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辞职已成定局
（1）
乔乔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短短的三个月产假后，公司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早晨挤奶的时候，她还信心百倍地跟老公张士铭展望未来：“放眼我们公司，除了我，谁都HOLD不住行政部。你别用你那小眯眯眼瞅我，行政事务无大小……”
“是是是，你厉害。乔大主管，卑职恭迎您大驾归来！”
张士铭谄媚着，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缝，但并不妨碍他透过这一丝视线来搜寻乔乔傲人的双峰。乔乔自怀孕以来，打着为孩子着想的旗号，生生把张士铭逼成了俗家和尚。张士铭忍耐得辛苦，加上公司里有年轻漂亮的小妖精，天天千娇百媚一口一个张总地唤着，他真担心哪天自己精虫上脑，擦枪走火。
眼光春光无限，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乔乔一瞥张士铭欲火难耐的样子，心下了然。可她偏偏不解风情，麻利地放下衣服，拧紧了奶瓶。为了坚持母乳喂养，乔乔加入了“背奶”大军。还没上班，她就做好准备，将多余的母乳挤出来，倒入储奶袋，一个一个贴上挤奶的日期，满满当当，占了冰箱冷冻室两大格子。
在家宅了三个多月，第一次离开儿子出门上班，乔乔不放心。检查完儿子的“口粮”，她心满意足，轻手轻脚溜进婆婆徐美丽的房间，将熟睡中的小脸蛋儿亲了又亲。
徐美丽压着嗓子，表情夸张：“别弄醒他，快放下！”
乔乔不想跟婆婆有太多的互动，出了房门才冲张士铭撇嘴，拿起葱油饼和包就往外走。
张士铭受着荷尔蒙的蛊惑，哈巴狗一般跟了出门，殷勤地拉开车门。可惜他屁股还没坐稳，就听乔乔抱怨：“老张，你妈什么时候回去呀？看你这一脸痘，不是我不情愿给你泻火，而是你妈在这，我亲一下儿子都跟做贼似的，要是再跟你怎么地，她得冲进来抓嫖！”
“怎么能那么说！妈是怕你把孩子吵醒了。你看，不还给你准备了早餐嘛？我说亲爱的，你别再你妈我妈这样说来说去的。咱妈听见了，心里又该难受了。再说了，她还不是为了照顾宝宝和你才搬来的。”说起亲妈，张士铭顿然从荷尔蒙的控制中挣脱出来，他不想因此引起争执，及时刹车，“好了好了，你到了！”
车在乔乔公司门口缓缓停下，张士铭还惦记着晚上能有浪漫的二人世界，摇下车窗，热情周到地补充：“喂，下班了还是我来接你。”
“废什么话！你不来谁来！”
回到职场的感觉真好！
乔乔仰视着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感觉自己像回到蓝天的小鸟。她松快地舒展着双臂，全然不顾旁人惊异的眼神，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远了。许是在家穿惯了拖鞋，高跟鞋没走几步，她就觉得吃力，施施然挤进电梯，正好碰见人事部经理赵大军。这人油头粉面，乔乔对他没有好感，却碍于他是老板的亲戚，不得不挤出稀疏的笑容应付：“早啊，赵经理。”
赵大军一双黄鼠狼眼睛惯会扫描，眨眼的功夫就将乔乔从头到脚瞅了个遍，最后锁定前胸：“啧啧，乔大美女，几个月不见，丰满了不少嘛。”
乔乔只好捏着嗓子颤着音调：“再丰满也比不过你。”
“你们行政部，有大变动咯。”
赵大军深知在乔乔这里讨不到便宜，也捏着嗓子，学着乔乔说话的口气，冒出来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尖声尖气的，真是成了精的黄鼠狼！
乔乔心里骂了一声，待电梯停了，赶紧抬抬脚往行政部走。一路上，遇见了几个素日里关系交好的同事。乔乔热情洋溢地招呼，对方却像见了鬼一般，敬而远之。
怪事！
乔乔嘀咕着，一脚踏进办公室，冲着几月不见的下属招呼：“亲爱的们，乔帮主回来啦！”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回应者寥寥，稀稀拉拉的问好声听起来很是尴尬。只有跟乔乔关系磁石的小文员周凌，顽皮地吐吐舌头做鬼脸，亲热地摇晃着乔乔的胳膊：“帮主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这段时间，我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乞丐，没人疼没人爱！走，我们去聊聊！”
说话间，周凌拽着乔乔就要往茶水间走。
不期，一个窈窕的身影袅袅婷婷走来，那三步一摇的走姿看得男同事两眼放光。来人是李副总的秘书小何，别看她对男同事笑如春风，见了乔乔，却一副良家妇女公事公办的样子，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乔乔，李总有事找你。”
乔乔应了声，跟在小何后面走进小型会议室。
李副总分管行政、人事，公司里都说他是笑面虎，总能乐呵呵地把人给收拾了。乔乔瞅着他一脸快溢出来的笑容，心里不停打鼓。
李副总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手里将乔乔的档案扬了扬，装模作样：“乔乔，你一毕业就来了我们公司，第一份工作还只是文员。厉害！短短五年时间，坐到了行政主管的位置。我听你们行政部那群小姑娘，都喊你乔帮主——”
“嗨，不过是私下玩笑。李总，你还是有话直说吧。你这回顾过去，我听得实在心慌。”
“那我就直说了。你休假这几个月，一直是我的助理小何在行政部做协调工作。我立马要调去管理生产和采购，所以行政人事这边，我已经跟上头提议合并成一个部门。至于部门经理人选，上头已经点名让人事部的赵经理负责——”
赵大军这乌鸦嘴，果然应验了！
乔乔心里咯噔一下，但多年的职业素养，她早就练成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她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只是这笑容让李副总看得隐隐不安。
“乔乔，说起来我们也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我刚才已经说了，你的能力我们大家有目共睹。只是，你现在才生了孩子。做了这么多年行政，想必你也知道，公司对哺乳期职工有一些特殊的安排。因此，我已经跟上头打过招呼，安排你去做后勤。工作相对轻松，很适合你安稳度过哺乳期。”
乔乔耐着性子听完，眼里的笑意更浓了：“那我度过哺乳期之后呢？公司打算如何安排？”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待会儿赵经理会详细安排你的工作内容。乔乔，我今天很忙，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李副总的二郎腿已经规整落地，蓄势待走。
