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谷歌时代:大数据的没落与区块链经济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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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谷歌的世界体系

目前,以市值衡量谷歌的控股公司字母表(Alphabet)是全球第二大公司,苹果公司排名第一,紧随其后的是亚马逊和微软,以及排名第七的脸书。这5家公司合在一起形成了日益令人担忧的全球寡头垄断。

美国日益强大的信息公司逐渐占据全球的主导地位,这着实有些出人意料。10年前,世界上市值最高的公司还是诸如埃克森美孚、沃尔玛、中国石油公司和中国工商银行。当时没有一家互联网公司进入前5名。时至今日,前5名中有4家都是美国的信息技术巨擘。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本书不叫《颠覆苹果车》呢?又或者叫作《脸书与四骑士》呢?

因为在这五强之中,谷歌是当下这个崭新且成功的“世界体系”中的主角。无论是在美国所有最具声望的大学,还是在全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媒体中心,都能找到它的拥趸,它正在全世界的知识分子中迅速地传播,从山景城到特拉维夫再到北京。

“世界体系”一词是我借用了尼尔·斯蒂芬森小说中关于艾萨克·牛顿和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的巴洛克式循环小说(Baroque Cycle novel)中的表达。它反映了一种文明,代表了渗透在一个社会的技术和制度之中的一整套思想。[11]

在他所描述的18世纪的世界体系中,牛顿提出了两个主题。一个蕴含在他的微积分和物理学中,力求物理世界的可预测性和可测量性。另一个却不那么有名,牛顿在建立一个值得信赖的金本位制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使得经济估值与贸易项目的实物尺度变得同样可靠。

自1948年克劳德·香农和20世纪50年代彼得·德鲁克以来,人们普遍认为信息经济是一个新概念。但其实牛顿的物理学和他的黄金标准都已经是信息系统了。更具体地说,牛顿系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信息理论。

为牛顿写传记的人,通常低估了他在建立坚实可靠的货币信息理论方面的成就。其中的一位传记作家这样写道:

监视一个国家铸造硬币的过程,抓捕一些造假者,增加本已相当可观的个人财富,成为一个政治人物,甚至向自己的科学家同僚(作为皇家学会的主席)发号施令。这些行为让你所著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看起来是那么地粗鄙无礼且野心勃勃。[12]

但事实却是,若能建立起更完美的货币制度,世界就会循径而来。你便可以遍历全球,买卖所需商品,传递交易的价值,帮助英国这么个小岛统治一个比罗马帝国更强大、更富有的帝国。

炼金术试图用铅和汞等贱金属来制造黄金。许多人嘲笑牛顿对炼金术的痴迷。“大家都知道牛顿是伟大的科学家,却很少有人记得他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在研究炼金术,在寻找点金石。那才是他真正想要找寻的法宝。”[13]现代那些批评牛顿的人没有意识到,炼金术是牛顿捍卫金本位英镑的关键知识。

所有的财富都是知识的产物。物质守恒,进步理应包括如何学习知识,如何使用知识。[14]牛顿的知识,体现在他的世界体系中。最关键的区别在于,他出生之前是长达千年的经济萧条,他逝去之后世界经济却出现了持续300多年的奇迹般增长。他在炼金术上的失败给他和这个世界留下了宝贵的知识:任何一个敌国或私人银行,不管手里攥着什么样的点金石,都无法比英国赚到更多的钱。自1696年牛顿就职于英国皇家铸币厂之后的200年里,基于黄金化学成分的不可逆性,英镑一直作为一种稳定可靠的货币如日中天。[15]

由于英镑以稳定的价格锚定在黄金之上,交易者便有了保证,即他们的商品和服务所换取的货币将总是与预定的价值相符。他们就可以承担长期承诺——债券、贷款、投资、抵押贷款、保险政策、合同、海洋航行、基础设施项目、新技术——而不必担心由于伪钞或法定货币通胀侵蚀他们未来支付的价值。几个世纪以来,所有的金本位国家都有能力发行利率接近3%的债券。[16]牛顿的理论认为货币本质上和黄金一样不可逆转,和时间一样不可逆转。

在牛顿的金本位制之下,经济活动的视野得到了极大的扩展。数以万计英里的铁路线遍布英伦三岛和大英帝国,以金融和商业为基础日益扩大的信任圈从未随着太阳的落下而坠落。自由贸易最重要的结果也许就是奴隶制的终结。可靠的金钱和自由高效的劳动力市场使得拥有人力变得无利可图。这是商业对体力的超越。

