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神话世界中的通讯方式

偶然路过住处附近一家属于全国武林餐饮连锁企业的“风波庄酒家”，看到门口贴出一张歇业启事，书云：“江湖风波恶，本庄已闭关修炼，有事请千里传音1391700……”读后会心一笑，这则启事可谓融武侠元素与现代气息于一体，古意盎然且颇有趣味。

查阅了一下手边的资料，“千里传音”这一神奇技能，极有可能滥觞于还珠楼主所著的神话巨作《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公元1902—1961年）本名为李善基，后改名为李寿民，在1949年再度改名为李红。他虽然只接受过私塾教育，却对佛道、医卜、星象等涉猎颇深，援笔为文，胸罗万象，笔挟千钧。其成名作《蜀山剑侠传》被赞为“开创了世界上亘古未有，最异想天开的奇幻世界：海可以煮沸，地可以掀翻，山可以移走，人可以化兽，天可以隐灭无迹，陆可以沉落无影，天外还有天，地底还有地，水下还有湖沼，石心还有精舍，灵魂可以离体……”

“千里传音”只是书中众多奇幻想象中并不起眼的一个微末分支，却影响了梁羽生等新派武侠小说名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风波，就有了人事纠纷，自此以后，在波诡云谲、快意恩仇、剑气纵横的武侠世界里，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风尘儿女们便有了便捷可靠的即时通讯方式。

在《蜀山剑侠传》出现之前，在吴承恩、许仲琳等所营造的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里，有什么便捷可靠的远距离通讯方式呢？仔细想了想，似乎阙如。稍与此接近的可能是“顺风耳”和“千里眼”。在《封神演义》中记述了高明和高觉兄弟，二人本是棋盘山上的桃精和柳鬼，拥有很多异能。高明能眼观千里，人称千里眼，高觉能耳听八方，故名顺风耳；此外在《西游记》中同样也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两位神将趋奉于天庭。但是上述异能只是局限于远距离收集信息方面，至于如何进行远距离信息传递，在吴、许二人营造的神话世界里，似乎都没有解决这一问题。

因此，我们可能会惊诧于吴氏和许氏摹想出的基于瑰奇想象力的种种异能，如呼风唤雨、遮天蔽日、变化隐身、筋斗云、避水火、刀枪不入、长生不老、肋生双翅、变幻形体、三头六臂、利用一根毫毛变化出自身等法术，以及种种神奇法宝，但是细究起来，又可能会惊诧于在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神异世界中，其通讯方式之落后。

如果细究底里，不妨说孙悟空的取经之路始肇于因通讯方式落后所造成的信息不对称：

“（孙悟空准备前往瑶池蟠桃会上大快朵颐的途中路遇赤脚大仙）那赤脚大仙觌面撞见大圣，大圣低头定计，赚哄真仙，他要暗去赴会，却问：‘老道何往？’大仙道：‘蒙王母见招，去赴蟠桃嘉会。’大圣道：‘老道不知。玉帝因老孙筋斗云疾，着老孙五路邀请列位，先至通明殿下演礼，后方去赴宴。’大仙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就以他的诳语作真，道：‘常年就在瑶池演礼谢恩，如何先去通明殿演礼，方去瑶池赴会？’无奈，只得拨转祥云，径往通明殿去了。”

试想，如果天庭有便捷可靠的通讯方式，哪怕不是如今所用的手机或微信等在线交流工具，大仙只要拥有“千里传音”术，向宴会承办部门进行一下求证，当可即时拆穿这一骗局。孙悟空无疑也会及时止损，免去镇压于五行山下五百年的牢狱之灾以及十万八千里的艰辛旅程。

此外，从玉皇大帝求助于如来佛祖擒拿孙悟空一事来看，按书中描述，当时采用的通讯方式是“遂传旨着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上西方请佛老降伏。那二圣得了旨，径到灵山胜境，雷音宝刹之前，对四金刚、八菩萨礼毕，即烦转达……”由此可见连贵为天庭最高行政长官玉皇大帝和作为西天最高统治者的佛祖之间都没有便捷的联系方式。至于到了取经途中，因通讯方式落后所造成的不便和工作效率低下愈发彰显。

因为没有便捷的通讯方式，孙悟空每次遇到困难就上天入地，四处求援。比如说他为了寻求医树的仙方，踏遍海岛仙山：“三藏道：‘你往何处去求方？’行者道：‘古人云，方从海上来。我今要上东洋大海，遍游三岛十洲，访问仙翁圣老，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管教医得他树活。’”猪八戒为了请被贬谪的孙悟空出山，也要万里迢递身赴花果山。孙悟空为了查找某个妖精的来历，要奉玉帝旨意，责成负责官员对每个岗位逐一查找。按照“天上一日，下界一年”的时间流逝速度来推断，这其实很不经济。按照孙悟空的说法就是，等到有了着落，有可能小妖精都已经生下来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信息不畅，书中也得以营造了多处故事情节。其中比较典型的是观音菩萨收服沙僧、猪八戒、龙王三太子这些情节，因无法及时沟通取经人这一信息，书中衍生出了孙悟空与三人相斗的大段篇幅，从而增添了戏剧性。

《蜀山》一书中对“千里传音”有过这样的记述：“有一天妹子在桂屋中，忽听家师那里呼唤，叫妹子一人前去，不要别人知道。这是一种千里传音，别人是听不见的……”“才放她逃去，只两句话的工夫，已出三百里外。我用千里传音，她二次应声相答时，少说也有八九百里远近……”

从中可以看出传音术的几个特质：其一，只有接收对象能听到传来的信息，因此这种信息传输的指向性很强，很可能是点对点传输；其二，传输来的信息是无声的，或者说不在普通人耳朵所能接收的声波频率内，可能只有通过修行异能才能接收；其三，传音术的传送距离至少近千里。

看到这三个特质，我们会想到什么，毫无疑问应该是无线电发报。电报是一种最早用电的方式来传送信息的、可靠的即时远距离通讯方式，由莫尔斯于19世纪30年代发明，并最先在英国和美国发展起来。到20世纪初，开始使用无线电拍发电报，电报业务基本上已能抵达地球上大部分地区。据资料记载，还珠楼主19岁时随母亲移居天津，在《大公报》供职，兼作家庭教师，23岁入傅作义幕，有一个时期还曾任天津电话局局长秘书。因为有了这段从业经历，因此他对于电报应该并不陌生。这有可能是他能摹想出传音术的原因之一。

基于此，我们不妨再推断一下在吴承恩、许仲琳营造的神话世界里通讯方式落后的原因。呼风唤雨、遮天蔽日、变化隐身、筋斗云、避水火、刀枪不入、长生不老、肋生双翅、变幻形体、三头六臂、利用一根毫毛变化出自身等法术，以及种种具有神奇能力的法宝，这些想象固然奇幻，但是往往可以通过体察自然万物和世态人情而受到启发。例如，从鸟儿翩飞联想到筋斗云和肋生双翅；从“无心插柳柳成荫”，即植物细胞的全能性联想到利用一根毫毛变化出自身，从人的自然死亡萌生长生不老的意愿，等等。而对远距离通讯方式的摹想，则必须以对电学、磁学等现代物理学知识的认知为前提，并非单纯靠奇幻的想象力就可完成，因此在吴氏、许氏营造的神话世界里，不具备产生的可能。

（本文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5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