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邙·萌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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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折辱

瑞安孟家四代人出了十九个名将,在瑞安城西郊的孟家墓园旁,是一座座衣冠冢,皆是跟随孟家的将士。

卿卿直至今日也没看见自己父兄的尸体,只是听说太子将自己的父兄安葬在西郊墓园中,不过消息真假还有待考证。

孟家人原本剩她和蓝蓝两个,但蓝蓝如今已经改了霍姓,所以说曾经辉煌过的战神家族,只剩她一个无志亦无本事的未亡人。

她病好后,霍遇几次在她那里吃了闭门羹,恼怒回屋后,突然发觉自己的情绪竟被她左右实在不该,于是拟好令,将她发落去做军妓。

他不觉得可惜,不过一副好的胴体,往后还遇得见。

消息是先传到郑永那里的,他曾为孟家家奴,即便身为一个与她无关的祁人,也不愿忠良后代沦落去那种地方。可他又贪恋在霍遇身边的安逸,不敢亲自去求霍遇,于是去哀求谢云棠。

谢云棠暗骂了一句,一个前朝女奴的生死实在与她无关。但因受人所托,她不得不将那个小女奴的性命保住。她自己不愿去霍遇跟前求这个情,只在用膳时状似无意地说起:“孟家如今只剩了她一个,倒也可怜,不过送去军妓营里,有千千万万的姐妹陪着怕是比在王府更好些。”

霍遇无视了她的阴阳怪气,却把她说的一句话记在心上——孟家只剩了她一个。

祁朝末年,许多地方军队都壮大成了军阀,但霍遇唯一看得入眼的只有孟家——真正的王师。

他从前就忌惮孟家,孟家人虽和他们效忠的朝代一并亡了,但他对于这个姓氏的警惕仍在。霍遇对卿卿那一眼高看,无非是因她的姓氏。

经谢云棠这么一提醒,他也才发觉,孟家只剩了卿卿一个,莫说她生性怕死又愚钝,就算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也无法在他的身边激起任何风浪。

谢云棠也不懂霍遇,但她对男人的了解多过卿卿,能救卿卿的只有卿卿自己。

霍遇晨间下的令,午膳之后就去了外面,他的原话是晚上回来不想再看见卿卿在府里。

谢云棠眼看都要出发了,还不忘去劝导卿卿一番。

“你这脑子,真不开窍,你去和他服个软,他还真能把你送去那肮脏的地界?”

卿卿歪着脑袋,不解道:“既然王爷不是真的想把我送去那里,我为何还要去和他服软?”

谢云棠心想,真是个榆木脑袋。

卿卿接着道:“他待我好或待我不好,他心里有数,我左右不了。”

谢云棠已不知卿卿是真傻还是装傻,意识到她在战俘营一待就是七年,不懂男女间的利害关系也情有可原。

在战俘营,佟伯能够教卿卿诗词和家国大义,但女子该懂的,佟伯教不了她,她只能自己跟着战俘营里的女子学。

战俘营里别的女子是那样长大,她也便那样长大;别的女子哪般变老,她也哪般变老。

她对男女事的初识,都是因霍遇。

第一次被霍遇强占了身子,她醒后想过寻死,战俘营里的一些女人说,女人被外族男人碰了身体就该死。

可卿卿第二天醒来,除了身体酸痛了些,心里难受,并不觉得这是该死的事。

第二次被霍遇作弄厉害了,她是真的觉得羞耻,由心底到汗毛,都耻于露在他的面前,可尽管如此,该死的也是霍遇,而不是她。

霍遇给了她身体上的疼痛,也给了她恨。

但女人并不是天生就要恨男人的,她却恨着霍遇——这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自己也说不出来。这东西没有形状,没有气味,却有强烈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将她包围。

国仇家恨以及她自己与霍遇的仇,不容许她去讨好霍遇。

谢云棠鸡同鸭讲,万般的咒念化作一声嗟叹。

“你现在和他拧,吃亏的还不是自己?我也是心够宽,竟劝你去引诱我自己的丈夫……我的意思并非引诱,且这段时间,你把你的小骨气放下,往后就能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了不是?”