在谷歌时代,牛顿的世界体系——一个宇宙、一种金钱、一个上帝——已经黯然失色了。他那建立在单一基础之上的不可逆转的物理学和他那不可分割的黄金货币,都已经被无限的平行宇宙和众多易于被法定货币操控的多种纸币所取代。金钱,正如宇宙一样,变得相对和可逆。300年牛顿式的繁荣已经结束,新的多元宇宙似乎无法再现资本主义黄金时代的奇迹。现在人们普遍认为,公民属于他们赖以生存的国家。伴随着金钱交易变得不再那么值得信赖,奴隶制以及奴役式政府的形式有卷土重来之势。

幸运的是,世界新系统的轮廓已经显现。可以说,它诞生于1930年9月初。当时,以黄金为基础的德国马克开始抑制自20世纪20年代中期以来肆虐德国的恶性通货膨胀。

它的诞生地哥尼斯堡不为世人熟知,这是波罗的海沿岸一座拥有7座桥,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哥特式城市。伟大的数学家莱昂哈德·欧拉在18世纪初就证明了,在这里如果不两次跨越其中的一座桥,就无法跨越所有的7座桥。欧拉还发现了另一件事情:无论数学以何种形式出现,包括计算机软件的所有典型表现,都比表面看起来更有欺骗性。

这一年的9月,数学家们齐聚哥尼斯堡参加“德国自然科学家和医生协会”的一次会议。此次会议由他们这个领域的巨擘之一大卫·希尔伯特主持。希尔伯特即将从哥廷根大学退休,他是著名的思想领袖,是在人类思想的顶峰建立数学哲学的人,而且他本人就出生在哥尼斯堡。

1900年希尔伯特给出了这样一个颇具挑战的定义:基于确定性力学原理,可以把所有的科学都归结为数学逻辑。正如他向社会解释的那样:“在理论和实践之间,在思想和观察之间进行协调的工具是数学;它建造连接的桥梁,使它变得愈加强大。因此,当下的整个文化,都是基于对自然的理性认识和驾驭之上,都建立在数学的基础上。”

数学的基础是什么?在回应拉丁语格言“不知和无知”(意为“人类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时希尔伯特宣称:“对我们(数学家)来说,没有不知和无知。在我看来,自然科学中也没有无知存在。我们的口号应该是:我们必须知道,我们终将知道。”这句话作为一个宣言,后来铭刻在他的墓碑上。[17]

在正式的会议之前,有一个为期3天关于“精确科学认识论”的小型会议,由当时正在崛起的数学之星、理论学家鲁道夫·卡尔纳普主持。所有参会的人都是希尔伯特认识论阵营中的战士。其中包括数学哲学家阿伦特·海廷,以及希尔伯特的助手,多才多艺的天才数学家约翰·冯·诺依曼,所有的人都是希尔伯特认识论阵营中的战士。所有的人都如希尔伯特一样,希望大会前的这场小型会议能成为主要会议胜利庆典的热身。

会议结束后,每个人都打道回府。但是一个与希尔伯特的决定论观点完全不相容的世界新系统早已开启了序幕。他那场在数学和自然现象之间桥梁上的盛大游行结束了。数学家和哲学家可能还会就此津津乐道几十年,却不知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位置。他们的继任者甚至到今天还在谈论这一盛事,但是信息理论和技术的胜利终结了宇宙决定论,终结了那些企图为整个宇宙建立完整数学体系的想法。

当时,希尔伯特计划的领军人物是冯·诺依曼。作为20世纪欧拉和高斯式的人物,冯·诺依曼为此事业撰写了7篇重要的论文。1932年,他将“希尔伯特空间”扩展为一种具有连贯量子力学的量子理论。沿着这样的职业生涯,冯·诺依曼似乎会成为希尔伯特的门徒和继任者。

会议结束前,卡尔纳普、冯·诺依曼、海廷和其他参会的杰出人士举行了圆桌会议。人群最边上坐着库尔特·哥德尔。这位24岁的男子,身材矮小,长着一双大眼睛,神情惶恐而羞怯。得益于两年前在维也纳大学完成的博士论文里证明了功能演算的一致性,他似乎是希尔伯特阵营里又一名忠诚的士兵。

