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奥林波斯神明议允奥德修斯返家园

请为我叙说，缪斯啊[2]，那位机敏的英雄，

在摧毁特洛亚的神圣城堡后又到处漂泊，

见识过不少种族的城邦和他们的思想；

他在广阔的大海上身受无数的苦难，

为保全自己的性命，使同伴们返家园。[3]

但他费尽了辛劳，终未能救得同伴，

只因为他们亵渎神明，为自己招灾祸：

一群愚蠢人，拿高照的赫利奥斯的牛群

饱餐，神明剥夺了他们归返的时光。

女神，宙斯的女儿，请随意为我们述说。

这时其他躲过凶险的死亡的人们

都已离开战争和大海，返抵家乡，

唯有他一人深深怀念着归程和妻子，

被高贵的神女卡吕普索，神女中的女神[4]，

阻留在深邃的洞穴，一心要他做丈夫。

但岁月不断流逝，时限已经来临，

神明们终于决定让他返回家乡，

回到伊塔卡，只是他仍然难逃争斗，

当他回到亲人们中间。神明们怜悯他，

唯独波塞冬除外，仍然心怀怨怒，

对神样的奥德修斯，直到他返抵家园。

这神明此时在遥远的埃塞俄比亚人[5]那里，

埃塞俄比亚人被分成两部分，最边远的人类，

一部分居于日落处，一部分居于日出地，

大神在那里接受丰盛的牛羊百牲祭。

他正欢乐地享受盛宴，其他众神明

却聚在奥林波斯的宙斯的巨大宫殿。

凡人和神明之父开始对他们说话，

因为心中想起高贵的埃吉斯托斯，

被阿伽门农之子、著名的奥瑞斯特斯杀死；

他心中牵挂，对不死的神明们这样说：

“可悲啊，凡人总是归咎于我们天神，

说什么灾祸由我们遣送，其实是他们

因自己丧失理智，超越命限遭不幸，

如现今埃吉斯托斯超越命限，奸娶

阿特柔斯之子的发妻，杀其本人于归国时，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会暴卒，我们曾警告他，

派遣目光犀利的弑阿尔戈斯神赫尔墨斯[6]，

要他勿杀阿伽门农本人，勿娶他妻子：

奥瑞斯特斯将会为阿特柔斯之子报仇，

当他长大成人，怀念固有的乡土时。

赫尔墨斯这样善意规劝，却未能打动

埃吉斯托斯的心灵，欠债已一次清算。”[7]

目光炯炯的女神雅典娜这时回答说：

“我们的父亲，克罗诺斯之子，至尊之王，

埃吉斯托斯遭凶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其他人若作出类似事情，也理应如此。

但我的心却为机智的奥德修斯忧伤，

一个苦命人，久久远离亲人遭不幸，

身陷四面环水的小岛，大海的中央。

那海岛林木茂密，居住着一位女神，

诡诈的阿特拉斯的女儿，就是那位

知道整个大海的深渊、亲自支撑着

分开大地和苍穹的巨柱的阿特拉斯。

正是他的女儿阻留着可怜的忧伤人，

一直用不尽的甜言蜜语把他媚惑，

要他忘记伊塔卡，但是那位奥德修斯，

一心渴望哪怕能遥见从故乡升起的

飘渺炊烟，只求一死。然而你啊，

奥林波斯主神，对他不动心，难道奥德修斯

没有在阿尔戈斯船边，在特洛亚旷野，

给你献祭？宙斯啊，你为何如此憎恶他？”

