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阳春白雪
一觉睡得很沉，梦里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冲她微笑，身后是一片星辰璀璨的天河尽头，月圆如盘，星落如棋。广袖舒云裙在夜风中翻飞，她笑得倾国亦倾城，可就在她笑得最美时，她胸口的白纱被迅速染红。在一团腥红之中，一颗还在跳动的心硬生生被剜了下来，然后被只幻手用力震碎，全都落到了天河之中。
青颜紧抓着胸口的衣料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便撞上了从窗棂照进来的白剌阳光，青颜本能地抬手挡住眼，好一阵之后才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布置雅致的屋子里，素纱帐，红柱柜，雕花缕栏配以练白流苏，是桃七七的屋子。
隐隐听到有乐声从外面传来，青颜穿了鞋履走到门口，推开檀门拨开垂下来的华纱珠幔就看到了正在窗前合奏的萧清影和桃七七，一个长身玉立，一个婉转绝色，一琴一箫，一立一坐，所谓良辰美景，如花美眷便是如此了。
一曲《阳春白雪》青颜只听了后半曲，他们配合的丝毫不差，曲子甚是悦耳，切切磋磋，凄凄婉婉，悲而不凉，暧而不炙，怡到好处的调子，让人如在皎皎群雪之中沫晒春阳，果真曲如其名。
听到曲子快到收尾之处，青颜悄然地退了出去，上了大街便似是进了另一个世界，热闹繁华叫卖声不绝于耳。青颜走了好一阵，觉得有些累就找了处街角坐下来盯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发愣，看到一个提篮走过的年轻妇人，脸上一派温婉之色心里想的却是今晚要去偷会曾经的相好，看到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老实妇人走过，心里想的却是昨日隔壁家的鸡吃了她家的菜苗今日要叫上两个儿子去寻邻居的麻烦，一个青衫落拓的书生走过，虽然满身寒贫之气，想的却是能见上醉仙岛的桃七七一面……
红尘三千，众生泱泱，都怀着各自的欲望，众生皆苦，便都是欲字所害。
“你这小妖好不厚道，坐在这里偷看别人的心事，不怕路过的道士收了你么。”桑璃靠在墙角悠闲地摇着柄竹骨扇子，数着青颜看完十个路人心事之后才地出声。
青颜先是一惊，听着这个软媚的声音，立马背后一层冷汗。扭头，就看到个一身黑衣的青年正懒散地倚在墙角，头束玉冠，眉目如刻，五官精致的找不出一点瑕疵，美的几乎雄雌难辨。
听出这就是那日在地府遇到的人，青颜就暗自紧张起来，眨着眼看他，不知道是应该起身就跑还是应该装傻充愣。
“小妖，可遇到过一个和我一样俊，腰上挂着一只五孔玉箫的仙君？”桑璃并没看出青颜的担心，踩着步子走近青颜。
青颜愣了下，脑子迅速一转，赶紧笑嘻嘻地一指醉仙岛道：“进那里面去了。”
“嗯，谢了小妖。”桑璃笑着瞅了一眼醉仙楼，用扇子点了点青颜的额角，然后踩着八字步朝过走。
看桑璃去醉仙楼，青颜又猛然意味到问题所在了，桑璃八成是因为自己那日喊的口诀来查凶手了，一旦他找到萧清影，自己去了往生镜的事不就露馅了？想到这里，青颜又赶紧伸着手叫桑璃。
“喂……喂……那个穿黑衣服的。”
“叫我？”桑璃扭过头，偏头看青颜。
青颜拍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连连点头。
“何事？”桑璃摇着扇子笑看青颜。
“我还没说完呢，他先去了那个楼里，然后又走了，去了那边。”青颜忙指着相反方向的街道。
“哦。”桑璃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走近青颜又用扇子敲了青颜的头，道：“你这小妖甚是可爱，可愿意随本公子走？”
青颜愣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
桑璃失落了，活了数十万年，还没谁能面对他的邀请摇头拒绝呢，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妖。
“真不愿意？”桑璃潇洒地摇了两下扇子，一缕黝黑的发丝拂上青颜的脸，甚香。
青颜恍了恍心神，一把抹掉脸上的头发，红了脸继续摇头。