然而,20世纪哥德尔以必胜的心态体现出了冷酷的死神形象。他证明了希尔伯特、卡尔纳普和冯·诺依曼最珍视的数学目标根本无法实现。哥德尔在他的论文中不仅展示了对数学,还展示了对所有的逻辑系统——即便是阿尔弗莱德·诺斯·怀特黑德和伯特兰·罗素的《数学原理》中所揭示的权威系统,甚至是卡尔纳普和冯·诺依曼的理论集合——都注定是不完整和不稳定的。这些理论之中必然存在似是而非和悖论。仅是正式系统的一致性并不能保证所证明系统的正确性,每一个逻辑系统都肯定要依赖那些不能在该系统内得到有效证明的观点方能存在。

哥德尔的观点将偶像们打落在地,他的证明方法犹如天外惊鸿。他设计了一套算法,其中所有的符号和指令都是数字。在驳斥牛顿数学背后的宿命论哲学和希尔伯特的帝国逻辑的同时,他也为一种新的数学——信息数学——开辟了道路。[18]这次会议中诞生了颇具创造力并带来连连惊喜的数学模式,由此萌发了一个现在由谷歌领导的计算机和通信新产业。

哥德尔的证明看上去像一个功能软件程序。在此程序中,每一个公理、每一条指令和每一个变量都用数学语言表示,十分适于计算。在证明了逻辑的局限性后,他阐述了将为人类主人服务的计算机所具备的线性结构。

除了冯·诺依曼之外,听众中没有任何其他人为哥德尔的证明所具备的重大意义所打动。大家还以为冯·诺依曼听到有人对他所热爱的数学进行如此尖锐的抨击定会感到愤怒,但他的反应符合世界顶尖数学家的风范,他鼓励哥德尔继续发言,并随后进行了跟进。

哥德尔的证明让许多人感到沮丧,但冯·诺依曼却认为这是一种解脱。逻辑的局限性——希尔伯特寻求一个封闭的普遍定理的徒劳——将会解放人类的创造者,他们便是电脑的程序员。正如哲学家威廉·布里格斯所说的那样:“哥德尔证明了公理化永远不会停止,归纳——直觉必须始终存在,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仅凭理性得到证明。”[19]这种认识也让冯·诺依曼自己得到了解放。人类不仅能发现算法,还能编制算法。这种新观点最终导致冯·诺依曼和休伯特·约基在原则上提出了一种新的生物学信息理论。[20]该理论认为,人类最终可能对自己的部分DNA进行重新编辑。

哥德尔的证明更直接的后果是促使艾伦·图灵在1936年发明了图灵机器——通用计算架构。他用这个架构证明了计算机程序就像其他逻辑方案一样,不仅是不完整的,甚至连结论都无法证明,任何特定的程序都可能导致它永远地流失。这便是所谓图灵“停机问题”。计算机需要图灵所说的“神谕”来给出指示和判断其输出。[21]图灵表明,就像物理学的不确定性来自利用电子和光子测量自身一样,计算机的局限性源于递归的自我参照。正如量子理论陷入了自我参照的不确定性循环中,是因为它使用由原子和电子组成的仪器测量原子和电子本身。故而计算机逻辑也不能逃脱自我参照的循环,因为它自己的逻辑结构会自动地告诉它自己的算法。[22]

哥德尔的洞见直接导致了克劳德·香农的信息理论。这个理论构成了今天所有计算机和网络的基础。把比特位(bit)作为数字计算的基本单元,香农将信息定义为令人惊讶的比特位——而不是机器预先决定的比特位。信息变成了图灵神谕信息的内容——是出乎意料的比特位,而不是机器本身的封闭逻辑。

香农的正则方程将路德维希·玻尔兹曼的模拟熵转化为数字项。1877年玻尔兹曼建立了方程拓宽并深化了熵作为“错误信息”的含义。70年之后,即两次世界大战之后,香农又一次拓宽和深化了这个概念。虽然方程式一样,但玻尔兹曼的熵是热力学失序,而香农的熵则是信息的无序。

香农利用熵指数作为衡量信息的标准,展示了如何计算任何通道或管道的带宽或通信能力,以及如何测量冗余度,从而将误差降低到任意的水平。正因为如此,计算机最终才可以驾驶飞机和汽车,以此为工具,使得依靠庞大的计算机系统和网络(如因特网)开发可靠的软件成为可能。

作为熵的信息也把逻辑与不可逆的时间流逝联系在一起。热力学熵的单向通道为此提供了保证。

基于哥德尔和图灵的成就,格雷戈里·蔡汀提出了算法信息理论这个概念。其突破在于通过生成消息所需的计算机程序的长度,判断该信息的“复杂性”。譬如,蔡汀证明物理定律本身不能解释化学或生物学,因为物理定律所包含的信息比化学或生物现象所包含的信息要少得多。宇宙是一个由信息层构成的层次结构,是一个由上到下控制的宇宙“堆栈”。

