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JGF访谈记录
访谈者：高雪玉
被访者：JGF
问：哪一年出生？
答：1962年12月13日。
问：父母亲是哪里人？
答：杭州。
问：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答：两个哥哥，一个弟弟。
问：父亲几岁？
答：74岁。
问：母亲呢？
答：68岁。
问：父母亲的身体好吗？
答：不太好。
问：他们现在跟谁一起生活？
答：他们自己生活，家里弟弟还没有成家，现在跟他们住在一起。
问：他们现在的生活靠你弟弟照顾？
答：不是的，我儿女现在也跟他们住在一起。
问：你哪一年结婚的？
答：1986年2月初。
问：哪一年离婚的？
答：1988年5月。
问：女儿哪一年出生的？
答：1986年10月份出生的，我们结婚当月就怀孕了。
问：你几岁开始读书的？
答：10岁，读到17岁初中毕业。
问：初中毕业以后为什么不再读了？
答：那个时候提倡“上山下乡”，大家一般都这样。
问：你这个年纪的人还赶上“上山下乡”？
答：是的，当时因为我身体不好，也没有去。
问：当时你自己不想读了，还是家里不让你再读下去了？
答：是我自己不想读了。
问：读书的时候，成绩还好吗？
答：一般。
问：你哪一个学校毕业的？
答：HS中学。
问：你被抓之前是干什么的？
答：HZZLSGS的。
问：做什么工种？
答：化验员。我一直做到第一次被刑拘的时候，单位开除的，当时虚岁28岁。
问：当时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答：饭店厨师，他比我大3岁。
问：你们是自由恋爱的，还是别人介绍的？
答：自由恋爱的。
问：谈了几年恋爱？
答：我们认识是比较早的，但是恋爱只谈了几个月就结婚了。
问：当时你看中他哪些方面？
答：因为他长得漂亮。当时自己比较年轻，觉得自己老公长得漂亮有一种荣誉感。当时我父母亲有一点反对，他们看我喜欢他，也就让我们去了。
问：你们父母亲对子女有没有偏爱？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他们对你是不是有点偏爱？
答：我们家里父母亲对子女都一般，没有偏爱的。妈妈以前在菜场里工作，是水产部经理，工作非常忙。我初中毕业之后，自己不想读书了，主要是因为家务太多。
问：当时家务都放在了你身上？
答：是的，因为妈妈整天在单位里忙，没有时间照顾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搁在了我的身上。如果是像现在这样，家里只有一个孩子，那我肯定是要读书的。那个时候，如果学校里放学晚了，家里的事情，比如说晚饭什么的，就没有人做了。
问：爸爸是哪个单位的？
答：ZLS公司的，他做常日班的。
问：你几岁开始做家务的？
答：10岁左右。当时我这么快就跟那个男的结婚，主要是想跳出家里的家务，家务实在是太多了。
问：你有没有跟父母亲说过，自己对家务实在是承受不了？
答：那个时候，父母亲跟子女之间是很难交流的。
问：父母亲对你们管教严吗？有些父母亲对子女要求言听计从的。
答：妈妈对我还是比较好的，毕竟不像现在有些有文化的父母，子女可以跟他们交流。那个时候，我们是没有沟通的。那个时候，家里压着的家务实在太多了。
问：你的兄弟们一点也不做？
答：是的。所以说，我看中他，他也许并不太喜欢我。他当时在饭店工作，进饭店之前，在富阳农村插队入户。因为长得漂亮，整个公社就抽了他一个人上来。他也是杭州人，父母亲也是杭州人。从整体来说，他个人素质应该说也是蛮好的。
问：他的家庭状况怎么样？
答：两兄弟，他是老大，从经济状况来说，也属于一般，不太好。
问：父母亲做什么的？
答：妈妈是ZJMF厂的，爸爸是GSQFGS的。
问：当时他的父母亲接纳你这个儿媳妇吗？
答：他当时并不喜欢我。我们认识是很早的，那个时候他在富阳农村有一个对象，也是他们一起上山下乡的。他们谈了好几年了，后来为了一点点小事情吵架之后就分手了。
问：你在这中间有没有起到什么影响？
答：没有的。也许当时他失恋之后有一种空虚吧，他跟我说，他跟那个女的分手了，希望跟我做朋友。我们也是偶尔认识的。
问：在什么场合认识的？
答：在朋友家里。当时我们也并没有什么来往，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问：他对你来说，是你的初恋？
答：是的。他当时找了不止一个朋友。我当时对这些一点也不懂，只不过是看他长得漂亮，各方面条件也不错。
问：你几岁认识他的？
答：21岁，做朋友的时候，我已经24岁了。他的外表在男人中是算漂亮的，他也比较傲气。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大家都不太适应。结婚的时候，他父母亲也没有给我们什么东西，只买了一套家具、一台电视机，结婚的房子，也是从他们的房子里给我们两间。
问：你们结婚之后就跟他的父母亲住在一起？
答：哎，但只住了一个月，他的父亲另外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小套房子。
问：坐月子是自己妈妈照顾的还是婆婆？
答：我们自己请了一个保姆，那时候，保姆只要60元一个月。
问：当时你们结婚的时候，他们父母态度怎么样？
答：他们父母亲不反对，他妈妈觉得除了儿子比我相貌好之外，其他方面也不错，特别是我工作的单位——杭州自来水厂。
问：那个时候，你有多少收入？
答：30多元一个月。
问：他呢？
答：他工资蛮高的，有200多元。在我们离婚的时候，他有300多元，那是在1988年。而且他单位其他待遇都蛮好的，衣服、劳保用品什么都是单位发的，一日两餐也是单位供应的。
问：你跟他兄弟之间有来往吗？
答：不太搭界，很少说话。他们两兄弟表面上看还可以，其实都是很自私的，各管各的。
问：你们家兄弟姐妹之间呢？
答：兄弟对我还蛮好的，但生活上不是太关心，都是蛮粗的。我家大哥在自来水厂安装组，收入也不错。我怀孕生孩子后，就在家管孩子了。
