行职责，不得不依靠“保镖”保护。当时的众议院议长保镖是以身怀柔道绝技著称的、体格健壮的金丸信，金丸信在冲突中的任务就是冲破在野党议员及其秘书们组成的包围圈，掩护议长登上议长席，主持会议。

此次事件的一个制度性后果就是国会开始设立旨在鼓励议员参与肢体冲突的“危险津贴”和补偿国会工作人员超时工作的津贴。各党为鼓励议员积极参与打斗，纷纷设立“危险津贴”。同时，议员采用“牛步战术”（即以缓慢的步子登台投票以拖延时间）策略阻止法案通过，造成国会工作人员工作时间被无限制延长，为此，也需要向工作人员发放超时工作津贴。补贴议员的“危险津贴”制度一直实行到2005年6月14日，而补贴国会工作人员的津贴一直实行到2008年。

日本国会冲突更为常见的形式是“牛步战术”。应用“牛步战术”最为成功的是社会党国会对策委员会委员长村山富士。1992年，日本政府为追求“政治大国”的战略目标，开始向外扩张军事力量。为此，宫泽喜一内阁向国会提出了《联合国维持和平活动合作法》，规定：今后如果有日本侨民在海外遭遇紧急事件，日本政府可随时向海外冲突地区派遣自卫飞行队进行营救。但这一政策遭到当时最大的在野党社会党和村山富士本人的坚决反对。在6月5日举行的国会全体会议上，村山富士以社会党国会对策委员会委员长的身份，指挥社会党议员采取“牛步战术”。当时这一策略的采用，成功阻止了该法案的通过。尽管后来国会再次举行表决时，自民党凭借多数席位强行通过了法案，但村山富士却获得了“仙人”之名，“牛步战术”也广为人知。村山富士对“牛步战术”的使用，给执政党造成了一定的压力，此次事件后，执政的自民党表示今后愿意加强同在野党的联系，设法赢得他们的合作与支持，以便使本党和政府的提案在国会顺利通过。

近些年来，日本国会内肢体冲突事件也时有发生。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肢体冲突事件发生在小泉政府时期。2003～2004年，小泉政府接受了美国的邀请向伊拉克派兵，提出了被称为“向伊拉克派兵法”的“支援伊拉克重建特别措施法案”。该法案遭到日本民众以及在野党的强烈反对，部分在野党和许多社会团体举行了游行抗议活动。2003年7月25日晚，在参议院外交防卫委员会审议“向伊拉克派兵法”过程中，在野党议员对法案提出质疑，认为该法违背了日本和平宪法，要求执政党撤回法案。但是，执政党为了赶在预定28日闭幕的本次国会会议上通过法案，实现尽快向伊拉克派遣自卫队的目的，决定利用其在该委员会内的多数席位，在没有经过充分协商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就强行进行了表决。执政党的蛮横行径激起在野党议员的愤怒，会上双方议员语言冲突升级，发生激烈肢体冲突。冲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该法案在参议院外交防卫委员会通过之后，立即被递交到参议院全体会议上进行表决。为抗议执政党强行表决，在野党议员在投票时采取“牛步战术”，进行拖延抗议。最终，由于执政党在参议院拥有绝对多数席位，法案得以强行通过。在冲突过程中，一名在野党女议员冲进人群，跳上桌子，与男议员大打出手，以致衣服都被扯掉下来。这一瞬间被各家媒体争相报道，引发街谈巷议。

（四）乌克兰议会的肢体冲突

与其他国家国会政治一样，乌克兰议会内也时常发生肢体冲突。仅从乌克兰议会肢体冲突现象看，其并无特别所提之处，只是在乌克兰议会发生的肢体冲突经常与议会外部的大规模民众抗议相结合，令人印象深刻。

2010年4月27日，乌克兰议会在野党议员强烈反对议会审议俄罗斯黑海舰队在乌境内驻扎期限从2017年延长至2042年的协议。由于在野党、执政党意见分歧巨大，双方互相推搡、谩骂，发生肢体冲突。冲突过程中，有人向会场内投掷烟幕弹，大厅内烟雾弥漫，场面混乱。一名在野党议员向议长席上的议长投掷鸡蛋，议长只好撑伞躲避。尽管如此，协议最终还是在反对派的抗议声中获得通过。

反对党在采用肢体冲突方法没有奏效的情况下，决定通过大规模抗议活动迫使议会废除该协议。在反对党的组织下，数千名反对派支持者在议会大厦周围集会，抗议议会审议批准延长俄黑海舰队在乌境内驻扎期限的协议。此次事件在乌克兰引发了严重的政治危机。

（五）英国议会的冲突

被视为议会经典国家的英国，是世界上最先确立并实行两党制的国家。然而，正如托马斯·杰斐逊在美国参议院之议会实务手册序言中所提到的：英国议会在起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粗鲁、混乱、不体面的，但的确一直朝着统一和严谨的方向不断演进。这些演进发生在16世纪后半叶并贯穿整个17世纪。这漫长的时间里充斥着议会特权与国王特权之间无休止的冲突。然而英国议会政治发展到今天，面对冲突，在野党会通过讽刺和幽默的方式表达对政府执政党的质疑和不满。

2015年11月25日，内阁财政大臣奥斯本在向议会提交新的政府开支计划时，与在野的工党财政大臣麦克唐纳发生对立和冲突：在奥斯本结束了陈述，会议进入讨论的议程阶段时，工党的影子财政大臣麦克唐纳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准备朗读。此时，议长也大喊：肃静，让我也听听书里是怎么说的。然后麦克唐纳便大声朗读了起来：“我们必须向一切内行的人们（不管什么人）学经济工作。拜他们做老师，恭恭敬敬地学，老老实实地学。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并调侃道，自己特地带来这部《毛主席语录》，就是为帮助奥斯本在中国做生意。在指责完奥斯本把“英国的工业送给了中国”，并对政府与北京方面的关系进行了批评、教训之后，他将“红宝书”扔到了国会讲台中央，会场再度一片哗然。麦克唐纳用读“红宝书”的方式，嘲讽英国保守党政府所说的与中国的关系迈入了“黄金时代”。之后，奥斯本也拿起“红宝书”，翻阅后回应道：“影子大臣真的站在那里，逐字逐句地读了这本书。他的亲笔签名也在书上呢。”会场哄堂大笑。他随后说：“问题是，影子内阁里一半的人都被下放接受再教育去了。”正如BBC揭示的那样，奥斯本此言是在讽刺工党影子内阁的一些成员在5月大选中落选，没能进入议会。

通过这一幽默的方式，各方表达了各自立场，并向对方做出了辛辣的批判，但不会引发激烈的冲突。相反，伴以议会内的哄堂大笑在表达各自立场和意志的同时，紧张的政治对立局势也有所缓解。尽管本次会议后麦克唐纳陷入媒体争议，部分工党人士认为麦克唐纳此举不合时宜，也有一些民众表示支持麦克唐纳，认为保守党政府仅仅通过吸纳大笔中国投资，不能保证英国经济繁荣，尤其是对低收入民众而言，他们仍然无法享受到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