“我明白的。”卿卿咬着唇,但其实明白又如何?她一开始就知道对待这些有权力的人,讨好的话最有用,她只是做不到而已。

谢云棠见时候不早了,车夫已等她多时,她和卿卿交代了几句太子来了要如何去做,便匆匆离开。

霍遇夜里归府,去浴房沐浴,却见伺候的丫鬟是卿卿。

卿卿也不想伺候他洗澡,上一次险在水池受辱,她不喜欢这个湿漉漉的地方。霍遇看到她就糟心。

他抿唇,问道:“不是让你走了吗?”

卿卿跪在池边,抬头看他:“王爷不是真的要赶我走。”

这话霍遇是肯定不信的,但她的眸子晶亮晶亮,像天上的星子,看起来诚恳真挚。

“谁说的?”

“我猜的。”

“你倒聪明了,你又是怎么猜的?”

“王爷烦心时,会抿嘴。”

他的唇本来就薄,时常抿唇,唇线都很冷峻。

“本王偏不信你这谎话精。”

不信如何?看到她水灵灵的一双眼睛,他就迈不开步子。浴池边湿热,卿卿穿着女侍单衣,水汽将她的衣服打湿,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呈现诱人的模样。

氤氲开的水雾绕在她周身,构造出一个美好的陷阱。

……

北邙山的雪又壮烈又频繁。

她的家乡瑞安,冬天也只有雨。

北邙山对卿卿来说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和其他战俘被驴车送往这里之前,她就知道有个地方叫北邙山。

她七岁那年,守着北邙山的是父亲和长兄。

战乱年间消息闭塞,一封家书可能半年寄得到,可能永远也寄不到。她写了一封又一封送去北邙山的信,等到的唯一回音,是长兄在小栾坡战死的消息。

她这有限的人生,仿佛都是在空等和失落中度过。

她在她所憧憬的北邙山大雪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苦的日子,霍遇却突然出现——其实没有他的出现,日子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差。

现在唯一的好,是她不再担心蓝蓝会像他的同伴一样被当作猎物射杀掉,他将享受她这辈子都不能再靠近的荣华富贵。

杨柳青以为得了霍遇宠幸,便能得他眷顾,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冷血,第二天,她就被他赏给了部下。

卿卿觉得残忍,又不忍说,给霍遇斟茶的手抖了,茶水洒了出来,霍遇眉头皱了皱:“罢了,把桌子擦干净吧。”

卿卿愣怔了,这么慈悲,都不像是霍遇。

卿卿依言拿抹布去擦桌上的水渍,身子被突然的力道带去一旁,霍遇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臂箍着她的身子:“为何一见我就皱着脸?”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她惧他,恨他,他当然知道。

“王爷不想听的。”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我不喜欢什么你都知道,却都做了。孟卿枝,你好大胆。”

纤长的睫毛垂下,掩住她内心的慌张。

“罢了,跟我说说霍煊的事吧。她在你们孟家……过得可好?”

“母亲病重后,家里大多事都是煊姐顾着,大哥出征和你打仗后,她就信佛了……也是在佛前病逝的。”

他叫她讲点有意思的事,她却专挑这些没用的话来说。

“难怪霍珏那小子嫌你不会讲故事,净拣别人不喜欢的说。”

“蓝蓝在你面前说我不是了?”

“说别人的事说不好,说说你自己吧。”

“哦……”她也就十四年短短人生,实在乏善可陈,人生所有的重大事件都发生在将八岁那一年,霍遇大抵也不会喜欢听。

“王爷是要听你喜欢听的,还是你不喜欢听的?”

“都要。”

“小时候的事我意外地记得很清楚……我小时候娇气得很,煊姐儿教会了我爬树翻墙……有一次我从树上跌了下来,脖子擦伤了一片,留疤不好看,母亲就请了沈师傅在伤口处为我画了一只蝴蝶……就是这只。后来遭逢变故,佟伯将我和蓝蓝救了出来,然后我们就一同来到了这里。那时我恨不得让所有的邺人去死……但是有时,我们的同胞也能比邺人更坏。我十岁那年,有个新来的士兵,他要佟伯教他汉字,然后偷偷把口粮给佟伯……他比战俘营里的许多人都要好。只是没多久,他便去了战场,来年我们就听到了他战死的消息。好坏善恶原来不是绝对的……”

“那你以为,本王是好人还是坏人?”