乔乔无奈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她清楚缘由。当年入职，李副总还只是一个部门经理，他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乔乔已经有了张士铭，婉言拒绝了他的美意。别看他嘴上说着无所谓，心里却记恨着这一段过往。尤其是当上公司副总，他总有意无意地扔小鞋。但明面上，他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凑合凑合也就应付过去了。
如今职位下调，赵大军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位是老板亲戚，说话行事从来毫无顾虑，哪里还会照顾什么面子里子，看谁不顺眼，就会使劲折腾谁。
早上在家准备上班那股兴冲冲的劲头瞬间烟消云散。
乔乔垂着头，叹了口气，刚走进办公室，赵大军就瞪着他的黄鼠狼眼睛来了。
“乔大美女，乔帮主，不好意思，得委屈你了，从今往后，你负责后勤，办公桌在那头。”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挥了挥，浓郁的烟味儿呛得乔乔连连后退。
乔乔顺着手势方向看去，那是办公室里最靠里的角落，桌上蒙了一层灰，想必很久没人坐了。她的文件夹和电脑杂乱地摆在桌子上，好不热闹。
“咳咳咳——”赵大军装腔作势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负责后勤，安装电脑、整理办公桌这种事，本来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所以，乔大美女，你的办公桌还得你亲自收拾。”
整个大办公室的人虽然都各忙各的，但并不妨碍他们将赵大军的话听得一字不落。每个人都暗暗地看着乔乔，期待这位乔帮主反戈一击。
但乔乔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小职员，她没有接话，径直拿了抹布朝角落里走去。赵大军见状，咳了几声，挂了一脸猥琐的笑容出去了。
周凌看不过意，也取了一块抹布来帮忙。乔乔感激她，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单独出去吃了小火锅。
“帮主，赵大军这个老色狼，以后真的是人事行政部的头儿？”
乔乔叹了口气：“私企呀，能力再强也架不住人家裙带关系。”
“按理说，已婚已育妇女在职场中是最受欢迎的。公司招聘不都说了，已婚已育优先考虑吗？为啥李副总放着你这么强悍的部下不要，非得让那老色鬼上位？”
“小周，公司的水有多深，你哪里清楚。我以后罩不住你了，你可长点心呀。”
周凌嘻嘻哈哈，一双杏眼早就瞄住了乔乔丰满得快撑破衬衣的胸部：“罩得住，你罩大！”
“去你的！小丫头，什么时候能有个正形！你再耍流氓，小心把单纯懵懂的小男生吓跑了！”
“哪能！现在的男人，就是榴莲，又黄又臭，哪里还有什么单纯懵懂！”
乔乔点一点她的额头：“但榴莲好吃呀！”
两人说笑着，好像又回到了三个月前的美好时光。但乔乔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这家公司的职业之路，怕是要走到头了。
（2）
乔乔降职的事很快在公司传开了。几个也曾被调岗降职的已育女同事，在QQ上建了一个妈妈群，很快将乔乔拉了进去。
乔乔扫了一眼群名——“妈妈大本营”，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笑。是呵，她也是妈妈了。虽然还是个新手，但对孩子的爱，并不比那些有经验的妈妈们少。
生过孩子的女人，聚在一起，三句话离不开老公孩子。
同事A说：“其实调岗也挺好的。乔帮主，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吗？我想不开，舍不得那份工资。现在想想，少那么一千块钱，跟早点回家看到孩子比起来，算个啥呀！”
同事B干脆把她女儿胖乎乎的满月照晒了出来：“乔乔，看看我闺女小时候。呀，小不点的时候，可真好玩。”
照片上胖乎乎的小婴儿带偏了话题。大家开始轮番晒照，把自家孩子的照片爆出来欣赏。
以前，乔乔不理解那些晒娃狂魔：明明是塌鼻梁小眼睛，整个一肉团子，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居然能歪曲事实将这么个小肉球捧得比俊男美女还可爱迷人！而今为人母，她不知不觉间鬼迷心窍，也觉得世上所有的婴孩都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可爱得让人快要融化。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她才想起来，今天还没有给婆婆徐美丽打电话，也不知道挤的母乳够不够，儿子睡了几个小时，婆婆有没有又抱着他颠来颠去？
一连串问题让她来不及思考工作问题。她索性打了电话给婆婆：“妈，宝宝睡得好吗？奶够吗？今天嘘嘘了几次？”
徐美丽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悦：“查岗呀？不放心你自己回来带。”话不投机，她没等乔乔解释便挂了电话。
乔乔拿这位一根筋婆婆毫无办法。
当初她和张士铭谈恋爱的时候，张士铭丑话说到前头，率先将自家老妈的坏脾气倒了个一清二楚。他说：“亲爱的，我妈就是那德行，只要她认准的事，软硬不吃。所以嘛，我们没事少惹她。”有了这一针预防针，乔乔学乖了些，避免跟婆婆硬碰硬。
其实，坐月子至今，几个月相处下来，乔乔觉得，徐美丽就是偶尔轴一点儿不愿变通，嘴巴上狠，但心眼不坏，做家务带孩子更是一把好手。如果家务育儿是满分为一百的试卷，她愿意给这位婆婆打七十分。
既然在婆婆这里问不出所以然，乔乔不准备碰钉子，直接电话打给了张士铭：“老张，你问问你妈，宝宝在家怎么样了，我问她，她不高兴呢。”
“上班不到一天。乔大主管，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行。你以前怎么教育我的，公私分明——”张士铭刚签下一个大单，他的心情就如窗外的一派春光，格外灿烂。
“净说废话！我就是担心宝宝，你快给我打电话。”
妻令如山，张士铭很快打电话回家一一过问。
“行了，咱妈比月嫂还专业呢。你工作怎样？”其实，张士铭已经料到乔乔回去的日子不好过。她坐月子期间，他已经听了一耳朵风声，只是担心影响乔乔身体恢复，才堵住不说。再者，他也有他的小算盘：乔乔碰了一鼻子灰，肯定得回家安心带孩子，正如他意，干嘛提前给她打预防针让她有备而归。
“还能怎样？”乔乔叹气，朝四周看了看，直接挂掉电话发短信：“老公，这一次我真的要回家吃软饭了。卖力工作了五年，抵不过人家亲戚。赵大军这个老色鬼，成了我的新BOSS，我被调去做后勤了。呜呜呜……”
张士铭早就料到了结果，他不愿意在个性稍微强势的乔乔面前显得自己乘人之危，短信编得滴水不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乔乔看出来了，张士铭的倾向，是支持她辞职撂挑子。
