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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的管理员夫妇热情招呼着我们,不是问我们要不要喝茶,就是问我们一起用晚饭如何。母亲一一拒绝了。
我很怕生,但这对夫妇的人品让我很放心。我甚至还想再和他们聊聊天,聊聊关于我父亲或祖父的事情。不过,母亲和我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他们怎么样?”等那对夫妇回到管理员室后,母亲在我耳旁悄悄问道。
“我觉得他们都很和气。”
“你是‘小少爷’嘛。没错,他们的确很和气啊。而且,姑且不论道吉先生如何,纪祢太太可是相当硬朗呢!公寓交给他们管理,准没错。”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走到有楼梯井的前厅中央,抬头向上看去。
高高的天花板上垂吊着枝形吊灯,看起来年代久远。我环视着通向二楼的宽阔的弧形楼梯以及围绕在前厅二楼的走廊扶手,一时兴起,对母亲说道:“妈,我想上楼看看。”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没事。您先回去好了,我一个人去转转。”
“是吗?”母亲看起来有些担心。不久,她的表情缓和下来,说道:“喔,对了,顺着这里面的走廊直走,就能回到正房。从那儿回去也行,我帮你把鞋拿回去。”
“好。”
母亲看了我一眼,而后走向玄关。我望着她依然显得很年轻的背影,不知为何,母亲那白皙的脖颈竟让我联想到在正房玄关处看到的模特人偶。
我独自迈上台阶。
从台阶底层到阳台的法式大窗,中间有一块很大的空间。这块空间以及自这里向左转、前厅周围的走廊上,全都铺着与楼下相同的苔灰色地毯。
我打开法式大窗——窗框的奶油色油漆已然斑驳——走上阳台。雨势变强,但都被挡在了屋檐外。
刚才在屋外尚未察觉,从屋内出来才嗅到植被的清香之气。种植在前庭的樱树和枫树的树枝被雨打湿,重重地压在眼前,摇曳着。
我深深吸了口气,走向阳台中央。
烟雨朦胧,无法看到远处的风景,但整幢洋馆建于高岗之上,便于远眺。被梅雨淋湿的湿漉漉的人家;道路上车来车往……几乎见不到如东京或其他大城市那样的高层建筑。
望着那阴沉沉的天,我不禁再次感叹——多么阴沉的城市啊!
父亲,出生,过世……这个城市,这个家。
如今,我来到这里。
如今,我就在这里。
我,飞龙想一,生于一九五三年二月五日。父亲高洋,母亲实和子,故乡在静冈——那是为了理想与祖父对立的父亲同母亲私奔,开始“二人世界”的城市。当时,实和子在京都的一家日式酒吧打工。二人的结合自然遭到祖父的强烈反对。
父亲还有一个弟弟。祖母在战时亡故,祖父与身为长子的父亲断绝了关系,打算让次子继承家业。恰逢我出生之时,次子未婚病故。因此,祖父只能与父亲达成和解。
不久,祖父过世。父亲因而继承了祖父庞大的遗产,听说那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才六岁。父亲三十五岁,总算成为被世人认可的雕刻家。夫妇二人打算尽早搬去京都。
然而,就在那时,母亲实和子惨遭横死。
于是——
父亲独自回到这个城市——京都。
父亲将身为独子的我托付给母亲的妹妹沙和子以及她的丈夫池尾祐司。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就连他的声音也没再听过。
那时,我虽然还小,但当父亲把我丢给别人、对自己毫无感情可言时,我就开始改口称池尾夫妇为“爸爸、妈妈”。没有子嗣的池尾夫妇视我如同己出,抚养我,呵护我。
如今,被我称为“妈妈”的那位女性自然不是我的生母,而是比我的生母小五岁的妹妹——沙和子姨母。我的养父——池尾姨夫已于十年前撒手人寰。
祖父死后,父亲回到这幢宅子。历史重演一般,现在轮到我在父亲亡故后回到这里了。
从车站出来时尚未涌上心头的感慨,而今,总算从内心深处冒出头来。
父亲是自杀的。听说在去年年末一个雪夜,父亲吊死在这幢宅子内庭的樱树上。
太多回忆,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关于我的生父,关于我的两个母亲,还有我自己。
啊——
我望着朦胧的烟雨,苦苦思索着。
忽而增强的风势向我袭来,雨滴打到脸上。
不知何时靠在阳台围栏上的我吓了一跳,倒退几步,擦了擦脸上的雨滴。就在此时——
无意中,我瞥到一个黑影。
(咦?)
那个黑影就在门前的路边。
黑影一袭黑衣黑裤,撑着透明的塑料伞,站在路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家的宅子。从穿着上判断,应该是名男子。
看上去,他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我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但不知为何,那名男子竟让我忐忑不安。
(他是谁呢?)
(他在看什么呢?)
他并没有刻意“做”些什么,仅仅是看着这个宅子而已。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注意到阳台上有人。
(谁?)
……君!
我总觉得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还觉得,如果我看清他的长相,就能想起他是谁。
……君!
不久之后,他慢慢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沿着飘雨的街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