问：你当时是合同工？
答：不是，1981年，我是内招进去的，全民办集体的。
问：你们当时为什么要离婚呢？
答：当时是他提出来要离婚的。
问：为什么呢？
答：他好像在宾馆里见识的女人太多了，而我只在家里抱孩子，衣服也不会打扮，也不会花言巧语，不会像她们那样，我们夫妻很平淡的。我们之间性格上确实有点差距，再说他单位里的人，跟我单位里工人之间的层次也是不同的。
问：差别在哪里？
答：其实我们两人离婚最主要的矛盾也是没有的，差距是因为他太傲。当时他在外面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女人要好，他这个人很花心，在外面七搭八搭的。我是没有看见过，但是我感觉到他在外面有人，我们邻居告诉过我。他当时提出离婚，说：“我们无法相处，没有共同语言。”
问：当时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孩子还小呢？
答：女儿只有一岁多。他先提出上诉，我是不同意的。后来，我师傅对我说：既然是男的提出离婚，再说你老公也是蛮傲的，你们之间这各种关系也长不了的；他提出离婚，你也就算了，孩子不要，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再重新找一个。我觉得小孩还这么小，也蛮可怜的。我妈妈对我说：不要跟他离，把他拖着，他要怎么就怎么，每个月只要工资收入能拿回来就行了。我想：师傅总不会骗我的，他本来就是搞工会工作的。
问：那个时候，社会上离婚的人好像还不太多的？
答：有是有的，不像现在社会上离婚的人这么多，稍微一来就要离婚。
问：你为什么当时就听你师傅的话，这么快就离婚了？
答：我这个人蛮硬气的，我也觉得跟他在一起生活很吃力。他这个人太傲了，如果心里不舒服，就一点也不来理你。你说我们生活在一起多么没有味道？好像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就有一种压力、一种负担。但是说实话，我心里是舍不得的，既然他一定要离，我也就算了。我自己孩子拖拖也就这样过了。当时，判30元一个月的抚养费，我觉得太少了。我当时单位里是四班三运转的，如果我是常日班就好了，小孩白天随便哪里搭一下就行了；因为是四班三运转，小孩晚上就没有人管。当时我多次向厂长提出要做常日班，可厂长就是不同意。他对我说：如果你要带孩子，可以请假。我说：用什么方法？他说：病假、事假由你。就这样，我病假请不到就请事假。刚开始请事假的时候，社会上可以做香烟生意。我就把小孩搭给了领导，十元钱管几天，自己一个人到深圳去进555牌香烟拿到杭州来卖。这样去一次回来可以赚百把元钱，我觉得这样过过还是可以，来回一趟只要三四天。
问：你把香烟拿来以后自己在杭州卖？
答：我自己是不卖的，卖给烟贩子。那个时候，一条香烟可以赚30元。
问：那来回的路费也是蛮贵的？
答：是的，每去一趟，扣除开支，有100多元可以赚。我觉得这样10天跑一次也是很好的，那个时候200元工资的人是很少的。但是每次跑深圳也觉得很累，再加上当时火车上比较乱，有些男人看见我一个人，以为我是“鸡”，老是上来搭七搭八。所以，一是觉得脸面上过意不去，二是到后来香烟在邮局里不能寄了，还有火车上乘警又抓得比较紧。一般情况下，乘警看我人比较老实，一次带10条香烟也是不查我的。
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叫你自己妈妈带女儿，你去上班？
答：她当时还没有退休，话说回来，我妈妈这个人也很好强的。我当时离婚的时候，她已经快退休了，但是她不愿意带孩子，她喜欢自己在外面做生意。当时，她在菜场做的时候，生意很好的，钱蛮好赚，我当时对这一点也不知道。她说过不给我带孩子，我这个人也是蛮强的，也就算了。
问：杭州这个地方，外婆管外孙、外孙女的很多的。
答：我是知道的。但我妈妈不愿意带孩子的，我哥哥的孩子，她也是不管的。她喜欢自己在外面赚点钱自己用，我们如果说回家吃饭的话，她也不会要我们的生活费。
问：你为什么会发生第一次犯罪的？
答：我后来香烟不做了。有一次偶尔路过岳王路，我看见有人在收国库券。他们一次可以赚5元，我觉得这样也蛮好的，又可以不赶到外地去。我当时已经长期请假不到单位上班了，打算再在外面干上两年，赚两万元钱，存上一点钱，以后生活也过得去了。
问：你贩香烟做了多少时间？
答：只有几个月，做了四五个月吧。
问：你净赚了多少？
答：不多的，四五千元。后来又看见他们在卖汽油票，我觉得这样干干也可以的，人不会很累，又是白天。那个时候，一天可以赚20-30元。有一天，认识一个男的，他对我说：你一个女人，年纪这么轻，别的女人都是舞场跑跑，你每天在这里做生意，你这个人很实在的。我对他说：我是离婚的，家里有一个孩子要养。慢慢地，我跟他混熟了，每次收来的国库券什么都卖给他。他有这样一个圈子卖这些东西。其实我不清楚，他是拱墅公安分局的“线人”。到后来，有人把偷来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卖。有人问我：你有啥东西可以卖的？我说：没有。有一天晚上，我路过一户人家，看见家里没有人，就偷了他家的一台录像机。我想：什么东西都可以卖，有人收，就把偷来的录像机卖了。就这样，我有了第一次偷的经历。有了第一次盗窃经历之后，觉得偷东西卖的钱赚得更快，就一次又一次。但不知道，那个人是公安局的内线，后来就被抓来了。那个时候，我想得很单纯，反正顺手偷来的东西，没有人看见，卖给他就是了。当时一台录像机有2000元可以卖，如果做其他生意，要赚2000元多么不容易。我想只要赚到2万元，照顾孩子的钱有了就不干了。我对再结婚找对象这个事情一点想法都没有。
问：当时第一次是因为盗窃而判刑的？
答：一共盗窃的数额是11000多元，判了11年。
问：当时盗窃判得蛮重的。
答：我偷了两台录像机，还有一点现金，一台录像机是算4000多元。
问：现金哪里来的？