这种关头，倒显出男人的经济能力在家庭中的重要作用了。如果小夫妻俩收入中等以下，被房子这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哪里敢想辞职。幸而张士铭是个小公司老板，一年收入供全家小康生活，毫无问题。他早就不在乎乔乔那份工资了，早就有劝她回归家庭的小心思。不过他清楚，乔乔把这家公司看得重，绝不肯轻易辞职。而今，乔乔示弱了，他正好能催促她当全职太太，还能顺便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何乐而不为呢。
张士铭的好态度换来了好结果。
下班之后，乔乔同意了张士铭的安排，先吃烛光晚餐，再看爱情电影。本来一切都在张士铭的掌握之中，眼看今夜的鱼水之欢即将到来。
到了电影院门口，乔乔却捂着胸口低声嚷起来：“不得了！不得了！奶涨了，我得回去给宝宝喂奶。”虽说地下停车场不像大街上人来人往，但电影快开始了，来车库泊车的人也不少。
胸快涨成一个球，为人母后，乔乔全然没有少女时期的娇羞，她顾不得那么多，拉开专门为背奶准备的提包，找出奶瓶和吸奶器，掀开衣服挤起来。
张士铭可不愿意这大好春光被旁人看了去，他手忙脚乱地遮挡，很是不满：“你忍一忍不行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把你胸前那两点充气注水了，你试试难不难受！”乔乔气呼呼地挤完奶，顺手装进提包：“走吧，回家，不看了。”
“票都买好了，只有十分钟就进场了。你总是埋怨说我不浪漫，安排了看电影你又不看，那我咋办？”
张士铭一脸期待。
乔乔知道自己把他憋太久了。
她的表姐孙静娴曾秘授夫妻之道——男人嘛，你不把他喂饱了，他就会跑出去偷食。乔乔一贯秉承，但怀孕生子打破了平衡。她恨自己没有分身之术，一心难以二用，照顾了儿子，就没精力再照顾老公的需求。
“老张，对不起啦，下次吧。电影什么时候都能看，宝宝在家肯定是饿了。平常这个点，他早就哭着要奶吃了。”
她给了个无比歉意的表情。张士铭却会错了意，一时心猿意马，逮着她就在副驾上亲起来。
“老婆，好老婆——”张士铭的气息越来越重。
乔乔半推半就，被吻得有些动情。两人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张士铭趁机提议：“老婆，我们今晚在外面住好不好？”
“唔——”乔乔刚想答应，不料又涨奶了。母性光辉瞬间战胜夫妻感情，她一把推开张士铭，喘了好几口气，态度坚决如烈士：“不行！宝宝夜里要吃奶。”
张士铭如斗败的公鸡，气红了脸：“宝宝，宝宝，你现在三句话离不开宝宝。乔乔，你现在跟那些天天把家长里短挂在嘴上的家庭妇女有什么区别！”
“家庭妇女怎么了？你妈也是家庭妇女！张士铭，你这个当爹的有没有良心！儿子在家饿得嗷嗷叫，你脑子里尽是裤裆里那档子破事！”乔乔彻底火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爱越来越浓郁，而张士铭却始终吊儿郎当，没有一点为人父的样子。
“唉！”张士铭叹了一口气。他也疑惑，为何一向热爱床上运动的乔乔，变成了如今的贞洁烈女。
话一出口，乔乔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绷着脸将头转向车窗。
张士铭不再说话，发动车子回了家。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路。
徐美丽却毫无察觉，她气呼呼地端上饭菜：“下了班不早点回家，在外面浪啥浪！宝宝都饿得直啃手。我喂了点奶粉，他睡了，先吃饭吧。”
怎么能喂奶粉呢？跟你说了多少遍，母乳的营养最好！
话到了嗓子眼，乔乔硬生生咽了下去。她钻进卧室，凑近婴儿床。宝宝已经睡熟了，卷曲的眼睫毛上还挂着几朵泪花。
可怜的孩子！
乔乔想象着他饿哭的样子，眼泪簌簌。
（3）
张士铭不说话，尽管在外吃得肚子滚圆，但为了不拂老妈的面子，还硬撑着喝下一碗鱼汤。
徐美丽纵然再迟钝，也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点问题了。她把儿子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审问：“你跟小乔怎么回事？我看她那样子，一脸丧气，你惹她了？”
“妈，我可是你亲儿子。你现在怎么站到乔乔那边了？她还能有啥事，不就回家晚一点耽误喂奶了嘛，哪里值得哭哭啼啼！”
徐美丽伸手就在张士铭胳膊上拧一把，“什么叫回家晚一点？你没听建宝宝那哭声，房子都要掀翻了！”
张士铭有点理亏，嘴上还嚷嚷：“宝宝！宝宝！你们一个个的，心里只有宝宝！”
“你懂什么？小猫小狗生了崽儿，都不让人靠近。你知道产后抑郁症不？我今天听小区保安说，就我们前面那小区，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抱着才满月的儿子跳楼了。小乔心气大，你是男人，多担待！”
“听风就是雨！”张士铭有点后怕，打开手机上网搜产后抑郁症，越看越邪乎。无精打采、困倦、易哭……糟了，每一条都跟乔乔的症状对上了号。他举着手机进屋，直接将搜索的内容递给乔乔：“老婆，对不起。我以为孩子生下来就没啥事了。我以后会注意，尽量照顾你的感受。”
乔乔泪眼朦胧地瞟了一眼手机：“你什么意思？”
“我妈说母猫生了小猫都不让人靠近。你现在母性大发，我不该刺激你，不该那么自私。”
乔乔早就将客厅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听入耳朵，她破涕为笑：“油嘴滑舌！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就是见不得宝宝受委屈，一看见他哭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就心疼得跟玻璃渣似得。”
“没事，你这是产后内分泌失调，以后注意控制情绪。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跟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哭鼻子。”张士铭温和地拿纸巾给乔乔擦眼泪。一碰到乔乔柔软的身体，他又开始撑帐篷了。
乔乔觉察到异样，体贴地推他一把：“去洗澡，宝宝还在睡呢，抓紧时间。”
张士铭拿了军令状，刷牙洗漱前后不超过十分钟，连衣服都懒得穿，裹了一条浴巾直接朝乔乔扑去。
严格说来，这还是小夫妻俩禁欲以来第一次亲热。从妈妈模式切换到妻子模式，乔乔居然有些生疏了。张士铭不得要领地撩拨了好几分钟，乔乔还僵硬着身体，双腿直挺挺地绷着。
“老婆，你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真下不去手。”张士铭有些泄气，趴在乔乔耳朵边调侃。
乔乔一眼瞥见婴儿车内宝宝在蹬腿，不由得催促：“磨蹭什么呢，快点，宝宝好像要醒了。”
“他还是个小奶娃，知道啥呀，没事。”张士铭还在努力地上下其手。
婴儿车内的小被子已经踢开了，宝宝一双莲藕般的小腿在用力地蹬来蹬去。小家伙扭过头，刚好视线对着乔乔。乔乔心虚地瞟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神，再也无法继续：“不行，宝宝盯着我呢，我受不了那眼神。”
“那就别看。”张士铭抓起被单将两人光溜溜的身体裹起来，正待长驱直入。