“好吧，小妖，若哪日你无处可去了或是改变主意了，大可来找我。”桑璃确定今天是遇到软钉子了，不得不松了口转身摇着扇子按青颜指的方向去找萧清影。
瞧着桑璃走远，青颜拔腿就朝醉仙岛跑，一路冲到桃七七的屋子里，看到萧清影和桃七七还在窗台对着琴弦谈论谱子。
“怎么这么冒失。”桃七七嫌弃地瞥了青颜一眼，讨厌她扰了和萧清影的清静。
萧清影抬头看青颜，因为跑的太快她额前的流海全都被乱了，头发也有些乱，还不停地喘着气，不禁微蹙了眉头道：“怎么了？”
青颜想说让萧清影带她走，不过看眼下这情景即不能说明原因，萧清影也不太会抛下美人跟她走，看来只能自己先闪能躲一时是一时，暗自想了想，便假口道：“公子，我寻到亲戚了，以后就不劳公子收留了，特来向公子辞别。”
萧清影子自然知道她是说谎，盯着她没说话，似是在琢磨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桃七七一下子来了兴致，笑嘻嘻地从坐垫上起来迎上青颜道：“原来是大喜事呢，寻到了亲戚那就快些随亲戚回去吧。”
“当初你不是说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连沾点血缘的亲人都死了，怎么又突然跳出了亲戚来？”萧清影不是省油的灯，看青颜演戏就顺着她的话成心要为难青颜。
青颜张了下嘴，觉得萧清影真他妈狠，咒自己全家死光光呢，不过她一直相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低头用手指绕着衣角装出扭捏，一副女儿家羞涩姿态道：“是……是家父在时给订下的一门亲事，眼下那与有我婚约的小哥千里寻来了。”
说完，还故作恶心地冲萧清影摆了个不好意思的模样。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妹妹有福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妹妹可要收下。”桃七七对青颜离开这事儿分外高兴，招呼着从手上取了个翡翠镯子塞到青颜手上，潜台词便是你收了礼就快走。
“本公子帮人帮到底，即是你夫君寻来了那便叫来见上一见吧，若真是个好男儿，我还要送上份嫁妆，但若是个不成材的，你嫁过去岂不是吃苦？”萧清影笑眯眯地斜支起胳膊靠在美人屏风上，手指在桌沿上轻扣起来，一派吃准青颜的模样。
青颜有点后悔自己找了这个烂借口把自己套进去，地立在原地左右为难，直被萧清影盯的脚发软才转身磨磨蹭蹭地去开门朝外走，想着大不了上了街就跑呗。
一开门，青颜呆了。桃七七觉得有异，疑惑地走近门口，顺着青颜的眼色看到门外也呆了。
“昨夜怎么没回去？”暮玖看着门里的青颜无甚表情地发问，语气很平淡。
青颜张着嘴，两手扶在门上都忘记收了回来。
“不是说好自己回去的吗？”暮玖不明就里的再次发问。
青颜依旧愣在那里。
桃七七却是回了神儿，迅速将暮玖上下扫过一遍，阅人无数的她立马认出这身打扮非富即贵，更难得模样俊得与萧清影不差一分气质却周正的很，丝毫未有风流之态。
桃七七起初是瞧不起青颜的，无才无貌的丫头却跟着萧清影后面，听到她要离开心里高兴了，可眼下见到暮玖的俊朗非凡立马又勾起了一个女人本性中的忌妒，有些酸味儿地笑道：“这位便是青颜妹妹有婚约的夫君吧，当真一表人才呢，难怪妹妹这么急着要弃了公子去找你。”
暮玖蹙眉不解，青颜却是听出桃七七的误会，立时傻了。
“暮玖君，这么巧，你也来这里逛逛，尊夫人知道吗？”萧清影自美人屏风下起身走近门口，隔着青颜看门外的暮玖，脸上似笑非笑。
暮玖自然听出萧清影的讽剌之意，云卿个性骄纵容不得别的女子靠近自己，若知道自己来这种烟花之地肯定又要大闹，不过他也不是个没城府的人，只淡然一笑，道：“我只是来寻人，寻到便走，即便是荆拙知道，也会理解的。”
桃七七心里舒服了些，原来这男子已经娶妻了呢，青颜嫁过去不过是个妾，想到自己还有萧清影就又心情顿时大好，招呼着就侧身请暮玖进门。
暮玖摆了摆手，只侧头看青颜道：“跟我回去吧。”
他叫云卿荆拙，视她如妻了，那么赶过来再带自己回去算什么？青颜暗自又握紧了五指，忤在原地不语，气氛徒然僵了。
“暮玖君，青颜并不愿意跟你走呢。”萧清影笑着上前，顺手握住了青颜的手将她的拳头包在掌心。
桃七七和暮玖都皱起了眉，青颜也皱眉看萧清影，虽然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但当着桃七七和暮玖的面做出如此举动，着实惊异了。