卿卿咬着唇,不愿说下去。

“嗬,你倒也老实。别咬了,这是本王的东西,你莫要咬坏。”

说罢,他便低头掠住卿卿的唇瓣,细细品尝。

“本王厌烦了你之前,你身上每一处都是本王的。”

“王爷……呜……”胸前的柔软被人握紧,卿卿疼出了眼泪。

“霍遇,你简直……禽兽不如。”

她来来回回只会骂这几句,但一声“霍遇”让他觉得无比顺耳。每次她叫他王爷,别说那声音背后藏着多少心不甘情不愿了,这一声“霍遇”,将她心底的气全都发泄,反倒动听。

“往后我与卿卿独处,准你这样叫我。”

他叫她卿卿,沉沉的嗓音似一种从地狱升上的引诱。

“小东西,上次你很喜欢对不对?”

卿卿不知怎的就被他抱上了床,四面帘子掩着窗,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泻入,她不太能够看清霍遇的脸,也不敢去看。

她将自己的五感封闭,把他的一切都抵挡在外。

欲海浮沉,却似白昼的一场梦,虚虚假假,唯有伤心是真。

若说卿卿有什么好,话少人美,心思简单。

霍遇放心地留她在身边,也因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她就一个简单的目的——杀他,还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卿卿大病初愈,精神头还不足,霍遇兴致说来就来,一大早将她叫醒,扔了一件男装给她。

卿卿换好衣服出来,见霍遇眼角有笑意,却又板着脸嫌弃:“衣服都穿不好,真是愚笨。”

他高估了卿卿,才以为她会穿胡人男子的服装。

他伸手把卿卿扯到眼前,替她将腰间排扣系好。

她问:“要去哪里?”

霍遇用冷冽的目光斜睨她,告诉她这不是她该问的。

出了王府,只见门口以哈尔日为首,共三十多名骑兵整装待发。

霍遇把一匹红褐色的马牵到她的面前:“骑得稳吗?”

卿卿点头,从他手里接过马缰。哈尔日一干人不可置信地等着看笑话,卿卿踩上脚蹬上马,那马儿刚开始乱跺着蹄子,卿卿见状,吹起口哨,马儿渐渐平息下来。

霍遇眼底情绪复杂,但最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方才她吹的口哨,应当是霍煊教的,因为这是霍遇和霍煊一同在一个匈奴马奴那里学的。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边防,卿卿算了算日子,也到了霍遇去边境巡视的日子,但不知他这次为何要带上自己。

要去边境,得翻过北邙山。

按理说,下了这么多天的雪,北邙山应该被大雪封了,然而并没有这种情况出现。

每年冬天下大雪,军营都会派遣奴隶去山上扫雪,肃清山道。

光是翻山就需要半日,山那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尽头的天,没有边际的土地,除了山底下将士的营帐,只有零星几座眺望台散落。

驻边的将士来向霍遇汇报情况,霍遇眉头紧锁,很久后,卿卿都见他眉头蹙着。

霍遇喝过了热茶,招手唤来卿卿。

卿卿觉得自己似他养的小狗一般,呼之则来,但不敢不上前,这里她人生地不熟,再稍稍远一些就是匈奴境地,常有饿狼出没。若惹了霍遇不悦,他把她扔去匈奴人那边,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额头有几缕碎发凌乱,霍遇将这些碎发拢至她的耳后:“真是个傻东西。”

转眼间,他又抬高声音道:“把人带上来!”

被押解上来的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团枯骨烂肉,腐烂的味道让霍遇掩鼻。

“你去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人?”

卿卿先是摇头,霍遇道:“看仔细些!”

卿卿道:“若有一日我成了这样子,王爷认得出吗?”

“关键时倒是尖牙嘴利的,不过你放心,卿卿化成灰我都认得。”霍遇冷笑,手上的动作示意士兵把那囚犯的脸抬起来。

那张脸对上卿卿,卿卿突然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她扭过头,对霍遇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不认得!”

“可要本王提醒?”

卿卿终究服了软,霍遇见她的眼里泪水闪烁,满意地勾唇:“认得了?”