蔡汀认为,计算机科学的问题恰好反映了牛顿以降的现代数学的成就,其确定性和严谨性赋予了它描述可预测和可重复现象(如机器和系统)的最高权力。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生活是可塑的,充满了创意。我们如何能用静态的、永恒的、完美的数学来构建它呢?我们只好使用后现代数学,即在哥德尔(1931)和图灵(1936)之后的数学,一种开放而非封闭的数学,充满了创造力的数学……”[23]这就是信息理论的数学,蔡汀是这种数学迄今依然健在的代表。

创造力和决定论是剖开所有信息的分割线。令人吃惊的信息熵和热力学信息熵之间可预测性的下降、熵与熵之间的故事、捕捉到某个特定的事实与揭示枯燥普遍性规律的统计数据、保存在密码散列之间的信息与数学混合对其的消解、蝴蝶效应与一般规律、奇点与大数据——简而言之,这一切都显示了意识和机器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信息理论,这个由香农于1948年提出的新理论,其实早在1930年9月哥尼斯堡的那个房间里已经首次被提到。它不仅意味着一门新的科学的诞生,还由此造就了一个基于世界新系统的新经济。

这个新的世界体系是由我们所知的谷歌公司完成的。尽管谷歌在市值竞争中仍屈居第二位,但它却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最典型的公司。然而,我相信谷歌系统终将会没落,它一定会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里一扫而空(我现在78岁了)。它会败落,是因为它的每一个主要前提都将会失败。

从伟大的牛顿开始,我们如何能把“世界系统”归因于几个年轻的孩子?他们只是几个在大学实验室里创办了一家电脑公司,发明了网络爬虫和搜索引擎,并主导了网络广告的人而已。

世界的系统必然是结合了科学和商业、宗教和哲学、经济学和认识论的体系,它不能仅仅描述或研究变化,它还必须体现和推动变革。谷歌凭借其强大的智力、商业天赋和战略创造力,成为牛顿、哥德尔和香农的有力竞争者。它是历史上第一家开发和实施世界体系的公司,可以同众多的前辈,如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和英特尔,与托马斯·沃森的大型机和半导体存储器,与鲍勃·诺伊斯的处理器以及戈登·摩尔的学习曲线等在技术动力和成就上相提并论。但是摩尔定律(Moore's Law)和蓝色巨人并不能提供一个连贯的世界体系。

在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的领导下,谷歌开发了一套综合的哲学体系,以不断取得成功的方式来塑造我们的生活和命运。谷歌提出了一种认知边缘理论和一种心智理论,使世界上占主导地位的科技的前景充满活力。这包括货币的新概念以及表示价格的新符号;一种新的道德观念,一种关于进步意义和过程的新观念。

名曰“大数据”的谷歌知识理论,和牛顿的理论一样激进,也和牛顿的理论一样令人生畏。牛顿提出了一些相对简单的定律,通过这些定律,任何新的数据都可以被解释,知识的储存也可以得到扩充和调整。原则上,当下的大学和高中以及成千上万的公司,都有一些价格低廉的工具。在此帮助之下,任何人都可以做一些物理和微积分的研究,或者任何一项其他的研究和工艺。此时此刻,成千上万的工程师正在通过一次解释一个数据的方式,增加人类知识的储备。

大数据则采取了相反的方法。其理论认为如果满足两个条件,人类大脑先前那种缓慢、笨拙、按部就班地搜索知识的状态便可以被取代了。世界上所有的数据都可以在逐个单一的“地方”进行编译,并且可以由此编写出分析每个数据的算法。

坚持这一知识理论是源于对人工智能的追求。如此看来,从根本上讲大脑也是一种算法,通过迭代处理数据的方式达成某种结论。与大脑的概念相矛盾的是对实际大脑的研究。而实际的大脑更像是感官处理器而非逻辑机器,然而,人工智能研究的方向基本上没有改变。与方法行动者一样,人工智能行业也承认,它的职责是“似乎”认为大脑是一台逻辑机器。因此,大多数对人类智力的训练仍然是在计算机越来越快的处理中进行的。最终,人工智能虔诚地认为人类的思维将被极其快速的逻辑机器所处理的无限数据所超越。这种超越不仅仅发生在这个或那个特殊的过程中,而是发生在所有的方式中。

关于知识和心智的谷歌理论不仅仅是抽象的练习,还决定了谷歌的商业模式。其模式已经从“去搜索”发展到了“去满足”。大量的证据证实,当有了足够的数据和处理器,谷歌就能比人类更好地满足消费者的渴望。这也是谷歌的致富之路。

