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前世一梦
忘忧谷西苑。
雨是不知何时停止的，清晨凉爽的微风掠过廊下的时候，房间内昏睡的女子微微睁开了双眼，下一秒却又紧紧闭上，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若心？”低低唤了一声，却未曾得到回应，守在一旁片刻也不曾离开的男子皱了皱眉，随后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青衣人，“薛神医快到了么？”
“回宫主，已在半路。”兮夜垂头恭敬的答道，末了，又接着道，“宫主，若心姑娘已服下回春丸，按理说已是安然无恙，想必是因太过疲倦所以一直昏睡，您不必太担忧。”
“忘忧谷变故对她的打击很大。”慕闫沉望着床上女子憔悴的脸庞，轻轻叹了一口气，眸中闪过浓浓的忧虑之色，“也不知，她能否撑过去。”
“有宫主在，一定可以的。”
“但愿如此。”
男子低沉的声音消散的那一刻，陷入沉睡的女子正缓缓入了梦境。
半空中，有熟悉的风扑面而来，舒缓着神经，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了一起。几点光落在脸上，令人暖暖的，此刻的若心感到浑身上下飘忽不已，仿若灵魂出窍。
下一秒，她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化，最终落在了那座熟悉的山林里，几声鸟鸣清脆入耳，紧接着，记忆陡然间纷至沓来，她的一颗心也随之起伏不定，终于，那双澄澈见底的明眸中落下了一滴冰凉的泪水，转眼干涸。
是梦么？她知道不是。
这是藏在她记忆深处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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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人是真心对她的，所以，为他付出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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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叫雪依，是师父亲自给她取的。
原本的她从小便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一直被南城城北破庙里的主持所收养，直到十岁那年，一场寻仇变故终结了老主持的生命，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游历经过的璇玑门人。
就这样，年幼的她乖乖跟随那个高大的男子离开，殊不知，从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此发生改变。
“我现在便带你去见你师父，一会见了他可不许大惊小怪。”走出璇玑门大殿，一身灰衣的男子神情严肃的叮嘱了一声，随后不再看她一眼，径自在前面带路。
“好的。”怯生生地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手足无措的她忙紧紧跟了上去。
走过了数条曲折的小路，最终，两人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腰，四面翠绿枝叶的掩盖下，一处幽深的石洞豁然出现在眼前，而在那石洞的入口处，一身青衣的男子正盘膝而坐，神色淡然。
“雪夜师兄，这是师父为你挑选的女弟子，方才十岁而已。”走近了那名男子，灰衣人立刻恭敬的行了一礼，方才开口诉说来意。
“女弟子？”那个男子听此微微颦了颦眉，疑惑的询问出口。
“是的，是师父亲自指给师兄的。”灰衣人话音方落，忙将低头站在身后的她一把拉至男子身前。
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了青衣人的相貌。
一身淡青色衣衫衬的清俊无比的脸更加出尘，男子薄唇微抿，眉淡如雾，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观察良久，她突然意识到，他的眼中没有光。
是的，那样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身上竟然有着如此浓郁的孤寂与哀伤，而她，竟能够一眼看出。
“这......”雪夜犹豫了一下，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一个瞬间，她看出了男子的拒绝之意，不由心下一慌，小小年纪的她已然尝过了世道的艰苦，她不想，不想去过那种生活——那样居无定所的流浪，漂泊，无处归宿。
终于，在男子想要拒绝的话开口之前，她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过后，她看见那个青衣男子怔了一下，随后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意，他道：“那就留下吧。”
那就留下吧。这句话，让她紧绷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多谢师父！”
从那一天起，她有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师父。
“丫头，即便你天赋极高也得好好修练，不许偷懒。”别有洞天的石洞深处，她盘膝坐在泛着冷气的冰床之上，即使浑身冻得有些哆嗦，却依旧咬牙一声不吭，只在心中默念着男子传授的心法，感受体内真气的流动。
而叮嘱了一句便沉默下来的男子则静静守在一旁，不时提点几句。
练武极为艰苦，师父教学亦着实严厉，雪依却从未放弃过，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来的第一年冬季，璇玑门大雪纷飞，甚少见到如此场景的她惊喜不已，自告奋勇的带着师父一同外出看雪。
冷厉的风抚过脸颊，她却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愣愣的盯着那漫天飘落的白色。在无数飘落的雪中伸出手去，冰凉的雪花坠落其间，却在转眼化为水滴，在她稚嫩的掌间滑落，融入脚底下的那一片霜白。
“哎，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了。”有些失落的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掌，她不服气的继续伸出手去，落在手中的白色依旧很快便化为冰水。
“雪便是如此易逝。”一旁静静待了许久的青衣男子察觉到身边人有些低落的情绪，忍不住开口道。
“师父。”听见男子的话语，她立刻侧过身望向男子，不再去接空中落下的雪花。