“即是不愿意跟他走，那以后就跟着我吧，反正你吃的也不多，本君可以养活你一辈子的。”萧清影笑容如常地冲青颜说了一句，然后牵着她与暮玖擦肩而过，径直离去。
“萧公子，公子……”桃七七在后面柔声唤起来，萧清影模糊地回了句他日再来，扯着青颜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暮玖负手立在原地，看着萧清影带青颜离去消失在楼口，胸口一阵郁结，暗自垂眸。
桃七七是个聪明的女子，走了萧清影虽然不甘，不过还有暮玖在这儿，就端着一脸笑媚眼看上暮玖道：“公子，那丫头不识好歹罢了，您不必介怀，不如进屋饮上些茶水？”
暮玖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并没有回她，桃七七便得寸进尺地去搀他的胳膊，柔软的身子朝暮玖身上靠拢，藕臂欲绕上暮玖的脖子，暮玖却在瞬间抬眼朝桃七七一看，眼里的冷洌之气把桃七七吓得一下子僵住。
暮玖冷漠地将桃七七从自己身上拉开负手离去，正要转过楼角，却意外撞上个正迎面走来的黑衣公子。
“唉哟，谁这么不长眼。”桑璃一叫，感觉到撞他者周身灵力不凡，便有心拭探，顺势靠近了暮玖，正好有两个路过的舞妓侧眼看过来，立马羞红了脸匆匆跑开。
“这么俊的两个男子，可惜断袖了。”
“这位公子……”暮玖不悦地推开桑璃，正欲说请自重，却在看清他容貌时将停在了嘴边。
“原来是司命尊者，幸会。”暮玖恢复平日的神色，不露声色地拱手行礼。
“你认得我？”桑璃没想到会一眼就被认出来，自己却似乎不记得有认识他，微蹙起了眉。
“三千年前有幸在天宫宴上见过尊者。”
桑璃素来逍遥不喜欢规矩多的地方，所以除非必要，天宫那种地方是万万不愿意去的，距近去的一次是三千年前天帝座下的暮玖君娶亲，九天八荒的仙家都要赴宴。他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的，所以去的晚些，可刚一进南天门还没进殿就听到说天界花苑那边的玉花池出了事，随一干仙家匆匆赶到玉花池，只见到满地残花和昏倒在地上的新郎倌，身为妖界公主的新娘子哭浠浠地捂着脸跌在旁边，场面好不狼狈。那场婚礼也顺势毁了，天帝为为了圆面子，便将成婚改成订婚，可这几百年过去了却又再也没听过要补办婚宴。
后来听南海龙三太子说，当日暮玖君为护新娘子失手将一个仙娥打入了忘川赤井，暮玖君因心里有愧便迟迟不行婚礼。又有说那仙娥本就与暮玖与有情在先，是天帝和妖王棒打鸳鸯，出了这事之后暮玖君一直觉得对不住那仙娥，不过不管哪个版本是真的，这事儿都让妖神两界尴尬的很。
徒然提到这事，桑璃先是懵了，不过不想花心思去琢磨，便暗中掐算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这位的身份，心里着实惊异了一下。
那时候暮玖虽羽化成仙不到百年，不过他在羽化时引来八十一只仙鹤齐呜，被算出是天命，又传说有一副极为俊朗的皮相，连天帝都亲口夸他是几万年来的新仙中最俊的，九天八荒的男女神仙全都巴望着能见一见他的仙姿。婚宴那日，桑璃同许多仙家一样想见见这位天姿之神，不过没料到后面出了那档子事，什么都没见着，直到前年龙三太子说要编六界美男品集他才又记挂起这位，真不想今日能在这种花柳地方遇上，看来皮相好的人，大抵都是风流的吧，又比如他的小师弟。
“原来是暮玖君，幸会幸会。”桑璃客气地拱手还礼。
“昨日我还到冥司府去寻过尊者，不巧尊者不在，今日能在此遇到，实在有幸。”
“哦？找我？”桑璃微有意外。
“再过半月便是我修行劫至，想劳烦尊者借司命薄子一看。”
“哦，若只是看看，那便简单了。”桑璃顺手在身后一探，一本黑色的册卷就拿在了手上。
暮玖客气地接过司命薄，不费什么劲就翻寻到了自己的那页，迅速地扫看完整个劫命之后不禁蹙了眉头，但又迅速恢复常态，合上司命薄递还给桑璃道：“多谢司命尊者。”
桑璃笑容满面地收起薄子道：“按常理，仙家们历劫，我都会派司命史去通传引领，不过即是君上已经看过这薄子，那我就省了回事，半个月之后就劳烦你自己到冥司去一趟。”
暮玖笑着一含首，又道了声谢，引诀离去。
暮玖离去，桑璃摸着下巴想了阵事儿，然后一挥袖，面前的墙壁便平空多出一道水镜，里面映出两个正在街上走着的身影，男子长身玉立一脸风流，女子面貌不甚绝色，却看着灵气的很。
桑璃满意地隐去影像，在嘴角露出个笑，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