老公、孩子！乔乔感觉快要被自己深爱的两个人分成两半。算了，几分钟，很快就完事了。她忍受着张士铭的粗鲁，心里不停地喊着快点快点。
婴儿车里的宝宝，搜寻不到乔乔的脸，张开嘴巴哇哇大哭。乔乔烦躁地扭了扭身体，张士铭还在卖力地抽动，不肯停歇。
“搞什么，宝宝哭了，快起来喂奶！”徐美丽使劲拍门。
宝宝受到惊吓，哭得更敞亮了。
张士铭彻底歇菜。他不甘心，裹好浴巾直奔卫生间，到了门口又折身回来拿手机。乔乔隐隐听得里面传出来一阵夸张的叫声。她有些惊讶，快速穿好衣服，抱起宝宝喂奶。
徐美丽听得哭声止了，松了口气，“你们也别睡太死了，宝宝有点动静就要起来看看。”
“妈，我知道了。”乔乔机械地回答，皱了皱眉。
张士铭速战速决，不一会儿便裹着浴巾出来，往床上一瘫，拿起手机玩游戏。
乔乔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但现在关键时期，她只顾得了儿子。至于张士铭，只要他不乱来，玩游戏这种小事，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一想到，他居然靠爱情动作片解决了裤裆问题，她不免有些尴尬。
面对张士铭这样的床上运动爱好者，夫妻间那档子事，不彻底解决终究是个隐患。
乔乔深吸一口气，待宝宝入睡，笑意盈盈黏过去：“还能再战否？”
张士铭大喜过望，赶紧扒了浴巾压上来：“当然！”
乔乔夜间要起来好几次喂奶，睡意早就禁受不住压制席卷而来。这一回，张士铭动作温和，她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里，被宝宝的哭声吵醒，乔乔才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占了整个床，而张士铭裹着被子蜷缩在一侧，活像受气的小媳妇。
哄宝宝入睡后，乔乔睡意全无。
糟糕的夫妻生活，摇摇摆摆的工作。她有些困惑，好端端的日子为何变成如今这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当初跟张士铭结婚，两个人你侬我侬，走到哪里都是连体婴儿。怀孕后，张士铭更是倍加呵护。到底是什么时候，彼此间连亲吻也变得敷衍了呢？
乔乔一个激灵。
徐美丽！
婆婆徐美丽来了之后，她就变得拘谨了。别说接吻，就连张士铭上班出门前的拥抱都省掉了。
问题，真的是因为徐美丽的到来引起的？乔乔不敢确信。
第二天上班，她急嚷嚷地在妈妈群里咨询，想知道同样经历生育的女人们，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因为婆婆而遭遇夫妻感情问题。
话题很快变成婆婆吐槽大会。
同事A说：“我婆婆来了之后，我就成了家里的批判对象。什么没有主动给她儿子盛饭啦，什么地没有拖干净啦，诸如此类。我的婆婆，就是要一个免费的保姆，而不是儿媳妇。”
同事B也倒苦水：“我婆婆才奇葩呢，她不准我们锁卧室的门。有一次我们正打算干坏事，衣服刚脱完，她推门进来了。”
乔乔目瞪口呆，原来她还不是最惨的。
同事们猜测到乔乔的难题，纷纷给她支招：让婆婆回自己家去。
她们说来说去，无非一个理由：本来长辈和晚辈的生活习惯就不一样，容易产生摩擦。尤其是思想观念，碰撞的火花足以烧毁一个家庭。
乔乔很犹豫。毕竟有徐美丽，她才能放心上班。
（4）
也许，是自己想差了？
乔乔满腹疑问，趁着外出办事的间隙，去找表姐兼死党孙静娴答疑解惑。
五年前，生下女儿点点，孙静娴就辞职在家当起了全职妈妈。这位辣妈，惯会享受生活。她将锅碗瓢盆一应琐事交给家里的三个保姆，是个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柜。
乔乔找来时，孙静娴正在美容馆做保养。一瞥表姐丰满的上围，再看看自己快要掉到肚皮上的两只大球，乔乔很泄气。
孙静娴恨铁不成钢地点拨她：“就你现在这身板，这德行，张士铭对你那猴急样堪称‘二十四孝’！乔乔，夫妻之间就那么点事。你别忘了，你先是妻子，再是妈妈。我知道，你现在满心都是你那肉丸子小屁孩。不过，要是你不给张士铭解决生理问题，自然有人帮他解决。我听我们家伟业说，他那小公司做得顺风顺水，你长点心，别让他被那些喜欢抢占胜利果实的小姑娘给撬走了。”
“他敢！”乔乔笑嘻嘻地讨问良策：“姐，你是怎么做到在妈妈和老婆这两种角色间自由切换的？”
孙静娴没回答，按摩完毕，才慢悠悠地换好衣服，带乔乔到楼下喝咖啡。
“哪有什么切换。你以为这是选择题吗？乔乔，大部分女人生来就是陀螺，得在老公、孩子、事业之间不停转动。当妈跟当老婆，并不矛盾。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觉得非要二选一？”
乔乔抱怨：“姐，你当然可以啦。姐夫那么有钱，家里有保姆带孩子做家务，你名义上是全职妈妈，实际上什么都不管。哪像我呀，大晚上起来喂奶三四次，还得跟床做殊死斗争起来上班。现在管了后勤，所有人都冲我吆喝，回到家只想躺着睡大觉。这时候张士铭再贼兮兮地侵犯我，我真想一脚把他给踹出去。”
孙静娴品了一口咖啡，笑得云淡风轻：“你说得好像我没经历过哺乳期似的。我那时候奶不够，拼命追奶，点点像树懒一样全天挂在我身上，我都被她吸出血来了。乔乔，我们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你别那么贪心，想什么都抓在手里。听姐一句劝，工作嘛，什么时候都能再找。零到三岁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期，妈妈的陪伴很重要，错过了，说不定是一辈子的遗憾。以后孩子大了，你想让她像小时候那样粘着你，人家早就跟三朋四友玩嗨了，哪里还想当你的小尾巴。”
乔乔若有所思：“姐，三五年之后，我就老了，再出去找工作，会不会毫无市场了？”
“已婚已育女性，在求职中不是占有优势吗？你做过行政的你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家庭就是有所分工。既然张士铭赚的钱够你们一家子吃吃喝喝了，你干嘛还要苦哈哈地去你那鸡肋职位寻找自我价值？人家国外，家庭主妇可是正当职业。老一辈还讲究男主外女主内呢。就是你们这帮被知识灌溉出来的新女性，才觉得职场是你们的天地，家庭是你们的束缚。”孙静娴滔滔不绝，就连一旁的服务员也伸长了脖子听她高谈阔论。
“姐，也不是那个意思。自由是有代价的，现在社会对女人的要求也高。既要跟男人同场竞技，还要回家当好贤妻良母。多重角色，鸭梨山大！唉，如果你不是我姐，我都怀疑你是张士铭请来做说客的。”
孙静娴抬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刚刚修好的指甲，摇头晃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乔乔，我再重申一遍，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得学会将有限的精力用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要不然，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你就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乔乔撇嘴，针锋相对：“所以你孙静娴的事业就是贤妻良母、老公孩子热炕头？”