答：人家包里，在偷录像机的时候，顺手牵羊偷的。当时被抓之后，我蛮老实的。他们要我交代，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自以为不会判得很重的。没有想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公安证据在握，判我盗窃罪11年。
问：你当时偷东西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做好坐牢的准备？
答：那个时候，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东西偷来之后卖了就钱到手了，反正卖给的人，我又不认识。当时，我脑子太简单了，真没有想到他们是公安机关的耳目。
问：当时你是怎么样进入人家家里偷东西的？
答：白天，他们门开着，家里又没有人，我就随机进去偷的。
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有偷东西的念头的？
答：当时在岳王路的时候，经常有人来问我：你有什么东西？偷来的也没有关系。就这样，开始有这个念头的。
问：我觉得，一个女人要顺手牵羊去拿人家家里的东西，心里总是比较胆怯的。
答：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偷了一次，卖了之后又没有事情，别人又不会发现，第二次是存心去偷的。
问：你如果要去偷的话，是不是先去踩点？
答：不是的，我走到哪里看见有机会了就偷。
问：你第一次判刑的时候，心里有什么想法？
答：当时被抓之后在看守所，管理员对我说：没有事情的，判一两年最多了。她是在骗我，当起诉的时候，我才知道要判这么长的时间。当时我妈妈来看我，别人问她：你女儿判了几年？她说：11年，我女儿今年28岁，等她出来的时候都快变成老太婆了。他们说：真的是蛮可惜的。妈妈马上就伤心地哭了。当时我心里已经麻木了，要在监狱里待上11年，这里的日子怎么过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等我坐了8年牢，减了3年刑回家的时候，心里想想在牢里这么艰难的日子过去了，以后不可能再进来了。但是面对现实的生活，不是我想想这么容易的。
问：回去之后困难最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答：第一是工作，自己没有固定的收入。妈妈把我的女儿已经养8年了，难道说她养女儿8年之后，还再要她养？肯定要我自己养。
问：但是你在监狱里待了8年，在自己的思想上，某些方面应该说是有所触动的。
答：当然是有的。在监狱里，有些人自己做做吃吃，可我省吃省用，有时候还要给女儿织一件毛衣给她带去，有时候人家不要穿的衣服拿来改一改，自己用缝纫机改好。1997年回去的时候，我想总应该以后要靠自己的手去好好生活，但是事实上，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刚开始回到居民区，他们叫我去扫地，我觉得扫地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一个月的工资能安排好女儿的读书、房租、水电费就可以了。
问：你回去之后住在哪里？
答：当时我们离婚的时候，房子是判给我的。回去之后，第一，我觉得没有人帮我。
问：家里兄弟呢？
答：他们不帮我的，我弟弟也在待业，工作也不稳定。
问：你们离婚之后，特别是判刑之后，对你而言，自己已经没有抚养孩子的经济基础了，你前夫应该也有抚养孩子的责任。
答：刚开始的时候，他领养了半年，来监狱里看了我一次。他说：孩子归他养，要法院重新判。我妈妈觉得：他要重判女儿，等于说要重新判家里的房子等财产，以后我回去之后就一无所有了。我妈妈不同意，就把孩子接回去了，所以说培养我女儿都是她一个人承担的。
问：第一次判刑之后，家里人怎么样看你的？
答：妈妈待我还是蛮好的，每个月来看我。她问我要不要钱，我说不要。监狱里的生活应该说不是最差的，但是监狱毕竟是监狱。
问：8年监狱的生活，对你来说也是蛮苦的？
答：我这个人苦是苦得起的，但是遇到不公平的处理、不公平的待遇，心里就承受不了了。在干活上，做得再苦我也不会多叫一声，毕竟在生活上，我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好的日子。
问：小偷小摸这种行为，大家都知道是犯法的。
答：在监狱里，我也不会去小偷小摸的，我也不是这种人。那个时候最主要是经济拮据，单位里要我请事假，没有经济来源。第二，妈妈在外面做生意，她又不愿意让我跟她一起干。她这个人很保守，我性格又是很内向的。那个时候，生活对于我来说是很无奈的，自己又抱有一种侥幸心理，只顾眼前，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后果。我回去之后，想把女儿带在自己身边，我妈妈就不同意。
问：她不放心？
答：她是不放心，再说孩子带了这么长时间也带出感情了，舍不得。自己儿女都大了，不在身边，他们两个也慢慢老了，身边有一个伴。
问：女儿还听话吗？
答：很听话的。
问：读书成绩好吗？
答：属于中档。我想，这样也可以了，因为平时没有人教她的。
问：你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女儿知道吗？
答：知道的。
问：家里有人在监狱，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答：在面子上是过意不去的，那个时候在杭报上也登出来的，所以好多人都知道。等我8年回去的时候，我想到要成一个家。但是我这个年纪不上不下，经济好一点的看不上我，他们会找比我年轻的；经济上一般的，要我去照顾他，现在赚钱不是这么容易，这是给自己增加负担。再说，我女儿这么多年没有父爱母爱，我一旦再结婚，对她来说心理上的压力太重了，所以我一直没有结婚。
问：你1997年出去之后，没过几个月又被抓了？
答：哎。