集云神宙斯回答女神，这样反驳说：

“我的孩儿，从你的齿篱溜出了什么话？

我怎么会把那神样的奥德修斯忘记？

他在凡人中最聪明，给掌管广阔天宇的

不死的神明们奉献祭品也最丰盛勤勉。

是环绕大地的波塞冬一直为独目巨怪

怀恨在心，奥德修斯刺瞎了他的眼睛，

就是那神样的波吕斐摩斯[8]，独目巨怪中

数他最强大；他由神女托奥萨生育，

广漠的咸海的统治者福尔库斯的女儿，

在深邃的洞穴里与波塞冬融情媾和。

为此缘由，震地神波塞冬虽然不可能

杀死奥德修斯，但却让他远离乡土。

现在让我们一起考虑他如何归返，

让他回故乡；波塞冬终会消弭怒火，

因为他总不可能独自执拗地违逆

全体不死神明的意志，与众神对抗。”

目光炯炯的女神雅典娜这时回答说：

“我们的父亲，克罗诺斯之子，至尊之王，

既然现在常乐的神明们已经同意，

让智慧丰富的奥德修斯返回家园，

那我们便可派遣弑阿尔戈斯的引路神

赫尔墨斯前往奥古吉埃岛[9]，尽快向

美发神女通报我们的坚定决议，

让饱受苦难的奥德修斯归返回家园。

我自己立即前往伊塔卡，认真激励

奥德修斯的儿子，给他心里灌输勇气，

让他召集长发的阿开奥斯人开会，

向全体求婚人泄怨愤，他们一直在他家

无情地宰杀胆怯的羊群和蹒跚的弯角牛；

然后送他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皮洛斯，

打听亲爱的父亲归返家乡的消息，

也好让他在人世间博得美好的声誉。”

她这样说完，把精美的绳鞋系到脚上，

那是双奇妙的金鞋，能使女神随着

徐徐的风流越过大海和无边的陆地；

她然后又抓起巨矛，铆有锐利的铜尖，

又重又长又坚固，她用它制服英雄们的

战斗行列，当主神的这位女儿发怒时。

她离开奥林波斯群峰，匆匆而行，

来到伊塔卡地区，奥德修斯的宅院，

站在院门前，手中握着铜尖长矛，

幻化成外乡人，塔福斯人[10]的首领门特斯。

她看见了那些傲慢的求婚人，这时他们

正在厅门前一心一意地玩骰子取乐，

坐在被他们宰杀的条条肥牛的革皮上。

随从和敏捷的伴友[11]们在为他们忙碌，

有些人正用双耳调缸把酒与水掺和，

有些人正在用多孔的海绵擦抹餐桌，

摆放整齐，有些人正把许多肉分割。

神样的特勒马科斯首先看见雅典娜，

他正坐在求婚人中间，心中悲怆，

幻想着高贵的父亲，或许从某地归来，

把求婚人驱赶得在宅里四散逃窜，

自己重享荣耀，又成为一家之尊。

他坐在求婚人中这样思虑，看见雅典娜，

立即来到宅门边，心中不禁懊恼，

不该让客人久待门外。他站到近前，

握住客人的右手，接过铜尖长矛，

向客人开言，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

“你好，外乡人，欢迎你来我们家作客，

请首先用餐，再说明你有什么需求。”

