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遇锦衣卫
出了阳明院,已是月落之时。
荆一飞和秦明早已回自己的住处,唯有白齐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仰望残月。
初秋之时,天高云淡,正是观星赏月的最好时节。
今夜虽然没有皎洁的满月,但天空中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星辰在闪烁,一颗一颗汇聚成璀璨的银河披洒在夜幕上,既耀眼又静谧,细细看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白齐席地而坐,闻着桂香,想起自己年少时拜师学艺的情景,这夜观天象正是必修的功课,那时的他夜夜仰头望天,每一幕星象都要记录下来,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自己都要背得清清楚楚,只是如今想来,自己有好多年未曾这么认真地抬头望天了。他望着天,心想这天上的星辰还是这么明亮灿烂,小时候他看星辰,总觉得星光之中会住着各色神仙灵兽,有一天他总会遇到他们,可长大了才知道,星光离自己何止千里之遥,世间又哪里会有什么神仙鬼怪,不过都是人骗人、人害人的假象罢了,星光依旧,可惜自己看星辰的心境却已然不同,这人长大了可真没什么意思,白齐终于重重地哀叹了一声。
晚风拂过,已带来丝丝凉意。
秋天的风已经吹进了南京城,它拂掉了莫愁湖边楸树的叶子,染黄了秦淮两岸初放的雏菊,再过一个月,就连紫金山上的枫叶都要完全变红了吧。秋色尽染金陵地,冷眼看尽帝王州,千年沉浮,犹如花开叶落,来来去去,不尽春秋。
白齐没有丝毫睡意,他跟他的师父一样,睡眠一向不好,时常夜不能寐,就算睡了也睡不深沉,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让他立即惊醒,他从年幼时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他的师父告诉他身为解衣人、阴阳术士,就要时刻保持警觉,任何的变化都要了然在心底,不可大意一日。久而久之,他的心底藏有太多的秘密了,这些秘密无处可以倾诉,只有深埋心底,夜夜拷问着他,让他醒来之时惶恐不已,甚至迷茫不知所往。
白齐觉得厌烦了,随手摘了一片草叶子,卷了卷,放入口中。
草叶微黄,吹出小曲无名,这曲子自创于山野田间,曲子时高时低,起初如夜虫轻吟于草丛,而后似黄莺欢唱于柳间,再而后调子渐高,仿佛百鸟齐聚欢鸣而起,一声一声自带着山野的悠远和静谧,倒也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远山,松林,峡谷,幽泉,山涧,一时间纷沓而来。
似乎这里也不是繁盛的金陵都城,而是无人寻至的幽地,高阁、市井渐渐远去,清风绿野舒展眼前,时而还有小鹿跳跃在林间,有夜莺飞绕在叶下,还有百花静静地吐出芬芳,野草轻轻舒展叶片,连气味都是这么的清新宜人。
白齐自得其乐,只是这曲子只吹了一半,他突然就停了下来。
因为,眼前出现了几道人影,白齐心头一寒急忙站了起来,神色严峻地望着对方。来人身着青色暗纹飞鱼服、乌皮靴、幞头帽,正是三名锦衣卫!寻常的锦衣卫都是身着色泽偏红的飞鱼服,而青色暗纹的飞鱼服传说只有负责刺杀的锦衣卫才会穿。
绛色服明察办案,青色服暗中刺杀,这就是区别所在!
面对这充满杀气的锦衣卫,白齐忍不住退后两步细细打量这三个人,一个壮如金刚,一个黑脸高瘦,还有一个身材瘦小,正是锦衣卫中的举旗力士、黑脸鸩使和六指鼠探。
鼠探正是当日被荆一飞摔断腿的那名,只是没想到他的腿好得这么快,不过七日就可以正常行走了,看来果然是有异能。
他指了指白齐道:“这也是其中一人,他叫白齐!”
力士粗声粗气道:“可算找到一个,就这屁大点的地方,转了几天没找到入口!早知道就跟画押拿包千里追踪尘了,这般瞎转悠几晚上可是憋死俺了!臭小子,快跟我们走!”
白齐后退两步,镇定道:“我金吾卫与你们锦衣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阳明院道:“这里,这里可是金吾卫的地方!”