问：你为什么会又犯事？你是已经进过监狱的人，监狱里的苦已经吃过了，亲情上受到的伤害也是很大的。
答：出去之后的生活是很现实的，打工没有地方打，他们说我年龄太大了，做生意又没有本。
问：家人有没有帮你一把？
答：没有，那个时候，我妈妈只要帮我一把就够了。我想跟她一起做水产生意，可妈妈不要。我不知道她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她觉得照顾我已经够多了。我只有自己去拼，破罐子破摔，一次已经去过了，二次三次随它了。第一次进来之后，这里十有七八的警官对我比较好。我在这里从来不去找她们麻烦的，去骗、去偷。在外面的时候，实在是出于对生活的无奈。
问：你多次进监狱，是不是有点逃避现实生活？
答：这种想法是有的，在里面生活上是没有压力的，但是想起孩子心里就难过。
问：你唯一牵挂的就是孩子？
答：如果不是牵挂孩子的话，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也随它去了。现在社会上下岗的人这么多，到哪里去找工作？1997年的时候下岗的人还少，现在高职员都被裁减，对于我这种人，找工作想都不要想。现在外面的推销员、营业员什么的，不是说我没有这个能力去做，而是没有机会去做，没有人帮，外面有些女人依靠男人，我没有这个习惯，也不喜欢的。我第一个老公毕竟是自己自由恋爱去谈的，到最后也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问：第二次被劳教？
答：判了1年6个月，在那里我表现算好的，减了6个月。1998年6月到1999年6月。我在劳教所里跟卖淫的女人合不到一起，她们的生活毕竟太腐化了。我在生活上实在是太无奈了。如果说没有孩子的话，我的生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以前在自来水厂毕竟是有稳定收入的。
问：你自己有没有想过，生活对你来说压力实在太大了，把孩子让他带走算了？
答：他后来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他从来不来看女儿、关心女儿。他这个人本来就是重男轻女的，有了儿子之后，从没有来看过女儿。我婆婆有时候倒会想起、提起女儿，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有一次在路上碰到我，对我说：你也该成一个家了。
问：但是你破罐子破摔，最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答：你说，如果饿死也不能犯罪。我妈妈前几天来信说小孩下半年读高中，学费要8000元。难道说不让她读？我犯罪之后欠孩子的太多了，但是在经济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说在外面能做做个体什么的，再苦的活我都会去做的。但是没有人帮我，我一个人怎么去弄？
问：你接二连三地犯罪，从1989年开始，你基本上是在监狱里度过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答：经济上没有收入。如果我在外面打工，一个月有800元就足够了。这样可以供女儿读书，我自己可以省一点，等女儿毕业之后，她也长大了。这样就可以有两个人一起面对生活了，经济上就可以摊得开了。
问：你有没有想过再婚？
答：没有想过，等以后出去也不会考虑的。我不想去依靠任何一个男人，有些方面我看得实在太透了。我在监狱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看见多少人以前都是恩恩爱爱，孩子都有两三个，一旦女人出了事，都走了，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太多了。男人找我们这种人，他们图我们什么？他们找我们，还不如找下岗工人，她们首先在身份上就比我们清楚，不会被别人背后指指点点。如果一个男人太无能，我也不会去跟他一起生活，虽说我是犯过罪的，但头脑上还是清楚的。如果出去之后有人帮我找一份工作，我绝对不会再进这个门的。我在监狱里待了8年，出去之后，城市变化很大，以前的同学、朋友都已经找不到了，没有人帮我，叫我怎么去生存？确实有点难的。我已经早已被社会抛弃了。每一次到派出所去报户口，他们很同情我：这次回来之后，不要再进去了，以后有机会给你联系一个工作。到目前为止，他们从来没有给我回信，我知道这也是一个空头支票。如果帮私人去做，他们也要了解一下我这个人。他知道我的过去，听了之后都吓死了，不管我做得有多好，万一遇到什么事，他首先怀疑的就是我。即使我再问心无愧。说到底，最了解我的还是这里的警官，她们知道我不会违章的。我在这里还有两年刑期，如果能减刑的话，我还是会争取的，毕竟外面还有女儿。
问：但是你出去之后，生活上的难题不解决，结果还是可以想象的。
答：现在的社会形势叫我如何去摆脱呢？1997年我回去的时候，两个阿哥各拿出50元。
问：1997年回去之后，兄弟对你是另眼相看？
答：这倒是没有的。我们说话谈天还是蛮好的，但是在经济上，他们是不会照顾我的。
问：你们相互不太关心？
答：是的，我跟他们很难沟通的，对我关心太少。
问：家里父母、兄弟对你帮助太少，他们只给你输血式的救助，而没有从本质上让你摆脱经济的压力？
答：我不会向他们讨的，女儿养了8年，他们也没有这个责任，养了我还养我的孩子。
问：你第二次去盗窃的时候，有没有激烈的思想斗争？
答：当然有的。
问：更多地想到什么？
答：偷点钱给女儿交学费。
问：家庭实在困难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向学校申请减免一部分学费？
答：这个事情我不知道的，现在只知道要交赞助费，哪里还会有减免学费。现在的社会太现实了，在监狱里也是一样的，警官也不会来折磨我们，但也不会帮我什么，理解我、拉我一把。我也不知道等我做足了工分之后，她们会不会给我减刑，我毕竟是累犯而不是初犯。
