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真是菩萨心肠。
庞天池曰:我为心斋忧心血。
余淡心曰:洵如君言,亦安有乐时耶?
孙松坪曰: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者耶?
黄交三曰:“为才子佳人忧命薄”一语,真令人泪湿青衫。
张竹坡曰:第四忧,恐命薄者消受不起。
江含徵曰:我读此书时,不免为蟹忧雾。
竹坡又曰:江子此言,直是为自己忧蟹耳。
尤悔庵曰:杞人忧天……无乃类是。
为月忧云,为书忧书虫,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都是菩萨心肠。
任颐 焚香礼佛
张竹坡,江含徵,尤悔庵
庞笔奴:我为先生忧心血。
余淡心:要是都像你老兄说的,这样还有啥可乐的?
孙松坪:孟子云“君子有终身之忧”!
黄交三:“为才子佳人忧命薄”一句,真令人泪湿青衫。
张竹坡回复黄交三:第四忧,恐怕命薄者消受不起。
江含徵:我读此书时,不免为蟹忧雾。
张竹坡回复江含徵:我看你是在为自己忧蟹吧。
尤悔庵:杞人忧天……说的就是你们。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欸乃声,方不虚生此耳。若恶少斥辱,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
黄仙裳曰:此诸种声颇易得,在人能领略耳。
朱菊山曰:仙老所居乃城市山林,故其言如此。若我辈日在广陵城市中,求一鸟声,不啻如凤凰之鸣,顾可易言耶?
释中洲曰:昔文殊选二十五位圆通,以普门耳根为第一。今心斋居士耳根不减普门,吾他日选圆通,自当以心斋为第一矣。
张竹坡曰:久客者,欲听儿辈读书声,了不可得。
张迂庵曰:可见对恶少、悍妻,尚不若日与禽虫周旋也。又曰:读此方知先生耳聋之妙。。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欸乃声,才不辜负了这双耳朵……不过,若是听到了恶少和悍妻的辱骂声,那真不如耳聋了。
刘彦冲 松风琴隐图
张竹坡
黄仙裳:这些声音都容易听到,关键在人能否领略。
朱菊山:黄先生的寓所好似城中山林一般,才会这样说。我辈天天在扬州市井中,鸟声和凤凰之鸣一样难得,谈何容易!
释中洲:昔日文殊菩萨以观世音耳根圆通为二十五圆通之首。今日心斋耳根比之观音也不差,他日我来选圆通,当以您为第一。
张竹坡:长年客居在外的人,想要听儿辈读书声,却是很难啊……
张迂庵:可见每天对着恶少悍妻,还不如与虫鸟为伴。读了这篇才知道先生“耳聋”的妙处。
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人为何物!
陈康畴曰:应是头陀转世,意中但求布施也。
释菌人曰:不堪道破。
张竹坡曰:此南华精髓也。
尤悔庵曰:正以人之血肉,只堪供蝇蚊咀嚼耳。以我视之,人也;自蝇蚊视之,何异腥膻臭腐乎?
陆云士曰:集人面者,非蝇而蝇;嘬人肤者,非蚊而蚊。明知其为人也,而集之嘬之,更不知其以人为何物?
苍蝇在人脸上乱飞,蚊子咬人皮肤,不知道它们把人当什么!
齐白石 葫芦青蝇
张竹坡,尤悔庵
陈康畴:应是僧人转世,想要求人布施。
释菌人:不能提……
张竹坡:这真是庄子思想之精髓。
尤悔庵:因为人的血肉只配得上给苍蝇蚊虫咀嚼……我们看自己是人,它们看人,只当是腥膻臭腐罢了。
陆云士:总在眼前惹嫌的,不止苍蝇;吸别人血肉的,不止蚊子。明知对方是人,还要惹嫌、吸血,不知道他们又当人是什么呢?
昔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予益一语云:“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
殷日戒曰:枉为人身生在世界者,急宜猛省。
顾天石曰:海外诸国,决无翰墨棋酒。即有,亦不与吾同,一般有人,何也?
