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回到未来
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马萨诸塞州西部靠近胡萨托尼克河的一处旧仓库里经营着一家时事通信公司。未来款款而至。
与此同时,历史也伴随着道格拉斯·特朗布尔那娴熟精湛却略显乖戾的特效跋涉而来。世界正在迅速地数字化,而他却固执地坚守着各种模拟技术不放手。这就意味着他需要为电影中的所有形象都搭建起实实在在的模型,再将那些重层的图像呈现到高分辨率的胶片上。
特朗布尔和我的朋友尼克·凯利创办了一家名为“莱德菲林(Ride Film)”的公司,主营业务是基于罗伯特·泽米吉斯的系列电影《回到未来》建造一座驾乘体验式主题公园。我也参与了投资。
没过多久,一尊全尺寸、由塑料加混凝纸浆制成的雷克斯霸王龙便悬挂在我们那间落满灰尘的木质楼梯间里了,它也是吉尔德出版社(Gilder Publishing)的非正式吉祥物。对于这条霸王龙,我们并没有太花心思,但是它却成了到主题公园里来体验时光之旅的游客们的最爱。在尔后的16年里,风靡于奥兰多、好莱坞和大阪等多个地方的主题公园。
特朗布尔自己也一直希望能踏上时光之旅。1968年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结尾处“星际之门”的特效就是特朗布尔的手笔,这让他名噪一时。此后他便淡出了好莱坞,开始了自我流放的生活。他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小镇子里安下身,在那里他依旧保持着对自己模仿天分的抵抗和怀疑。电影《2001:太空漫游》大获成功之后,特朗布尔还为好几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电影制作了特效,其中包括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第三类接触》(1977),以及雷德利·斯科特1982年执导的《银翼杀手》。
但这个世界早已经开始了数字化的进程,特朗布尔几乎已经被大家彻底地忘记了,他寄希望于作为一名发明家重新归来。此间,他发明了名为“秀扫”(Showscan)的浸入式系统,此系统使用70毫米胶卷,每秒可播放60帧。他还发明了一种三维体验电影,其效果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虚拟现实”体验。但特朗布尔的发明,不需要戴上三维眼镜,也不需要戴上虚拟现实护目镜就实现了全沉浸式效果。
1985年迈克尔·福克斯的原创电影备受市场热捧,总收入高达50亿美元,但是与特朗布尔所经营的驾乘体验项目相比,那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环球影片公司的制片人史蒂文·斯皮尔伯格认为《回到未来》的剧情足够刺激,以此为基础制作一部动感电影,没准能够超越迪士尼公司基于乔治·卢卡斯的《星球大战》系列而制作的动感电影。卢卡斯对这个想法不屑一顾,他认为环球影片公司制作的场景根本不可能和《星球大战》匹敌。
“要不要打个赌?”斯皮尔伯格答道。项目在他的主持下开始了。
未来和历史相互交融。肆虐的霸王龙、未来感十足的德罗宁牌(DeLorean)汽车、头发苍白目露魔性光芒的布朗博士、古风浓郁的钟顶建筑“希尔峡谷”在加利福尼亚州建成了。也许你还记得那种无与伦比的“冲击”。这一切穿越时光来到我们这栋3层的楼房里。伴随着那只霸王龙以及德罗宁牌汽车外壳一起到来的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剧场,以及长达1年的电影拍摄。
特朗布尔耗费了4亿美元对好莱坞博斯工作室的电影进行了压缩,以便制作4分钟的三维动感电影。在接下来的15年里,这部电影获得了数倍于此的收入,进而让环球影片公司在奥兰多的主题公园能够抵挡“迪士尼世界”的碾轧而不至于彻底崩溃。在几间租来的办公室里,这部电影最初的观众就是我和我的3个孩子。那时,我最小的孩子南妮娜只有6岁,我不让她观看这部电影,害怕她不能将现实和那些让人痛彻心扉的电影形象区分开来。
事实却是,我们谁也无法做到彻底地区分。坐在德罗宁牌汽车里,系上安全带,头顶上是一块iMax银幕。意识逐渐消散,人们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所乘坐的汽车其实只能在三四英寸的范围内晃动。但这已经足以在我们备感压抑的大脑里形成一种腾云驾雾的动感。剧场里灯光熄灭的那一刻,我们已经被带走了。去追赶那种穿越时空的“冲击”。一瞬间我们就被带入“希尔峡谷”之中,撞破德士古公司的红色招牌,拐个弯直直地冲上那蜿蜒的街道,冲向那座钟顶建筑所在的市政大厅,穿过市政大厅之后便是冰河时代。
透过冰天雪地的远景,眼前是逼真的三维苔原远景。从一处喷涌的火山上跌落下来,没过多久,我们便置身于白垩纪时代。在那里,我们不停地躲避着霸王龙獠牙的攻击。怎奈无处可逃,我们乘坐的汽车磕磕碰碰地钻进了恐龙的巨齿,滑进了它的食道。幸运的是,我们又被它吐了出来,踏上了继续追寻那无与伦比的“冲击”的旅程。正如布朗博士所说的那样,当车速达到88英里每小时的谐振点,观众都会跌坐在汽车的座椅上。“唰唰唰”,一刹那我们又回到了现实中。哦,不要!——我们会不会冲破全景屏幕的玻璃隔窗呢?太棒了!伴随着数不尽的玻璃碎片坠地,终于回到了地面,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大家迈出德罗宁牌汽车来到昏暗的大平台上,却发现四下里连一片玻璃碎屑都没有。