问：你是不是觉得即使出去了，心里还是非常迷惘的？
答：是的，没有人会帮我的，有些公安对我还是非常同情的。但同情毕竟是同情，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有些公安问我：你长的样子还可以的，为什么不去成家啊！实际上有些男人也只好看看，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是相对的。如果成家之后，我和女儿成为他的一种负担的话，这种关系维持不了多少时间的。如果在生意上我能给他一些帮助，他觉得离不开我的话，这也是一种利用。现在的婚姻也是一种利用，而不是以前的崇高。现在的夫妻不管他们的感情有多少好，但为了一点矛盾也会随之恶化的。
问：你所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的不如意，如果大家用更理性的思想去看待问题，采取的方式方法也可以相对理性一些。你一再犯法，有没有想过伤害了其他人？
答：我没有想得这么透彻，自己眼前的事都顾不好。说到底，我最好就是不生存了。因为现在的社会对有些人确实是没有保障的，不要说是我这种人。现在很多人仅仅是为了生存而走绝径。
问：你觉得一个人出生在什么家庭是很重要的吗？
答：当然的。
问：但你的家庭在杭州也算是过得去的。
答：我跟父母之间是沟通不了的。
问：但是到了成年之后，你应该有自立的意识，而不能随便什么事情还要依靠父母。
答：确实是这样的。但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一些困难是靠自己解决不了的，如工作、烦恼，如果有，跟谁去沟通呢？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去消化。
问：跟同学、朋友呢？
答：跟同学毕业之后就没有来往了，没有判刑之前，跟单位同事好的，判刑之后就没有来往了。
问：他们看不起你了？
答：不是的，我进来之后，有些同事打听到我在这里，还来监狱看过我。但是，我毕竟是罪犯，跟平常人不一样。
问：“罪犯”这个帽子，自从你第一次进来之后，在你心里始终是抹不去了？
答：如果说出去之后好好地重新做人，我想人家也不会老是用看罪犯的眼光看我，现在判刑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问：比如说平时交朋友，人家知道你坐过牢，心理上肯定有戒备的，尽管表面上过得去，但要成为真正的朋友还是很难的。
答：对的。但是可以靠时间，很长的时间，觉得你不错才不会有戒备，特别是我犯这种罪，人家在经济上的戒心是很大的。我出去之后，老的朋友已经没有了，而新的朋友我又不愿意去交。我自己心里也有数的。我自己也有自尊，不愿意无缘无故被别人怀疑。但我更有一种自卑。
问：如果别人向你表露出一种不信任，你更多地想到什么？
答：我远离他们，因为你对我不信任，我们之间的交往就没有必要了。
问：你第二次进监狱，判得比较轻。
答：在看守所关了一年。
问：偷了多少？
答：1000多元，因为我是累犯。这一次也是的，如果不是累犯，最多判一年六个月而不是三年。
问：这些活生生的教训对你来说已经付出了太多，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但是监狱里的生活毕竟是苦的。如果说要再一次去盗窃，被抓以后的后果是可以想象的？
答：结果是可以想象的，但是水费、电费、书费呢？哪里来？家里人也不给我帮助。我嫂嫂在面料市场有一个摊位，我想帮她一起做，她都不愿意。你说，叫我怎么办？我只有破罐子破摔了。连我自己妈妈都不愿意让我在她身边做事，因为人家都知道她女儿是劳改犯，我只有这样想：抓住的话，你们大；抓不住的话，我大。
问：你不是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吗？
答：我也没有这样想。
问：你心中已经没有害怕的事情了？
答：说真话，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问：你觉得每次走出监狱大门，仍然摆脱不了再次犯罪的可能？
答：是的，整个社会、家庭都没有给我再次获得新生的机会。
问：你有没有想到过自我解脱？
答：我想到过的，人要死真的是很容易的，最主要放心不下孩子。如果没有孩子牵挂，我在10年前就走了，像我这种人生活得确实是没有什么意思。像我这种流着眼泪整天哭的女人在这里实在太多了。犯罪的人都是因心里有苦衷才犯罪的。如果一个女人家庭和睦、有固定的工作，一般她是不会去犯罪的。我们这里犯伤害罪的人，说实话是老公太过分了，她才会去杀他。她先是受害者，转而成为伤人者。比如说，犯诈骗罪的人是很坏的。
问：被抓之前，你有没有受过什么打击、伤害的事件？
答：离婚，离婚比我坐牢所受的打击都重。如果自己有一个好的家庭，出去之后总还有人会帮你一下，也许还有一个振作起来的机会。如果你不坐牢，你的生活还是很忧虑的，也是很痛苦的。
问：但是，女人也可以自立、自强的。
答：但是，如果你没有人帮，在外面找一个情人，也没有意思。一个女人在外面有老板帮，大部分都是用肉体去交换的，靠自己真正努力去做的人毕竟是很少的，除非有家庭背景。离婚对我人生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这里有人出去之后复婚，我从自身的经验告诉她们，复婚什么的都没有意思。如果在我坐牢的时候，老公不来看我，我心里都会原谅他的，只要他不和我离婚，这对孩子都有好处。我们离婚的，对于孩子来说是多么痛苦、多么可怜，我女儿现在的性格跟小的时候完全不同。
问：母亲坐牢对女儿性格会产生多大影响？
