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土工出言无状 贤令尹问案升堂
却说狄公见那老汉前来说道:“你这太无礼了,我虽是江湖朋友,没什么声名,也不至如此糊涂。到此地卖药,只因有个缘故,要前来问你,我看这座坟地,地运颇佳,不过十年,子孙必然大发。因此问你,可晓得这地主何人?此地肯卖与不卖?”老汉听毕,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洪亮赶上一步揪着他怒道:“因你年纪长了,不肯与你斗气,若在十年前,先将你这厮恶打一顿,问你可睬人不睬?你也不是个哑子,我先生问你这话,为什么没有回音?”那人被他揪住,不得脱身。只得向洪亮说道:“非是我不同他谈论,说话也要有点谱子。他说这坟地子孙高发,现在这人家后代已绝嗣了。自从葬在此处,我们土工从未见他家有人来上坟,连女儿都变哑子,这坟的风水,还有什么好处?岂不是信口胡言?”洪亮故意说道:“你莫非认错不成?我虽非此地人民,这个所在,也常到此。那个变哑子的人家姓毕。这葬坟的人家,哪里也是姓毕吗?”那老汉笑道:“幸亏你还说知道,他不姓毕难道你代他改姓吗?老汉田内有事,没工夫与你闲谈,你不相信,到六里墩问去,就知道了。”说着将洪亮的手一拨,匆匆而去。狄公等他去远说道:“这必是冤杀无疑了,不然何以竟如此奇验?我且同你回城再说。”当时洪亮在前引路,出了几条小路,直向大道行去。
到了日落时节,腹中已见饥饿,两人择了个饭店,饱餐一顿,复望前行,约至上灯时分,已至昌平城内。主仆进了衙门,到书房坐下。此时所有的公差,见本官这两日未曾升堂,已是疑惑不定。说道:“莫非因命案未破,在里面烦闷不成?不然想必又私访去了。”你言我语,正在私下议论,狄公已到了署内,先问乔太、马荣,可曾回来,早有家人回道:“前晚两人已回来一趟,因太爷不在署中,故次日一早又去办公,但是那姓邱仍未访出,不知怎样。”狄公点了点首,随即传命值日差进来问话。当时洪亮招呼出去,约有半杯茶时之久,差人已走了进来,向狄公请安站下。
狄公道:“本县有朱签在此,明早天明,速赴皇华镇、高家洼两处,将土工地甲,一并传来,早堂问话。”差人领了朱签,到了班房,向着众人道:“我们安静了两天,没有听什么新闻,此时这没来由的事,又出来了,不知太爷又听见何事,忽然令我到皇华镇去呢?你晓得那处地甲是谁?”众人道:“今日何恺还在城内,怎么你倒忘却了。去岁上卯时节,还请我们大众在他镇上吃酒,你哪里如此善忘,明日早去,必碰得见他。这位老爷是迟不得的,清是清极了,地方上虽有了这个好官,只苦了我们拖下许多累来。终日坐在这里,找不到一文。”那个差人听他说是何恺,当时回到家中,安息了一夜。
次日五更就忙忙地起身,到了皇华镇上,先到何恺家内,将公事丢下。叫他伙计到高家洼传那土工,自己就在镇上,吃了午饭。那人已将土工带来,三人一齐到了县内。差人禀到已毕,狄公随即坐了公堂。先将何恺带上问道:“你是皇华镇地甲吗?那年上卯到坊,一向境内有何案件?为何误公懒惰,不来禀报?”何恺见狄公开口,就说出几句话来,知他又访出什么事件,赶着回道:“小人是去岁三月上卯,四月初一上坊,一向皆小心办公,不敢误事。自从太爷到任以来,官清民安,镇上实无案件可报,小人蒙恩上卯,何敢偷懒?求太爷恩典。”狄公道:“既是四月到坊,为何去岁五月出了谋害的命案,全不知道呢?”