“当然！”孙静娴慵懒地伸伸懒腰，拿起手机：“喂，你都出来俩小时了，你们公司的人都不管管？”
“管什么呀？设计部的扫描仪坏了叫我出来修，又没人规定我必须两小时内回去。”
话音刚落，赵大军的公鸡嗓子就在电话那头嚷嚷开了：“乔乔，就算买个新的，人都该早回来了。你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半小时内不回来，我算你无故旷工！”
乔乔懒得跟他瞎扯，直接挂电话。没一分钟，周凌又来催命：“帮主，快回来！赵色鬼新官上任，说不定第一把火就烧你。”
“行了，苦水倒完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该你的事你逃不掉。磨洋工不是良策，乔乔，快回去吧。”孙静娴也附和。
乔乔无奈，拦了车快速回到公司。她刚从设计部交差坐到办公桌前，赵大军便顶着满脸油光来训话：“公司不养闲人！你要是占着茅坑却便秘，最好挪个位置，别浪费资源。”
“得，我才知道，你的工作，就是拉翔！”乔乔嬉皮笑脸，全然没有往日工作时的干练模样。反正在这个职位上，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再也不想什么职业理想，人生抱负了。
“行行行！你厉害！我没工夫给你掰扯，下不为例！”赵大军气哼哼地走了。
周凌在QQ上呼她：“帮主，要是得罪了赵色鬼，可没好果子吃。”
“跟他这种人，废什么话！”
“帮主，我想辞职。”
“你不是立志要做女强人吗？”乔乔盯着对话框，惊异地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搜寻周凌的身影。
周凌嘴角含笑，冲她飞快抛了个眉眼，手敲得键盘霹雳巴拉：“我怀孕了。帮主，我想安心待产，做一个好妈妈。”
“公司有产假，你可以上班上到生啊。恕我冒昧，我知道你家那位的条件不是很好，你们不还在供房吗？不上班，房贷怎么办？”
“我老公升职拿年薪了，我们努力了好久想要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我小时候就是因为父母不在身边，一直很羡慕别人有父母陪伴。我不想我的孩子再重蹈覆辙。我想好了，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过法。熬一熬就过去了，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乔乔被说得心动。
如果结婚生子是我们人生中无法绕过的一环，面对其他愿望，我们是不是该有所取舍？
孙静娴不上班，那是因为她眼光好，找到了一个赚钱像印钞机那么容易的老公。她没有物质压力，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而周凌，在万千的打工族中，不过是一粒微小的浮萍。她居然也想以孩子为重，放弃好不容易谋来的这份工作。
乔乔想不通，揉揉眼睛，打开邮箱。全是赵大军发来的，各种细琐的安排。她机械地填表统计：财务部的灯坏了，要马上换；卫生间的洗手液快用完了，得跟采购部报申购单；销售部的公车需要保养了……
鸡零狗碎，有意义吗？
她看着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忽然单击右键建了文档，打了大大的辞职信三个字。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写呢？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工作，还要不要继续？
（5）
虽说从被调岗的第一天起，乔乔就装模作样哭天喊地跟张士铭控诉人事安排不公，时时刻刻说想辞职回家享清福。但真正要她辞职，她却拿不定主意了。
乔乔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私企，从打杂的文员做起，一路升到了行政主管。这份工作，于她而言，并不只是简单的赚钱工具。她倾注了太多的精力和感情，如真的要离开，心里着实不舍。
舍得，有舍才有得。可是，该如何取舍呢？
下班回家的路上，乔乔忽然想到一个人，撇下张士铭往小区中的一栋楼走去。她的大学同学，闺蜜兼死党——陈亚楠，也住在这里。
乔乔一向只求现世安稳，陈亚楠跟她截然相反。
她有着清晰的人生规划，每一个步骤都经过精心设计。刚毕业就结婚买房，生完孩子就送回乡下老家，自己则朝着职场女强人的目标大步飞奔。几年下来，陈亚楠在公司呼风唤雨，成了销售部数一数二的精英骨干。她随便跺跺脚，公司老总也得忌惮三分。她的女儿茵茵也被父母照看得很好。
乔乔看过照片，那古灵精怪的小模样的确惹人疼爱。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在旁人眼里，陈亚楠正是人生赢家的代名词。
表姐孙静娴是不折不扣的全职妈妈，当然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古人有云，兼听则明。乔乔想，还得听一听这位职场女强人的意见，折中对比之后，再做决断。
她敲开房门时，陈亚楠还坐在沙发上开视频会议。她的老公李伟抱着手机，躲在一侧跟同事打电话商谈着工作事宜。
乔乔审视着一身职业装的陈亚楠，心里叹气：职场女性，就得南瓜这样的，才具备话语权。否则，站在不痛不痒毫无技术含量的岗位上，时刻都有被替换的危险。
陈亚楠招呼乔乔进屋，端了果盘零食过来，继续缩在沙发上处理工作。
乔乔有些不好意思：“南瓜，我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改天？”
“给我五分钟，马上搞定。”
陈亚楠说到做到，五分钟后会议结束。李伟打电话订餐，探出头来征询意见：“老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等会外卖来了你们先吃，别管我。”
乔乔惊讶：“你们不开火做饭？”
“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做饭。再说了，有做饭这功夫，我还不如打电话去回访客户。”陈亚楠笑着叹了口气，挑起精心修饰过的眉毛：“说吧，你这回又有啥大动作？”
“啧啧。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怎么就知道我是来找你讨主意的？”
“搞销售嘛，得懂点心理学呀。你看你眉头紧锁的小样儿，说没事也就骗骗你家张士铭那种马大哈，骗我啊，火候不够。快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乔乔好奇地盯着陈亚楠：“我才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对：毕业五年，就是同学间拉开差距的一个时间节点。南瓜，你现在是职场白骨精，而我呢，还是个一事无成的小角色，唉！不同人不同命！我这份工作可有可无，打算辞职呢。”