答：母亲坐牢是一方面，失去父亲也是一方面，打击很大。人家有父亲而她都没有，人家有人关心而她没有，她始终是寄人篱下的，逢年过节的时候，在这里吃一餐，在那里吃一餐，这些我都是记在心里的。有时候，我不停地流泪，想想自己吃苦是自己所作所为，而她却是无辜的。如果说我用色情利用男人，我不是这种性格的女人，自己无法去做。有些女人自己无能可以去找男人、依靠男人，用自己的肉体去换老板的钱，但她们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男人新鲜了几天之后，最后也会分开的。真正好的有多少人？如果说真正好的话，你年轻漂亮、有利用价值、经济上有一套。你一点价值也没有，他怎么会留念你，现在的社会这么开放。
问：在犯罪之前，有没有做过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答：没有的，我从来没有去恶（意捉）弄过别人、伤害别人。
问：你对自我做一个评价？
答：我现在犯罪进来了，最起码一点是伤害了别人的利益，触犯了法律，危害社会。从我自己角度说，也是为了生存，生活的无奈。
问：你是否觉得为了生存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答：你说得对，一次又一次。
问：你从28岁开始到40岁一直是在监狱里生活的？
答：是的，这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你说，我出去之后怎么办呢？你从我邻居或朋友角度看。
问：你说找工作难，并不是说杭州没有工作好做，杭州有工作做的，为什么来杭州打工的人有这么多，他们都有一口饭吃。杭州现在有许多工作，本地人都不愿意做，而由来杭打工的人填补。
答：1997年我出狱的时候，没有忧郁症的，因为找工作、生活没有着落，整天睡不着觉就得了忧郁症。看守所干警也知道的，叫我不要多想，出去之后找一个男的结婚。他们觉得像我这种人对生活实在是太无奈，只好找一个男人生活下去。但我没有这种想法。我这次出去的时候，女儿快到19岁了，高中毕业之后，不知她大学考不考得上。如果考上，我会担心学费交不交得起。考不上的话，她就可以帮我，可以去打工，毕竟她年轻。
问：如果考上大学不让她读，你心里是否觉得对不起她？
答：现在社会上像我这样无奈的家庭不光我一个，好的毕竟是少数。现在的女人离婚之后不要孩子，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养活孩子，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她自己生活都没有保障，叫她一个人带孩子怎么过？
问：你三次进监狱，一次进劳教所，都是因为盗窃被抓的？
答：是的。
问：你都是个体行动而不是团伙犯罪？
答：是的。
问：你每次去盗窃的时候，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性质吗？
答：知道的。1997年出去之后再去偷的时候，结果我是知道的。被抓住的话肯定是要进去的，我心里也做好这个准备了。但是，这也是免不了的，是社会所迫的。如果当时老公要离婚的时候，法官能劝劝他就好了，而法官当时劝我说：大多数男人要离婚，你还是同意算了，一般情况下都离成了。
问：男人提出离婚的话，他的心也就不在你的身上了，婚姻存在的价值就没有了。
答：是的，如果在一起的话，也只是勉强凑合，没有意思了。
问：你们也应该说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应该说婚姻是有基础的。
答：但是我们谈恋爱的时间太短了。
问：你过了多少时间发现他对你不好了？
答：不是他对我不好。他每个月发来的工资也给我的，但是他的心还像小伙子一样，喜欢跟年轻的女人搭在一起，应该说是比较放荡的，而不是说结婚之后，应该把精力、时间放在家庭和孩子身上，是比较花的。
问：你们婚姻的时间只有两年？
答：一结婚之后，我就发现我们俩的关系是不好的。当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跟他商量不要孩子，流产之后分手。他当时同意的，可后来真的去流产，他又劝我不要做了。我们一次次地闹别扭，我想如果孩子出生之后会好的。我的想法太简单了，自己当时太年轻，通过坐牢之后，自己现在考虑事情太成熟了。但这样也不好，看得太透了。如果我当时就像现阶段这样看事情成熟一点，也就随去了，不会赌气。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是他一个人。对事情不要太认真、太有所谓，还是无所谓一点好。
问：你每次去偷东西的时候，心里害怕吗？
答：不害怕的。我回去之后不想再犯了，也可以不再犯。出去之后先找工作，如果真是万不得已，你难道说叫我去饿死！但我会尽量回避犯罪的苗头。
问：你每次盗窃都是当场被抓的？
答：是的。
问：被抓之后心里紧张吗？
答：不紧张的，我已经麻木了，反正去了就去吧，无所谓的。
问：第一次判刑之后，心里更多地想什么？
答：当时没有想法，到了监狱之后，心里想争取早点减刑回去。
问：第一次坐牢，对你的人生来说，最大的伤害是什么？
答：青春，最好的年龄在这里度过。第二就是亲情，对孩子。
问：你每次犯罪都是为了生活、为了孩子，生活的担子对你来说太不堪重负了，你如何去承受呢？
答：我本身身体素质就比较差，重的活是干不动的。
问：从你的言谈来看，你很看重孩子的，但从你的行动来看，对孩子又是很不负责任的，你更多地选择了逃避。
答：你说我第一次出去之后，应该怎么办呢？
问：我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不应该再去盗窃了，对生活的无奈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化解，而不应该用自己的自由、对孩子负有的责任为代价。
答：你说的是对的，我自己也多次想过打打工，把孩子带回来自己带。我破罐子破摔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妈妈不让我把孩子带回来自己养。我没有固定工作，生活也太无聊，每次徘徊了再徘徊。不让我带女儿对我的打击最大，我毕竟每次犯罪都是为了孩子。