黑脸鸩使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人脸皮黑得像炭,但牙齿却白得像抹了白灰一样,看起来尤为显眼,他姿态忸怩,说话的声音更是有些雌雄莫辨,十分的阴阳怪气,显然这人修炼了什么阴阳混淆的邪功,让他这般不男不女。
“啧啧啧,瞧你们几个,粗言粗语的,把这小可人儿吓的,真是不懂礼貌啊!白侍卫,你可不必过多紧张,胡千户今日特命我等前来,是请白侍卫到我典狱司饮杯冷茶,我典狱司内新进的鼠毛茶可是很不错的哟!”
到锦衣卫典狱司喝茶,又是胡狄相邀,那焉能有什么好事,基本上都是有进无出。
白齐心知来者不善,自己又不擅长武功,这样硬斗无益,所以急忙转身就跑,不想这鸩使轻功极佳,身子一掠,整个人就像一头夜枭一样振袖而飞,他在空中掠了几下袖子,就稳稳地落在了白齐的眼前。
鸩使最擅轻功,这速度自然是十分迅捷!不过眨眼间就堵住了白齐的去路,他拂了拂自己长袖上的羽纹,阴森森地笑道:“白侍卫这么紧张,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做了坏事不要紧,但可得跟哥哥我好好说说才行哦。”
白齐虽然平日里十分冷静,但关键时刻的心理素质却不怎么样,尤其是面对真刀真枪的对决时,他更是没什么底气,他权衡了下利弊,急忙靠住一株大槐树,喝道:“你们不要乱来,我金吾卫也是禁军,没有谕令,你们没有资格随意抓人。”
鼠探佝着背,尖声道:“你错了,除君在位时废除了锦衣卫的典狱之权,可如今早已换了新的天地,皇上已经准许我锦衣卫可以缉拿逮捕不法之众,我等怀疑你四人夜夜在此,有什么不轨企图,所以特带回去审问审问,这是依法办事!”
鸩使摆了摆手,有些不悦道:“哎,六鼠,你这说的什么话,胡千户说了,我等是来诚意相邀,饮茶聊天!谈什么审问缉拿,你可不是又要吓坏这可人儿了!”
“来!跟姐姐走吧!”说着,他突然单手一伸,手指上便化出五爪,这人手指甲每一根都有三四寸长,黑亮亮的就像乌金打造的。
这一爪直接朝着白齐的胸口抓去,白齐急忙翻了身,手中的烛龙丝也快速拉扯起来,不过片刻,一个四象阵便立了起来。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守一方,护得中宫安稳太平。
“好小子!还敢反抗!这就想绞断我的玉手,心眼可真歹毒呀!”鸩使显然早知道白齐会奇门遁甲术,很及时地收了手指,他身子一旋,姿态倒是极为优雅,像一个青楼舞女一样裹住羽状外衣,尖声道:“力士何在?速速给我破阵!”
背后的力士听令后大喝一声,猛地举起一块腰粗的石礅,轰隆一声就朝白齐砸去。
石礅沉重,在空中翻滚,势如流星般砸来。
鸩使眉眼一挑,呵斥道:“你个蠢货,我叫你破阵,可没叫你砸死他,快留他一个活口!”
力士一下子傻眼了,双手还往前探了探,似是想要抓回石礅,但这重物一出哪里还有可能抓回来,整个就是流星赶月般地奔了过去。一旁的鼠探搔首挠腮道:“糟了!糟了!这一砸下去只怕要成肉饼了,可不是白白跟踪了这么久!”
