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阳明院
阳明院内,黄叶映月,蛉虫和鸣,看月影,已是亥时了。
秦明、白齐和荆一飞分立在回廊之下,静等着魏东侯的到来。
三人或兴奋,或焦急,或沉默,神态各异,再等片刻,秦明终于忍不住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抱怨道:“不是说戌时吗,现在都亥时了,这魏大人还不来,早知道我就该先去吃饭,现在可不是饿死我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忘记了!”
荆一飞立即摇头道:“不会的!”
白齐也道:“魏大人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想必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秦明道:“他这耽搁了,可不是要把我活活饿死!”
再过了一阵,正当秦明饿得都想要去啃草时,一道人影终于从影壁旁走了进来,来人魁梧,一身轻便的青衣,一把悬挂的弯刀,还有一块镶玉朱雀腰牌在月光下莹莹生光。
当朝内能佩戴镶玉朱雀腰牌的,除了魏东侯,再无他人。
三人登即站直了身形,就连秦明也俯首恭敬道:“见过魏大人!”
魏东侯嗯了一声,问道:“来了多久了?”
荆一飞道:“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时辰。”
魏东侯独自往书院中宽阔地带行去,随口问道:“一个时辰,不算长也不算短,那可曾发觉此处有何异样?”
“异样?”三个人面面相觑,环视一周,这阳明书院还是那个书院,回廊、假山、芭蕉、影壁都一如往日,既无访客,也无外人,不知还有什么不同。
魏东侯缓缓步行,似是来了兴致,开口道:“这样,我先问你们几个问题,看你们能不能答得上来,常言道,一人为人,二人为从,那三人为什么?”
“是为众。”
“那四人呢?”
“……”这下秦明和荆一飞都不知道了,只有白齐应声道:“四人为??(编者注:虞的古体)。”
魏东侯点了点头,又问道:“此字可不多见,那如今有五人呢?”
五人在一起,那是什么字?这可真是从未见过,这把就连白齐都想不出来了,因为世间根本就没这个字啊,倒是荆一飞自小跟着魏东侯,最是了解他,她知道魏东侯绝不会无缘无故跟他们聊解字的游戏,他肯定是另有目的。
她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魏东侯在告诉他们,此处共有五人,还有一个人就潜伏在附近!
竟有人在偷偷跟踪金吾卫?!
只是这空荡荡的书院里,他能藏身何处?他们三人来了这么久居然都没能觉察出来,想来真是羞愧。
荆一飞手扣着腰间的七漩斧,眉头微锁已是全神戒备。
魏东侯嘘了一声,笑道:“这人隐匿的本事倒是了得,只是现在他似乎有些紧张,所以开始露馅儿了!”
“你们认真听!”
四人皆竖耳倾听,院子里有一阵阵的秋虫鸣叫,但这每一阵虫鸣的间隙,却是一段寂籁无声的空当,常人听音和观物,都喜欢连成一片听或看,这样很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混淆,但高手听看,就知道要静下心来,细细剥离开来,分别观察,他们这么分成几段一听,终于听出了端倪。
一阵极其细微的脉搏跳动声从回廊之下发出,这声音掩盖在聒噪的秋虫声中,根本难以察觉,若非魏东侯提示,再加上这人被魏东侯点破,一时紧张,心跳猛地加速,以他们三个人的修为是根本不可能发现的。
“出来吧!”还是荆一飞反应最快,她迅速辨别方位,突然掠动身子,朝东面回廊的第三根柱子奔去,咝!玉斧劈入木柱之中,再嘭的一声,木屑纷飞,露出一双惊讶的双眼。
这人竟然隐藏在木柱之内,亏他想得出来!
一个瘦小如猴子的人终于暴露出来,他以缩骨之术藏在不到一尺宽的柱子里竟然还颇为宽敞,这人眼珠子一转,紧接着口中一啐,几枚暗器就从嘴巴里吐了出来,正是密探最常用的枣核钉,但荆一飞反应何等之快,这小小的枣核钉自是伤不了她,不过脑袋一偏再单手一抓,就像拎鸡崽一样直接把这人揪了出来。
荆一飞顺势大力一抡,把人狠狠往院落中摔去,只听得咔嚓一声,这人的腿骨已然折断!他痛得闷哼了一声,也不敢大叫,而是赶紧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还想逃跑。只是魏东侯、秦明、白齐等人早已环立一圈,他焉能有逃脱的机会?