“辞职！”陈亚楠跳起来，双手抱肩，居高临下：“乔乔，你真是不可救药。想想电视剧里那些可悲的家庭主妇，整天就是家务、孩子、老公，半夜里伸长脖子等花天酒地的另一半回家。出门浑身油烟味，不到四十就满脸皱纹。你脑补一下这画面，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乔乔被她凌厉的目光看得心虚，语气也越发飘忽：“没有——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现在不是流行辣妈吗？我要是辞职回归当家庭主妇，那也得是一光鲜亮丽的辣妈。”
“辣妈？乔乔，没有钱，没有时间，你确定你辣得起来？我知道，你家张士铭这几年来生意越做越大。但是——”陈亚楠瞟了一眼卧室，压低了声音：“现代社会，夫妻间也要明算账。你要是没有收入，天天跟张士铭伸手，你看他会不会自大得要上天！钱攥在自己手里，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的脸色都不看。更何况，长期不上班，你哪里跟得上时代节奏，以后张士铭聊他的客户，你聊育儿经和菜市场，明显画风不配。再说了，你那婆婆，现成的保姆，你放着孩子不让她带，不是白白浪费资源吗？”
陈亚楠噼噼啪啪说了一大通，条理清晰，句句在理。
乔乔无力辩驳，干巴巴地道了一声“再考虑考虑”，垂头丧气回家。
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她发现，家里的讨论比在陈亚楠家更热闹非凡。
原来，乔乔的父亲乔治庸也在跟张士铭讨论乔乔的职业问题。
张士铭期望乔乔回归家庭：“爸，她那工作，比牛还累，钱比清洁工还少，起早摸黑的，真不如在家带孩子。”
乔治庸扶了扶镜框，声音低沉却格外有力：“小张，我把乔乔交给你，不是让她伺候你，而是觉得你能让她过得幸福快乐。工作累一点，只要乔乔做得开心，也无可厚非。我的意见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的徐美丽搓着手出来，装作从餐桌上拿餐巾纸擦汗的样子，说得漫不经心：“亲家，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女人嘛，总是要顾家一点，男主外，女主内，不也挺好吗？”
“呵呵，是挺好。”乔治庸并不打算跟这位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亲家母掰扯。
乔乔听见老爸的口气不太好，担心掐起来，赶紧开门进屋。
见乔乔回来，乔治庸起身，拿起餐桌上的保温桶，递过去：“喏，你杨阿姨煲了猪蹄汤，非要叫我送来给你尝尝。难为我走这一路，乔乔，你送我下楼吧。”
徐美丽佯装热情：“亲家，饭都做好了，就在这吃吧。”
“不了，”乔治庸笑得格外谦和：“我再不回去，老杨该骂了。”
乔乔扫了扫婆婆和老公吃瘪的表情，知道老爸话里有话。她只得依照吩咐，跟在乔治庸身后，出了大门。
才刚进电梯，乔治庸绷了一脸的和颜悦色顿时烟消云散。
乔乔连忙卖乖：“哟，老乔，你秀恩爱都秀到我家里来了。杨阿姨长杨阿姨短的，你们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嘛。”
乔乔妈妈在乔乔年幼的时候因病去世。乔治庸不愿女儿受委屈，拒绝了无数人的说合，独自一人抚养乔乔。近年来他才留意到个人问题，在居委会的安排下，跟小区里丧偶多年未曾生育的杨阿姨组成了新家庭。夕阳红燃烧得有些旺，两个人虽然结婚不久，却跟小年轻一样，如胶似漆。
乔治庸经不起女儿戏谑，刻意板起脸来：“哼，别绕远了说我。我就说说你和张士铭。他们老张家，已经出了一个徐美丽，天天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现在，还妄想把你变成徐美丽第二，简直让人作呕。乔乔，我把你培养出来，不是送给他们老张家当免费保姆的。”
乔乔不期望张士铭一家被老爸打了差评：“爸，瞧你说的，什么免费保姆，我婆婆要是听见了，心里又该难受了。其实，不是张士铭要求的，是我自己想辞职回家带孩子。”
“你昏头了！”乔治庸连连跺脚：“工作不好，可以重新再找。没人带孩子，我和你杨阿姨可以全权负责。年纪轻轻的，应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正是打拼事业的好时机，怎么能窝在家里浪费光阴！你想想，你一个重点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居然窝在家里带孩子，说出去多让人笑话。乔乔，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不希望你屈才。”
“行了，你的意思我懂。爸，你走回家得两站路呢，要不我开车送你？”乔乔实在不想听老爸新学来的女权主义理论，想赶紧把他送回家。
乔治庸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说服力，长长叹了一口气：“乔乔，你是成年人了，我希望你做任何事，都经过深思熟虑。爸上年纪了，有些话你不爱听，我不多嘴。生活是自己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自己得有分寸。要是有什么难处，可别瞒着爸爸。你快回去吧，我打个车，很快就到了。”
乔乔听得鼻子发酸，待乔治庸坐上出租车走远了，她还愣愣地看着城市的灯火，不知所措。
她木然地回到家，见了一桌子汤汤水水，毫无胃口。偏偏徐美丽还一个劲地劝她喝汤，美其名曰有汤才有奶。
切，我又不是奶牛！
乔乔心里忿忿，趁徐美丽转身去厨房，果断将油腻腻的鱼汤倒进张士铭的大碗里，钻进卧室逗弄宝宝。
（6）
不过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却也会卖萌耍乖，见了乔乔，又是蹬腿又是伸手索抱。他清亮的笑声像一串快乐的音符，将乔乔的心也融化了。
生命就是这般神奇。他不知不觉间到来，一点一点长大。从最开始只会嗷嗷啼哭，到如今笨拙地翻身。怀里的婴孩如此弱小，让她禁不住生出无限同情和勇气来。
孩子，妈妈会用尽全力保护你、照顾你，陪你长大，让你拥有一个快乐幸福的人生。
乔乔在心里郑重承诺。
母性以压倒性的胜利打败了世俗种种。她向来追求安稳生活，而今，为了孩子，却愿意冒险，尝试回归家庭，做极不稳定的家庭主妇。
人生不怕重头再来。即便因为回归家庭，遭遇种种问题，我也会迎难而上，力争做一个优秀的妈妈。
乔乔握着孩子的手，已经有了答案。
张士铭轻手轻脚进了房间，一副讨好模样。
乔乔逗弄着孩子，心下了然。
孙静娴曾跟她分享心得——夫妻之间，谁占据主动权，谁便有指挥权。乔乔并不愿意指挥谁，但是也不甘心被张士铭指挥。她谨记孙静娴的经验之谈，并不急于立马跟张士铭坦白决定：“老张，怎么着，跟你妈合谋要把我逮回家当黄脸婆？”
张士铭习惯性地讨好，两只手不老实地贴上来，匝住乔乔的腰：“你看你上班才几天，人都瘦一圈了。我们以前不是说好了，你负责美貌如花，我负责致富发家。”