胡会来曰:若无豪杰文人,亦不须要此世界。
以前人说:“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我也说一句:“若无笔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
程十发 梅花歙砚图
殷日戒:生在这个世界中却枉为人身的家伙们,赶紧醒悟吧!
顾天石:外国人没有笔墨棋酒,即使有,也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咋办?
胡会来:若无豪杰文人,亦不须要此世界。
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
江菂庵曰:黄山松并无大蚁,可以不恨。
张竹坡曰:安得诸恨物尽有黄山乎?
石天外曰:予另有二恨,一曰才人无行,二曰佳人薄命。
一恨书囊易蛀坏,二恨夏夜有蚊虫,三恨赏月台易漏,四恨菊花叶焦枯,五恨松树多大蚁,六恨竹子多落叶,七恨桂荷易凋谢,八恨藤蔓藏毒蛇,九恨蔷薇总生刺,十恨河豚有剧毒。
赵少昂 何漆园 周一峰 禾雀残荷
张竹坡
江菂庵:黄山松没有大蚁,可以不恨。
张竹坡回复江菂庵:可是其他所恨哪有“黄山松”来替代呢?
石天外:我另有两恨:一恨才子无德行,二恨佳人多薄命。
以松花为粮,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
施愚山曰:君独不记曾有“松多大蚁”之恨耶?
江含徵曰:松多大蚁,不妨便为蚁王。
石天外曰:坐乔松下,如在水晶宫中,见万顷波涛,总在头上。真仙境也。
松树的花朵可作粮食,果实可作香料,枝叶可作拂尘,树荫可作屏障,松涛声可作音乐……山居若能得百棵松树为伴,真是受用不尽。
黎雄才 云山松秀图
江含徵
施愚山:先生不记得自己“松多大蚁”之恨了吗?
江含徵回复施愚山:松多大蚁,先生可以当蚁王。
石天外:坐松树下如在水晶宫中,万顷波涛总在头上,真是仙境。
假使梦能自主,虽千里无难命驾,可不羡长房之缩地;死者可以晤对,可不需少君之招魂;五岳可以卧游,可不俟婚嫁之尽毕。
黄九烟曰:予尝谓鬼有时胜于人,正以其能自主耳。
江含徵曰:吾恐“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地茫茫皆不见”也。
张竹坡曰:梦魂能自主,则可一生死、通人鬼,真见道之言也。
曹冲谷曰:余常作此痴想,不意心斋先得我心。大约文人每多幻想,佳人易惹闲愁。
假使梦能自主,就不用羡慕长房的缩地之术,瞬息可去千里之外;死者可约来面谈,不需要少君来招魂;五岳躺着玩遍,不用等到成家之后才能远行。
佚名 千里送京娘
江含徵,张竹坡
黄九烟:我常说做鬼有时比做人好,正是因为他们能自由自主啊。
江含徵:我只怕如《长恨歌》中一般“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地茫茫皆不见”。
张竹坡:梦魂能自主,因此可以生死化一、人鬼通行,这真是见道之言。
曹冲谷:我也常这样胡思乱想,没想到被先生写出来了!大概文人都总是充满了幻想,佳人总是生出愁思~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黄交三曰:真能知读书痛痒者也。
张竹坡曰:吾叔此论,直置身广寒宫里,下视大千世界,皆清光似水矣。
毕右万曰:吾以为学道亦有浅深之别。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临高台玩月。这是阅历之深浅决定了所得之深浅啊。
黄慎 读书图
张竹坡
黄交三:先生真是知道读书之痛痒的人。
张竹坡:我叔这话洞彻,如在广寒宫内下视大千世界,着眼处皆是清光似水。
毕右万:我认为学道也有深浅之别。
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
谢海翁曰:物有言之极俗而实可爱者,阿堵物也。
张竹坡曰:我幸得极雅之境。
庞天池曰:人有对之可厌,而实为我之乐事者,妒妇也;事有当之难堪,而实为我进境者,横逆也。
景色中说起来特别幽致而实际萧索的,是烟雨;境况中说起来特别雅致而实际难堪的,是贫穷多病;声音中说起来极有韵味而实际粗鄙的,是卖花声。
吴湖帆 万竿烟雨
张竹坡
谢海翁:物品中说起来特俗而实际可爱的,是钱。
张竹坡回复谢海翁:我幸得极雅之境。
庞笔奴:有些人貌似讨厌实际上蛮可爱,那就是为我吃醋的女人;有些事貌似难以忍受但其实对自己有益,那就是厄运。
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江含徵曰:若索债人于窗外纸上画,吾且望之却走矣。
庞笔奴曰:有丽人于碧纱橱内理妆,时而流盻,君隔橱见之,虽有羲、献作字,想亦不暇观矣!