他说完在前引路，帕拉斯·雅典娜随行。

他们走进院里，进入高大的厅堂，

把手中握着的长矛插进高大的立柱前

一座制作精美的矛架里，那里摆放着

饱受苦难的奥德修斯的根根矛枪；

他请女神在宽椅上就座，铺上麻垫，

宽椅精工雕琢，下面备有搁脚凳。

他再为自己搬来一把华丽的座椅，

远离求婚人，以免客人被吵嚷声烦扰，

身处狂傲无礼之人中间，无心用餐，

同时他也好打听在外的父亲的消息。

一个女仆端来洗手盆，用制作精美的

黄金水罐向银盆里注水给他们洗手，

在他们身旁安放一张光滑的餐桌。

端庄的女仆拿来面食放置在近前，

递上各式菜肴，殷勤招待外来客。

近侍又高高托来各种式样的肉盘，

在他们面前再分别摆上黄金杯盏，

一位随从走上前，给他们把酒斟满。

高傲的求婚者们纷纷进入厅堂。

他们一个个挨次在便椅和宽椅就座，

随从们前来给他们注水洗净双手，

众女仆提篮前来给他们分送面食，

侍童们给各个调缸把酒一一注满，

他们伸手享用面前摆放的肴馔。

在他们满足了喝酒吃肉的欲望之后，

他们的心里开始想到其他的乐趣：

歌唱和舞蹈，因为它们是宴饮的补充。

一位侍从把无比精致的竖琴送到

费弥奥斯手里，被迫为求婚人歌咏。

歌人拨动那琴弦，开始美妙地歌唱。

特勒马科斯对目光炯炯的雅典娜说话，

贴近女神的头边，免得被其他人听见：

“亲爱的客人，我的话或许会惹你气愤？

这帮人只关心这些娱乐，琴音和歌唱，

真轻松，耗费他人财产不虑受惩处，

主人的白骨或许被抛在大地某处，

任雨水浸泡，或是任波浪翻滚在海中。

但若他们发现主人已返回伊塔卡，

那时他们全都会希望自己的双腿

奔跑更灵便，而不是占有黄金和衣衫。

现在他显然已经遭厄运，传闻已不能

给我们安慰，虽然世间也有人称说，

他会归来，但他归返的时光已消逝。

现在请你告诉我，要说真话不隐瞒，

你是何人何部族？城邦父母在何方？

你乘什么船前来？航海人又怎样

把你送来伊塔卡？他们自称是什么人？

因为我看你怎么也不可能徒步来这里。

请对我把真情一一说明，让我知道，

你是第一次到来，或者是家父的客人，

因为往日里有许多人都来过我们家，

我的那位父亲也一向好与人交往。”

目光炯炯的女神雅典娜回答他这样说：

“我会把一切情况如实地相告于你。

我名门特斯，智慧的安基阿洛斯之子，

喜好航海的塔福斯人归我统治。

我现在偕同伙伴们乘船航行前来，

循酒色的大海前往操他种语言的种族，

去特墨塞岛[12]换铜，载来闪光的铁。

我们的船只停靠在离城市很远的地方，

在港口瑞特隆[13]，泊在荫蔽的涅伊昂[14]崖下。

我敢说我和你父亲早就朋友相处，

你若想探明此事，可去询问老英雄

拉埃尔特斯，听说他现在不再进城，

远在乡下居住，忍受着无限痛苦，

身边唯有一老妪侍候他饥食渴饮，

每当他因繁重的劳动累得困乏无力，

疲惫地缓缓爬上葡萄园地的斜坡。

我这次前来，只因耳闻他业已归来，

就是你父亲，却谁知神明们阻碍他归返。

神样的奥德修斯还活在世上没有死，

可能被浩渺的大海阻拦，生活在某个

环水的海岛上，凶暴之人强把他羁绊，

一伙野蛮人，逼迫他不得不在那里留驻。

我现在给你作预言，不朽的神明把它

赋予我心中，我相信它一定会实现，

虽然我不是预言家，也不谙鸟飞的秘密。

他不会再长久地远离自己亲爱的乡土，

即使铁打的镣铐也不能把他锁住；

他仍会设法返回，因为他非常机敏。

现在请你告诉我，要说真话不隐瞒，

你如此英俊，也许是奥德修斯的子嗣。

你的头部和这双明媚的眼睛与他

惊人地相似，我和他往日经常晤面，

在他前往特洛亚之前，阿尔戈斯人的

其他英雄也乘着空心船前往那里。

从此后我和奥德修斯便未能再相见。”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回答女神这样说：

“客人啊，我也完全真实地向你禀告。

母亲说我是他的儿子，我自己不清楚，

因为谁也不可能知道他自己的出生。

我真希望我是一个幸运人的儿子，

那人能享用自己的财产，颐养天年。

现在有死的凡人中数他最不幸，都说

我是他的儿子，既然承蒙你垂询。”