问：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作为一个母亲，既然把孩子生了出来，就有责任把她抚养大。但从你的行动来看，对孩子的成长应该说是失职的。
答：从母亲角度来看，我确实是有愧的，没有尽到作为母亲的一点责任。有些母亲为了孩子，自己吃尽了苦头也非常高兴。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贪图方便，这样钱也来得快。
问：我觉得你脑子蛮大的。
答：有种东西也是逼出来的。有些人说，一个女人这么辛苦地去干，还不如做“鸡”。但我是不愿意的，不愿意去被别人糟蹋，这也是我自私的一面。
问：你们结婚之后，夫妻生活过得好吗？
答：不好的。
问：他会不会因为性生活不好，跟你离婚？
答：也有可能的。但是即使我们性生活很好，我们两人也是合不来的，还是由性格造成的。他喜欢女人比较纤、依赖他，有点大男子主义，而我又较硬。
问：你有没有想过自我调整一下，去迎合他一点？这样矛盾就会小一点。
答：当时我太年轻了，也不懂得这些。但现在后悔早已来不及了。
问：你40岁的人生，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答：没有收获。
问：满足呢？
答：没有。
问：失去呢？
答：太多了，最主要是亲情，自由还是抛在一边的。说是为了孩子，但最遗憾的，我没有看着她在我眼前一天天地长大。
问：你在孩子身上寄予什么希望？
答：希望她好好地读书，但毕竟我是力不从心的。她没有人给她辅导，现在的孩子压力又这么大。但在我心里，对她已经够满足了，她毕竟在外面不去闯祸，读书属于中档。
问：学校的老师知道你的事情吗？
答：我不知道，小学的老师知道的，中学老师就不太清楚了。小学里的老师很喜欢她的，又比较同情她、照顾她。
问：你进监狱三四次，同监的人对你有何评价？
答：我与她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隔阂，也从不干涉她们的事情，也从来不伤害她们的利益，只管干好自己的事情，所以她们从不看低我、贬低我。
问：你毕竟进来的次数比她们都多，她们对你是不是另眼看待？
答：没有的。
问：你自我有压力吗？
答：在这个事情上，我从没有压力。我不是以前的我，已把有些事情看得太透了。
问：自我承受力已经很强了？
答：不管在里面还是外面，我都已看得很透了。
问：家人对你有何评价？
答：他们当着我的面是不说的，有时候看着我就是头摇摇。
问：他们觉得你……
答：无可救药了。但是我自己不是这么认为的，我是不会想懒得做的。其实，我缺少得太多，他们关心我太少。如果他们稍微扶持我一把，我也不会这样。
问：你觉得当今是一个怎么样的社会？
答：很现实的，太现实了。
问：其他呢？
答：如果我出去之后能够有一点生存的空间，我绝对不会再去犯罪。我毕竟年纪大了，监狱里的生活，我也确实吃不消了，希望社会各界能伸出手来帮我一把。
问：导致你犯罪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答：一个是离婚，导致我后面做出来的事情。自己觉得没有压力了，如果有家庭的话，想犯罪也会三思而行。当时我们离婚的时候，他对我说：如果你们以后生活有困难，我可以帮助解决。但是，一旦离婚之后，我再有困难也不会去找他的，宁愿自己去冒风险。那个时候，我想得太简单了，造成以后的后果是我没有想到的。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了。第二，当时我回去之后，兄弟也不说让我去学驾驶什么的，好让我安心生活。我自己去找工作又找不到，几次碰壁之后就灰心了。再一个是女儿，我回去之后她对我确实很生疏了，妈妈又不让我自己管。另外一点，我内心也非常空虚，生活又很无奈，既没有工作，又没有家庭，孩子要抚养用钱。
问：你觉得与同监的犯人相比，有区别吗？
答：我觉得跟她们是不同的，有区别。我只是个人的事情，她们却不是，所以跟她们不合群。我这个人性格很特别，我的性格跟所犯的这种罪，说实话蛮相配的。我太孤僻了，没有朋友、小姐妹，经济上压力又这么大，只有我自己想办法去弄。我是想尽一个母亲的责任的，但又太无奈。所以说，我这个人有点畸形。
问：女人为什么犯罪？
答：离婚的女人犯罪率比较高一点，没有家庭的女人约束就小。
问：哪些男人比较容易犯罪？男女之间有区别吗？
答：我的犯罪有点像男人，最主要是因为婚姻失败。我不想靠男人，所以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闯，但一个女人能闯出什么东西？那势必会去犯罪。
问：你说这两者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答：这也是我的致命点。如果我换一种方式生存的话，不会导致我第二次跨进劳教所，我已经变态了。
问：你说自己心理是正常的吗？
答：正常的。
问：行为呢？
答：是不正常的，心理上肯定很清楚的。
问：你每次去顺手牵羊的时候，是不是有点自我失控？有些人不偷手就会发痒。
答：不是的，如果说不偷难过的话，在这里我也会去偷的。
问：但监狱里毕竟是一个管教严厉的地方。
答：如果严格的话，也控制不住的，我是有控制能力的，但摆脱不了离婚的障碍。
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法律观念淡薄了一点？
答：我法制观念是太淡薄了，有点不太怕死。
问：你对死一点也不怕？
答：真的是无所谓的，唯一牵挂的就是女儿。如果我走了绝路，对女儿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管怎么样，我还可以跟她相依为命。
问：你是否觉得朋友对一个人的生活来说是很重要的？
答：是很重要的，但我这个人太孤僻了，没有什么朋友，有知心话也不知跟哪个去说。如果我当初朋友圈子大一点的话，也不会到岳王路去收国库券什么的。如果说孩子没有人带的时候，朋友也会给我帮一把的。但是现实情况是，对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一个人去消化，有时候自己想做就会去做的。