这趟旅程只有短短的4分钟,但是虚拟现实技术的强化效果让时间膨胀变长。我们的眼睛快要蹦出眼眶了,心跳加速,呼吸紧张,感觉自己好像至少在汽车里坐了两个小时。其实我们经历的只是一场时间的旅行。
和地球一样,宇宙也不是平的。那些贫瘠的命定论理论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泾渭分明的物质存在,一切都只受到物理和化学原则的支配,根本没有给人类的意识和创造力留下任何空间。正如三维动感电影超越了二维电影,其他维度的经验也一样是真实的变体和艺术性存在。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曾经是哈佛大学的数学家兼哲学家。他早在1个多世纪之前就已经指出,对于一切符号和物体,不论是柔软易耗的棉毛织物,还是语言和艺术,都需要解释性思维的调解。[1]
人类的思想开启了潜在的“虚拟实境”(metaverses)和想象现实的无限的维度——各种反设事实,各种类比,各种诠释性情绪,以及各种思想和创造力的飞跃,小说家尼尔·斯蒂芬森创造了“虚拟实境”这个词。[2]杰伦·拉尼尔是“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的先锋。他们竭尽全力探索人类的思想,视之为无上的珍宝。倘若在扁平的宇宙之外没有更多的维度,那么我们的生命和视野必将衰退,并终将凋零。
在阅读了克莱夫·斯特普尔斯·刘易斯的《转换》(Transposition)[3]一文之后,我想到了“扁平宇宙(flat universe)”这种类比,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假设你生活在一个二维的绘画图景之中,对二维图景中的一切都了然于胸。如果有人告诉你二维世界只是三维世界最为模糊的再现,只是无限世界的苍白回响,你该如何回应呢?舒舒服服地生活在二维的世界之中,你用二维的平面理论解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颜料的色调、远近物品的平行关系、角度和边缘。一切数学关系都得到了转换。“三维?”你可能会说,“我不需要这种假设。”
20世纪90年代初期,也就是我致力于“回到未来:驾乘体验”项目的同时,我也一直在预测电视的终结以及互联网电脑时代的兴起。[4]在《后电视时代》一书1994年的修订版中,我解释道:“未来10年最常见的个人电脑将会是一部拥有网络地址的数字移动电话……借此和成千上万不同的数据库相连接。”[5]我在很多的演讲中都这样宣称,“它将和你的手表一样便携,也会像你的钱包一样与众不同;它能识别语音,能够指引方向;它能收发邮件,能够收集新闻,也能支付账单。”此处会有意义深远的停顿,“它不一定是‘视窗(Windows)’,却可以控制你的门——房门、车门,也可能是你的认知之门”。[6]
鲁伯特·默多克是第一批认识到该书价值的人之一。他将我从太平洋彼岸召唤到澳大利亚的海曼岛,目的是要用21世纪的媒体知识重塑新闻集团和20世纪福克斯高管们的视野和眼界。好莱坞的超级经纪人阿里·伊曼纽尔认真思考了书中的内容,并公开地宣称该书将是他面向未来电子时代的向导。我也是后来才从史蒂夫·乔布斯的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乔布斯读完这本书之后还把它推荐给了同事们。
《后电视时代》中所预测的内容大多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现实,但是我们仍然还有回到未来的必要。互联网依然没有兑现那些最为重要的承诺。1990年,我曾经预测生活在网络计算机的世界里,人们根本不用看到不想看到的广告。遗憾的是,在谷歌的引导之下,互联网上不仅满是不受欢迎的广告,还充斥着各种机器自动转发的恶意软件。它不仅没有把权力交到每个人的手中,反而将其变成了一团龙卷风,把所有的金钱和权力刮到了顶部。
我们所处的谷歌世界——它的界面、图片、视频、标识——都是二维的。它是扁平世界理论和物质主义的拥趸:认为化学和数学的命定论理论足以解释一切;认为作为随机进化过程衍生品的人类思想,完全受控于人脑这个客观存在。它相信制造芯片大脑的可能性,相信机器可以像人脑一样“学习”,而意识只是人性中无关紧要的一部分,是物质的自然浮现。它认为想象力只是完整逻辑世界的幻象而已;认为人类已经无所不知,余生只是过上领取旱涝保收的养老金的退休时光。诸如拉里·佩奇、谢尔盖·布林和埃隆·马斯克这样的人,只是银河系中高墙深宅中的存在,这些人生活在他们自己的私人星球上,存在于那个赢者通吃的宇宙中。
但是你的德罗宁牌汽车拒绝承认这一切。在一个全新的多维世界中,每个人都可以是赢家。来吧,让我们一起踏上这段短暂而刺激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