目光炯炯的女神雅典娜回答他这样说：

“显然神明并不想让你的家族被湮没，

既然佩涅洛佩生了你这样的好儿子。

现在请你告诉我，要说真话不隐瞒，

这是什么盛宴或聚会？你为何要如此？

是共饮还是婚筵？非寻常聚会可相比。

我看他们是一帮狂妄之徒，在你家

放肆地吃喝，任何正派人遇见他们，

眼见这种种恶行，定都会满腔气愤。”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回答女神这样说：

“客人，既然你有意询问，请听我说明。

我的这个家往日曾经富裕而显赫，

当我的那位父亲在家主持家政时。

可现在神明们另有想法，改变了主意，

他们让他在凡人中间杳无音讯。

我也不会为他的故去如此悲痛，

倘若他和同伴们一起战死特洛亚，

或是在战争结束后死在亲人手里。

那时全体阿开奥斯人会为他造坟茔，

他也可为自己博得伟大的英名传儿孙。

现在他却被狂烈的风暴不光彩地刮走，

无踪无影，音讯荡然，给我留下

忧伤和痛苦。我忧愁哀伤还不只因为他，

神明们又给我降下其他的种种不幸。

统治各个海岛的一个个贵族首领们，

杜利基昂、萨墨和多林木的扎昆托斯[15]

或是巉岩嶙峋的伊塔卡的众多首领，

都来向我母亲求婚，耗费我的家产，

母亲不拒绝他们令人厌恶的追求，

又无法结束混乱，他们任意吃喝，

消耗我的家财，很快我也会遭不幸。”