“你是谁?”
“谁派你来的!”
一个个冷眉怒喝道。
来人牙关紧咬,一双鼠眼滴溜溜地转动着,显然在寻思着说辞。
魏东侯冷笑道:“还需再问吗,这人自然是锦衣卫派来的鼠探,鼠探皆有六指,你们看他的右手。”
六只眼睛齐齐聚焦过去,果然这人的右手长着六根手指头,多出的一根小拇指形如钩子,比中指还要长,看起来十分古怪。
锦衣卫作为明朝赫赫有名的特务机构,主要负责侦查、逮捕、审问意图作乱的官员,这卫所里除了众所周知的卤簿校尉、举旗力士外,还有驯象、典狱、鼠探、鸩使、画押等不为人知的职业,分别负责驯养大象、刑罚拷问犯人、打探消息、下毒灭口、追踪行迹等,其中鼠探便是负责侦查打探这项工作。
鼠探者,天生身材瘦小,形如瘦猴,但个个轻功卓绝,踏雪无声,更擅长缩骨易容、隐匿逃遁之术。不论是上房揭瓦,下地挖潜,隐身遁形,听瓮辨音,皆十分精通。只是这鼠探有个无法更改的明显特征,便是右手生有六指,世人皆以多指为残疾,唯有鼠探会代代相传,却不知是何故。
这名鼠探想必是接到纪纲的命令后,提前一天就破开木柱,利用缩骨术隐匿其中,不吃不喝就为了偷窥金吾卫的举动。说到隐匿藏身,寻常的探子无不是选择最不显眼的地方,比如草丛、墙角、假山、地下,唯恐被人发现察觉,但像这人一样藏入人人必经的走廊木柱之中,也是匪夷所思。
不过仔细一想,这回形走廊处于阳明院的中间地带,他藏身木柱之中,自然可以观察到这整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探听到每一处细节,而且木柱繁多,林立排列,常人根本不会刻意察觉,这远比藏身角落要高明得多。
但不想,还是被魏东侯一眼识破。
魏东侯冷冷道:“你回去告诉纪大人,皇上虽下令金吾卫和锦衣卫一同办案,但务必请他心里放清楚,我金吾卫可不是大理寺,更不是羽林卫,想要用这种手段来跟踪我们,只怕他纪纲还太小瞧我魏东侯了!”
“滚吧!”
魏东侯不怒自威,吓得鼠探一瘸一拐,急忙溜出了阳明院。
三人有些悻悻地立在远处,心中多少有些尴尬。毕竟这鼠探隐匿多时,自己入内一个时辰竟然都没有发觉,若非魏东侯警觉,只怕今日众人的言行都要被人窥视得一干二净。
看来,与这些锦衣卫合作,真是要处处多长个心眼。
魏东侯道:“料想锦衣卫的人一时半会不敢再来,不过此处也不宜多说话,随我到后院吧。”
他带着三人绕过走廊,穿过弄堂,便到了藏书阁前,这藏书阁由于空间设计独特,原比外面看起来的更宽敞得多,里面原有藏书万卷,是明初一大书库,如今却阁内空空,仅剩一排排高耸的书架,空荡荡的像是荒废的佛龛一样。
层层铜锁的阁楼内不见天日,秦明左右望去,书架连绵而出仿佛都看不到尽头,加之四处寂静无声,这阁楼内一切都奇异得有些不真实。
魏东侯道:“此处依照奇门遁甲而设,书架连绵成阵,若无人带路,外入者会被困死在这书阁之中,另外这外面的墙壁内都埋入陶瓮,能够完全隔音,即便里面雷声震天,外面也听不到一丝一毫动静,当年太子少师用陶瓮隔音法掩人耳目锻造兵器,才有了后来的靖难之役,锦衣卫这些人就算再有本事,若是没有人带路,也是不可能进来的。”
他看似随意地踩了踩几处地砖,白齐却看得真切,一共是七步,是个七星罡步,七步有急有缓,正好弯成一个勺形,这脚步一一踏毕,四处就开始咔咔作响,声音颇为沉闷震耳。而后,十余面三丈高的书架缓缓移动,整个书阁就像迷宫一样四处移动,室内的格局被完全打乱,大大小小的书架间露出一道道缝隙,魏东侯径直入内,轻车熟路地左转右转,走了片刻,终于到了一堵高墙面前,墙上刻着巨大的八卦,看起来像是一扇隐秘的大门。
魏东侯道:“这门可是封闭了有一段时间了!”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古朴的钥匙,钥匙轻轻一掰就一分为二,两把钥匙同时破入八卦门的阴阳二眼中,魏东侯再用力一转,这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光线透出,里面是一处别有洞天的景象。
门后是个偌大的天井,四处回廊连成圆形,上下共有三层,每层都有一丈多高,各层乌柱擎立,青瓦遮盖,天上的月光从圆形的天空透了下来,照在这圆圆的天井内,清幽幽的好似在水里一样。