乔乔嘴巴动了动，没话说，莹莹笑意看得张士铭心里直犯怵。
“老婆，你别这么春光明媚地看着我，我吃不消，”张士铭打着哈哈掩饰尴尬，手开始不老实地往上移：“昨天你作业只交了一半，今天交另一半呗。”
乔乔清楚，张士铭惯会的伎俩就是温柔攻势。
她放下已经入睡的孩子，佯怒挡住他的手：“少来这套。坦白从宽，你跟你妈到底怎么合计的？我爸今天是真动气了。”
张士铭讪讪坐在一侧，眼睛极不老实地看着乔乔傲人的双峰，咽下口水，才慢吞吞地解释：“我爸性格扭，生活自理能力又差。离开我妈，他真的成了留守老人。老婆，你也知道我爸那个脾气，他不想来跟我们过，我妈长期在我们这，俩老人长期分居也不是个事儿。我妈也是在你跟前犟，要面子，私底下跟我提了好几次想回去照顾我爸。她又担心你说她不是好婆婆，不想给你照看孩子，两头为难。我琢磨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干脆让我妈回去照顾我爸，我们自己的孩子自己带，也学你表姐那样，找个保姆，你在后头看着就行，不会太累。”
张士铭所说，分毫不假。
乔乔的这位公公——张远山，是个退休的中学语文教师。他和徐美丽的婚姻，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他负责将工资一分不少上交，徐美丽负责将家里照看得井井有条。也许是徐美丽太能干了，张远山这辈子，连碗筷都不曾主动收拾过。出门了，如果不是徐美丽找来准备好的衣物，他连袜子在哪都找不到。
乔乔曾私底下跟张士铭嘀咕——你爸怎么是这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状态，也就是你妈，换了别的小老太太，看谁能把他伺候得那么舒坦。
张士铭嘿嘿地笑，那是咱爸妈感情好。
现在想来，哪里是感情好啊。分明是张远山这精明的小老头，用他的固执和懒惰硬生生把头脑简单的徐美丽培养成了家务十项全能。
乔乔低着头，假模假样地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答复：“哟，我可担不得拆散公公婆婆的罪名。辞职这事，我得从长计议。反正你别指望我像你妈那样，饭碗端你手里，衣服袜子放得整整齐齐。我天生就不是伺候人的料！”
“亲爱的，只要你回家看着宝宝就好。家务琐事，交给保姆。”
“就你想得美。”
“那是我老婆长得美，我可不就是越想心里越美嘛。”张士铭腆着脸，略略抱怨：“老婆，我们好久都没有像以前那样——”
乔乔听得客厅里徐美丽走路时夸张地吧嗒声，条件反射一般，绷紧了身体躲闪到一边：“你妈还没睡呢。”
张士铭无奈地摇摇头，掏出手机玩游戏。
又是游戏！
乔乔有些烦躁，就不能聊聊公司的新鲜事，聊聊未来的打算规划吗？
谈恋爱的时候，两人经常躺在大学操场的草地上，一聊就是大半天。那时节，仿佛有说不完的情话，谈不尽的主题，总是恨时间太短。每一晚在女生宿舍大楼下，都像生离死别那般依依不舍。
如果一生只恋爱，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乔乔恨恨地看着张士铭的侧影，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怒火。
张士铭，你要是敢继续玩游戏，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小女生般赌气的心理游戏并没有持续太久。滚滚倦意快速袭来，乔乔很快进入梦乡，居然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一旁的张士铭听得惊异，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将乔乔的鼾声录了下来。零乱的长发遮住了眼睑，张士铭调皮地伸手替她理了理。乔乔不自觉地扭头回避，慵懒的睡相让人心生怜爱。
好吧，看在你当妈妈当得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原谅你长期以来的冷淡。
张士铭附身在乔乔额上印下浅浅一吻，顺手将打鼾的视频发到了乔乔的微信上。为了不影响乔乔休息，他又缩成一团，尽量让乔乔四仰八叉霸占大半个床位。
当妈妈后，乔乔的睡眠很浅，张士铭的小动作，她迷迷糊糊记了大半。早上到了公司，一大堆事务等着处理。乔乔忙了半天，去卫生间挤奶的时候，才把手机拿出来翻了翻。
我居然打鼾了！
乔乔满脸惊异地看着屏幕渐渐暗下去，一抬头便看见周凌调笑的眼神。
“啧啧！不得了！帮主，你真是越来越man！”
“别打趣我，等你肚子里的这个出来了，你就知道，当妈这个工种是多么地具有建设性，能把一个天天风花雪月的小女人变成粗粝强悍的女汉子！”
周凌给了一个假装害怕的神色：“哎哟，人家好怕！”她故作神秘地从身后拿出辞职报告：“帮主，我撤了！你要不要跟我同进退？”
“晕！你的速度这么快！”乔乔快速地扫了一眼辞职报告，一看到各部门领导签下的“同意辞职”几个大字，心里隐隐刺痛。周凌在公司也待了四个年头了，工作也算兢兢业业，上头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大笔一挥就同意她辞职了。
“哼！赵大军那老色鬼，想把部门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他巴不得我们这些老人统统自行滚蛋。帮主，你别犹豫了，公司追逐的是利益最大化，不是讲情怀地方。”周凌瞥了一眼乔乔手里的挤奶器：“再说了，我可不希望我孩子的口粮是在卫生间生产出来的。帮主，你别嫌弃我说话难听，当妈了，咱都得为孩子考虑。”
那我们自己的未来，谁来考虑？
我们的一生，是女儿、妻子、妈妈、奶奶或者外婆。但我们同样也是我们自己呀。难道，我们就该在永远没有尽头的琐事里，消耗掉整个人生？
值得吗？
想起儿子可爱的面庞，乔乔不再犹豫。
挤奶不太顺畅。很快有同事在外面敲门，不耐烦地问好了没。
乔乔无奈，快速将奶瓶装进背包。“我打算下午提交辞职信。就算要辞职，我们还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将手里的工作忙完，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
周凌撇撇嘴：“我知道我知道！帮主，咱都是有始有终的人。”
（7）
回到办公室，乔乔果断打印了辞职信。
她敲开赵大军办公室的时候，这位凭借裙带关系爬上来的新官，正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脑屏幕吞云吐雾。
“哟，赵经理，你这是要成仙了吗？我好像记得公司明文规定，办公区域禁止吸烟。咳咳咳，”乔乔夸张地咳嗽，把辞职信扔到他跟前：“我辞职。”
赵大军眯着小眼睛，扫描仪似得将乔乔从头看到脚，随后才慢吞吞地掐灭烟头，拿起辞职信一字一顿地看起来。半个小时之后，他才抬起头，慢悠悠地问，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虚无而空洞。