“你听说过雪山神女的故事么？”他沉默了一下，陡然间闭上了双眼，仰起头感受冰冷的白色落在他清俊的脸上。
“没有哎，师父给我讲讲吧！”
“很久以前，天山上有一位女神仙诞生，那一日，整座山皆落满皑皑白雪，这景象足足持续了一年，是以，众人皆称她为雪山神女。”男子缓缓开口，眉眼间是形容不出的温和，说出口的语气也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而在她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整座山的雪却尽数化去，似乎在与她告别。”
“好神奇，那后来呢？”第一次见男子的神色温柔无比，雪依不由愣了一下，随即迫不及待的追问。
“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青色衣衫的男子皱起了眉头，似乎努力思索了一下，最终却没有任何头绪，只好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记不清了，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没关系，徒儿也不想听了。”见男子如雾般的眉紧紧皱在一起，她忙出声安慰，拉住了他的衣袖，“师父，我们快回去吧，外面冷。”
”好。“感受到徒弟的关心，雪夜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的秀发，“丫头，跟着师父寂寞吗？”
“当然不寂寞，一点也不，师父最好了。”虽然不知男子为何会有所问，但一向敏感的她忙信誓旦旦答道。
“傻徒弟，总有一天你要离开师父的。”他又叹了口气，睁着那双空洞的眼望着白茫茫的天际，“这里终究不是可待之处，以后你就会明白。“
“那师父会离开我吗？”她亦仰头望向他。
”回去吧，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男子话落便率先往洞内行去，而她却默默看了那个孤寂的背影一眼，紧接着跟了上去。
那一天，她第一次想快些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守护师父，守护好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
春去秋来，一晃眼便又是一年。她一天天长大，武学造诣亦越来越强，一次测试结束，在望见师父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丝丝笑意的那一刻，她不由怔了一怔，随即也展颜微笑。
原来，那个终日神色淡然的男子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而这抹笑，竟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雪依的心中是满满的喜悦。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到了十五岁的年纪，这一年，她的武功已有所小成，而师父也不再终日守在洞中修行，隔断时间便会下趟山去，参加璇玑门的门派比试。
师父是所有门人中最强的一个，远胜一同出师的天机子，每一场比试皆不出意料的轻松获胜。不知为何，他的名号传入了江湖，人称雪夜公子，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挑战。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受伤归来。
黄昏，翠绿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青草的气息。她独自站在石洞外，忧心忡忡地望着通往外界的那条小路。
往常的这个时辰，无论是什么事，师父也该回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越来越暗，雪依一颗焦躁不安的心亦一点点沉下去，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噬，她方才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急切与担忧，想要下山一探究竟。
就在这个时候，那条隐秘的路口处，终于出现了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她不由心下一松，如往日一般欣喜地走上前去，轻唤了一声师父。然而，男子却未曾如往日一般淡淡回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加快脚步进了石洞。
一向嗅觉灵敏的她早在靠近他时便闻到了血腥气，此时见男子脚步略有虚浮，不由神色一紧，忙跟了上去。
然而，男子却仿佛是有意不让自己知晓伤势，一进洞便将自己关在了密室中，满心担忧的她只好在密室外守了一夜。
这一夜，比往日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难熬。
直到第二天午后，师父方才出关，脸色也与平日里无异，想到他高深莫测的武功，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只是小伤而已，并无大碍。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自那以后，师父的闭关次数愈来愈频繁，神色也是越发憔悴。
她无数次询问他的身体状况，男子的回答却永远是那句：我心中有数。
可是，眼看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下去，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心底的那股担忧愈来愈盛。
直到有一天，趁着师父闭关的时候，雪依终是偷偷离开了后山，潜入了璇玑门的藏书楼内，翻阅了所有的医术，细心的她将师父受伤的迹象暗中记下，此时一一比对，终于在一本毒经中找到最为吻合的一种情况，原来师父他，竟是中了一种名为“无痕”的毒药。
无痕，无色无味，中毒者将受到长达三个月浑身剧痛的折磨，直到死去，此毒无解。
看到此处，她想起最近男子苍白的神色，不由眼眶一红，白皙的脸上有泪水悄然滑落。这些日子，师父想必受尽了这毒药的苦楚，却依旧一声未吭。不曾与她提及，定是不希望她伤心，只不过，她不信此毒无解，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想法子治好师父！
她不可以失去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查阅了璇玑门内的所有医书，问遍了所有同门师兄弟，甚至前去求了年迈的门主，换来的，只不过是一句别无他法。随着时间的流逝，每分每秒，她都感到无比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