“不认得。”

“我的小女奴忘性这样大,只怕有一日连本王也不认得了。那换个问题,这人说孟家藏了一张图在你这里,可有此事?”

闻言,那面目模糊的囚犯死死盯住卿卿:“你是……是小小姐?”

霍遇道:“既然卿卿不愿认你,那就是个无用之人了,留着反而多占口粮,拖下去喂孟九吧。”

卿卿又是一颤。

她在同辈中排老九,故乳名就叫小九儿。霍遇喊了声孟九,她以为他是在叫自己。

直到过了一阵,哈尔日牵来一只黑色羌狗,霍遇拿着块肉干哄它过来:“孟九,吃肉。”

原来他给自己的狗起了名字叫孟九。

卿卿见那黑狗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占了它的名一般,她躲开狗的目光,一旁的霍遇下令道:“把这堆烂肉绞碎喂给孟九。”

他所指的是下面跪着的囚犯。

卿卿却只垂下眼,躲过这一切。

她从未低估过霍遇,但他知道的比她所想的更多。霍遇处理完该处理的事,来帐篷里看她,她将身子缩在胡床上,正在翻一本兵书。

兵书素来晦涩难懂,她所看的这本是古籍,一般人读来如翻天书。

霍遇冷笑:“看得懂吗?”

卿卿将书页合上:“我孟家的书,如何看不懂了?”

“据我所知,你家中出事时,你也不过和霍珏一样大的年纪,就认得这些?”

卿卿翻开扉页,指着扉页上鬼画符似的一团黑:“这个,我刚学会写字时写的。”

这里是霍遇的营帐,有许多他的书籍。

祁朝皇室旧世族的家业都被邺人瓜分了,瑞安城归属于晋王,卿卿也是看到这些旧时父亲书房的藏书后,才知道孟府原来是被霍遇给占了。

“我杀你父亲的副将,你为何不救他?”

霍遇双手撑在胡床两侧的扶手上,将她圈住,低声问她。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卿卿觉得自己的睫毛都能碰到他。

“他是无用之人,早晚会死。你决心已下,谁也拦不住……何况……他从前出卖过我父亲,我也恨不得他死。”

“那你说说,本王要找的东西在不在你身上?”

“我是不希望王爷找到的,所以不论那东西在何处,我都不会和你说实话。”

二人感受着彼此的气息,此刻说什么都显得不再重要了。

“那本王就先搜身。”

卿卿不知是否所有男人都这样,任何话题都能扯到这事上。

霍遇的手伸进她的衣领,毫无间隙地握住她的绵软,不怜惜地揉弄着。卿卿立马变脸:“我孟家的所有都被你占了,你还要这般折辱我吗?”

“谁叫你没个姐姐妹妹的?你那两个兄长,个个是本王仇人。本王不羞辱你,还将你当宝贝一样供着?”

他手上故意使出恶劲,逼出卿卿的眼泪。

她鲜少流眼泪,就算在床上受了他欺负,也强忍着不愿意流眼泪,这时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泪珠子不停地掉。起初霍遇还觉得不大稀罕,但这眼泪掉多了,他总有一种浪费的感觉,仿佛她的眼泪是珍珠,不该这样挥霍。

他把手从她衣服里拿出来,粗粝的拇指在她脸上摩挲,她又委屈又倔强,反倒哭得更加厉害。

“我当卿卿是宝贝,是心肝,那卿卿当我是什么?”

她哭得越厉害,霍遇越不正经,后来一口一个心肝儿宝贝儿地叫,她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去捂霍遇的嘴:“你不要再说了!”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知自己方才身份错位,做了错误的事。

“别哭了,真是比霍珏那小子还不如。”

“他小时候一哭,我就打他,他才不敢哭。”

“哧……你这是盼着本王打你吗?”