眼见石礅飞来,白齐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他双手丝毫不敢怠慢,急忙先往后再往前拉扯丝线,这丝线突然有所松弛,全部张开,就像一头巨兽张开了嘴巴,更像一张蜘蛛网扑住了猎物,一下子就将石礅完全包裹起来,而后白齐再猛地一扯,所有的丝网快速收缩绞缠,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石礅在半空中立即化作一堆碎石,如暴雨般陨落下来。
这阵法的变化之快之巧确实匪夷所思,任是这么势大力沉的石礅都能在一瞬间化解,可见烛龙丝阵的威力远胜以往。很明显,七日的特训起到了效果。
白齐也暗叹自己反应够快,方才若是稍稍慢了半分,必然要被砸成肉泥,想到这,他后背都微微冒出一些冷汗。
锦衣卫三个人,更是神色各异。方才,他们还在担心巨石会不会直接砸死眼前这个文弱的少年,现在却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拿下这个人!鸩使脸色微微有些难看,而力士则还傻愣站在一旁,没了鸩使的命令,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还砸不砸了,这三人中算是鼠探最机敏也最狡猾,众人迟疑间,他已经手脚并用蹿了上前,白齐急忙再设法阵,丝线在月光下流动,幻化出无数杀机,想要阻挡这个人上前。但不想,这鼠探的速度快得惊人,他真的就像一只老鼠一样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丝网之中,东突西突,上蹿下跳,每一次身形变化都赶在了法阵变换之前,拦也拦不住。
鼠探一边躲闪,一边嘿嘿笑道:“你这法阵克重不克轻,克刚不克柔!小子,你还不束手就擒,随我等回锦衣卫!”
眼见鼠探很快就逼近自己,白齐大惊失措,急忙一拉丝线,想要彻底缠住对手。
周围丝线密集锋利,这样一拉紧,所有的空间都在收缩,鼠探被困在其中必然要被绞成肉片,白齐心地善良,不想随意伤人性命,但是情景急迫也由不得他手软,终于闭目咬牙一拉,想要彻底挡住鼠探的去路,但不想自己这豁出去的一拉居然没拉动,似是被什么东西锁死了。
白齐再定眼一看,才发现一根丝线竟然被鼠探的第六个指头紧紧扣住了!
烛龙丝的锋利众所周知,任是金刚玉石都要切成碎片,所以不要说有人想要徒手抓这丝线了,就是精铁打造的刀剑都很难,但不想这鼠探的一根手指可以钩住它而不被切断!
白齐原本还有些犹豫,怕自己一扯之下,这鼠探要死于非命,所以没有用尽全力,但如今情景反转,自己的丝阵居然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自己一下子也慌了神,猛地加大力道,烛龙丝扯得吱吱作响,却依旧被死死地钩在鼠探的手指里,动也不能再动一寸,这阵法就像蛇被扼住了七寸,龙被按住了逆鳞,一个活阵瞬间变成了毫无用处的死阵!
难不成这就是鼠探六指的威力所在?坚不可摧?!
鸩使捂住嘴巴咯咯笑道:“六鼠的揭谛指乃是用秘药淬炼,代代相传,柔时无骨,可开锁取物,坚韧时却又逾过精金三分,可人儿,你的烛龙丝虽然锐利,但也是伤不了他的,咯咯咯,不如趁早投降吧!”
五方揭谛为五方护法大力神,民间也常有用五指指代五大护法神之说,六鼠的第六指便是自诩五指之外的第六揭谛,甚至这是他所有秘术最精髓的地方,有了这变化无常的揭谛指,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任何锁扣,破开许多难解的机关,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挡下天下最锐利的兵器。
锦衣卫人人有异能,或武功卓绝,或下毒无形,或千里追踪,而这鼠探便是这一根手指的本事就足以叫人佩服!鼠探得意扬扬,咧着嘴巴笑着,这一笑五官全部凑在一团,更像一只老鼠精,显得十分猥琐不堪,他突然猛地一拉扯丝线,整个阵法完全大乱,白齐更是被拉扯得踉踉跄跄,几欲跌倒,甚至差点被自己的丝阵所割伤。
鸩使再度伸手,柔媚道:“可人儿,还不跟我们走?”
三人紧逼,白齐已是毫无退路,眼看鸩使的利爪就要抓来,突然半空中有人笑了一声,这声音清朗而刚健,仿佛是来自天外,穿透了层层云朵,拨云见月而来。这人还未露面,光是听声音气量充沛,内蕴力道,已让人敬畏三分,显然来人是个修为极为卓绝的高人!却不知是谁这个时候会来这地方出没?
白齐听了这声音双眼倏地闪出神彩,他终于仰头大叫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