帕拉斯·雅典娜满怀气愤地对他这样说：

“天哪，你确实需要未归返的奥德修斯，

让他显身手对付这些无耻的求婚人。

但愿他现在就能出现，站在大门边，

盔帽盾牌齐全，手握两杆长枪，

就像我初次和他相识时那般模样，

在我家纵情饮宴，心头无限怡乐，

刚访问埃费瑞[16]的墨尔墨罗斯之子伊洛斯。

当时奥德修斯乘坐快船去那里，

为涂抹青铜箭矢寻找致命的毒药，

伊洛斯却未敢把那种毒药给他，

担心激怒永远无所不在的众神明，

我父亲却给了他那毒药，情谊深厚。

愿奥德修斯能这样出现在求婚人面前，

那时他们全都得遭殃，求婚变不幸。

不过这一切全都摆在神明的膝头[17]，

他也许能回到这个家狠狠报复求婚人，

也许难如愿。因此我要你认真思忖，

你自己怎么能把求婚者驱赶出家门。

现在你认真听我说，按照我的话行事。

明天你召集阿开奥斯英雄们会商，

向人们发表讲演，求神明为你作证。

你应该要求那些求婚人各自回家，

至于你母亲，如果改嫁合她的心愿，

就让她回到她那强大的父亲家里，

他们会给她安排婚礼，筹办嫁妆，

嫁妆会丰厚得与可爱的女儿的身份相称。

我还有一个周密的建议，希望你听取。

你准备一条最好的快船，配桨手二十，

亲自出发去寻找漂泊在外的父亲，

也许会有人告诉你消息，你或许会听到

宙斯发出的传闻，他常向凡人传信息。

你首先去皮洛斯询问神样的涅斯托尔，

再去斯巴达探访金发的墨涅拉奥斯，

披铜甲的阿开奥斯英雄归返他最迟。

如果你听说父亲尚在，且会归返，

那你虽心中愁忧，可再忍耐一年；

如果你听说他已死去，不在人世，

那你就迅速返回亲爱的故乡土地，

给他建造个坟茔，尽最后应尽的礼数，

举行隆重的葬仪，把母亲改嫁他人。

当你把诸事办完，做完应做的事情，

这时你要全心全意地认真思虑，

如何把你家里的这些求婚人屠戮，

或是采用计谋，或是公开地进行。

你不可再稚气十足，你已非那种年纪。

难道你没有听说神样的奥瑞斯特斯

在人间赢得了荣誉？他杀死杀父仇人，

诡诈的埃吉斯托斯，谋害了他显赫的父亲。

亲爱的朋友，我看你长得也英俊健壮，

希望你也能变勇敢，赢得后代的称誉。

我现在该返回我的快船，返回到我的

同伴们中间，他们等待我或许已厌烦，

你要善自珍重，按照我的话去做。”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回答女神这样说：

“客人，你满怀善意地对我谆谆嘱咐，

有如父亲对儿子，我不会把它们忘记。

你现在虽赶路心切，但还请稍做延留，

不妨沐浴一番，宽舒亲爱的身心，

然后满心欢悦地带上一些礼物上船，

非常珍贵精美，作为我给你的珍品，

亲朋挚友间常这样互相拜访赠礼品。”

目光炯炯的女神雅典娜回答他这样说：

“请不要挽留，因为我现在急于要赶路。

至于礼物，不管你心中想给我什么，

待我返回时再馈赠，我好携带回家，

获得珍贵的礼物；你也会得到回赠。”

目光炯炯的雅典娜这样说完离去，

有如飞鸟骤然腾起，给他的心灵

注进力量和勇气，使他想念父亲

比先前更强烈。他心中顿然领悟，

不禁惊异：刚才显然是一位神明。

神样的英雄随即回到求婚人中间。

著名的歌人正在为求婚的人们歌唱，

众人默默地聆听，歌唱阿开奥斯人

由雅典娜规定的从特洛亚的悲惨归程。

从楼上寝间听到歌人的动人歌声，

审慎的佩涅洛佩，伊卡里奥斯的女儿，

缓步出房门，顺着高高的楼梯，

不是单独一人，有两个侍女随伴。

这位女人中的女神来到求婚人中间，

站在那建造坚固的大厅的立柱近旁，

系着光亮的头巾，罩住自己的双颊，

左右各有一个端庄的侍女相陪伴。

佩涅洛佩含泪对神样的歌人这样说：

“费弥奥斯，你知道许多其他感人的歌曲，

歌人们用它们歌颂凡人和神明们的业绩，

请坐下从中任选一支给他们吟唱，

让他们静听酌饮；且停止歌唱这支

悲惨的歌曲，它总是让我胸中心破碎，

深深地激起我内心难忍的无限凄怆。

我一直深深怀念，铭记着他的面容，

我那丈夫，声名远扬赫拉斯和阿尔戈斯。[18]”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不满地这样反驳说：

“亲爱的母亲，你为何阻挡可敬的歌人

按照他内心的激励歌唱，娱悦人们？

过错不在歌人，而在宙斯，全是他

按自己的意愿赐劳作的凡人或福或祸。

请不要阻止他歌唱达那奥斯人的悲惨命运，

因为人们非常喜欢聆听这支歌曲，

它每次都有如新谱的曲子动人心弦。

你要坚定心灵和精神，聆听这支歌，

不只是奥德修斯一人失去了从特洛亚

归返的时光，许多英雄都在那里亡故。

现在你还是回房去操持自己的事情，

看守机杼和纺锤，吩咐那些女仆们

认真把活干，谈话是所有男人们的事情，

尤其是我，因为这个家的权力属于我。”

佩涅洛佩不胜惊异，返回房间，

把儿子深为明智的话语听进心里。

她同女仆们一起回到自己的寝间，

禁不住为亲爱的丈夫奥德修斯哭泣，

直到目光炯炯的雅典娜把甜梦降眼帘。

这时求婚人在昏暗的厅堂里喧喧嚷嚷，

都认为佩涅洛佩的床榻该由他来分享。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开始对他们这样说：

“我的母亲的傲慢无礼的求婚者们，

让我们享用饮食吧，不要吵嚷不休，

我们应认真聆听这位杰出歌人的

美好吟唱，他的歌声美妙如神明。

明天早晨让我们都去广场开会，

我要向你们直言不讳地发表讲话，

要你们离开这大厅，安排另样的饮宴，

花费自己的财产，各家轮流去筹办。

如果你们觉得这样既轻松又快活，

无偿地花费一人的财产，那就吃喝吧，

我却要祈求永远无所不在的众神明，

宙斯定会使你们的行为受惩罚，遭报应，

让你们在这座宅邸白白地断送性命。”