“最好一巴掌打死我算了,让我随着我的父兄去了,也不至于以后再遭委屈。”

她触景生情,第一次跟霍遇说这么多的话。苍茫的北邙山,她只有霍遇一个聆听者。

说完,她又垂下了眼,霍遇就在那单薄的眼皮子上亲了亲。

入了夜,卿卿伺候霍遇洗完脚后,又去换了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身。

他倒不像军营里那些野人一般的汉子,下了战场讲究得很。军营条件不如王府好,洗澡实在是件奢侈的事,现在又是冬天,卿卿觉得将就一天也没什么。霍遇在这样的条件下却依旧要她烧水给他擦身,她怨道,自己一个姑娘都没那么娇气。

虽入了冬,但北邙山这边仍有不少活动的虫蚁,霍遇的手臂不知被什么虫子给蜇了,起了一片红疹,卿卿立马查看自己有没有被咬,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异常,才松了一口气。

“你还有没有那个绳子?给本王系上。”

“哪个?”

“上次打猎时,你给穆潇的。”

卿卿明白了他指的是防蚊虫的绳子,但谁会随身带着那东西,而且是大冬天。

“没了。”

“你腕子上的,给本王。”

卿卿解下自己手腕上的绳结,递给霍遇。

“给我戴上。”

她把身上最后的佩戴物给了霍遇,脖子上、手腕上都是光溜溜的。霍遇想起身上戴着的东西,从脱下的衣物里找出来:“上次你把佩玉给了谢云棠,本王说要给你送个其他的你也没要。这玩意儿是你们祁人给我的,说是能辟邪。你跟了本王,怕是得气醒你土里埋着的祖宗了,戴上这个,免得他们来找你麻烦。”

他手里是一块貔貅玉,卿卿接过来,又当着他的面系在脖子上,他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像安抚孟九那样抚摸她的后脑勺,以示对她的奖赏。卿卿僵在他怀里,不敢动弹。

白天行了一天的路,霍遇也累了,晚上只是摸了卿卿几把,再没其他折腾。直到身后沉稳的呼吸传来,卿卿才松了口气,想要下床去一旁的榻上睡,但无奈霍遇的双臂把她箍得紧,她维持这个姿势将就了大半夜,最终败给了睡意。

入夜又是一场悄无声息的雪,哈尔日一大早就探路回来,说大雪封了山路,估计得等上一天才能清扫完山路上的雪。

这意味着他们需在这里多逗留一天。

放眼望去,白色雪原像个巨大的棋盘,山峦、帐篷、戍边的士兵,如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霍遇大清早去遛狗,卿卿走出帐篷,被雪光照得睁不开眼,适应了许久,才见一只在雪地里狂奔的黑犬。

半人大的黑犬向卿卿奔来,她吓得失色,眼看她魂飞魄散了,那狗停在她脚下,冲着她的靴子不断哈气舔舐。

卿卿定在原地,霍遇在离她五十步开外的地方负手而立看好戏。

卿卿急道:“王爷,快管管您的狗!”

霍遇拍掌,呼唤了声:“孟小九!”

他拿来项圈圈住孟九的脖子,牵住孟九后,卿卿才敢靠近他一些,但始终隔着安全距离,生怕那大黑狗扑上来撕碎了她。

“王爷,它怎么不咬我?”

战俘营里的军犬都是见人就咬的。

“本王的狗,素养自然高,怎的,想试试被咬的滋味?”

卿卿“恨屋及乌”,这狗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已经被霍遇这只疯狗咬过,她不想再被他的狗咬。

她眉梢落了雪,自己不知。霍遇放走孟九,上前几步贴近她,伸手去拂她的眉梢,她欲躲,但被他的另一只手锁住后腰,后退不得。

他温热的手掌落在卿卿冻得发红的脸颊上,她的脸向另一边偏去。

“知不知为何我要给孟九上锁?”

卿卿摇头。

“不是怕它去咬别人……是怕它跑远受伤,或为人所误伤,本王找不到也救不了它。”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固执认真,卿卿试着去注视他,可他目光太深沉,如无底的深渊,引诱人堕落。

光天化日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拇指上的老茧摩挲着卿卿的眉、卿卿的眼:“这究竟是怎样一双眼睛,叫本王魂牵梦萦……”

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给卿卿投下旱地惊雷,卿卿宁愿这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你若点头,这次翻过北邙山,你就是我晋王府上的人,待打完匈奴,你就跟我回瑞安……正好谢云棠也喜欢你,日后不会有人为难你,我晋王府上有你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卿卿,你可愿意?”