何恺听了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身上,心内直是乱跳。忙道:“小人在坊,昼夜梭巡,实没有这案。若是有了这案,太爷近在咫尺,岂敢匿案不报?”狄公道:“本县此时不究罪,但是那镇上毕顺如何身死,汝既是地甲,未有不知此理,赶快从实供来。”何恺见他问了这话,知道其中必有原故,当时回道:“小人虽在镇上当差,有应问的事件,也有不应问的事件,镇上共计有数千人家,无一天没有婚丧喜事。毕顺身死,也是泛常之事,他家属既未报案邻舍又未具控,小人但知他是去年端阳后死的,至如何身死之处,小人实不知情,不敢胡说。”
狄公喝道:“汝这狗头倒辩得清楚,本县现已知悉,你还如此搪塞,平日误公,已可概见。”说着又命带土工上来,那个老汉,听见县太爷传他,已吓得如死的一般。战战兢兢地跪在案前道:“小人高家洼的土工,见太爷请安。”狄公见老汉这形样,回想昨日他跑的时节,心下甚是发笑。当时问道:“你叫什么?当土工几年了?”那人道:“老汉姓陶,叫陶大喜,……”这话还未说完,两旁差人喝道:“你这老狗头,好大胆量,太爷面前,敢称老汉,打你二百刑杖,看你说老不老了。”土工见差人吆喝,已吓得面如土色,赶着改口道:“小人该死,小人当土工,有三十年了。太爷今日有何吩咐?”狄公道:“你抬起头来,此地可是鬼门关吗?你看一看,可认得本县?”
陶大喜一听这话,早又将舌头吓短。心下说道:“我昨日是同那郎中先生说的此话,难道这话就犯法了?这位太爷,不比旁人,眼见得臀上要露丑了。”急了半晌,方才说出话道:“太爷在上,小人不敢抬头。小人昨日鲁莽,与那卖药的郎中,偶尔戏言,求太爷宽恕一次。”狄公道:“汝既知罪,且免追究。汝但望一望,本县与那人如何?”老汉抬头一看,早已魂飞天外,赶着在下面磕头说道:“小人该死,小人不知是太爷,小人下次无论何人,再不敢如此了。”
众差看见这样,方知狄公又出去察访案件。只见上面说道:“你既知道那个坟冢是毕家所葬,他来葬的时节,是何形象?有何人送来?为何你知道他女儿变了哑子?可从实供来。”老汉道:“小人做这土工,凡有人来葬坟,皆给小人二百青钱,代他包冢堆土等事。去岁端阳后三日,忽见抬了一个棺柩前来,两个女人哭声不止,说是镇上毕家的小官,送的两人,一个是他妻子;那一个就是他生母。”小人本想葬在那乱冢里面,才到棺柩面前,忽那里面咯咋咯咋作响了两声,小人就吓个不止。当时向他母亲说道:“你这儿子身死不明,现在还是响动呢!莫非你们入殓早了?究竟是何病身死?”他母亲还未开口,他妻子反将小人哭骂了一顿,说我把持公地不许埋葬。那个老妇人,见她如此说法,也就与小人吵闹起来了。“当时因她是两个女流,不便与她们争论,又恐这死者是身死不明,随后破案之时,必来相验,若是依着乱冢,岂不是带累别人?因此小人方将他另埋在那个地方。谁知葬了下去,每日深夜,就鬼叫不止,百般不得安静?昨日太爷在那里时候,非是小人大胆,实因不敢在那里耽搁,这是小人耳闻目见的情形,至这死者是否身死不明,小人实不知情,求太爷的恩典。”
狄公听毕道:“既是如此,本县且释汝回去,明日在那里俟候便了。”说罢,陶大喜退了下来,随即传了堂谕:洪亮协同快差,当晚赶抵皇华镇上,明早将毕顺的妻子带案午讯。吩咐已毕,自己退入后堂。那些快差,一个个摇头鼓舌,说:“我们在这镇上,每月至少也要来往五六次,从未听见有这件事,怎么太爷如此耳长?六里墩的命案还未缉获,又寻出这个案子来了,岂不是自寻烦恼?你看这事凭空而来,叫我们向谁要钱?”彼时你言我语,谈论了一会只得同洪亮一齐前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