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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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达尔文选择了博物学

达尔文改变了现代人的世界观和处世原则,我个人觉得他对当代世界的实际影响要远大于其他科学家,伽利略、笛卡儿、牛顿、麦克斯韦、爱因斯坦、爱迪生、奥本海默等等可能都望尘莫及。或者这样说,所有这些科学家都为今天盛行的“现代性”做出了实质贡献,而达尔文似乎最贴近群众,百姓似乎天生就能“理解”他的“简单”理论。进化论的导向是那样强烈,对普通百姓的暗示,就像对科学家、对政治家的启示一样“明白无误”(其实相当多是误解、误导),他的科学“成为维多利亚时代后期自由主义的精神支柱”。

在学术界,“达尔文”始终是个麻烦,当然也就成了学术研究的“富矿区”。关于达尔文的学说本身,进化论的社会、文化、政治含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争论。不同时期争论的焦点在变换着,有些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2009年是达尔文诞辰200周年、《物种起源》发表150周年的特殊年份,全球居民借机思考一下达尔文的遗产,非常有意义。

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翻译出版的达尔文传(戴斯蒙德(Adrian Desmond)、穆尔(James Moore)著,焦晓菊、郭海霞译,《达尔文》,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年),有578页,约70万字。在“达尔文产业”中,这部新传记自然有其独特的地位。最近一两年,这家出版社在中国科学文化和科学传播出版方面,异军突起,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达尔文》非常重视科学编史学的进展和新出版的史料。其中《达尔文书信集》(简称CCD)到1991年出了7卷(到2008年出到第16卷)。1985年长达750页的《达尔文笔记》出版。在同一年,收入1.4万封往来书信的《达尔文书信编目》面世。这部新传记很好地吸收了这些新披露的材料,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以更宽广的视角,描绘了一个血肉丰满的达尔文形象。更确切地说,本书描绘了达尔文一生所经历的那个时代、社会的风貌。这部书除了关注科学内容,也格外关注宗教、政治、社会以及各种各样的“事理”。这部书也于1993年获得美国科学史学会的戴维斯奖(Watson Davis and Helen Miles Davis Prize)。据我所知1994年林德伯格(David C. Lindberg)的《西方科学的起源》、2004年休斯(Jeff Hughes)的《曼哈顿计划:大科学和原子弹》曾获得过此项奖励。

慢慢读下来,我的感觉是,不好说《达尔文》是不是最棒的达尔文传(封面印着这样一行字“毫无疑问,本书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达尔文传记”),但它是我读过的三部达尔文传记中最厚的一部,它提供了其他同类著作难以展现的大量细节。更重要的是,处于彷徨状态的年轻人读过此书,也许会获得若干启示,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将来要做什么,以及现在如何做出选择。

因此,在这里,我将不讨论达尔文进化论的是是非非,而是讨论作为博物学家的达尔文如何成才,以及他的经历对于今天的年轻学子有何启示。

达尔文一生的转折点是1831年上了“小猎犬号”,随后他在“大自然的神殿”中进行了五年零两天的全球博物之旅。上船前,达尔文是个“草鞋没号”的毛头小伙子,下船时,他已经是大英帝国的知名科学家了。

实际上,达尔文上船十分偶然,是经过师长的好心推荐才以一个特殊的身份上船的。注意,他并不是以官方博物学家的身份上船的,准确说是个“民科”、半拉子博物学家。当时上船的唯一官方博物学家是麦考密克(当时32岁),此人经历丰富,但出身卑微,只列在仆役级别。达尔文出身名门望族,属于绅士阶级。虽然当时学问一般般,却可以同船长同桌就餐。事实上,为达尔文(当时23岁)设计的身份就是,上船给海军部门的船长菲茨罗伊(当时26岁)当“餐伴”,因为船长长年远航不免寂寞、消沉,此前已有一位自杀。什么是“餐伴”?大约相当于“陪聊”、“伴游”吧!因此,是不是科学家、博物学家并不重要,而是要身份对等,能够说得上话。“只要对方是位绅士,文雅、有教养,即使是辉格党也行”。船长菲茨罗伊是托利党人。能唠嗑就行,党派分歧是次要的。

“小猎犬号”的出航满载着帝国的商业、政治使命,主要不是出于自然科学的考虑。“小猎犬号”属于皇家海军,要到南美洲海域进行细致勘测。“如果英国商人要击败来自西班牙和美国的竞争对手,他们的船只就需要轻松进入南美洲港口。因此必须绘制岛屿和海岸线的地图,测量港口和海峡的深度。”(中译本第81页)在此之前这顶工作已开展5年了,并且收获颇丰。

达尔文上“小猎犬号”,属于借光搞科研。搞什么科研呢?做他自己喜欢的博物学收集和研究工作。原计划搭船进行两年的南美考察,结果却成了五年的全球考察。

达尔文的机会来之不易。这要感谢他之前广泛结交的博物学家朋友,如科德斯特里姆、格兰特、福克斯、杰宁斯、亨斯洛、塞奇威克等。其中,能够上“小猎犬号”,身为植物学教授的亨斯洛出力最大,因为亨斯洛的大力推荐,事后才成就了世界级科学家达尔文这样一个伟人。

当初,达尔文根本不是第一人选,虽然那个岗位只是个“陪聊”。第一人选择是杰宁斯,但他因教区的工作而拒绝了。亨斯洛本人倒是想去,但终因家里事情太多太复杂脱不开身而退缩了。不过,亨斯洛最终成了达尔文的坚强后盾,负责接收、保管达尔文远在千里之外寄回的成箱标本。达尔文也不是第三个候选人,菲茨罗伊已经把位置许诺给一个朋友了,只能等到他朋友不去了,才轮得到达尔文。好在经过痛苦的等待,达尔文还算走运,船长的那位朋友拒绝了邀请。这样达尔文才得以上船。

达尔文的上船有象征意义,正是这次上船,他找到了“最后的解脱”,结束上青春期的持续迷茫,完成了人生的皈依。

正是这次上船,他找到了并确定了一生将要从事的事业:博物学研究。相当程度上达尔文继承了他爷爷的天赋。

话说回来,不是上了船日后就能成为伟大的进化论学者。达尔文此前已经锁定了爱好,目光已经聚焦于大自然。数学、医学、神学都不合达尔文的胃口,但他对昆虫、植物、地质,却表现出相当的兴趣和天赋。达尔文在此之前对昆虫和海洋生物已有一定研究,学会了鸟类标本制作,还被选为普林尼学会理事。这些准备是相当必要的,上船后,达尔文到达各地,都能独立开展工作,人们也尊称为“哲学家”、“博物学家”。

《达尔文》一书丰富的社会背景介绍,也让读者了解到,达尔文是在许多人工作的基础上前进的。在1831年时,资本主义与基督教的全球扩张已经全面展开,洪堡厚厚的《个人手札》、赖尔的《地质学原理》第一卷业已出版。

达尔文选择了博物学,他成功了,今天,博物学依然大有作为。

顺便指出中译本中的两个小错误:(1)第77页的1813年应当是1831年,目录页也要修改。(2)中译本中多次提到“泻湖”(lagoon),实际上现在这个词应当写作“潟(读音为“细”)湖”(见第5版《现代汉语词典》第1464页)。

(刊于:《科学时报》,2009-08-13, B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