她露出为难的脸色,霍遇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脑,浅笑道:“你知道的,本王喜欢听实话。”

“王爷,这事从不在卿卿的一己之愿……我的家人,我死去的同胞……他们不准许我这么做。”

“这么说来是不愿意了……罢了,本王也不愿强人所难。”他仍旧是方才镇定自若的模样……他永远是这个模样,“本王太忙,不能时常陪着孟九。既然孟九占了你的小名儿,看来与你甚是有缘。本王这次打算带它回去,正好身边缺个照料它的,你和它同吃同住好了,看养得好,本王另有赏赐。”

他平静外表下的反复无常卿卿早已经习惯,从到他的身边起,她从没做过更好的打算。

他说要把她丢给那只大黑狗,说到做到。

北邙山西边有间茅屋,那地方可以说是北邙山最偏僻的一处,背靠着北邙山,四方只有那一间陋舍。

到了夜里,狂风大作,如山鬼的呼喊,孟九叫个不停,方圆几十里,除了荒山,就一人一狗。

董良从西域回中原,途经邙关,在此落脚,因为是老友,霍遇已经懒得再去设宴招呼,而且太子不久后就到,他也得收敛下,便也拒绝了一些听到风声要大摆筵席的官员的建议。

叫人找了几个能歌善舞的祁女,两个人私下相会即可。

“想来你去西域这一趟看腻了胡女,就找了几个祁女给你除腥气。”

董良嫌恶道:“莫把你的口味强加于我。”

“偶尔出来尝尝荤也无妨。对着家里那粗茶淡饭也吃得津津有味的,我只佩服董兄一人。”

“当年一起驰骋沙场的弟兄,就只剩你一人未成家,我的幼子都会叫爹了……”

霍遇端起酒杯:“你家那小儿子,上次我给了块糖就冲着我喊爹。”说罢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开怀,让董良想起那时在战场上,兵马物资什么都缺,几千伤兵在山沟里等不到援兵。霍遇那时左肩中了三箭,他自己也残了一条腿,竟还能在星空下谈天说地。

酒尽,余味苦涩。

董良不愿扮坏人,但皇帝和太子将劝说霍遇尽快成家一事委托于他,就算怕了霍遇这张冷脸,他也得硬着头皮上。

“你肯与谢云棠生孩子?依我看,你后院那么多女人,不如找个身体健康的趁早生一个,谢云棠进门后就过继给她,你和她也井水不犯河水,不正合你意?”

男人就是这样,酒下肚前谈的还是家国大事,几杯下肚,话里就离不开女人。

霍遇曾有过一场婚事,不过现在早已忘了自己曾娶的女人的模样,他虽热衷美色,却也不过将那些美色当作种情趣。

“本王尚未踏平匈奴,无颜成家。”

董良将那句“你做的无耻事也够多了”收回腹中,赔着笑:“成家立业也不耽误,你这样久了,只怕顶不住朝里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战争何时都有,男儿气血这几年却是顶峰。”

“难怪你急着生了三个,原来是怕过了这几年就生不出了。”

董良气急败坏,他指着霍遇鼻子道:“你可等着,哪一日你生不出儿子痛哭时,别怪我笑得猖狂!”

霍遇捻起小小的耳杯,嘴角噙着笑。光风霁月,他却要和董良一个不懂风趣的大老爷们抱团饮酒,实在是浪费光阴。

台上的祁女奏了一首新曲,他听来耳熟。

他命卿卿仿画时,她会一边哼着曲儿一边画,有时太过认真,他出现在身后都不会察觉。

董良道:“这支曲子可是有来头的。当年祁朝初立,匈奴猖狂,孟家的老将军二十七次北征,最后一次上战场时已是满头华发,百姓感动,一路将他送行到东怆关,沿途不断有新的百姓加入送行队伍中,当时他们就唱着这支曲子送他出关。果真那一次,老将军大败匈奴。这曲儿是个好兆头。”

提起孟家,董良难免想起被霍遇所囚的孟家小女儿。

董良上次离去时卿卿被锁进蛇窝,回来时她又被霍遇发配与他的藏獒共处,董良哂笑:“好好一个姑娘家,在你这儿都快被逼成万兽之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