到了这里,三个人终于恍然大悟,这阳明院内,书阁、望楼、律堂三处高大建筑背靠背相倚,其间墙瓦柱廊交替,煞是复杂,若是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异样,但不想这里面暗藏迷局,各暗道相通,迷障相叠,最终形成一个环形的迷阵,外面的书架就好像阴阳鱼外面的八卦,可以随意移动变化,而这天井正是八卦中间的双鱼,外人除非是飞上半空,否则根本不能窥探这里真正的奥妙。
这样的建筑设计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精细,想必是出自某位阴阳大师之手。
白齐本就懂一些阴阳风水之术,此刻一见奇观,自然是双眼四处瞧看,极为感兴趣。
站在回廊上往下望去,只见这地面向下凹了三尺,好似一个浅浅的井,里面没有水,只是长满了寸许青草,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就像是修剪过的短发一样,若是细心观看,就会发现这些青草之中,有几处长得特别茂盛的地方,有一些地方又十分稀疏,这些疏密勾勒,画出了一幅清晰的图案,正是阴阳八卦图。
阴阳二眼分外明显,阳鱼草色微微显淡,阴鱼草色绿得发黑,居中的两枚鱼眼更是呈现些许凹凸感。
白齐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草地,暗叹道:“草色青黑分两仪,半生半死点阴阳!莫非这里真的是……”他偷偷瞄了一眼魏东侯又迅速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
只是秦明主动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喂,白齐,你说这里会不会是魏东侯藏什么宝贝的地方?”
白齐嗫嚅着嘴,摇摇头道:“这,这就不得而知了。”
魏东侯缓缓步入草地中,似是沉吟许久,先问荆一飞道:“一飞,我待你如何?”
荆一飞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抱拳俯首道:“魏大人自是待我如师如父!这份恩情重如山岳,一飞绝不敢忘!”
魏东侯笑道:“我对你虽有恩义,但也不至于重如山岳,一飞,你言重了!”
荆一飞依旧道:“乃是一飞肺腑之言,绝无夸大之意!”
魏东侯点了点头,又问秦明和白齐道:“你二人呢?”
秦明和白齐对望一眼,说实话这魏东侯与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只是偶尔听荆一飞等人说起,听得多了便觉得此人武功修为极高,性格稳健深沉,做事有章有度,倒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至于其他,当真了解不多,只是这般问了,也不好随意回答一二,于是装模作样点头道:“魏大人待我二人如师父如长兄,心中敬重钦佩。”
魏东侯哑然失笑道:“如师如兄?你我三人还不算熟络,这么说只怕有恭维之嫌吧?”
二人见魏东侯都这般说了,只好尴尬一笑,不置可否,只是他们不知道魏东侯问他们这句话想做什么,有什么深意。
魏东侯紧接着又道:“你二人对我了解不深,不过我已经暗中观察你们许久了,今日叫你们三个过来,便是交办一项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十分机密,关系重大,所以你们接下来听到的一切,不论真伪,不论立场,不论同意与否,都绝不可给第四人说起,你们能否做到?”
禁军之内向来军令如山,况且事出机密,作为金吾卫这点保密觉悟自然是有的,一个个皆俯首道:“不论何事,我等必然死守秘密,绝不外传!”
魏东侯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信函以黄薄纸所书,看起来古朴又神秘。他抖开黄纸,开口道:“昨日夜间,我收到一个神秘黑衣人送来的密函,说这七煞门的人是为了争夺六脉风水大阵中的六件法器而来,信函中说这风水大阵关乎国运兴衰,若是被贼人所得,大明江山必将再次易主,届时便将民不聊生甚至生灵涂炭,这等危言耸听的说辞你们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