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上的鸽小姐
T市一座山坡上有座高塔,塔的顶层住着鸽小姐。这里易于感知空气的干湿度、风向乃至云层的变化。
她向市民们预报天气。预报得准极了,她说明天是雨夹雪,那肯定会是雨夹雪;说后天是大雨转晴,并且西南方会升起一道彩虹,那肯定是大雨转晴、雨后彩虹娇艳;甚至她能预报一周后的天气,从来没有出过错。
有时候,鸽小姐还能莫名其妙地预知其他一些事情,比方说哪位装有重要物件的包裹丢了,说不定她说一个地方,就能在那儿找到;再比方她说城市外的森林里将路过一群精灵,当时,有人就在那儿突然感到眩晕、朦胧中似乎真的看到一些透明的小人儿在树梢上飞过……当然,这种事情是没法验证的。
除了天气,鸽小姐一般是不进行预言的,她喜欢安静,就那么静静地待在塔顶上看下边的风景,看日出日落,看鸟群们轻盈地飞过——之所以预言天气,也仅是对市政府允许自己居住在此地的一种回报。
不过在T市某些市民看来,鸽小姐本领有限,也就是凭借对空气的观察报报天气而已。鸽小姐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自己之所以能预言一些事情,不过是凑巧或是某种来历不明的灵感偶尔来袭的结果罢了……
有天,鸽小姐预报了三天后的一场暴雨,躺在摇椅上看了一会儿书,就在那儿睡着了。可是在睡梦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灵感又突然降临了,就像它每次降临时那样,伴随着一系列清晰的画面:
水库大坝被洪水冲垮,山体滑坡,半个城市被翻滚呼啸的岩石所覆盖,另一半则陷入大水中……
在画面上还显示了一张日历,表明时间是第四天。
鸽小姐犹豫了一会儿——她并不想多事——但还是打电话通知了市政府。市政府工作人员答复:感谢鸽小姐的提醒,此事重大,先不宜声张。
鸽小姐就继续看风景、看书、坐在躺椅上发呆、睡觉。睡梦里,不断出现那些令人吃惊的画面和那张日历。
到了第三天,雨下起来,越下越大。可是市政府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一切如常。一来是他们不相信鸽小姐的预言,她只是个有点天分的天气预报者而已;二来呢,市政府近年在修建水库和防范山体泥石流方面花了数不清的钱,如果面对这么一场司空见惯的暴雨都惊慌失措,那岂不是笑话?况且造成市民恐慌、让治安变得不可收拾的风险也是存在的,谁也不愿冒险是吧?
电闪雷鸣中,裹挟着不知多少水分的越来越厚重的云层向城市漂移……鸽小姐从梦里醒来,似乎仍然能感受到那种阴晦潮湿的味道。她迟疑了一下,穿了件雨衣就向外边飞去。
鸽小姐飞到城市的各个地方,餐馆,商场,车站,学校……
“提醒大家、提醒大家,赶快撤离本市、赶快撤离本市,明天水库就要垮坝、山体就要滑落,赶快撤离、赶快撤离……”
不知喊了多少遍,后来鸽小姐的嗓子哑了,但是她嘶哑的喊叫仍在各处响起。
警察赶来制止鸽小姐,他们拿着喇叭冲她喊道:
“请鸽小姐停止呼叫、停止呼叫,否则按危害公共秩序论处、按危害公共秩序论处……请市民朋友们不要惊慌失措,不要被谣言所蛊惑,保持秩序、保持秩序。请大家放心,市政府早已做好了各种防范工作、足以应对这场暴雨,大坝和山体也足够坚固、足够牢靠,要相信市政府而不是个别人的危言耸听。不要惊慌、保持镇静……”
鸽小姐飞到哪里,他们就赶到哪里。她沙哑的声音淹没在喇叭声里。
“妖言惑众”“不过是耸人听闻而已”“她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天气预报员罢了”……人们都这样说,于是照样该干啥干啥,毕竟这是最舒服和惬意的事。
鸽小姐飞走了……
第四天……
暴雨下得宛若世界末日……从早晨到午夜……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垮坝、山体滑坡什么的,城市里积了很多水,倒也正常。鸽小姐预言的事并没有发生。
深夜十二时,鸽小姐飞回塔顶层,倒在躺椅上,浑身湿透了,身体也像水一样柔软无力。她昏厥了过去。
二十四小时前,当鸽小姐飞到水库大坝,面对狂暴汹涌的水体,她分明感到体内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躁动、在呐喊,它在撕破她往日的躯壳——鸽小姐知道这是真的:正像有时那些梦提醒她的,她的家族是神族的一系,有些神子例如她,散落在大地上,就像珍珠散落在海洋里。以往所有那些准确的预言都不是偶然的。
二十四小时当中,鸽小姐在大坝上,在山脉上,付出了她的全部法力,让几度濒临崩溃的水坝和山脉挺住了。她用最后一丝气力飞回了塔顶。
她使尽了自己的神力,再也梦不到什么了,再也得不到什么神谕了,再也帮不到人们什么了。
第二天鸽小姐便飞离了这座城市。人们看到了那个仿佛受伤了的无力身影,于是鸽小姐满耳朵都是这样的话:
“看吧,她离开了、灰溜溜地离开了。”“没脸再待下去了嘛,妖言惑众有什么好下场呢?”“开玩笑,哪有什么洪水啊、山体滑坡啊?这下露馅了!”“走吧、走吧,嘴上没谱、靠谣言吸引眼球的,到哪儿都不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