“乔美女，辞职？你确定？”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乔乔长长舒了一口气：“反正我在你手下是没办法工作的。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在意面子上的敷衍。”
“爽快人！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赵大军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乔乔姣好的面容：“不过，少了乔大美女，我的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嘻嘻，我想李副总也不会同意你辞职。毕竟你们之间——咳咳咳！”赵大军话说了一半，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乔乔实在受不了他这副猥琐样子，打算速战速决：“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是要走的。手里的工作我已经做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她不待赵大军说话，逃也似的走了。
乔乔的辞职并没有周凌顺利。
没过多久，李副总的秘书小何就绷着一张冰山脸将乔乔领进了小会议室。
李副总看上去有些生气，“啪”一声将乔乔的辞职报告扔在桌上，赌气似的冲乔乔下达命令：“坐！”
乔乔似笑非笑，屁股刚挨着舒软的办公转椅，李副总便用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乔乔，你是不是对赵大军的升职很不满意，所以撺掇部门员工辞职？才一个上午，我就收到了三封辞职信，还不包括你的！”
“冤枉！”乔乔微蹙眉尖，做委屈状：“李总，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大能耐。我要真这么厉害，为何不直接带着大家一起跳槽！我想清楚了，你前段时间说得很对，哺乳期妇女，夹在工作和家庭之间确实有些吃不消。为了不给公司拉后腿，我才主动请辞。”
李副总往前挪了挪椅子：“呵！说得还挺好听的，那为什么你产前不辞职！还不就是跟一般见识短浅的女人一样，贪那点公司福利。”
“李总，你说得不完全正确。生育保险那是国家给我们这些女人的福利，不是公司的施舍。”
李副总略略往后靠了靠，手指在大腿上来回轻敲。几分钟之后，他绷紧的脸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乔乔，如果你不喜欢做后勤，那就调到我马上要接管的采购部来做采购吧，我这正缺人手。我们以前不也合作得很愉快嘛，你回去当家庭主妇，实在太浪费了。”
乔乔不愿意跟他多谈以前合不合得来的陈年往事。无非就是，他扔小鞋子，她穿得利落。
她站起来，声音里没有一丝动摇：“李总，我已决心辞职，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么好的职位还是留给更有能力的人吧。至于公司批不批准，已经无关紧要，即便是赵大军要扣我这月工资，也无所谓。反正我不在乎那么点钱。李总，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再见！”
没等李副总发话，乔乔甩着大长腿离开了会议室。
QQ上，周凌发过来一个奸诈的表情：“帮主，前情人来劝了，你动不动心呀？”
乔乔扔过去一枚炸弹：“八卦！我心坚定如铁，任谁劝也是白搭。”
“嗯，家庭主妇走起！”周凌发来一个奋斗的动图。
乔乔盯着屏幕，心里却一片茫然。
怎么走得起？
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她倒是都熟悉，但要用它们做一桌子饭菜，却是难事。
乔治庸宠女儿，从小到大，几乎不让乔乔接触家务。乔乔的家务能力，还是在跟张士铭热恋时期，拼了命要展示贤惠才有所提升的。而她所谓的贤惠，也不过是给他洗几双袜子。而今，家庭主妇这份考卷，她恐怕只能得一个大大的零蛋。
“周凌，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家政公司，找个保姆吧。”乔乔想了想，还是暂时用保姆来解燃眉之急。
“帮主，我老公又不像你家印钞机张老板，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可得精打细算，哪有钱挥霍请人伺候。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呀，已经买了N多育儿书籍，还下载了不少烹饪教程。”
周凌回复着，快速发来十几个电子文档。
乔乔一看文件名，顿觉头晕脑胀，干脆点击了拒绝。她在网上浏览了几家家政公司，打算回头找孙静娴一起参谋。
找保姆是大事。当初，孙静娴家的保姆，第一个总是偷东西，水果、酒水之类，消耗特别快；第二个爱请假，动不动就要两三天，说是回老家看孙子；第三个倒是很勤恳，等警察上门了，他们才发现这是一潜伏在家的人贩子。跟保姆们斗智斗勇了几年，孙静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扫几眼就能从家政公司挑出合适的保姆来。
反正快要加入家庭主妇的队伍了，有孙静娴指路，起码能省了绕远路。
乔乔打着如意算盘，张士铭也跟她想到了一处。凡事找保姆嘛，他们家又不是缺那么几千块钱。他想着挣表现，打动乔乔早点辞职，还没到下班时间便驱车来到乔乔公司楼下。
左等右等，不见乔乔身影，却瞧见李副总甩了长腿精神抖擞地朝自己走来。情敌见面，哪怕是昔日情敌，张士铭也立即挺立了身姿，等待交锋。
李副总这回，却只是以一个上司看待员工家属的姿态跟张士铭点了点头：“张总，莫非是你要求乔乔辞职的？”
辞职？
乔乔昨天在家里还一副不情不愿的受气包模样，今天居然主动请辞！这妞儿，肯定是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张士铭异常感动，回味着提问里的关键词，立马来了精神：“哪能呀，我是替她不值，她待那岗位太屈才了，我们老张家又不差她那一份工资，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可拦不住。”
李副总摇摇头：“可惜！”
他大步流星走远了。
张士铭余光里觉察，他那一叹，还真有点惜才的意思。不过，自己老婆天天在情敌手下工作，还真没有安全感。
辞了好！
见到乔乔出来，张士铭简直乐开了花，“老婆，你真是太好了。你放心地当你的富贵闲人，我绝不横加阻拦。”
乔乔惊讶：“谁告诉你我要辞职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不是？”张士铭笑得眼角都快长出笑纹来：“你们李副总，刚才还责怪我不该要你辞职。”
“真没劲，预备的惊喜被他搅合了。”
张士铭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拉住乔乔：“他搅合的事情还少吗？反正，我们今后就离他远远的。”
两人相视微笑，甜蜜得让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