他这样说，求婚人用牙齿咬紧嘴唇，

对特勒马科斯大胆的话语感到惊异。

欧佩特斯之子安提诺奥斯对他这样说：

“特勒马科斯，显然是神明们亲自把你

培养成一个好吹牛、说话狂妄的家伙。

愿克罗诺斯之子不让你成为四面环海的

伊塔卡的统治者，虽然按出身是父辈遗传。”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立即回答这样说：

“安提诺奥斯，请不要对我的话生气，

如果宙斯把权力赋予我，我当然会受领。

难道你认为统治者是人间最坏的东西？

当国王其实并不是坏事，他的家宅

很快会富有，他自己也会更受人尊敬。

但在四面环海的伊塔卡还有许多其他的

阿开奥斯王公，不论年轻或年长，

在奥德修斯死去后谁都可能当国王。

然而我总是这一家之主，这家奴隶的

主人，神样的奥德修斯为我挣得他们。”

波吕博斯之子欧律马科斯这样回答说：

“特勒马科斯，这一切都摆在神明的膝头，

谁将在环海的伊塔卡作阿开奥斯人的君王；

你自然会拥有你家的产业，作你家的主人。

绝不会有人前来对你违愿地施暴力，

夺你的家产，只要伊塔卡还有人居住。

但我想问你，好朋友，刚才那客人的事情：

此人从哪里来？自称是何处人氏？

属何氏族？祖传的地产又在何方？

他是不是给你带来父亲归来的消息？

或者他来这里是为了办自己的事情？

他怎么站起身转眼便消逸？怎么也没有

和我们认识？看外表他不像卑劣之徒。”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这时回答他这样说：

“欧律马科斯，我的父亲已不会再回返。

我已不相信任何消息，即使有传闻；

我也不相信任何预言，纵然我母亲

把哪位预言者召请来家里认真问讯。

刚才那客人从塔福斯来，父亲的故友，

他名门特斯，智慧的安基阿洛斯之子，

喜好航海的塔福斯人归他统治。”

特勒马科斯这样说，知道那是位神明。

那些求婚人又转向舞蹈和诱人的歌唱，

享受怡人的娱乐，直至夜幕降临。

黑色的夜幕终于降落到欢乐的人群，

求婚人也终于各自回家就寝安眠。

特勒马科斯这时也回到美好的宅邸中

他自己那视野开阔的高高的卧室休息，

不平静的心里思考着许许多多的事情。

善良而智慧的欧律克勒娅，佩塞诺尔之子

奥普斯的女儿，给他举着火炬引路。

拉埃尔特斯还在欧律克勒娅年轻时，

花钱把她买来，用二十头牛作代价，

在家里对待她如同对待贤惠的妻子，

但没碰过她卧榻，免得妻子生怨气。

现在她给特勒马科斯举着明亮的火炬，

女仆中她对他最喜欢，从小抚育他长大。

她打开建造精致华美的卧室的门扇，

特勒马科斯坐到床边，脱下柔软的衣衫，

把衣服放到聪明的老女仆的那双手里。

老女仆把衣服按褶纹折叠，收拾整齐，

挂上他那雕琢精美的卧床旁的衣钩，

然后走出卧室，抓住银制的门环，

把门关上，再用皮带把门系紧。

特勒马科斯盖着羊毛毡，彻夜难眠，

思考着雅典娜给他指出的旅行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