窗内人在窗纸上写字,我在窗外观看,分外美好。
蒋升旭 柳窗仕女
江含徵
江含徵:如果是债主在窗外纸上写大字,我可是看一眼就要逃走的。
庞笔奴:如果有位美人在碧纱橱里一边梳妆,一边向先生顾盼生情,恐怕即使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在那里写字,先生也无暇观看了吧~
天极不难做,只须生仁人君子有才德者二三十人足矣。君一、相一、冢宰一,及诸路总制、抚军是也。
倪永清曰:天若都生善人,君相皆当袖手,便可无为而治。
黄九烟曰:吴歌有云:“做天切莫做四月天。”可见天亦有难做之时。
江含徵曰:天若好做,又不须女娲氏补之。
尤谨庸曰:天不做天,只是做梦。奈何,奈何?
陆云士曰:极诞极奇之话,极真极确之话。
老天爷不难当,只须造出二三十个有才有德的仁人君子就够了。一个君王、一个丞相、一个吏部尚书,兼各路总制、抚军就行了。
黄慎 天官赐福
江含徵,尤谨庸
倪永清:老天如果只造好人,那连君王宰相都不用了,可以无为而治。
黄九烟:吴歌里唱“做天切莫做四月天”,可见天也有难做之时。
江含徵:老天若好做,就不需女娲补天了。
尤谨庸:可惜天不做天,只是做梦……奈何?奈何?
陆云士:这话说得特别荒诞特别神奇,但又特别真实特别正确。
吾欲致书雨师:春雨宜始于上元节后(观灯已毕),至清明十日前之内(雨止桃开)及谷雨节中。夏雨宜于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后(免碍于月)。秋雨宜于孟秋、季秋之上下二旬(八月为玩月胜境)。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
孔东塘曰:君若果有此牍,吾愿作致书邮也。
余生生曰:使天而雨粟,虽自元旦雨至除夕,亦未为不可。
张竹坡曰:此书独不可致于巫山雨师。
我想给雨师写封信:春雨宜始于元宵节后(观灯已毕),下到清明十日前(雨停桃花开),还有到谷雨这天。夏雨宜于每月上弦月之前及下弦月之后(以免碍月)。秋雨宜于农历七月和九月的上、下旬(八月为玩月胜境)。至于三冬,能不下就别下了吧。
溥儒 烟雨秋色图
张竹坡
孔尚任:先生若果真写了这封信,我愿意当邮差。
余生生:假如天上下粟米,那从元旦下到除夕也未尝不可。
张竹坡:这封信唯独不能写给管“巫山云雨”的那位。你懂的。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庞天池曰:幽梦影是一部恨书,又是一部禅书。
江含徵曰:不会看金瓶梅,而只学其淫,是爱东坡者,但喜吃东坡肉耳。
殷日戒曰:幽梦影是一部快书。
朱其恭曰:余谓幽梦影是一部趣书。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佚名 春宫图
江含徵
庞笔奴:《幽梦影》是一部恨书,也是一部禅书。
江含徵:不会看《金瓶梅》而只学会了其中的淫事,就像倾慕苏东坡却只喜欢吃东坡肉一样……
殷日戒:《幽梦影》是一部快书。
朱其恭回复殷日戒:依我说,《幽梦影》是一部趣书。