问：你小时候有什么理想？
答：没有的，以后有一个工作做做就好了，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跳出这个家庭。
问：为什么？
答：家里的家务对我来说担子太重了。父母亲对我一直还是好的，但我太要干净了，而家里又太乱了，没有人去收拾。我在家里做得太吃力了，心里总想早点结婚出去算了。但是，结婚之后回家去，看到家里太乱，又会马上去做，所以说家务太多了，也影响我到外面去交朋友、小姐妹，整天在家里忙。
问：你可不可以说服自己，他们看得过去，要我一个人操什么心？
答：我不是这样的人。
问：你目前最大的担心是什么？
答：我想多挣点工分早点出去，不管是否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知道像我这种累犯做到规定的分数之后，能不能减刑。
问：但是，你每次出去之后，间隔很短的时间又会进来的，你说怎么办？
答：我还是想做一个好好的人，我想白手起家重新来过，不想再跨进这个地方了。
问：作为女人，你对自我的性别角色认可吗？
答：做小姑娘的时候，我还是喜欢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但是从婚姻的失败、从对小孩的牵挂上，还是觉得做一个男人轻松一点。因为，男人在外面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拼的，女人需要男人去照顾，而女人在做生意上碰到困难，就需要男人的帮助。但我即使有能力去做，比如当时做旧服装生意，别人卖100元，我就卖80元，这样旁边的男人就看我不舒服了，就会来欺侮我。
问：你怎么评价卖淫妇女？
答：现在的人也很想得通的，反正身上长着的东西，如果死了也就烧掉了。我想：有种男人拿着钱来寻欢作乐的，他是从生理上来玩弄你的，而不是为了情。他主要是来搞你女人的，真的有钱的男人，他也是维护自己的家庭的，只不过是来寻找刺激，不会真心实意对你的。只不过是夫妻时间长了，没有新意了，没有性刺激了，出来调节一下自己。
问：有些女人靠出卖自己肉体赚钱，你对她们怎么看？
答：她们也是为了生存，为了钱。我以前觉得，女人做这个事情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女人是比较保守的，而男人是比较开放的。如果一个女人把自己的身体都公开化，我宁愿去偷、骗、抢。
问：而偷、骗、抢带来更大的危险性和危害性，而卖淫危害相对要小一些。
答：是要好一点。如果一个人已经生存得这么低层了，还要把一个女人最保守的地方看得那么重，你说有什么意思？反过来说，男人花钱来买，对你是无情爱和无性爱的。现在外面找情人什么的，男人无非是在外面调节一下自己罢了。总而言之，是没有意思的。我们女人不要被他们当玩具。监狱里现在在讲“四有”，我觉得这个对女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问：所以说，女人一定要自强、自立、自爱？
答：是的，女人首先要自强，才会有自立，我连自强都没有具备，怎么去自立呢！人都是从生存到发展，而我一点余地都没有。但我也是一个敏感的人、实在的人，在外面跟人打过一次交道，对他也有几分了解，一般我不会太伤害朋友的利益，去偷他们的包什么的。我进来归进来，要偷也只去偷不认识的人。我在这个方面犯罪，而在其他方面也是比较诚实的。所以说，我要生存发展的话，只有去犯罪。别人跟我说：这是不对的，也不应该的。确实，我去偷别人的东西是缺德的，难道社会上缺德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也可以不去犯罪，我也不想坐牢。对我个人来说，坐牢我也是怕的。有时候外面下雨，我也很担心女儿怎么办。父母亲毕竟年纪大了，我也想做一个好人，但世界上好人有多少？真的不多。现在这个社会太现实了，在改造我们、改变我们，希望社会上好人多一点。
问：进监狱之后，家人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答：妈妈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爸爸来过几次。他来的时候也给我一些钱，但我是从来不用的，想存起来为以后出去做一些准备。兄弟从来没有来过。
问：妈妈不来看你，是不是有点恨你不断进来？
答：但是从我良心上说，他们对我还是比较好的，我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我自己内心对他们也有愧疚的，对他们从未尽过孝心。他们生病什么的，我即使有这个孝心，也没有那个权利和能力。
问：你目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答：减刑，减一两个月也好。人总是有进取心的，如果一个人连进取心都没有了，那真的是无可救药了。我以后进不进来也要看自己到底改造好了多少，但最后进来的话，倒霉的也是我自己。
问：我从你的话中听出，你在好与不好之间摇摆，完全是凭着自己的一时判断去做的。
答：是的。
问：但我很不愿意看你再进来了。
答：我也不愿意再进来了。我希望社会上能给我找一个帮教的人，特别是搞企业的人扶我一把、引一条路，让我重新振作起来。毕竟我是不傻不笨的人。
问：你出狱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答：第一，把户口报好；第二，看一下自己能做些什么，理好思路，该先做什么。
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答：没有了。
问：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