以往的世界系统在当时的关键技术中得到了体现和运用,当下的谷歌系统是在一种被称为“云计算”的技术愿景中得到体现和运用的。谷歌理论认为,如果可以通过对大量数据的迭代处理来获得普遍知识,那么数据必须存储在处理器上某个可以访问的区域。在这种情况下,可及性由光速来定义。光速极限——每1/10亿秒运行9英寸——要求处理器和内存集中在某个中心位置,并提供可访问和处理数据所需的能量。

“云”是人们给这个时代伟大的新型重工业所赋予的一个机巧的名字:庞大的数据中心组成巨大的系统,构建起数据存储和处理器。数百万英里的光纤线路连接在一起,消耗着电力,释放着辐射热。这种消耗超过了历史上大多数工业企业的消耗。

在工业革命之中,机器十分依赖动力以及与动力紧密相连的动力源——建立工厂之初最重要的考量是水。水往往是比原材料或人力供应更加重要的因素。

谷歌的进步理念源于它的技术愿景。牛顿和同伴们受到的是犹太基督教世界观的启发,以人类的创造力和自由意志为核心,进而提出了一种进步的理论。谷歌必须提出异议。如果通往知识的道路是对所有数据进行无限快速的处理,如果我们用来追求事物真相的思考工具——引擎——只是一个逻辑机器,那么算法和数据的结合就能产生出唯一的结果。这种观点不仅是决定论的,而且最终也必将是独裁式的。如果追求真理有某种道德要求,而真理只能通过对世界上所有数据的集中处理才能找到,那么世界上所有的数据,按照所暗示的道德秩序,必须与某个牧羊人合二为一。关于个人隐私,谷歌可能只会夸夸其谈,但是私人数据却是其所代表的世界系统的死敌。

最后,谷歌提出,也必须提出某种经济标准。包括货币和价值理论,包括交易和交易所传递的信息的理论。这种理论与牛顿给世界一个可靠的金本位制带来的结果截然相反。

与云计算的温和形象一样,谷歌的货币和价格理论一开始似乎完全是良性的,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还表现得非常虔诚。谷歌规定,至少在其直接控制的领域内,根本不存在价格。除了少数微小却至关重要的领域,谷歌向其“客户”提供的一切都免费。网络搜索免费,电子邮件免费。估计要花费300亿美元来建造的数据中心及其所蕴含的巨大资源,也基本上免费。

但是免费绝非偶然。如果你的商业计划是访问整个世界的数据,那么免费就势在必行。至少对你的产品来说是这样的。但对你的广告商来说,这却是另外一回事了。投放广告的人所付出的代价是通过处理大量的数据而获得的洞察力,而这一切都是通过“免费”得以实现。

于是,“免费”的连锁反应开始了:免费地图以惊人的覆盖范围和分辨率使谷歌成为移动和本地服务大师;免费YouTube视频以惊人的质量和多样性正在成为互联网影音的首选载体;免费电子邮件,优雅简洁和略带神秘的垃圾邮件过滤器,方便的附件和数以百兆的存储空间,还能免费链接查看日历和联系人列表;免费的安卓应用,免费的游戏,免费的搜索带来了速度,提高了效率。免费,免费,免费。免费的假期幻灯片,免费的道德提升(“不作恶”),免费的世界文学经典,免费的答案。你的一切心血来潮,都来自谷歌的大脑。

免费有什么问题呢?问题是它就是一个谎言。归根结底,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免费。你正在为此付出无法估量的代价。如果你想看一段你可能想看的短视频,你需要先看一段足够长的广告,然后才能点击将其关闭。你不是用可交换的具体金钱来支付,而是用信息和被分散的注意力这种滑溜溜的硬币来支付。

如果你的软件服务不收取任何费用——如果它们是“开源的”——你便可以避免对其中出现的“漏洞”负责。如此一来,虽然可以巧妙地避开专利局对小型软件进步或“业务流程”,如一键购物的保护持续17年这样的荒谬规定,但也没必要假装你真的拥有客户。

很明显在谷歌的所有基本原则中,零价格是最为温和的原则,但它将被证明不仅是其最有害的原则,而且是毁掉谷歌的致命缺陷。10年之后谷歌很有可能依然是一家重要的公司,搜索依然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服务,谷歌也还将继续提供这项服务。在这个过程中,即便是零价格,它依然会繁盛一时。但谷歌那套阴险的世界体系将会被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